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浩淼烟波泯尘俗
“对了,怎么不见成叔啊?”
刚才这么大动静,却还没见成叔出现,醒言有些奇怪,便出言询问居盈。
居盈说她也不知道,倒是醒言娘告诉他们,成叔很早就起来,说先去招呼一下山脚下的马车,带点⼲粮给车夫吃。并且特地嘱咐,说居盈他们不用等他了,在醒言家吃了早饭后,自己去马车那儿找他。
早饭时,为了表示歉意,居盈坚持不吃米粥,而要尝尝苋子的味道。醒言拗不过,也只好告诉娘早饭做苋子粥。
对苋子粥没啥概念的少女,等真的舀到嘴里,才发现醒言所言不虚。这苋子粥,真不好吃;即使就着酱油腌制的孢子⾁丁,居盈还是觉得这苋子难以下咽。不过,即便这样,她还是坚持吃完,并不言苦。醒言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丫头也蛮懂事的。”
等依成叔之言赶到停放马车的山前空地上,车夫却告诉他们,成叔早已自行离去,说要去三清山拜山访友,请醒言暂时照看一下居盈。
居盈闻言,虽然对成叔不告而别有些惊讶,不过却一点也不生气,倒反而还有些欣雀跃起来。也许,只有同龄人在一起,游玩才更加快乐吧。与她欣鼓舞不同,醒言心下倒有些奇怪,口中自言自语道:“三清山…不就在鄱湖那边嘛。三清山里倒是听说有不少道士。难道成叔在那儿也有朋友?”
“鄱湖?好有名啊!醒言你带我去玩!好吗?”
没想居盈耳朵甚好,帘捕捉到“鄱湖”三字,便开口求恳少年。
正闹着,那车夫又递过来一封信,说是成叔留给醒言的,让他啥时打开看都成。
倒底是少年人心,好奇心比较重,不用居盈劝掇,醒言便撕开封⽪,取出信囊来看。成叔能跟他这个萍⽔相逢的市井少年有什么重要事情好说呢?无非就是嘱托要好好照顾居盈这小丫头。
展信观瞧,只见信中写道:“昨⽇夜酌,君之赋诗颇为雅丽;玩味之余,老夫不噤技庠,也来试和一首:”
哦,原来和我谈诗啊!难道昨晚那首即兴之作、还真的不错?再看成叔这行书字体,也写得着实不错,庄严肃穆中还能看出颇为飘逸洒脫的笔意。
接着往下读,却见成叔笔意突转,换成一副狂狷的草书:“痴儿控卧仙山背,
寒露満⾝披月华;
兰因絮果歌金缕,
本是罗浮梦里人。”
只见这満纸墨痕飞动,那二十八个字儿彷佛蕴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灵气,直离纸飞腾而去。只是赞赏之余…这四句是和诗吗?似乎和自己昨晚那诗不太搭边。
不过虽然莫名其妙,这诗本⾝倒还不错,音节婉转,颇有可观之处。特别是成叔这一手草书,狂而不,清丽灵动中,又见几分洒脫出尘之意,显见这成叔于书法一道,颇为精研。
正在心中赞着,少年又发现信下面还有內容:余观李氏小梅,并非君之佳偶。
落款:灵成子。
“…看不出来这成叔,还有些为老不尊啊!我啥时说提过小梅啦。”
少年脸上不噤有些发烧。
“喂!这信里写啥了?”
居盈看到少年有点脸红,于是很好奇信中的內容,便伸头想凑过来看。
“去去,没啥好看的。”
醒言才不好意思让她看到最后那句话呢!
“想不到醒言你是个小气鬼哦!”看着居盈有点不満的样子,这少年突然想捉弄捉弄她:“呵呵呵,灵成子《不,是你成叔他已经跟我说了,”
顿了一下,看着支起耳朵等待下文的少女,接着说道:“成叔说要把你嫁给我!哇哈哈哈哈~”
话刚说罢,少年便学着清河老头儿那样,舞舞爪爪的夸张大笑起来。
“骗人!成叔他才不会这么说呢!”
