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班长,你有没有喜的人?”
国三的时候,在走廊上,他们班上的头号⽪蛋这样问她。
她急着去上主要科目,不像B段班生学家政课还学做凤梨酥。实在懒得理他幼稚的行为。
“没有!”
很快地回答着,徐又伶抱着书包课本绕过他,准备赶到其它教室。
“啊!林熙然!”⾝后传来⽪蛋转移目标的呼唤,只听他很八卦道:“你来的正好,来来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喜的人?”他要搜集小道消息,嘿嘿嘿。
她的脚步没停,但不知为何,耳朵却比平常更有反应。她和林熙然已经一个学期没说过话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总是在走廊擦肩,或者听到他的名字时特别留意…
他会有喜的人吗?就算他有,他这种无趣无能又毫不起眼的男生,本不会有人爱好不好?⽪蛋要是套出结果,一定会广播天下,他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到时才不会丢脸。
带着点贬损地想,她却不自觉地放慢速度,有些想听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没有。”
温温的语音是他的特⾊,就算没回头看,他浅淡又友善的笑也几乎活生生地跃于她的脑海。虽然很小声,但她还是听到了。
看吧!
像他这种没人爱的男生,最好别去爱人。
弯进A段班教室,刚刚好打钟。
她专注于老师写在黑板上密密⿇⿇的习题和文字,将林熙然丢在脑后。
…
年少时,她曾经认为,他是个不会有人欣赏的男生。
老天爷爱开玩笑。却在多年以后,让她发现他的好,让她深深地爱上他。
当他不在⾝边的时候,当她挣扎徘徊于该不该说出口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懦弱地想过放弃。
只不过,感情总是比理智的脑袋更真诚。
她不想象大学时候那样不成,随便找替⾝,自以为可以纵不可测的情感。那是一种?蹋,对自己或者他人都是。
这可能是诅咒也不一定。
早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她就被下了蛊、落了咒,心里再容不得其它人的⾝影。
早在那年的…夏天哪…
睁开双目,望见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徐又伶顿了顿,猛然坐起,阵阵強烈的头疼让她忍不住低呼。“啊…”像是橡⽪筋在她脑袋里肆无忌惮地跳弹,痛得找不出正确位置庒制,只觉头⽪整个都在发⿇。
抚着额,她低眼看到自己⾝上皱成咸菜的套装,想起昨天的荒唐。
转首睇向头摆放的电子钟,就着窗外透过薄帘洒进的光,上头明⽩表示时间已经是早晨六点五十六分。
“糟了…”她忍着晕疼,撑站起⾝,慢慢地扶着墙走出去,卧房门口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看了厨房浴室,没瞧见林熙然的⾝影。一时间,混的脑袋里,只充斥着他已经走了的讯息。
她…又错过了…又…
挫败地闭上眼,她颓丧坐在客厅沙发,难过地着额头。
算了…算了…
算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现在赶去中正机场叫住他?马上打电话要他回来?如果他不肯为她停留,她会比现在更痛苦,就连期盼他回来的资格都失去!
或许…还是下一次…
“哈!”她突兀地昂首,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总是要自己等待机会,却又眼睁睁任那些机会掠过。可能,他们真的是无缘。
也许,他和她,注定只能当永远的朋友。
“还要上班呢…”九点打卡,她来不来得及…
摇摇晃晃地想站起⾝,却又坐了回去,头晕得难受,她索仰起头靠上椅背,横臂遮住双目。
“还是…请假吧…”就说她⾝体不舒服好了…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静一静…需要…
喀搭!
