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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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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一群不相⼲的人挤进吴氏公寓后,里面的电话剧网路经常热烈占线。此刻,四A和四B的房客就正讲得不亦乐乎。

  “她不肯亲近我,”吴泗桥掩不住心头的挫败。“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融⼊她的生活,她就是不肯亲近我。”

  “不会呀!我觉得她満正常的,看不出来特别排斥你。”沈楚天隔着话筒安慰住在对面的教练。

  “这就是重点,她连装出排斥我的样子也不肯。”吴泗桥自怜道。

  这对⽗女很难也!排斥也不行,不排斥也不行,他开始怀疑,语凝娃娃当初

  能和公寓里的怪人相处得如此融洽,不是没有原因的,基本上,他们⽗女体內已经存有一些怪异的遗传。

  “教练,你大多心了。”

  “不是我多心。”吴泗桥对自己的论点相当坚持。“你想想看,当初她为了举办活动必须联络上你,宁愿自个儿在经纪人和领队那里吃尽闭门羹,也不肯亮出她与我的关系当后盾,或跑来找我帮忙,你说,这不叫排斥我又叫什么?”

  有道理!

  沈楚天下巴。事后他也想过,戚振观派娃娃来找他,可能便起源于想利用她特殊的背景走后门,没想到娃娃不肯。他了解餐会对娃娃的重要,既然她已决绝到不愿请教练爸爸出面的地步,由此可见,她确实満排斥他的。

  “好吧!那你要我如何…”

  电话突然中断。

  “喂喂喂?”吴泗桥迭声喊着,对方却一点回应也没有。事实上,话筒里连讯号不通的嘟嘟声也听不见。一定是线路被切断了,他等了两分钟,声音还是没回来,只好出门检查看看。

  一踏⼊楼梯间,马上听见三楼传来沈楚天和女人谈话的声音。

  这小子动作恁地快!

  “繁红,”沈楚天耸立在繁红和小路前面,严肃的目光打量美女手中的剪刀和电话线。“你剪断了我的电话线。”

  “我知道。”繁红的回答同样严肃。

  “为什么?”他蹲下来和他们一起研究。

  “小路想知道电话线里是不是有声音走来走去,否则为什么相隔两地的人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她的美眸转回断成两截的电话线上。

  小路用力点头。

  吴泗桥开始怀疑这群房客可能是不小心从清朝误闯了某个时空而来到二十一世纪,否则他们怎么会连如此浅显易懂的问题也搞不懂?

  “电话的原理和电视相同。”他觉得自己负有教育他们的义务。“它们都是利用电波把声音…”

  “我想承治应该把这种基本常识教给繁红了。”沈楚天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既然她知道,还剪断我们的电话线做什么?”他大惑不解。

  三个人互望一眼,一致认为他很莫名其妙,怎么会连这种简单的问题也看不出来?

  “因为不懂的人是小路,不是繁红呀!”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吴泗桥搔搔脑袋。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因为小路不懂,所以尽管繁红懂,还是得剪掉电话线…

  不对!这算哪门子“有道理?”

  “唉呀!”繁红突然想起来。“热⽔烧开了,可是方糖还没买。”

  沈楚天同情的眼光瞟向她。

  “你的红茶时间又到了?要不要我载你出去买?”转头间吴泗桥:“教练,一起出去走走吧!”

  红茶?

  “呃,我…好啊!”红茶和方糖和电话和电视有什么关系?

  他搔着困惑的脑袋随着他们加起走下楼。这栋栋公寓裹的住户们向来用“密码”谈吗?

  一支冰凉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拉住他耝糙的手掌,他低头一看,小路正仰头探望他。

  “你的手和沈大哥一样,耝耝的。”小孩子好奇地多捏几下。

  他的眼则闪过一阵矇眬。时光彷佛溜回从前,⾝边的小男孩换成一个小女生,她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对他说:“爸爸,妈妈的手比较软也!”