少女的脸上一下子飞起一道绯红,慌张的说道。
过得半晌,聪明的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便反击道:“哼哼,就算成叔真要把我嫁给你,你敢娶吗!”
一听此言,青涩的少年觉得自己的胆量受到了怀疑,便似受到很大侮辱,就有些赌气的大声说道:“当然敢啦!”
“我张醒言,除了那倾城公主之外,谁不敢娶啊!”没想,这次少女却没笑他无知的大话,只是俛首半晌,沉默无言,然后便抬头嫣然一笑:“倾城公主…她是吃人的大老虎么?”
醒言居盈二人此番目的地鄱湖,烟波浩淼,⽔天无际,正是当时除了云梦大泽、洞庭⽔泊之外的第三大湖,其状如一只南宽北窄的大硕葫芦,系挂在如练长江的南侧。
这次两人还是乘着马车,来到这饶州辖下鄱县境內的阔辽⽔泊。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烟波浩的⽔势,当活泼的居盈第一眼望见这惊涛拍岸、涵澹无涯的鄱湖⽔时,只睁大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得。
良久,少女才从这大自然瑰丽雄浑的杰作中清醒过来,对醒言轻轻说道:“从前爹爹让我看书,书册上总有‘⽔天一⾊’、‘⽔光接天’的句子,我便觉得这写得好有诗意。而直到今⽇,我才真正晓得这寥寥几字里,蕴涵多么实在的涵义…”
也难怪居盈如此感叹,从这鄱湖边向南望去,只见那⽔面浩大廓潦,极远处仍看不到边际。就在那目力所穷之处,这⽔泊,便与那青天连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湖面。
醒言来过鄱湖几次,倒不似少女那般动。但受了居盈惊之情的感染,他现在也觉得今⽇这鄱湖格外的好看。
少年引着少女,一路沿着湖岸游玩,浑没注意到那辆马车,也随在后面缓缓前行。
近在咫尺的鄱湖⽔,涛浪不停冲刷着岸堤泥石,发出阵阵“嚯、哗”的声响;霎时间,两人只觉得一股清慡的⽔气袭面而来,只觉分外的宜人。
看居盈游兴颇⾼,并不言累,醒言便带着她绕着湖堤,游了鄱湖畔的一些名胜景儿。一路迤逦,过琵琶亭,拜老爷庙,谒太君岩,登三国周郞点将台。将近晌午时,居盈才觉得⾝子有些倦惫,醒言便荐她到鄱县城的望湖楼用膳。
这望湖楼坐落在鄱县城东南侧,离鄱湖岸只有数步之遥,正是那用膳观景的好去处。
居盈来到这望湖楼下抬头观看,只见这楼飞檐重阁,乃全木结构,共三层,上两层八角,下一层四角,青黑小瓦,粉⽩檐脊,雅淡中透着纤巧,作为一家酒楼,已是颇为难得。
抬头望去,二层挑檐前正挂着一块黑木匾额,上面用明绿墨漆书写着“望湖樓”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雄浑,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匾额下两侧边更有一副对联,写的是:花笺茗碗香千载,
云影花光活一楼。
此联不知何人所拟,倒是颇合这望湖楼的气派。雅致的楼阁造型,让这望湖古楼本⾝,也成了鄱湖一景。
一番观玩后,醒言便引着居盈上楼用膳。那居盈似很与他家车夫很是默契,两人并未搭话,那车夫便自己将马车停在楼下等候。看居盈神态,一派不以为然模样,显见已是习以为常;而他家车夫体格魁梧健壮,与寻常车老板猥琐羸瘦的体貌比较起来,总觉有些突兀。
见此情形,醒言心下奇怪,便不免出言相询。少女便告诉他,她本是洛商户的女儿,这车夫是她家中蓄养,一路跟她来到此地。
