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视我草和芥,报之血与火
等孟章、龙灵二人出了冰晶洞,将洞口封上后便一同赶往镇海殿。
要在平常,这两位在南海之中最位⾼权重的两人,走路时自然要讲究威风八面、仪态万方,绝对不能轻易言笑;只不过现在不同,情势正是紧迫,孟章龙灵一边走路一边抓紧商量时局对策,等到达镇海殿晶莹宽阔的⽩⽟阶时,这主臣二人已琢磨出两条重要策略。
这两条策略,首要一条便是鉴于张醒言曾经召唤出无数骸骨亡灵,难保四渎一方没跟烛幽鬼族私相勾结。这样的话,他们便不能对东南鬼方掉以轻心。一席简短对答中,孟章已经决定,在今后⽇子里即使前线战事再吃紧,也不能轻易将防守鬼域的镇海浮城调离,以免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也难怪孟章如临大敌;现在他这状态,真可以说是心里有“鬼”了。这鬼,便是那现在的神之田当年的鬼灵渊。从他刚到手的四渎檄文来看,鬼灵渊中那个瞒的很紧的秘密,很可能四渎龙王已经洞悉;四渎这回发兵征讨南海,除去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提,最本的一个原因,便是云中君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试图阻止孟章解破鬼灵渊中那个沉寂数千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旦重见天⽇,眼前朗朗乾坤定然天翻地覆。
对于这一点,此时南北对峙的双方统率可谓心知肚明。别看现在大家打的轰轰烈烈,四渎似乎也维持着不小的优势;但一旦孟章解破了鬼灵渊中那个秘密,则不仅整个战局会瞬间颠覆,整个广袤无垠的北方陆大从此也将会完全置于南海统治之下。正因这一点,孟章现在下定决心,不仅自己手头剩下的七大浮城不能轻易调离。镇守神之田的那“呑鬼十二兽神”也绝对不能轻移。
除去这点关键,南海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赶紧抛出一份反击的檄文,并尽快找来強援。虽然说打仗最终还是靠手底下见真章,但口头这些扯⽪的事情仍不可轻忽。在遍传战书檄文的同时,也得跟那些友好力量说明寒齿亡的关系,许下丰厚承诺,争取他们尽快发兵驰援。不可否认,经过前些天那两场硬碰硬的大战。特别是无支祁的战死寒冰城的被俘,南海龙域的实力士气都已经大大损伤,如果没有強援,光凭一己之力覆亡很可能只是迟早间事。
在这种形式下,素来傲慢自负的南海⽔候立即体现出极为出⾊的决断能力,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判明形势。决定求援。
一旦放下⾝段,孟章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统领北方大洋的龙神“禺疆。”
说起这禺疆,和其他几位⽔族龙神不同,这位北海龙神不光是行云布雨、翻江倒海;除了这些龙神必备神技之外,他还兼具其他数种异能,同为海神、风神、瘟神。正因这一点。在四海龙神中禺疆便成为最神秘莫测的神灵。传说中,禺疆不仅⾝具三能,同时还变化无穷;当他巡游海疆时。人面鱼形,手⾜具备,乘骑双头黑龙;这时候他情极为狂暴,所到之处必然掀起一场海啸,惊涛骇浪。如同⾝崩。而当禺疆化⾝为风神瘟神之时,则又现人面鸟⾝之形,两耳各悬青蛇,⾜下又踏两条青蛇,遨游御风,相貌温和。此时这样风度翩翩的北海之神,还起了一个优雅的表字,叫“玄冥。”
当然,作为四海龙族中最著名的凶神,即便化⾝风度翩翩的风神之时,禺疆所到之处仍是祸害无穷。当他化⾝人面鸟⾝,鼓起的大风便能传播瘟疫;如果他刮起西北风,即便是⾝具法力的神灵,若是神力低微些的,被风一吹,仍然会神气大伤。因此禺疆挂起的西北风又称“厉风”;厉风一出,真个是诸神退让。
只不过,虽然北海之神禺疆情孤僻,行为琊恶,但他和南海那位子侄辈的孟章⽔候却是极为投缘;因此当孟章考虑起求援对象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位风神叔伯禺疆。
且不说这些南海君臣们如何绞尽脑汁商议对策,再说那位少年,此时这心思单纯的少年郞还不知自己在南海神灵眼中,已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当这晚明月东升之时,醒言正率领着千军万马,驰骋在南海大洋的万顷碧波之上。
这时节,距上回和无支祁那场凶险大战已有七八天。在这些天里,醒言不仅自⾝太华道力迅疾恢复,还受到四渎龙君的重用;老龙军不仅让他统领原来玄灵妖族各部,还将澄、曲阿、巴陵№泽四湖的湖兵拨给醒言调度。因此现在跟在醒言⾝后一同征战的各部首领,不仅有原来的妖族长老坤象等人,还加上澄湖令应劭、曲阿湖主伯奇、巴陵湖神莱公、以及彭泽少主楚怀⽟等四位战力卓著的⽔神。
“惭愧!倒不曾想我也有今⽇!”
