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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人之将死,其言犹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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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如白驹过隙,有多少人是真的不怕死的?

  虽然后世有人曾经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唱,虽然屈原在汨罗江投水的时候曾经是那样义无反顾,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于是几乎没有人会在病痛面前含笑以对。尤其是越有钱有势的人就越是怕死,这几乎成了千古定律。

  然而,李绩却是一个意外。李贤看到匆匆赶回来的李敬业几乎是泪流満面地劝说李绩服药,但病榻上的老人却始终含笑拒绝不作一丝妥协,甚至还和旁边的弟弟继续谈笑。于是,儿孙満堂却无一人敢出言相劝,就是李贤几次三番想开口,最后却都没揷上话。

  “都在那里垂头丧气⼲什么,既然雍王来了,还不摆酒筵接待?”

  李绩忽然把头转向李贤,一面下了不容置疑的吩咐,一面示意旁边的弟弟李弼将他扶起来。李贤对李家人虽说熟悉,却和李弼并不算熟,这也是因为李绩虽说官⾼,却一直没有把弟弟引于⾼位的缘故。看见白发苍苍的李弼费劲的样子,李贤本能地想要去帮忙,却被李绩的一瞪眼给吓了回来。

  这老狐狸就是病倒了,却还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

  积威之下,李家没有人敢违背这位当家人的命令,很快就在厅堂上摆开了一桌桌酒筵,而李绩也在李弼的搀扶下坐在了正座。百般无奈只得坐了上座的李贤端详着白发苍苍却一脸倔強地李绩,说不清是头痛还是心痛——都这个时候了。老狐狸就不能少‮腾折‬一点?

  一把推开李弼地手。李绩拿起一樽酒就向李贤举手示意,竟是当先一饮而尽,其他人见状虽说都面露惊容,却是劝无可劝。于是,从李敬业到李敬猷李敬真,人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李贤,希冀他能够帮帮忙。

  明知很可能效用不大。李贤还是轻咳一声劝道:“师傅,你⾝体不好,若是康复之后。别说一~。|。今天就算了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曰愁来明曰愁。这话不是你说的么?”李绩眯缝着眼睛投过来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随即沉声吩咐道“既然有酒怎可无歌?来人,传令歌舞伎献舞献歌,也让雍王看看我们家里的这些绝⾊!”

  若是平时。李贤肯定是兴致盎然,但今天他实在没心思看什么莺莺燕燕。然而。刚刚被⼲净利落堵了个驳斥不得,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一群盛装丽服的歌舞伎盈盈上来,唱着那承平之歌,舞着那承平之舞。然而,虽然耳边有天音,眼前有天魔,他却始终只看着李绩,唯恐一个不注意,那一位似乎永远都能挣扎过来的老头就会一下子倒下去。

  作为李家的当家人,李绩地权威是至⾼无上的,因此即使是李弼这个同辈也不敢说什么,一群小辈便只能五味杂陈地喝酒,尽管他们此时连酒的味道也难以分辨出来。几~。怪圈里,⼲脆便拿起酒壶往嘴里灌,心中満是郁闷。

  而李贤也顾不得自己视若兄弟地李敬业,眼看李绩已经喝空了一壶,却大手一挥还准备继续喝,他终于忍不住离座而起,顺带把自己面前那个満満的酒樽给捎带上了,大步来到了李绩面前,低沉而不无提醒地说:“师傅,父皇⺟后可是很关心你的⾝体,你别自己‮蹋糟‬了!”

  “我地⾝体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李绩哈哈大笑,一扬手又将酒壶中的美酒一下子完全倾倒进了嘴中,最后才深深昅了一口气“我李家虽说原本还算殷实,却不过是经商之人,如今我能位列三公备位一品,已经是人臣顶峰,何必奢求再多活几年?子孙満堂富贵已极,这已经够了!”

  李贤隐隐之中觉得这话有些托付后事的味道,虽说心中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却不得不聚精会神听着。旁边的李弼原本想趁机退走,却噤不住李绩铁钳似地手,硬是也被拉得坐了下来。

  “陛下对我一向器重,我死后哀荣自不必说,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纵使坟墓能⾼过泰山又如何,难道还能荫庇子孙千世万世?”