  笑容中盈溢的崇拜,曾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骄做。

  曾几何时,小女孩成长为大女生,再也不愿意和他亲近丁。曾几何时,⽗女之间的距离变成一道海洋,令他无力跨越?这般疏离,究竟是谁造成的结果?

  他低头对小路微微一笑,和蔼中蔵着泪光和喟叹,心玹却被某种情感紧紧牵动了…

  她到底算不算恋爱了?

  如果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审视她和沈某人的关系,他们的恋情无论在办公室里或是公寓里已经完全公开化,而她也不打算再与自己的情感抗争。

  既然如此…好吧!马马虎虎就算自己陷⼊爱河好了。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原谅那个用电话耍得她团团转的臭家伙。

  总有一天,她会逮着他或沈楚天的小辫子。

  “吴专员,”会计‮姐小‬偷偷溜进来。“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你说说看。”近来她明显地和颜悦⾊许多。

  “可不可以请你帮我要一颗‘森尧豹’全体球员的签名球?”会计‮姐小‬的眼睛亮晶晶的。

  一颗球也能⾼兴成这样?她真的很怀疑们的脑袋瓜子裹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我尽量。”她的回答不太起劲。“那颗球能⼲么?当聚宝盆?”

  “你怎么知道?”

  语凝吓了一跳,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真的说中了?

  会计‮姐小‬叽哩咕噜说下来:“目前球收蔵家们对‘森尧豹’的签名球已经叫价到一颗十万元了。如果他们今年再度蝉联职盟主的宝座,预计届时还会跳到一颗十五万的⾼价哩!”

  哇僿!这么好赚?早知道就叫她老爸和沈楚天去弄个十颗八颗来拍卖,也不必费事举办什么餐会了。

  “还有哦!”会计‮姐小‬继续报告行情。“‘森尧豹’的球员一年顶多发出两个签名球,所以平常人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弄到手的。”

  原来如此。这就有点棘手了!

  可是,她不算“平常人”吧?她是森尧队当家投手的女朋友,王牌教练的独生女,请他们回去叫球员们破个例多签几次名应该无所谓!

  “吴‮姐小‬,二线电话。”

  “好。”她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如何挣钱上,心不在焉地拿起话筒。“喂?我是吴语凝。”

  “嗨!是我。”

  眶琅!话筒跌出她的掌握。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知道她办公室的电话?不行不行,她还没计划好如何对付他呢!

  “吴专员?”会计‮姐小‬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没事。”她勉強挤出敷衍的笑容,把电话挂回去。“如果没其他的事,请你回去工作吧!”

  “那…球的事…”

  “呃,我不敢保证,只能想办法。”一颗十几万的东西,比钻石还值钱,哪能说给她就给她?

  二线的红光又闪闪亮了起来。

  她用送客的眼神走会计‮姐小‬后,才敢再拿起话筒。

  “你挂了我的电话。”他伤心地倾诉着。

  “我有男朋友了,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她的口气听不出一丝转圈。

  “你想抛开我?”他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语凝,别忘了,穹穹⽩免,东走西顾,⾐不如新,人不如故。”

  诗经…她最喜的诗集…強烈的冲突又在她心头战,她差一点点心软。不行!无论他是谁,既然她已经有了固定对象,也认定了沈楚天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不应该再节外生枝。他是沈楚天也好,不是沈楚天也罢,反正“神秘男子”的电话此后一律列为拒绝往来户。

  “总之,以后别再打来了。”话筒被她坚定地挂回话座上。

  不到两秒钟,二线的红光又闪了起来。

  这个人不到⻩河心不死呢!

  “我明明告诉你别再打来了,你听不懂国语哪?”她拿起话筒,劈头就是一阵好骂。

  “吴语凝‮姐小‬?”彼端的声音听进她耳里十分陌生。

  糟糕!又糗到了!她吐吐⾆头。

  “我就是。”幸好不是戚先生打来的。

  “您好,这里是中山分局。”

  嘎?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陌生男声继续问她:“请问,吴泗桥先生是您的什么人?”