虽然距离杀死无支祁已有七八天,在这七八天里,醒言已统领着这些新部下在万里海疆上纵横捭阖,扫着南海外围的残余势力,但一直到今天,每次想到自己正跨在一头世间罕有的神兽战骑上,纵横四方,一呼百应,他还是觉得自己宛在梦中。
是啊,这一切前后都宛如梦幻;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从自己杀死无支祁那一刻完全不同。就如,那个骄傲的彭泽少主,当初和自己是如何的针锋相对,虽然道不同不相与谋;谁知,等自己为了给雪宜报仇,拼力杀死那个恶神无支祁,两天后这位骄傲的⽔神少主便找上门来,在自己面前不顾仪容的一场痛哭,还纺以后要鞍前马后听他调度。原来,自己杀死的那个恶神,还是当年在四渎神主争夺战中杀死彭泽老湖主叔度的凶手;这回彭泽倾尽全力帮助四渎征伐南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自己的老湖主报仇。
现在,见那个神力渊深如海的远古恶神已被醒言亲手击败杀死,楚怀⽟震惊之余,不免敬服的五体投地。为了报答醒言为他爷爷报仇,这位彭泽少主还将自己领地中那匹最神骏的龙驹献给醒言当坐骑。这匹龙驹,便是醒言现在乘骑着在海浪上奔飘如风的神驹,号为“风神。”
原来,楚怀⽟所领的彭泽湖盛产龙马,其中大多鬃⽑雪⽩,四蹄如雪。这些优良龙马,大约每逢百年。每千头之中或可出品三两头极为神骏者,目若⻩金,颈下生一圈朱红鬃⽑。这样百年一遇的神驹,其名为“吉量”据说乘骑者可得长寿。
而在这些已经十分难得的吉量神马中,大约每过千年。又可出一两头更为神骏的龙马,这便是“骕骦。”一般只存在在传说中的骕骦马,金鬎银鬃,目如紫电,肋下更生一对雪⽩羽翅,名为“浮天之翼。”往来无际,穿梭如风。这样的骕骦龙驹,业已通神。出神⼊化,已与得道仙神无异;而现在醒言舿下的这匹龙驹,真是彭泽三百年前新出的一头骕骦小马驹,取其骨骼清秀势如飘风之意,名之为“风神。”
醒言舿下这种传说中神出鬼没的龙马,有幸见到的仙士曾赋辞赞叹,曰:“…(骕骦)养雄神于绮纹寻之不见其终;蓄奔容于惟烛,之莫知其来。蕴腾云之锐影,戢追电之逸⾜。灵蹄雷踏,四方为之易位;巨翼空横,八维为之轮回。游聚则天地为一,消散则洞开liu合!”
跨着这样神异的骕骦风神驹。醒言这几天在南海的海阔天空中真可谓纵横千里,来去如风,实是万夫莫当!
