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危机转嫁就是这么简单
凡还有那么一点英明的皇帝,一旦把政事交卸出去,当撒手掌柜任事不管的。李治现如今年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时候,更怀着超越乃父成为有史以来最贤明天子的远大抱负,自然不可能因为区区风眩病就真的淡出朝政。
于是,上官仪每天出入宮廷的时间渐渐长了,除了给皇帝谈诗论文做些风雅勾当之外,便是事无巨细汇报朝廷政事,外加百官动向,如是等等。当然,为了表示君臣之间的相得,老上官几乎天天都能从宮中带些赏赐的东西回去,传到外边都是一段段佳话。
然而,这一天应该上官仪入宮的时辰,老上官却迟迟不见踪影。于是,李治当即阴沉了脸,看谁都不顺眼,连带着贞观殿上下的內侍宮人全都赔了十万分小心,就连王福顺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好容易安顿好了天子午睡,他擦了一把额头油汗来到外边吹风,结果便听到了一条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太子回来了,这是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胆战心惊的內侍,本能地把人归到了嚼头舌这一范围。要知道,昨儿个传来的消息还是太子车驾一行刚刚过了陕州,怎么才一天工夫就到洛阳了?
“小人,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內侍哭丧着脸,分外痛恨某个神神秘秘告诉他此事的人。见王福顺脸⾊愈发不好,他正想出口补救,王福顺忽然看见了不远处匆匆而来的一个人影,赶紧丢下这內侍迎了上去。
“阿萝姑娘,您怎么来了?”
李贤虽说如今常常住在还未完工的沛王第。但阿萝却留在了庄敬殿。一来外头毕竟不如宮里消息灵通,二来,有阿萝这么一个人居中为他和武后牵线搭桥,自然比外人合适。此时,阿萝脸⾊不太好看,把王福顺拉到了一边,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太子…太子殿下真的到…到洛阳了?”
王福顺劲使呑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內侍一眼,心中暗自打起了小鼓。待听说李弘还在外头逛了一大圈,他更是感到不可思议——这回来了也就回来了。怎么不直接回洛阳宮,反倒是在外头闲逛,这要是别人参一个不遵孝道,岂不是⿇烦大大?
“沛王殿下已经赶过去了,太子大约再有一会儿就能来了,只要守好如今这一会儿,便是万事大吉。”
要是别人让他⼲这种事。王福顺定然一口回绝,此时却満口答应了下来。他对沛王李贤有一种异乎寻常地信任,甚至可以说,他相信天底下就没有那位主儿办不到的事。于是,送走阿萝,他回转⾝便狠狠训斥了那多嘴多舌的內侍一顿,又重新安排了一下天子周边侍奉的人,然后自己亲自在一边蹲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治睡得相当好。那白曰里常常腾折得他头痛万分的风眩仿佛忽然失去了威力,一点都没有出来搅局的意思。迷迷糊糊地守在一旁,王福顺几乎确定,自己能够完美地完成这任务。到时候也能心安理得地从李贤那里多借几本书。
然而,别人没来,一个他没有料想到的人却来了。当他看到盛装华服的武后笑昑昑走进门的时候,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只不过,想想这时间差不多就是往曰武后来探望天子的时候,而⾝为⺟亲地武后就算知道,也不至于把事情捅出来,他自然赶紧上去迎接。
仿佛是夫妻之间的心灵感应,刚刚还在发出轻微鼾声的李治猛地惊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武后正在和王福顺说话。他便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呵欠。结果,被惊动的人纷纷上前。武后甚至推开了想要帮忙的别人,亲自为李治穿好了衣裳,这一体贴行为自然引得李治柔情荡漾,夫妻之间那柔情藌意让旁边的人通通低下头去。
皇帝皇后说话说得⾼兴,旁边的宮人內侍自是凑趣,先是恭维帝后恩爱,紧接着,也不知是谁把话题岔到了太子地⾝上,王福顺正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妙,皇后⾝边最为得宠的內侍王伏胜忽然揷了一句话:“太子待陛下自然是孝顺,小人还听说,太子殿下心忧陛下病情,已经抵达洛阳了。”
武后抢在李治之前満脸诧异地问道:“你听谁说的,我怎的不知?”
王福顺暗道不好,而王伏胜则仿佛自知失言,好半晌才慌慌张张跪倒在地:“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今儿个早些时候,有人看到太子殿下带着十几个率府亲卫从定鼎门进了洛阳,之后还有人在南市见到了殿下,之后…”
李治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出口喝止道:“住口!”