大门的门锁被钥匙打开,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铁门关上,有人走了进来。
“你醒了。”一见到她坐在客厅,林熙然微笑着。
她闻声,呆呆地放下手,转动视线,看着他。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
“你…”他走近她,还没说些什么,却先睇见她美丽的眼睛里滑出一道泪⽔。“你怎么了?头很痛吗?”他放下手中热腾腾的油条,表情担忧。
“熙、熙然…”她没发现自己的异样,只是奇怪为什么快要不过气。几乎是带点怨怒地道:“我…我以为你走了…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出国吗?你跟我讲是今天的机飞…是下午的班机吗?可是你的行李箱──你出国要去做什么?啊、我不应该问的…我只是想说…说…路…路上小心…”她七八糟地说着,窘迫挤出过去曾经在道别时说过的字句。
最后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退化到生学时代,穿著百褶裙和烫直的衬衫,伫立在他⾝前。
这许多许多年来,其实她本没有进步过,面对他,总是这么口是心非,总是站不住应有的立场,总是要自己谨守朋友之间的界线,却又矛盾复杂地希望他能表示爱她,使得自己终于变成苦苦等待的那个哀伤角⾊。
“我没有走。”淡淡地,他对她笑?了眼。
这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忍耐,所有情绪完全溃堤。
“熙然,我…”她垂首,蒙着眼睛低声啜泣,想着要恢复镇定才行,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落,怎么也擦不完。
“啊…”他显然十分惊讶,主动上前蹲在她⾝边,轻轻地拉开她遮掩的双手。“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放柔了声。
她只是头摇,说不出半句话。
“又伶,不要哭。”轻叹一声“别哭了。”将她僵硬的⾝躯揽进怀中。
她简直太震惊了,瞠大盈泪的双眸不知所措。这样温暖的接触令人心碎,在这个让她爱到心痛的男人怀里,她再也无法有任何防备,泣一声,紧紧地抓住他的⾐襟,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把所有堆积的懦弱眼泪全部流在他的肩膀和膛。
这一刻,她脑子空⽩,本无法再去思考彼此友情会不会变质破灭,也不能想象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她只能遵从內心最深沉的望渴做出这唯一的反应。
让她碰触他,不要纠那朋友与情人的分界,她只想在这一秒好好地感受他的存在。
“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走了吗…”她只能在他前小声哭着。
“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摸抚她松软的卷发。“我没走,在这里。”像哄小女孩似的,款款温柔。
“我…”她哽咽不休,频频昅气想完整说话。
“没关系…”他抬起她的脸,拨开她被泪⽔的发丝。“你流了好多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我们再谈谈,好吗?”
“熙然…”看他转⾝,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
他见状,察觉她鲜少的无助,握住她的手,露出微笑道:
“我不会走的。”再次给与承诺,⼲脆牵着她一起,走进自己卧房,从⾐柜里找到她可以换穿的⾐物,再弯进客房,拿出新的⽑巾。
她看到昨天的那只行李箱放在角落那里,没有消失,只是移动位置,自己大意心慌没有瞧仔细而已。
林熙然带着她到浴室。
“来,先洗个澡。”帮她准备好新的盥洗用具和热⽔。“我准备早餐,你慢慢来,不用急。”他退出去,关上门。
她呆立在热雾薄薄的浴室內,良久,只能被动地洗去満⾝的疲累和杂。浴沐完毕,她穿著稍大的衬衫和休闲出来,走到厨房。
他背向她,在炉子上熬着一锅粥。
临窗的流理台被晨照着反光,瘦长的⾝影意外地和柴米油盐融合。她知道他的厨艺有多好,他也总是能煮出最合她心意的口味。
“可以吃了。”他察觉背后视线,关掉瓦斯笑道。把锅子端上桌,他从碗橱里拿出碗筷。“先喝点茶醒酒。”比着她面前的一杯热茶。
“啊?”她怔地抬起头,刚刚竟原地发起痴了。“啊…谢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椅子,她啜几口那微带有甜味的茉莉茶,才接过他添好的粥。
“你今天要上班吗?”他也坐下,夹了一块炒蛋到她碗里“如果不想去的话,别忘记打个电话。”他细心提醒着。
心跳得猛,她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就好象…好象夫睡醒一同吃早餐…还是、还是亲密情人在一起过夜后的场景…不是吗?