当然,说起来有些尴尬的是,如此百战百捷无往不胜的战果,却基本不是靠着醒言神勇或良驹神异得来。这一切,却是全拜对面那个敌对的南海所赐。
原来,自从醒言发狠将无支祁打的魂飞魄散,南海一方为了稳定军心,同时中伤敌军,便散出谣言,说无将军一向神勇卓异,那⽇被张醒言打败,全是因为中了这⻩口小儿的奷计。暗地里施展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琊异妖术,才侥幸将无将军大败。
本来,传播出这样谣言,是为了诋毁敌军勇将形象;谁知这些天里,这样传的纷纷扬扬的谣言却适得其反,给南海诸部⽔灵起了相反作用。这些天,南海中那些还有一战之力的散兵游勇,一见到醒言旗号,不管他⾝后兵力如何,带了多少人神,他们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哇咧!~原来对面那人、就是用琊术杀死无支祁之人。”
也不用如何多想,稍一对比下自己和无将军的实力,即使是最愚蠢的⽔族战将也顿时拔腿便逃;基本上,醒言一般只来得及望见对方的阵头,还没等奋勇上前,对面那些好不容易碰上的南海敌众便消失无形。
面对这种局面,醒言没法,只好绞尽脑汁在外貌装备上打主意,准备示敌以弱,他⾝上原本穿戴整齐的四灵神甲,奥现在全部收起,放在后方大营中请灵漪保养;醒言⾝上,只穿着寻常的青衿布⾐,上面还打着几个雪宜亲手补的补丁,期望让对手见了觉得有可乘之机,上来跟他打一仗。只是,不知何故,越是这样,那些对手还是望风而逃;奔逃之时,那些南海兵将苍⽩的脸上还添了一丝恼怒,似是责怪敌手小觑他们的智力。
鉴于这种情形,不仅醒言苦恼,对手那方也意识到这种宣传的不当之处;于是南海中又开始散布新的消息,说是那天无将军⾝死,其实不过是应了天数——
因为是天数,所以肯定在劫难逃;那天哪怕不是碰上那个恶少,随便换个别人,也能随便挥木将无将军轻易杀死。
只是虽然这样努力补救,开头那错误的谣言还是如长了翅膀般四处传播,以至于醒言所到之处,有如铁锤砸在棉花上,浑然着不了力道。鉴于这种情况,云中君审时度势。今⽇下午下令醒言汇集大队军马,傍晚出发向西驰援那支正攻打云洲的旋⻳⽔族。
原来,自四渎前些⽇打败孟章大军发出宣战檄文之后,对南海之中的⽔族都采取怀柔策略,准备攻心为上;只是南海十三洲最西端的云洲,洲上盘踞的云树精十分死硬,撕毁示好文书,说是要誓死跟四渎龙军周旋。鉴于这情况,为了解除攻打龙域的后顾之忧,大约就在三天前。云中君命新近赶赴南海场战的旋⻳⽔族进攻云洲。发出这样命令,老龙君正是因才施用;这鸟头鳖尾的旋⻳族一向喜劈柴砍木头,正是木类精灵克星。只不过饶是如此,那云洲上的老树精深蒂固,又受四周散居的南海⽔族救援,一时竟没能攻的下来。因此今晚醒言出征。正是为了打破这样的僵局。
略去闲言,且说醒言统领大军出战,军阵左翼为玄灵教各兽族战骑,右翼为彭泽、曲阿两部⽔军战骑,⽔下则是澄、巴陵两部的深⽔鱼灵战卒。醒言自己,则会同云中君派来辅佐的谋臣罔象、还有那七位上清宮道子在当中策应。这回征战,殷铁崖诸部禽灵另有其他任务,并没一同前来。
经过最近五六天的磨练,本就聪颖博学的少年不知不觉便有了几分统率气象。诸般行军指令井井有条;大军一路行时,担当斥候的海鹞鱼灵如流⽔般放出去,海空两路侦察有无敌情。而醒言本部军阵,每隔百里便停下来等待这些斥候回报;只有当听到前方丝毫没有异象时,大军才重新开拔。在深沉的夜⾊中朝西方无穷无尽的大洋次第进发。这样小心行军步步为营,正是醒言听得龙君言明,说那旋⻳一部已将云洲团团围住,只是急切间难以攻下;等醒言所在大军一到,敌洲自然瓦解称降。因此醒言此番便决定小心行军,凡是以不出差错为上。
一边端坐马上踏波而行,醒言一边还在心中默默忖念:“嗯,不管如何,既然我为报仇而来,又蒙龙君看重,现在又知那南海⽔候为何要占据鬼族圣地,无论是为了私仇还是公仇,我也得勉力施为,充当好这个角⾊!”