太子李弘撇下车驾紧赶慢赶地到了洛阳,虽说这枉顾全安让他有些恼火,但料
个率府亲卫保护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真正可气很知道礼法规矩,一向都表现得孝顺懂事的李弘,居然一回洛阳不知道回洛阳宮,竟是在城里头瞎逛!
此时此刻,武后看向王伏胜的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森然杀机。她今儿个看似一如既往地来陪李治说话解闷,但事实上,她早就从阿萝那里得知了李弘到了洛阳的消息。原本想借着自己镇庒场面,让李治晚一点得知这个消息,孰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竟是自己宮里头地內侍揭穿了这一条。
皇帝发怒,皇后阴沉着一张脸,周围的人就是笨蛋也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再触怒两位至尊。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个內侍,紧接着道出了一番犹如天纶之音的话。
“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沛王殿下和上官太傅来了!”
李弘和李贤在一起,这是武后早就料到的。但是,这忽然多了一个老上官,便让她有些愣了。就连刚刚还大光其火地李治也是呆了一呆,旋即木着一张脸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
很快,外头便走进了三个人。武后站在李贤⾝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依次行礼的人——李贤照旧是笑得懒散;李弘则是有些紧张,叩拜的时候双手甚至有些发僵;而上官仪的眼神闪烁,面⾊中的笑容仿佛有些生硬的成分,大约这三人并非凑巧来到此地,而是别有文章。想到这里,她刚刚的那点担心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看样子,李贤大多数又在里头充当了什么关键角⾊。
刚刚参拜的位置是,李弘居首,李贤则是落后了上官仪半步,所以恰好那眼角余光能够看到老上官地表情。刚刚他带着李弘直闯上官家的时候,上官仪那张莫名惊诧的脸他至今仍旧记得,而当李弘按照他说地话,滴水不漏地把自己的行踪向上官仪解释了一遍的时候,他很明显地看到上官仪松了一口大气。
⾝为太子太傅,老上官就算有些事情再不敏锐,也知道太子回洛阳,不先去洛阳宮而四处乱跑的结果。究其根本,他这个太傅就有教导之过——这个时候,谁都不会管他之前是于志宁担当太子太傅,他这个太子太傅不过是接任的,负全责很不公平。
于是,面对李贤的巧舌如簧,他很快便加入了三人碰头会议,最后将信将疑地跟着两人去见了见某人,此番进宮便担负起了最最重要的任务。
虽说心中不太⾼兴,但李治照旧是含笑点头,一开口却是冲着上官仪而去:“上官,你可是在贞观殿外头撞见了弘儿?这还真是巧。”
“陛下,臣待在家里,实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太子和沛王先到臣那里问了陛下的病情,随即两位殿下和微臣又出外验证了一些事,方才一起进宮,所以耽搁了这么久。”
这下子,李治终于被成功搞糊涂了。看看上官仪,又看看毕恭毕敬的李弘和做若无其事状的李贤,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你们三人一块验证?”
“回禀父皇,儿臣在长安听说父皇又犯了病,心中时常忧虑。却听说民间有传闻,用针灸奇术能够缓解此疾,更听说有精通针灸的国手正住在洛阳,所以便想打探打探。”
李弘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样子很是稳重。当他说起最后确实寻访到了人的时候,李治立刻露出了深深的喜⾊。不得不说,这风眩病虽然发作没几年,却一次比一次都激烈,腾折得他几乎都要发疯了。病急乱投医,他几次想要下诏天下求医,但终究还是觉得太招摇。
因此听说李弘今次急急忙忙赶来洛阳,是为了替自个寻访大夫,还带上了上官仪一起去拜访,他自是心中触动——孝道乃是天家最重视的一条,他终究是没看错太子。
此时,武后便知道这场风波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轻松之下不噤笑着问道:“既然如此,弘儿你还不如早些写封信过来,让洛阳县派人去查访岂不好?”
“⺟后,五哥这不是谨慎么?要不然他怎么会拖上我和上官太傅?”虽说到手的功劳转送了李弘,但李贤自忖随便找点什么就能补回来,因此并不懊恼,甚至乐呵呵的。虽说不知道是谁事先就捅出这个消息准备兴风作浪,但他还是假作无心地道“看父皇瞧见五哥一点都不意外,难不成五哥原准备的意外惊喜落空了?”
此话一出,李治面⾊微变,武后则是晒然一笑。紧接着,两位至尊四道炯炯目光,便落在了一边拼命瑟缩⾝子的王伏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