“我知道了。”赶紧垂首吃着稀饭,思绪杂。席间,他很少发言,却总是很注意她的状况。
用餐结束,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他则抡起袖子清洗碗碟。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结婚的话,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老公吧…
“又伶。”他唤她,手上拿着⽩⾊⽑巾。“你头发没擦⼲,⾐服都了。”
“是、是吗?”她摸着自己的发梢,或许一半是因为流汗。
“我帮你吧。”站在她背后,他用⽑巾轻轻地着她的发。“…又伶,我把班机改成明天了,明天我还是要去陆大一趟。”
“咦?”她很快转过头,看到他对着自己笑。
“你不要急,听我说。”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摩按她的额角,替她除去宿醉的疼痛。“我去陆大,是因为我一位朋友的茶园有新品种开发,邀我过去看看,最多一个星期,我就会回来了。”扶正她纤细的颈项,缓缓地施力,给与舒缓。
原来如此…那么,是自己搞错了。她瞅着自己握的双手,虽放下心,但却更紧张他接下来有可能的感想。
“又伶,我觉得…一个不定安的男人,会让女人感到害怕和惶恐。”他温文一笑,轻声道:“所以…我想,如果我不能让自己停留在某个地方,就没有资格去追求我爱的女人。”
他爱的…女人?她一顿,指尖发⽩,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久居外地了。”他慢慢地道:“我会开店经营,就是因为想要留在这个地方。我去陆大研究茶叶,则也是为了现在能够定安。”他是很有计画的,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不太可靠。
生学时常跑南中部是旅行顺便观察茶园,不过那时纯粹只是趣兴;至于毕业后会下决定去陆大专心钻研,则是因为他体认到自己必须为了想要珍惜的人趁早稳定这个事实。
她依旧垂着头,⽩⽑巾覆盖住她的表情。
“你…你爱谁?”不过三个字,像是用尽她全部力气。
他总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或许他明天飞往对岸,就会娶个新娘回来,然后告诉她,他们已经在多年前相恋。
“我爱谁?”他轻笑出声,在她⾝后坐下,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看来,我做得真的不够好,对不对?”脸淡淡地红了。
她摇头摇,表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个乏味的男人,不会鲜花,也不会巧克力。”他苦笑,所谓的情调,他真的不懂。“我想,对待喜爱的人,就是要在她伤心的时候陪着她,在她沮丧的时候给与她快乐,倾听她的话。”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有些颤动。
他始终带着笑,温柔地看着她,缓缓道:
“也许,在她肚子饿的时候,做一盘她爱吃的宮保丁饭和七分荷包蛋给她;也许,在她事业不如意的时候,带她去宜兰看看海豚…也许,在她喝醉酒的时候,把班机延期,陪她吃个早餐。”
她愈听,愈是难以相信,盯着自己和他握的双手,整个视线迅速模糊。
他缓慢地拭去滴在两人手背上的小⽔珠,轻声道:
“她哭的话,我也会觉得心疼。”所以,他才总是要她别哭的。
他拿开她头上的⽑巾,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成串涌出。
“你…你骗人…”她哑嗓。
“我没有。”接住她的泪⽔,伸手擦拭,她却哭得好难过好难过。他不忍,将她轻轻搂进怀中。“我知道你觉得我爱漂泊、爱流浪,不喜定在一个地方太久,所以希望你能先相信我,我才好开口,但是,却好象更造成你的不安了。”贴在她鬓边,柔声低诉。“你看我的眼神,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的。”
他也许是不够灵敏,但是不至于无感,她那种只在他眼前展现的笑容,他都深蔵心底。
“只是我在想,为什么你总保持着某种距离?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让你放心?”他握住她的手,十指。
“因为…我…我…”她好小声,好怕这深蔵许久的尖刺会戳毁现在的幻梦。该怎么讲才好?或许说他们不应该这么早相识,一见钟情或者轰轰烈烈的爱情可能比较合适?
“因为我们做了太久的朋友吗?”他轻声点破,也是他思考很久很久的答案。“这个称呼,是不是束缚住你了?你…认为我会选别人,而不会选你?你大概不知道…你大学毕业时到处男朋友给我多少刺和了悟。我一无是处,没办法要你等,所以只能等你。”他有些苦笑。
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感情的,只是等发现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很习惯她的存在,当听到她有往的情人时,更像是当头喝完全清醒过来。
只是,那时候的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够成,感情的形成也太笼统和迟钝,但不论如何,他都是希望她能开心的。去了陆大三年,他很是思慕她的倩影,和之前那种想念不同,更为加深,更让他懂得。她的模样总是时时刻刻清晰耀于脑海,这让他明⽩了解自己所努力的事情不能失败。
再回来,她还是独⾝,他为此而喜悦。
他不会烈地示爱,也不觉得爱一个人就一定要锁住她,他只是决定在她的⾝边,随时给与她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慢慢地,他轻易看出她那双眼睛里有着什么秘密。
“又伶,我爱你。”他说。
他的爱,很淡,需要累积很久,但却很实真。
他讲的很小声,她靠在他的膛,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急速上升的体温。
这个容易害羞的男人,一向是不轻易让人看穿他內心的。
不然,她也不会猜不透他了。
朋友还是情人,她打转多久?她坚持多久?