象这样为自己打气鼓劲的念头,这些天里一直都在醒言脑海里盘旋,从没断绝。毕竟,说到底他还是个刚刚脫出市井不久的少年,这辈子从来没象今天这样独当一面主持大事。
且说醒言统领众部卒就这样谨慎行军,一路行来,当那个跟在他⾝旁充作护卫小兵的小妹妹闲的都开始打哈欠时,对面海域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异兆。大约就在酉时之末,醒言恰听得⾝旁琼肜一声哈欠,便偶尔朝前眺望;这一望,前方大约二百里出那块横亘数十里方圆的海堡礁岩便映⼊眼帘。
“停!”
虽然之前接到的斥候回报说是平安无事,丝毫没有杀气;但等醒言见到远处那些⽝牙错般露出海面的峭壁礁岩,几乎有种本能的反应,醒言突然感觉⽑骨悚然,一股凉气从后背腾起,立即便让他勒住战马,举手喝停大军。
随着他一声令下,滚滚向前的大军遽然停止;一霎间军阵中所有战卒,几乎不约而同攥紧手中兵刃,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候,几乎所有阵列在前的前锋战士都在朝前方那块堡礁仔细眺望。此时天边的明月正从⾝后照来,洁⽩月辉遍撒在无垠海疆上;月光之中众人看的分明,前面那片堡礁群晦暗嶙峋,在海面上投下错落的影,将所在之处的海⽔遮掩的黝暗深沉,明显比周围海域暗上一大截。
看来,英明神武的少年主帅喝令停止进军,一定是那个看上去就神秘诡异的暗礁中潜伏着万般险恶的敌人;一想到那些伏兵连最机敏的斥候也都骗过,本就紧张的战卒不知不觉又劲使攥了攥手中兵器。一时之间,这莫大的军阵中万籁俱寂,只听得耳边海风依然呼啸,将头顶上金钺黑旄的玄⾊战旗撕扯的哗哗猎猎,有如乌云。
就在这几乎要将人庒迫的不过气来得静默之中,大约小半晌之后,他们主帅预料中的敌踪终于显现。
“咿…呜…”
敌踪出现,却几乎出乎所有人意外;在那些暗流涌动的堡礁群中,并没有窜出三头六臂的凶恶神灵。反倒是悠然响起一阵柔美的歌音,逆着夜晚海洋的烈风传到耳中,十分动人。
“嗬!”
娇柔的女声妖媚无俦,只不过是刚一传到自己耳中,几乎所有的⽔族妖族,哪怕是最稳重自持的积年老怪,一瞬间全都咧嘴无声大笑;原本紧张的心神,刹那后便放松下来,恍恍然若不能自持。
就在部下妖兵⽔灵全都神魂颠倒之时,这缕突然响起的魅惑歌音也传到醒言耳中。
“唔。唱得不错,声音好听,也没走调…”
乐工出⾝的大军主帅,脑海里头一个蹦出的却是这念头;只不过转瞬之间,他便觉察出古怪:“咦!”
醒言放眼望去,原本纪律严明的军卒。此刻不等自己命令,竟自行移动;无论左翼右翼,竟几乎同时朝前方那片诡异莫测的海礁群中行去。等人群涌动之后,再留意打量一下他们脸上,便发现那些原本骁勇善战的战士脸上,这时候全都是如痴如醉。就如同刚喝了几缸烈酒一样。
乍睹异状,只不过这样极为自然的一愣怔间,己方军阵中已有不少精通⽔的前锋战士。懵懵然踏⼊那片幽暗晦明的⽔域之中,就在醒言错愕的目光中,毫无反抗的被数百个突然旋起的漩涡拉⼊其中,齐顶而没,然后在海面上留下几抹暗淡的⾎⾊。
“呀!原来是专以歌音惑人的人鱼海妖!”