  她的心脏提到半天⾼。“他是我⽗亲。”

  “沈楚天先生又是您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未婚夫。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跳快停止了。

  “有一位受害者控告他们两位恶意伤害,请你马上前来分局‮理办‬保释手续。”

  她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

  语凝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依然无法接受她的⽗亲和情人在一⽇之间变成了前科犯的事实,登记有案也!如果不是她花钱消灾,对方原本还不肯下宁人!

  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也将近一百岁了,居然跑去找一群最大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小混混打架,如果传出去,他们不怕丢脸,她还不敢见人呢!

  “拜你们所赐,我第一次看见‮察警‬局內部的装潢!”她的脸⾊铁青。

  繁红和小路缩在沙发角落,不敢作声。

  “里面很乏善可陈,对吧?”沈楚天还想讨好她。

  “闭嘴!”她继续开炮。“我长这么大从没保释过任何人。”

  “你不应该为我们破例。”吴泗桥低声咕哝。

  她几乎想哭出来,不过并非为了悲伤,而是忿怒。她老爸居然选在这种时候跟她耍脾气。

  “能不能请你们行行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睛溜向旁边飘飘然有出尘之姿的美女⾝上。“繁红,你先说。”

  繁红从冥思中回过神来,睁大惊讶的美眸。“可是刚才‮察警‬先生问过这个问题了。”

  她气得险些晕过去。“我就不能再问一次?算了,沈楚天,由你来说吧!坦⽩从宽,抗拒从严。”

  “你比‮察警‬还像‮察警‬也!”他原本打算先拍个马庇让她息檄,不过他的马庇显然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一记⽩眼杀过来,他忙不迭吐出一串实情,就连刚才应付‮察警‬时都比不上现在的老实。“今天我和他们出去买方糖,途中遇到几个⽑头小子挑衅,两方人马就打起来啦!我和教练技巧⾼超,再加上风师叔教了我几招掌法,三两下把他打得落花流⽔…”

  “住口!”他现在还有心情炫耀新学的掌法。不过她总算听出一些端倪来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耐不住子,合力欺负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孩?”难怪人家会告他们!

  沈楚天马上‮议抗‬。“他们有六、七个人,每个人都比我们⾼…”

  “你们两个将近一九○,还有谁能⾼得过你们?”

  一句话堵死他。他摸摸鼻子,讪讪地坐回沙发里。

  稚嫰的童音突然中断她的侦讯工作。

  “都是我啦!”小路的眼眶里珠泪转。

  语凝从没见过小家伙哭泣,当下呆了一呆。又⼲小路什么事了?

  “小路!”其他三个大人同时朝他冲过去,吴泗桥率先抵达,将他抱进怀里。

  看见这幕景象,她再度怔了一下。记忆中,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喜爱扑进⽗亲怀里,对他倾诉自己的悲伤喜乐,感受他耝糙的手掌抚着自己的头发,让一切心事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慢慢消失。

  那是何时的事?十一岁?十二岁?为何仅仅十余年的区隔竟让他们⽗女俩变成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她勉強将视线移开。“你们打架的原因和小路有关?”

  小路从大人怀中抬起泪涟涟的脸蛋。“那些人是坏人,他们抢我的东西,又欺负繁红姊姊,摸她的手…我跑过去打他们,他们就打我,大哥和伯伯就去打他们。”

  总归一句话,小路和繁红被一群不良少年騒扰,大家才会打成一团。

  “当时你们两个在哪里?怎么会等到他们被人欺负了才出面?”她的焦点回到两个大男人⾝上。

  吴泗桥和沈楚天换了一个畏缩的视线,他就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在…隔壁…”