她是个没有尝过败仗的胆小鬼,怕自己会赌输,失去一个他,等于失去所有。她不若他有勇气说出口,所以就只能被动地等待。
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等了多久啊…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她掉泪掉得更厉害了。
“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说什么呢?”他拍抚她,低声安慰。
“…我…我不说…”她不说,不说啊!如果说了,回到现实,这一切可能就会变成泡沫消失。
“又伶,你看着我。”他深知她在恐惧什么。他们两个,认识得太久,要你弃原有⾝分,越过那条线,就像是个需要挣脫的仪式。
“我…我不说…”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怕他下一秒就会不见。
“我在这里。”低柔轻昑。
“熙然…”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她,低泣地唤着他的名。
“我不会走。”不厌其烦。
“熙然…我…”
“我答应你,不再游远处让你不安。”他抬起她无瑕的脸庞,就算哭得眼睛鼻子肿红,就算缺少平常那股自主和坚強,还是他最爱的人的面容。只有他才能够这样知道的,她独一无二的脆弱,在他面前,她将不再需要伪装。“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好不好?”轻轻地,他低头吻住她的,缔下誓约。
她的脸哭皱成一团,这么近距离被他看着,她想自己一定又糟又丑。
这样的哭泣和失态,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就连国中大队接力跌倒时,也不曾这么丢脸。
但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低一口气,想要拥住他的背却犹豫,他在她边微笑,拉过她的手,让彼此更靠近。他的气息好烫好烫,她被烧得神魂颠倒,闭上眼,任他将⾆尖探⼊她口中,缓慢。
“你有没有话…要告诉我?”他含着她红润的片哑声低昑。
她泣笑一声,用指尖颤抖地描绘着他平凡却柔和的轮廓。
“如果…你陪我到八十岁,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她含泪要求给与。
“…好。”他微笑,一口允诺。
这表示…他答应让她拥有,至少到八十岁啊…额抵额,他和她相视而笑。他抹去她所有泪⽔,辗转吻亲。两人的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像是有点试探,又像是在学习适应这对他们而言的新⾝分。
他的吻,很温柔。温柔的让她心痛。
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我的天!只不过两情相悦了你就请假两天不上班,等你们真正进了洞房还得了?”可能要请示上级,连休两个月得以调养生息。
“沅沅!”徐又伶嗔一声,満脸通红。要不是她死命追问她放假两天上哪儿鬼混,她才不要告诉她的。
“好了好了。”习惯地摸摸肚⽪,才想到孩子已经被她生出来放在婴儿车里面推了三个月。“很好很好,总之你已经得偿所愿啦,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忘记请我喝喜酒就好啦。”⾼沅沅笑道。
喝…喝喜酒?
“我们…我们才刚开始往而已,哪有那么快。”
“嗄?”⾼沅沅吃惊“不会吧,那你们先前十五年算什么?那林熙然追你追了两年──”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来他在追。“算什么?你光是要承认自己爱上他就花了这么久,光是要说服自己对他开口又花了这么久,现在证明是两情相悦了,还要花那么久啊?”加上林熙然对感情那种慢呑呑又可怕的耐,大概要三十年以后才能结婚吧?她不要拄着拐杖去吃酒啊!
“不是的。”自己钻牛角尖又缓慢的感情路被友人道破,让她有些赧颜。“就算要结婚,事前也得要先存钱才行。”这是最基本的规画。
“你别告诉我你没钱。”年薪百万的人想骗谁?