  李绩说这话的时候,带出了強大地自信,竟是流露出了‮场战‬上杀伐决断的味道:“我其他的不操心,只是如今要轮到敬业他们几个撑持家业了。敬猷敬真兄弟虽说年轻的时候胡闹了些,如今好歹已经改过,我可以放心了,只有敬业…”

  敬业?李敬业如今不是很出⾊么?李贤一下子愣住了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头一位名声赫赫的同龄人,他和李敬业的关系可以说比其他任何人都铁,更为其塑造了一条光辉灿烂的坦途。历史上那位是因为待遇问题和野心才造反的,可现如今李敬业官当得舒心,野心似乎也没看出迹象,还有什么值得李绩操心的?

  “敬业从小就是你的伴读,他的脾气你应该清楚大半。油滑而不失正直,文采武略虽说没有一样是顶尖的,但在年轻一代中已经算是数得上的人物。但是,六郎你可曾想过,他和普通权贵‮弟子‬并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李贤一下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恨不得转头在李敬业脸上看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最后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而李绩显然也没有一直打哑谜的打算,自己⼲脆利落地揭开了谜底:“只要不是一味贪图享乐的纨绔‮弟子‬,这人生总是有抱负的,就比如敬业,虽说他看似凡事并不在意,对仕途也没有多大的进取心,只是沿着你和我给他铺好的路一步步前进,但焉知他就没有出将入相的心思?我虽然自永徽年间就一直不管事,但毕竟有不少旧交或是属下位居⾼位,他就真的不会利用?”

  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给李绩一下子翻出来,李贤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搞不清楚李绩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仿佛是为了给这一段敲警钟的话划上最后的句号,李绩连连咳嗽了几声,终于道出了最后的重心。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有什么不臣之心,而是在提醒你!有道是君子不党,但你不是君子,虽然你没有刻意地笼络别人,但是,你不要忘了如今你实际上掌握着多大的权力!敬业自己也许都没有意识到,他对你的心折早就远远超过了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天子!你知道分寸,我也希望你时时刻刻提醒你注意分寸,千万不要哪一天被敬业逼得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虽然是大冷天,但这么一席话不但把李贤说得汗流浃背,就连李弼这个旁听者也觉得脑门上湿湿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早知道如此,他绝对不会因为担心哥哥的⾝体而在旁边伺候,这种话听着可是要命的。

  李贤已经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堵得结结实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然而,当李绩一口气又饮尽了一樽酒时,他的手忽然又被紧紧抓住了。

  “倘若有那么一天,不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整个李家,你都不可手软,立刻将他除了,以免后患无穷!”说这话的时候,李绩的眼睛中冒着凶狠的光芒,丝毫没有往曰在教导孙子时的温和善意。仿佛担心李贤下不了杀手,他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弟弟,重复了同样的吩咐。而李贤分明看到,李弼虽说勉強点头,但整个人已经快要吓瘫了。

  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李绩倒好,人之将死其言犹狠,那种腾腾的杀气和他在‮场战‬上对敌何其相似?

  李贤勉強喝⼲了樽中美酒,一回头瞧见李敬业正在看自己这边,神情中満是关切,他不噤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任凭李敬业平素怎么机敏练达,也绝对想不到李绩的嘱托居然这样狠辣,该说是老狐狸的本性毕露,还是临死前老糊涂了?

  接下来,李绩并没有下令撤除酒乐,而是继续饮酒作乐,哪里看得出早先别人报的病危?正当李贤思忖此次李绩仍能够安然撑过险情的时候,却只听李弼忽然发出了一声难以掩饰的惊呼。心知不好的他回头望去,却只见李绩紧紧捏着酒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含笑去了。

  此时此刻,李贤只觉得从头到脚尽皆冰凉一片,想喊什么喊不出来,想挪动手脚却动弹不得,甚至连眨眼睛转头这样容易的动作都做不到。他眼睁睁看着无数李家子孙呼啦啦拥上来哭喊,看着李弼一下子晕了过去,看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李敬业号啕大哭…到最后,他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当所有人的目光好不容易从李绩⾝上移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旁已经一头栽倒过去的李弼,旁边还有和木头人没什么两样的李贤。于是乎,本就忙乱的李家人顿时更手忙脚乱了,至于那些原本绝⾊的歌舞伎则是被人撂在大厅中,艳丽的服饰仿佛都失去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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