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那些龙君之前告知自己的南海异类精灵人鱼海妖,便在醒言惊异的目光中从月光照不到的海礁背面冉冉升起,将她们绝美的人鱼⾝姿盘曲在礁岩之上,带着刚出⽔的朦胧⽔华银辉,在清幽的月华中放声歌唱;逆风传播的海妖歌音,彷佛是那人间天上最美妙最神圣的音乐,逆风传到这些远征的战士耳中,霎时间有如动搅一池舂⽔。将他们心底里最美好的感觉瞬间挠起,铺天盖地,如浪嘲涌;前后只不过刹那功夫,那⾼低错落的礁岩上约有上百头的人鱼美女,就用自己与生俱来的魅惑魔音,齐声合唱,让这方圆数十里之內的大军魂不守舍,心神俱丧,心甘情愿的朝那片坟墓般的漩涡暗礁进发,一直到在甜美的幻觉中沉⼊冰冷的海⽔,被那些急速的漩涡锋锐的暗礁撕扯的粉碎!
而即使这样,那些魅惑人心神心的海妖还嫌速度不够;转眼之后,那片银辉氤氲的人鱼之中为首那个彩晖缭绕的人鱼皇女,又用着世间最美妙的姿态冉冉站起;⾝下鱼尾化作⽟⾜两条,翩跹婉转,在海钺光华中风起舞——
在现场此时除了少数清醒的几个人心中,即使除去他们此生听过的最惑的歌音,除去他们此生见过的最撩拨心意的歌舞,仅仅就是那仿佛鬼斧神工雕成的人鱼女皇⾝上不着寸缕的曼妙风姿,便⾜以让世间最铁石心肠的硬汉瞬间失去所有理智!
而这些还不够;随着海妖女皇的翩翩起舞,更多的海妖此起彼伏,施施然站起,鳍尾俱化手⾜,边唱边舞,在清冷的月光中跳起最蛊惑人心的裸舞。一时间原本冰凉皎洁的月华,也忽然变得有些离起来;那些呼号咆哮的海浪风涛,也仿佛急速酿成一潭舂⽔,在这样月⾊离的大海上充溢流淌。
“哼!”这样腐糜的氛围中,醒言却是一声努哼;此时这样的仗阵,已难不倒智识过人的少年。只不过略一思忖,醒言心中帘便有了主意。于是几乎在那些人鱼刚一起舞,他便立即回头跟琼肜叫道:“蝙蝠长老何在?”
“在…喔!~”
正看那些大姐姐唱歌跳舞看得⼊神的小少女,随口应答一声,便立即醒悟;接下来琼肜虽然并没出声,但她那宛如朱粉的小嘴却或圆或扁,似乎正在朝军阵后方说话。
原来,醒言见得眼前情景,立即想起玄灵妖族中那位不靠声音便能辨识方位的蝙蝠长老;念头一起,立即就请自己这位同样⾝具古怪异能的小妹妹传话,请那位蝙蝠长老赶紧带领族中勇士,升空向前方杀敌——
此令一下,几乎只在片刻之后,随着破空杀去的黑翼铁甲蝙蝠飞临,那些手无寸铁的柔弱海妖霎时便香消⽟陨,⾎⾁横飞;对比前后情景,真个是⽟弯雪股,转眼破碎;好音媚颜,刹那成空;几乎不到片时,这百多个拦路的人鱼妖族便全军覆灭。
目睹眼前惨烈的情状,醒言虽然心中颇有触动,但嘴上却冷冷喝道:“吓!小小伎俩,就想阻止大军?真是不自量力!”
口出此言,原来醒言心中不忍之余记起老龙君最近几天叮嘱最多的一句话:“慈不掌兵,义不行辜。统军之帅遇敌千万不可心软,否则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而现在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便是老龙王这句话最恰当的明证。于是,看着那些从魔音中解救出来的战士,在海涛中悲痛的呼唤刚才罹难同伴的名字,醒言便按捺下心底存留的那份不忍,神⾊刚毅,面无表情的传令:“所有军马,不得停留,速速绕过前面暗礁向云洲急行!”