“我…是怕熙然没钱。”徐又伶看着眼前一杯一百二十元的拿铁冰咖啡,想到去他店里泡茶,一个人就算坐上整天,通常花个一百元还有找。“他虽然开店是老板,但我从来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在钱赚,熙然的物和金钱都很淡,没有什么需要他是不会特别去注意的。”
从以前就是这样,为了学费或者旅费,他才那样去打工,赚的钱同时也花掉;现在茶坊做生意大概也是如此,只要生活费⾜够,她想他的存折应该没有多少个零。
“那你出钱就好了。”⾼沅沅的思考一向就是这么简单解决。
“不行的,”她为难地握双手“沉沅,我觉得…男人对于这种事情应该会很在意…”就算他不信奉沙猪主义,但是被人说成只会吃软饭,想必內心不可能完全没感觉吧?
“天哪,又伶,你学历比他⾼,赚的钱比他多,各方面条件看来都⾼他一等,这种事,你不会是现在才发现到吧?”真是够了。
“我不是没发现,只是…朋友的立场和情人的立场,观点不同。”做朋友的时候,本不用想那么多。
她虽然不认为自己思想古板,非得要丈夫养家不可,但跨过了那条界线她才知道,有些本来不需要注意的事情,现在没办法用天真的角度去看待。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点,跟他讨论好了。”还是很没建设的发言。
“我在找机会。”她笑,知道沅沅是个称职的听众,但绝不会是个好军师。
当朋友,有优点,也有缺点;当情人也是。
成为情人,你可以独占对方,但却要多一份为对方着想的心思。而常常,那份心思又会困扰着自己,或许也能称作甜藌的负荷吧?
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沅沅回她的会计部努力,她则回到品保部门,继续打拼。
下班时候,她照例骑着机车去茶坊。一路上,她只记得等会儿跟他见面要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忆起那天他温柔的吻亲,她希望自己不要表现出太过失常的态度。
她可以念书名列前茅,她能够冷静处理工作危机,但是啊但是,她就是不太会谈恋爱啊…才到门口,看见在外面的铁门是拉下的,她疑惑今天怎么没营业,望见里面有灯光,她将车子停好,上前敲门。
“熙然?”才唤着,里面就透出声音。
“又伶吗?”是林熙然。“抱歉,⿇烦你从后门进来。”
“好。”徐又伶走向后巷,看见厨房的后门半掩。伸手推开,就见他刚好将餐点放⼊盘中。“你今天──你的手?”看到他左手小臂上着绷带,她关心询问。
“没什么。”他笑,端着两个盘子带她走出厨房到没人的店面。
“我的天──”一看到里面的惨状,她忍不住惊呼。只见桌椅倒的倒、翻的翻,杯盘碗壶破损,満地藉狼碎屑,虽没有大战经历那么样地夸张,但也好似五级地震过后。
难怪他要拉下门了!
“熙然,你──”被抢劫还是怎么了吗?
“没事。”他拉她到指定座位坐下。也只有这里完好如昔,看来是他为了等她特别整理过了。“我饿了,我们先吃饭,来。”递给她筷子和汤匙。
不舍得让他饿着,她直等到他吃了半盘饭才启嘴发问:
“今天店里被抢了吗?”
“不是。”想到什么,他站起⾝,倒了两杯冰⽔回来。
“有人来捣?”不太可能,因为他本没有什么仇人,找错的机率还大些。
“嗯…是有人来找?,不过动了点。”虽然说可能是亲友太过想念,但也不必这么耝鲁地把人绑架走,还在店里头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他侧首笑道。
“找?”啊,是那个娃娃脸的工读生。“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动手伤害无辜的人啊!”她瞪着他手上的⽩⾊绷带。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吗?
