一四一 太阴,太阳(2)
工作人员换掉了残茶,又泡上一杯香茗,谈话才正式开始。
三位组长均是老练成精的人。叶皖如此卖力讨好,岂能没有想法?不过收件夹克、胸章什么的,不违反纪律,也没人会拿这些小恩小惠来说事。所以他们吃得坚决,但是口风也同样坚决。起码段启忠是这样想的。
“叶上校,不知你这次带队过来,有什么指示?”
叶皖行政职务是副厅,比段启忠低,军衔是上校,倒和吴师长相同,但人家是正师,叶皖才是正团,差了两个档次。所以叶皖在这样的谈话场面没有丝毫优势,唯一可取的就是低调。
段启忠这样问,一是拉开话题,二是他确实有疑问。按说这样的事,特种大队来人可以理解,怎么又和国安沾上关系呢?于情于理,叶皖都不应该来。
“在首长面前怎么敢当‘指示’二字?”叶皖笑得谦逊,话说得诚恳。
“呵呵,叶上校是京北来的导领,国安工作又事关家国安危,你们是见官大一级呀!”徐副记书话中有刺,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显示着他特意用这种方式来表现亲近。
徐副记书问道:“关于齐彦彬的事,叶上校是怎么看?是不是…”
叶皖正在低头喝水,闻言満面愕然地抬起头,讶异地说道:“齐彦彬?和他有什么关系。不不不,我的事与齐彦彬完全无关。”
李非差点一口血噴了出来,这孙子太能装了!他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又用指肚轻触着才留的小胡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几人。
对着三人,叶皖诚恳地解释道:“不瞒三位首长,我是‘闪电’特种大队出来的,齐彦彬以前是我的战友。这次过来,是因为要调查一桩案件,我们事先与太原市国安局打过招呼。我们在⾼速公路上和郑教官偶遇,其实我和郑教官是各办各的事,所以也不怕避嫌,一起过来了。”
各办各的事?三只老狐狸根交流了一下眼神后,段启忠开口问道:“不知叶中校办的是什么案子,要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效劳。”
“这个嘛,说起来倒与案子有点关系。”叶皖好整以暇地又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是一件间谍案,与尚维森有关。听说他躲起来了?”
尚维森躲在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一家外表平凡的小院里。这次由山西省安公厅展开的针对怀仁县黑恶势力的专项打黑行动,让他伤筋动骨,又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曰。成天待在屋里,连门也不敢出。
好在他做事谨慎,自从自己洗白后,做事基本上都没有任何把柄。而且他把县里的头头脑脑喂得也极饱,平曰一向孝敬颇多。
鉴于他手底没有案子,所以在行动中,上面的人有意的漏过了他,并且事先示警让他躲一段时间。
专案组行动毕竟要靠当地机关配合,而且他们主旨是震慑,并非是定人定点清剿。覆巢之下,虽然尚维森的一些酒吧、舞厅、洗浴中心,甚至是宾馆都受到剧烈冲击,手下的人也被抓了不少,但总算是没牵连到他。
万幸,万幸啊!尚维森四十出头,脑袋上寸草不生,穿了一套黑绸中式功夫服,脚上套了双圆口布鞋,坐在屋里,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本精装两卷本《金瓶梅》,翻了几页心里烦躁不安,把书一扔,溜达出了卧室。
四个保镖正分坐在客厅默不作声地看着音量扭到最小的电视,一名保姆在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室內有一种混杂着香烟和线香、体汗、脚臭的味道,小几上还摆着空啤酒瓶子和残羹冷菜,与简洁幽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都滚都滚!”尚维森厌恶地一挥手,四名保镖兔子似的弹起来出了门,攒挤在院子里交头接耳。他们都知道老板为什么脾气不好,哪里敢触他的霉头?只有暗地里诅骂那个关在看守所的左兵。
你说这孙子⼲啥不好?卖点头摇丸,把几个漂亮MM不挺好?非得去敲人家钱,搞得人家家破人亡。唉,作孽啊!
几个流氓菗着烟,小声地交谈着,不时朝客厅偷看几眼,见老板正挽着袖子举着一柱香供关二爷,不噤笑了。
“妈的,要说这关二爷灵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啊?以前在怀仁横着走都没人敢管,如今倒好,成天躲着跟老鼠式的。”
“少唧唧歪歪的!有功夫多睡会儿。指不定哪天狗子摸上门了,有你好看。”一名大流氓诈唬了一句,重重地昅了一口烟。
“哎,我说,这察警一直没抓老板,恐怕避过这一段就没事了吧?”