一声喝令,轰声雷动,转眼间所有人神妖灵重新集结,将那片尸体藉狼的海堡暗礁抛在⾝后,继续朝远方那寥廓无际的大洋行去。
经过刚才这场小小的战役,醒言此时神思俱肃。心无旁骛,只想着早些会同大军赶到云洲去。只是这一晚,注定不寻常。刚等他们绕过海妖暗礁,行出只不过四五十里地,醒言便听得左翼军阵一阵騒动,转眼间就有几个狼兵熊将提着一人来到眼前,闹闹嚷嚷道:“抓到义闯阵奷细!”
醒言闻声看去,只见那被称作奷细的生灵。浑⾝浴⾎,面容褐⻩,⾝后残存的一只翅翼歪斜搭挂,状极惨烈。而这生灵,被抛在主帅马前,还没等马上之人问话,他便拼尽全⾝气力,断续嘶声鸣道:“喔…不是奷细…我是银光岛的蜂人…⽔候”
“⽔候他要烧神树…我们一起退守风暴洋…”
“我们没长成的子女…还有那些蝶卵…咳咳!”
说到子女蝶卵,这个本已神志涣散的蜂灵突然间回光返照般振作起来,在海涛中努力支起⾝子,昂起头,对他眼中那个银⾊骏马上的神灵一迭声求恳道:“求求你、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他们还小,离了神树活不了!只要再多几天,再多几天!再多几天他们就可以了,他们巨灵火光兽一齐火烧,我们打不过,我们打不过!”
说到最后这垂死的蜂灵已是声嘶力竭极力嘶叫,言语间也糊涂错,跳跃难懂。只不过越是这样,附近众人越听得惊心动魄。而随着这几声竭尽全力的喊叫,这位为了子女命奋死突围的蜂灵⽗亲,也竭尽自己所有的生命,嗡然一声颓倒,死在海涛之上。
“唉…”
当他亡去,那圆睁的双目中倒映着大军统帅,此刻却黯淡了原本紧绷的面容,叹息一声跳下马来,⾜踏烟波,对着他深深一揖,口中念了好几句道门之中的往生符咒。不知是否离体的魂灵尚未远去,就在少年那肃穆神圣的往生符咒念完后,这始终不肯沉没的躯体也终于被卷进冰冷幽暗的海⽔中去。
等目送遗体葬⼊大海,醒言才抬头转过⾝来,对着⾝后那位长眉拂⾜、清羸佝偻的四渎谋臣说道:“罔象前辈,请问此事或有几分实真?”
“唔…”听得醒言问话,那位一直宛如睡着的罔象老神,眉⽑动了一动,沉默片刻后才拿双手分开自己遮目的长眉,睁眼看了看少年,说道:“八分。”
“好!”听得这回答,醒言再无迟疑,立即扬剑上马,向四方如雷喝道:“银光流花二洲反了!我们这就折转东南!”
一言说罢,他便一马当先,催动舿下神驹长舒羽翼,霍霍浮空,正对着东南天边明月的方向跃空飞去;飞天之时,还不忘回头跟海涛上空那只朱雀火鸟背上的少女说道:“琼肜,我们来比一比,看谁飞的快!”
“嗯,好呀~”
被面扑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眉的小女娃,就这样半闭着眼眸应答一声,然后便“唏”的一声清昑,请⾝下火鸟紧紧随哥哥破空飞去。
这时候,在醒言琼肜⾝后那些正在周转阵列的人神妖灵眼中,圆月光影里这一对逆风飞翔的兄妹,就像两只搏击长空苍穹的神鹰——
也许,此刻就连那位仗剑浮空的少年自己也不知道,正是他这一跃,从此便揭开了波澜壮阔的南海神之战⾎与火的雄丽诗篇!
正是:古往今来,谁见布⾐曾拜将?
地久天长,人传沧海几扬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