“这个?”他顺着她的目光解释:“不是他们动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在他们追跑的过程中,被飞起的碎片波及。
“但始作俑者还是那些人!”她恼怒,搭上他的手,动作却很轻。“会痛吗?”她垂眼。
“不会,只是小伤而已。”他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轻慢道:“我也没有吃亏,他们答应全数负责重新装潢的费用。”看来?的家世还不错,那些像是特务的黑西装男人才会如此大方。
她凝睇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你…你在生气?”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一般人都会发火的,尤其熙然又对这间亲手打造的茶店很有感情…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但好象就是有那种感觉。
“没有。”他勾起一抹柔柔的笑,纯洁又⼲净。“虽然只坏了一些地方,但我想趁这个机会彻底大翻修,大概要关店休业一个月。”顺便联络朋友来参与,共襄盛举,反正是别人付钱。
“咦?”那就表示,他这个月没收⼊了?“那你…”她知道他的公寓是用租的。像是房租、⽔电这些的,他应付得来吗?
“我什么?”他柔声询问。
现在算是开口的好时机吗?她想了想,认真道:
“如果你经济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好象没讲到核心重点。
“经济…有困难?”林熙然低头思量了会儿,总算明⽩她在忧虑什么。他倾⾝,微笑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什──什么?”她听完以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虽然她只要领四、五年薪⽔就可以追过他,但还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多得太多了!
茶坊有这么钱赚?这个金额是从哪里来的?
“我有做一点股票投资。”他不吝啬地解答。
“股票?”虽然公司有配股,但她对这种东西不悉。“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股票的?”
“国中吧。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买来听金融财经分析的随⾝听,就是在回学校领成绩单那天摔坏的。”他多余的钱都会存起来,算是购买股票的资金。
刚开始只是对这样的计算器率感到好奇,而后逐渐成为趣兴;年纪再长一点,则是跟朋友合资,赚的钱平分。他的朋友看来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但都有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对股票有研究。
“…咦?”原来…原来…“原来你的随⾝听是用来听股票的?”这可真是让她非常惊讶了。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听音乐陶冶情,或者只是单纯的一种趣兴,不料原来…原来事实的真相是这样!
“我想,至少成家的基金要准备好。”他并不缺钱,也不特别感觉人生必须要很富有,以前生学时的不算,这七年来的投资都是为了她。他真的是很有计画的,连新房子的房贷都开始缴了,明年就能搬进去。“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拿存折簿求婚可能比较实在。”他笑,牵起她的手轻吻。
求婚?他柔软的让她指尖轻颤。
“我又不是…不是拜金女。”她不喜他把自己看作崇尚金钱的女人。她自给自⾜,食住行其实都非常简便,⾐服可能是里头花费较多的一环,但也不致奢华到什么程度,平常都会定期储蓄。
“我知道。”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所以,幸好啊,幸好我能养得起你。”他非常知晓,她虽然总是立于⾼处,却不会⾼不可攀,或者⾼得让人无法抬头探望。
她脸一红。
“我才不需要靠你养。”个人本来就该负责个人的花用,就算成为情侣或夫,也不应该成为对方负累。
“你怎么能不让我养?”他不会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合算道:“养一个小孩到大学需要八百万,你的钱,就把它存起来作育儿基金;我的钱,就用来养我们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顿住,红着颊笑了:
“原来你也会精打细算。”完全看不出来,平常明明很随便又漫不经心的。
“我要做股票买卖啊。”这算是平⽇训练的吧。
“你真是深蔵不露。”从以前到现在,总是给人好大的惊奇。
他倾了下颈子“我很普通。”轻声笑道:“我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至少,我也会怕心爱的女人被人追走。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更可靠,等到全都准备好了,才敢放手去追求我要的。”他也会嫉妒、会不安,只是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她深刻感动,却也嗟叹他们两人居然绕了这么一大圈。
“你还说,如果我真的跟别人结婚去了,那怎么办?”就像⽇剧女主角那样。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
“可是,你⾝边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曾经有过的懵懂时期不论,这几年来,她倦了总是会来找他,而不是另外的人。
她有点不甘心:“所以你才这么有恃无恐吗?”
“咦?”他诚实道:“我不晓得,或许吧。”这种恋爱时的小聪明,他从未费心思考过。
“那如果是你喜上别人怎么办?”她开始懂得计较。
“不会的。”回答的毫不迟疑。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因为线是握在你的手中。”
“咦?”他轻轻地笑了。
谁先爱上谁?谁又爱的深?
谁自由?谁飞翔?谁处于等待的一方?谁又拥有主导权?
爱情,不是在比赛強弱或者算计。
其实可以很简单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