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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弘道心于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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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真是老天护佑,醒言确实找了份好工作。自从他在花月楼担当笛师之后,少年的生活便变得比以前轻松多了。特别让少年感到惬意的是,从此他再也不必每天来回十几里路的两头赶了!而那久违了的老道清河,现在也明显对醒言热络了不少,虽然醒言已不再纠着他拜师,但老道倒反而常常带契他做些‮钱赚‬的零活。

  说来这所谓善缘处的活计,最是清闲枯燥;以清河老道那样的活络子,又如何耐得住。因此老道不免便要时常出些闲差,给人家勘个风⽔,治些符箓什么的,弘扬道学之余,顺便也赚俩酒钱。拜他那上清宮道士的名头所赐,老道这兼职生意整得倒还算红火。

  不过所谓“孤掌难鸣”这些个事儿老道一个人也‮腾折‬不过来,还必须得有一个打下手的。只是善缘处那俩现成的人选,小道士明净和明尘,却不会与他“合污同流。”

  明尘明净这俩小道士,对自己被门中派来这饶州城,做这些杂役一类的事体満肚子牢騒,因此也更加爱惜羽⽑,如何能忍受跟着清河老道走街串巷,⼲那些类似于游方道士的丢人事体。他两人对清河老道这些有堕上清宮威名的举动,还満肚子怨气;虽然囿于辈分嘴上不好意思明说,但暗地里却经常一起发牢騒,埋怨他们这善缘处的首脑一点也不顾上清天下道门之首的清誉。

  对这情形,清河老道也是心知肚明,从不敢指望这俩小道士与自己“和光同尘。”

  如此一来,那位和自己得不能再的少年小子张醒言,倒正好合用。在醒言⽩天乐班无事时,清河老道便去拉他来充作自己的跟班,给自己打下手,做法时提个篮递个符什么的。他们这一老一少,老道老辣,少年机灵,配合起来倒是格外得心应手。每次跟老道出趟这样的差事,醒言都能跟着混俩小钱,因而他对此倒是乐此不疲,每次听了清河召唤便乐颠颠的跟过去。

  且说这⽇上午,清河老道又有一宗生意上门。原来是城里祝家米行的老板祝员外差人来请,请他这位饶州城著名的上清资深道士,去给他们祝宅做场小法事净宅。

  说到这祝记米行的祝老板,在饶州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他家米行生意红红火火,家财雄厚非常。

  “这趟差事的酬薪应该不在少数吧?”

  一听是祝记米行的老板相请,老道心里立即就乐开了花,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奔去花月楼叫上醒言,准备⾜诸般用品,作成一担让他在后面挑着,很快这老少二人便一路颠颠的跟着祝家家人来到祝宅。

  到了祝宅之后,老道便要穿上法⾐,跟往常一样吩咐醒言铺排开物事,准备着手开始求符⽔净宅院。正在呼呼喝喝之时,那祝员外却请老道不必着忙。只听这肥头大耳的米行老板说道:“咳咳,那个、清河仙长一路劳顿,还是先用些饭食再说。净宅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听得有饭吃,清河自然不会推辞。于是祝员外便吩咐下去,叫人安排下酒席,请老道和醒言⼊席用膳,自己也在一旁相陪。

  “果然是大富人家,就是客气得紧!”

  见主人殷勤,又有好酒好菜,老道更是乐不可支。那醒言也是心中暗喜,心道今⽇真是好运气,不光赚些外快小钱,还让自个儿蹭到一顿好饭食。

  只是吃得⾼兴之余,醒言却不免觉着有些奇怪,因为那位在席上相陪的祝员外,却是绝口不提净宅的事儿,只是热情的劝酒劝菜,与早上那个来请他们的祝家家丁急吼吼的样子,实在有些不相衬。不过此刻正是酒酣耳热,満嘴流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落个酒⾜饭再说。

  等到四五杯酒下肚,那老道清河便面红耳⾚,有些飘飘然起来。在那酒力的作用下,老道的嘴便跟没了闸门似的,开始吹嘘起他的⾼強道法来。只听醉醺醺的老道満口说道:“祝施主,想贫道来这饶州城之前,曾在罗浮山上学过多年的道法。倒不是贫道海口,这寻常求个符⽔净个宅什么的,却只是小菜一碟。”

  听老道开口吹嘘,那祝员外在一旁也不住的夸赞附和。

  等再有两杯酒落肚,这清河老道酡颜更甚,嘴里更是不知所谓,一顿胡聊海侃之间,不觉便扯到自己师门上清宮上去,只听老道夸说道:“鄙门上清宮,那道法委实是⾼深莫测!虽然老道愚钝,但学艺多年,倒也是略通一二。甭说那占星扶乩、求符净宅之类的小事,便是寻常拿个妖降个怪什么的,却也是不在话下!”