上得三楼,居盈寻一靠窗的雅座坐下,正待点菜,却见醒言垂手站立一旁,不觉讶异,便出言相问。
醒言踌躇了一下,只好跟她解释:“我哪有闲钱在这望湖楼吃饭啊。你先吃,过会儿我便到柜台上跟掌柜的讨一口汤,就着我自带的⼲粮吃了就行了。我常来这儿给稻香楼取鱼,与掌柜相得紧,你就放心吧。居盈你自己先吃,我在这儿候着,陪你说话。”
居盈闻言,心下莫名一酸,然后便嘴角含嗔,起⾝硬把少年扯着坐下,并威胁说,如果他不吃,她也不吃。本来习以为常的少年,没想她反应如此烈,也只好依言坐下。
虽然,他在饶州稻香楼做惯了伙计,对店小二的活计相当稔,但在这雅座上正儿八经坐下,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时间,不免有些手⾜无措,⾝上便似有⽑虫爬过,总觉得有些别扭,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放才好。
居盈看着他这逗人的尴尬样子,心中却别有另一番滋味。
“醒言,你招呼小二过来,我们点菜吧。”
居盈柔声说道。
孰料,一听“小二”两字,少年都有点条件反,一句“客官你想要点什么”差点就脫口而出。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忙和其他男客一样,唤小二过来。
正在少女问小二这望湖楼有何特⾊菜肴时,却听醒言接口说道:“这望湖楼虽然我没吃过,但特⾊菜肴我还是很的。望湖楼最拿手的,便属翻湖狮子头、清蒸荷包红鲤鱼、糖醋鲫鱼,还有⽩芦蒸鲥鱼。只是这⽩芦鲥鱼,却不如鄱湖南中矶岛酒家‘⽔中居’,来得地道⼊味。”
那店伙计显然与醒言相,听他说到最后,便笑骂他胡说。
“那就这些就都要了吧,然后再来三大碗⽩米饭。”
居盈吩咐小二。
“这、这都要的话再加上三碗米饭,可得要二两四钱银子啊!”醒言饭菜价格脫口而出,提醒居盈这可是一笔巨款。却听少女嗔道:“人家走了半天,肚子都好饿了嘛!你还不让人家吃!”
“呵呵呵…”听她这么说,眼见这些奢侈的少年,虽然看着都心疼,却也唯有傻笑。
等小二回头向楼下⾼声叫唱了他们所点菜谱,确定了这些菜过会儿就会真实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可以动筷取挟,醒言便开始在那儿坐立不安,奋兴不已!此时,这十六岁少年心中正翻腾着可笑的想法:“想不到我张醒言也有今天!也能坐在这望湖楼上吃饭!还一次就把望湖楼的名菜吃全!回去后,可以好好跟稻香楼的伙计吹吹了!”
这十六岁的少年,似乎一下子成了幼孩!看他奋兴模样,居盈心中却想着:“呆子,其实我哪吃得这许多。点这些,还不都是为了谢你。”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含笑逗他:“喂,过会儿没钱付帐,可只好把你押在这儿哦!”奋兴中的少年,闻言不噤惊疑不定,又开始思忖这个的可能,患得患失起来。
看着他那傻傻的样子,居盈抿嘴一笑,不再理他,转首朝窗外鄱湖望去。
这一看,才发觉这望湖楼果然是观览湖景的佳处。从这三楼望去,鄱胜景一览无余。
所谓“万顷湖平长似镜,四时云好最宜秋”其时正值九月凉秋,⽔木明瑟,从望湖楼这⾼处看去,鄱湖又有一番不同的气象——远空遥碧,一⽔浸天,极目处⽩帆隐隐;湖面上,时有鸥鸟上下,鹜影蹁跹,尽态极妍。真个是:闲云与孤鹜齐飞,秋⽔共长天一⾊!
被这天光⽔影深深昅引,居盈一时竟忘了⾝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