  “在隔壁⼲什么?”看他心虚的模样,分明做了亏心事。

  “在隔壁…”他转头向教练求助,吴泗桥别过脸,本不敢看他。“呃,打…打电动玩具…”

  “什么!”她又炸开来。

  沈楚天连忙在她吼得更大声之前,把注意力从敏感问题移开。“教练一发现有人找小路和繁红⿇烦,马上冲出去和他们打起来,你总不能叫我袖手旁观吧!那个抢小路东西的混混被吓得不成人样,多亏我把教练拉开的!否则就出人命了。”是教练对他不仁在先,可别怪他不义。

  “爸!”她強憋着満肚子火气。“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做事还这么莽撞。”

  “难道你要我一声不吭看着小孩子受委屈?”吴泗桥放大嗓门冲她。“如果今天换成你是小路,你会不希望有人替你出气吗?”

  “出气也不是这种出法。”

  他红了脸。“从小到大,我没能为你做些什么,难道现在你不希望我替别人的小孩做些什么吗?”

  语凝忽地愣住了。这算什么?赎罪?

  “住在这里的人全是你的朋友,也就等于我的晚辈和朋友。”他的声音哑了下来。“在我心里,他们和你一样重要,你知道吗?”

  重要。很久以前,她満心企求的便是听见这一句“重要”以便说服自己她还是⽗亲心目中的宝贝女儿。然而,她的希冀却在⽗亲不断为球而忙碌、而食言中渐渐消磨殆尽。

  而今,他告诉她,她很“重要?”

  她不晓得自己的眼眶开始泛红。

  “娃娃,”沈楚天轻轻拭去她面容上的气。“今天的事情或许是我们太冲动了,但你应该看得出来,教练真心诚意想藉着某些方式补偿以前对你的失责,你为什么不肯敞开心房给他一个机会呢?”

  她的视线模糊得益发厉害,回⾝背对着他们。

  “走开!”她低吼。“大家都走开。”

  繁红怕扫到台风尾,带着小路悄悄出去,吴泗桥上他示意的眼光,只能強挤出一丝苦笑尾随他们而去。

  他静静上前抱住她,轻吻她、抚触她。

  泪⽔终于滚滚流下来。

  她并非不肯给⽗亲机会,只是无法相信失落多时的⽗女之情可以再寻找回来。

  她也不是没看见⽗亲最近的努力,他确实很想融⼊她的生活圈。但那又如何?

  光凭一句“后悔”一句“努力”就可以挽回她失⾊的童年吗?

  “你真的很固执。”奇异地,他总是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有一件事让我颇感好奇。那天小路毁了你精心筹划的餐会,为何你不但不生气,还要求大家不可以引咎搬走?”

  她抬起泪眼,弄不懂他旧事重提的原因。“因为…因为这件事并非不能补救!”

  “这就对了,教练也没做出任何十恶不赦或不能弥补的错事,不是吗?”他紧紧盯住她。“为何人们总是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要求特别严苛?”

  她答不出来。

  为何人们总是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要求特别严苛?

  倘若今天是她的朋友忙于事业而无法常常陪她出来逛街、庒马路,无法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会如此介意吗?似乎不会。

  那么,为何独独对⽗亲要求特别多、特别⾼?只因为他背负了一个“⽗亲”的名头?她忽然想起“神秘男子”引述过的两句浅词: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新怨。

  回思过往,从前的岁月并非找不出一丝乐,往后的⽇子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令她更介意挂怀的恨事,那么,为何人们总是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要求特别严苛?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无所谓。”他的触上她的嘴角。“起码现在你肯开始质疑自己,并且多想想他的立场,这就够了。”

  “够了吗?”她浅浅叹了一声,再度靠回他的怀中。似乎大家对她的要求总是这么的少,而她对他们的要求却是那么那么的⾼。

  “谢谢你。”她抬头轻啄他的下颚。

  沈某人暗暗呻昑一声,脑袋开始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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