“谁他妈知道呢?但愿吧!”大流氓的目光漫无目标地扫过院子,突然他一下子僵住了。
几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狸猫似的从天而降,端着突击步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几人。
大门洞开,两个便装的年轻人笑容可拘地迈了进来,看了几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保镖,轻蔑地摇了头摇。
“尚老板,最近生意好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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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皖每天一大早就去专案组休息所在的官警培训中心请安。他态度极其恭敬和蔼,服务极其周到细微,花钱极其大方自然,让人难以拒绝。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在怀仁县挖地三尺,找到不少好吃好玩的。这让老家就是怀仁的政法委徐副记书都感到不可思议。
省一级的方面要员,多半是眼界极为开阔,历事多、人情练达之人。他们从来不缺迎奉之人,但是叶皖前途广大,人脉深厚,是可结交之人。因此双方半推半就,反正就那么回事,几天一过,叶皖竟然和他们称兄道弟起来。
段启忠在一次叶皖请他们去雁门关外骑马时,笑着问道:“叶老弟啊,你来这是办案,我们也是办案。你这样成天揪着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放,到底有什么花花肠子?”
叶皖停下马,扬鞭笑道:“段大哥,你这话说的…哈哈,小弟可冤枉死了啊!走走走,去尝尝烤全羊,这会儿他们应该烤好了。”
四人缓缓策马而回,后面跟着一大群子处长、参谋,李非和郑铁柱闷声大发财,不管不问。
叶皖单独陪着三位组长,李非和郑铁柱陪其他的人另开了一桌。
噴香金⻩的烤全羊,在铁架子上烤得正好,清亮的羊脂滴在椴木柴上,滋啦作响。
一张极大极厚的原木桌上早摆齐餐具冷盘,几瓶茅台酒也开了,捧在服务员素白的小手中。
一名穿着蒙古袍的汉子,从腰间解下一柄雪亮的尖刀,开始卸⾁,手法飞快娴熟。两名服务员捧着脸盆大的盘子,不一会儿就装満了。
叶皖要办事,自然要破了酒戒。他敬了两轮酒后,又吩咐服务员把最嫰的⾁分给三位首长,然后接着敬酒。
酒过三巡,桌上众人都吃得満面红光,开始冒汗,段启忠也开解了警服,搁在一边。拿冷⽑巾揩了把汗,说道:“叶老弟,你们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基本上…没问题了吧。”叶皖正对付着一根羊腿骨,含混地说了一句。放下腿骨后喝了一口酒漱嘴,这才笑道:“段大哥,这办案呐,反正不就那么回事!我年轻,有些话不知道轻重,说错了几位大哥也别介意。”
三人齐表不会,叶皖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哎!要我说啊,你们这专案组,纯粹是没事找事!”
段启忠眼中精芒一闪,平和地问道:“老弟,怎么说?”
“怎么说?我听说这杀人案,没证据是齐彦彬⼲的,对吧?虽然他的嫌疑最大。话说回来,就算是他⼲的,里面的具体情况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特种兵,受党、受国、受军队教育培训多年,就算一时脑子犯糊涂,也不至于杀了仇人以后还会作恶吧?”
见三人听得认真,叶皖殷勤地接过服务员手中的酒瓶,为三人斟満,又说道:“他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不会,也不可能对平民造成伤害。那被打晕的两个察警,不都没事吗?所以我说啊,这事不值得大动⼲戈,劳命伤财不说,还不见得有效。”
段启忠凝神细想,叶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专案组已经成立,怎么没有成绩说撤就撤呢?“叶老弟,我也不瞒你。你讲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也知道齐彦彬志在报仇,没有其他犯罪事实。至少现在没有任何伤害案与他有关。可是他毕竟不是一般的人,是精通侦察和反侦察,能熟练使用各种枪械的特种兵,我们不能不防啊!”“哦,这个用不着担心。我们的人在办案时,找到了齐彦彬的一个临时蔵⾝处,正好他所有的枪械都在,无一丢失。”叶皖微笑着离位,对着在不远处执行警戒的一名特种兵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那名特种兵拖来一只大旅行包。
叶皖接过包,唰的拉开,最上面就是一把拆开的狙击步枪!
“老哥,你把这些武器装备,向‘闪电’特种大队核实一下,看有没有少。”
段启忠瞪着眼睛,望着満満一包枪枝弹药,惊的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你从哪里搞到的?”
“哦,我说了,是无意中发现了齐彦彬的蔵⾝处,他的武器都在啊!”叶皖轻松地拍了拍手掌,施施然回到座位。
呸!三只老狐狸齐齐在心里暗骂一声。
特种兵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手段,而叶皖曾经和齐彦彬同组训练,更形成了一套独有的联络方式。
叶皖到了怀仁后,分给八处的工作是找到尚维森,翻出他自小学毕业以来的所有事情。而郑铁柱手下的48名特种兵则散在整个县城,与察警和便衣斗智斗勇,留下无数紧急联络信息,并且无一例外的在图标旁边画了一枚叶子。
齐彦彬找不到左兵,他回到老家,在离家门800米外的一处竹林望着熟悉的院落,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暗自落泪良久,又悄然返回。
县城危机四伏,齐彦彬思虑良久,决定暂时离开,他想去看一看妹妹、妹夫最后一眼再走。但是殡仪馆同样埋伏着至少10个人。
齐彦彬有把握进去,但是他却没把握不伤人。正在这时,他发现了战友们在县城活动。
齐彦彬化了妆,但是他的战友却大摇大摆地在县城活动,他躲在暗处,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摸摩着熟悉的联络图标,心情澎湃,不能自己。
突然,他发现图标边的叶子,心里一惊,他来了?
一天晚上,叶皖陪着三位组长洗过澡,又接受了全⾝摩按后,在楼下分手,相约第二曰再去考察一下古城墙。
叶皖带着李非、郑铁柱正要上车,却突然停住了。
“上车啊!”李非打开车门,正要发动汽车,叶皖却一摆手:“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
临近夜午,空荡荡的县城大街上秋风渐起。叶皖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看了看四周,疾步向一处房产交易所走去。
房产交易所大硕的招牌下,蔵着一个影子,浑⾝笼罩在黑⾊中,叶皖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一拳砸了过去,低声道:“你他妈的怎么没死!”没容他回答,紧紧将他肩膀搂住。
齐彦彬的想法很简单。基于信任,他相信叶皖不会把他捉走,所以他来了。而叶皖带给他的却是他不敢想的。
“只要你配合我,我可以帮你恢复名誉,重新回到队部,怎么样?”
齐彦彬想了会儿,咬牙道:“左兵得死!”
叶皖点头:“当然!”
“啪!”两只大手在空中对击一掌。
酒席撤去,服务员又上来香茗和水果拼盘。段启忠打着酒嗝要告辞,叶皖却以下午打⿇将为由将三人留了下来。
“老哥,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如何?”
见三人的目光拢过来,叶皖兴致勃勃地道:“说正事前,我先给你们说说我办的案子吧!”
八处搜集到的资料表明,尚维森足够枪毙八回。这也让叶皖坚定了信心。
于是,在流氓吐和油子的精心操作下,尚维森的家中突然多出来几样东西。在他家的电脑里同样发现了几封来自湾台的电邮。
一个黑道流氓能搞到什么家国机密?当然有!他细致地分析了整个朔州市的工业和农业形势,并且从一些公开资料和部分涉密资料中,进行归纳总结,写出一份极具价值的报告。除此之外,他还搜集了乃至山西省一些府政、军队要员的姓名、职务、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够了,足够了!
叶皖啧啧称奇:“人才啊!原以为他不过是个流氓,没想到这家伙真是个人才!不做报情工作可惜了。”
吴师长点头附议,徐副记书提出置疑:“这会不会是他手下做的?”
叶皖一拍腿大:“徐哥⾼明!他交待了,这是他示意手下得力⼲将左兵做的!没想到左兵一个杂牌大专生,居然能有如此水平,看来哪里都会出人才啊!”说罢,叶皖轻描淡写地对段启忠道:“段大哥,这左兵,恐怕要交给我们了!”
段启忠被叶皖的翻云覆雨搞得一头雾水。他极其怀疑叶皖在其中做了手段,只是这话只能想不能提。为难道:“老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左兵是齐彦彬杀人案的关键人物,我们交给了你,向上面怎么交待?”
“哪里有齐彦彬杀人案?”叶皖微笑起来。
“郭安邦发现尚维森和左兵私通间谍,想要举报,却被左兵灭了口。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三个组长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当然夜里,三个组长每人收到一张瑞士行银 港香分行的金卡。第二天上午,段启忠下令:将左兵押回怀仁,交给国安局。与此同时,三人联名向省府政、省安公厅报告,详细阐述了案件经过,结论是:经查明,齐彦彬或有杀人之意,实无杀人事实。建议:摊销专案组,取消对齐彦彬的內部通缉。
左兵还不知道面临他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当他蒙头背手被推入一间宾馆的客房时,他的心猛的一跳。
房门“嗵”的一声关拢。跟着面前一亮,一个沉默不语地⾼大男子站在面前,默默观察着他。
刀条脸,白皙的肤皮,细长的眼睛象手术刀一般,闪着寒光。
左兵听说过郭安邦死的惨状,他看到这个男人,一下子醒悟过来“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求饶起来。
“晚了。”男子淡淡头摇,面部象冰块,缓缓从腰后菗出一把军用钢刺,擒小鸡似的按住了左兵的⾝子,声音低沉,毫无感情:“下辈子做个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