  没成想,此话一出,那位在一旁一直揷科打诨凑趣的祝员外,却是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挪动着肥胖的⾝子飞快离席,给清河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诚声求告道:“不瞒仙长说,今⽇请仙长前来,正是有一事相求——贵派上清宮道法⾼深,有降龙伏虎之能,这是天下皆知的;鄙门不幸,这宅出了个把妖异,今⽇正想求仙长垂怜,施用上清宮神法将那妖孽降服!”

  一听祝员外这话,那位正自洋洋得意的清河老道,正掣着酒杯准备往嘴里灌酒的手,一下子便僵硬的停在半空中——祝员外这一番话,正似那六月天分开顶骨浇下的一瓢雪⽔,这已有五六分酒意的老道清河,酒一下子就醒了!

  此时这老道心中,正是大呼不妙,心说真是六十岁‮娘老‬倒绷了孩儿,今遭竟让自己吃上一桌鸿门宴!可笑自己还以为是遇上一桩美差,没想却接上一只烫手山芋!恼恨之余,瞥了一眼祝员外,见他那张胖脸上正是満面虔诚。一见这情形,老道心说这做惯生意的米行老板还真是奷猾,先是好酒好菜吃着,好言好语捧着,奉承得自己云里雾里,夸下这漫天大的海口,弄得不好收场之时,再来下嘴说出这一番求恳,真个是让人不好推辞。

  只不过,那祝员外老辣,这老道清河却也不是嫰茬;老道心中一边埋怨祝老头请他吃这鸿门宴,面上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正了正神⾊,对祝员外一本正经的说道:“员外此言差矣!依我看这饶州城內景气清和,怎会有什么妖异!想那妖相种种,皆由心起。我上清门中尊长曾有教诲,说是:‘有此妖耶?是心所招;非此妖耶?是心所幻。’——祝员外啊,所谓妖异,皆是空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啊!”清河老道跟祝员外这一番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醒言一瞧,就知这老小子心中气馁,只想蒙混过关。醒言心中暗笑,想不到这老道平时求符勘宅时,拿腔捏调有板有眼,一副道法⾼妙道貌岸然的模样;没想刚被人几句话一吓,还没看到妖怪模样,却已要求饶。不过虽然心中暗笑,但此刻自己与他正是一绳上的蚂蚱,想了想,正待替老道遮掩几句话,却听那祝员外跟清河答道:“道长有所不知,虽说怪由心生,可鄙宅这妖却是实实在在有啊!”一听此言,老道与醒言老少二人心中俱是一跳。只听那祝员外续道:“大概就在半月多前,鄙宅中就不得安宁。⽩天望空处常有瓦石抛掷,夜里更是鬼声呜呜,闹个不停。偶尔没人处,却还会突然起火…反正诸般诡异,闹得家中是⽝不宁!还请仙长大发慈悲,救救我祝宅合家老小!”

  祝员外这一番话,把这俩原本只来混些外快的老少二人,直听得心中发⽑。

  “是哦!那妖怪好可怕…”

  揷话的是祝员外那有些邓邓呆呆的儿子祝文才;只是这话刚说了半截,便被他老子给瞪了回去。听得这“可怕”二字,那老道更是面若死灰。

  稍停一阵,醒言见气氛有点冷场,便揷话问道:“这…这妖异半个多月了,难道就没请啥道士法师?”

  那清河老道敬业,每次让醒言跟他出场,都会让他换上一⾝旧道袍。只是虽然醒言也是一⾝道门⾐冠,但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道士。听他这么一说,祝员外一时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顺着话答道:“当然请啦!我连那鄱县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都请过了——”

  “结果怎样?”

  虽然明知答案不妙,但这老少二人此时仍希冀奇迹发生,顿时不约而同的出声急问。

  “唉!失败了。”

  “这宅中种种怪异,还是纷如故。王道长不知为何,自那⽇来鄙宅降妖之后,回去后便一病不起,至今还在上养着。他那门人弟子前些天整⽇来我米行前厮闹,倒陪了不少医葯钱,才落得门前清净!”

  虽没再说那怪如何,但这番话听在清河醒言二人耳中,却更是觉得⽑骨悚然——要知道那三清山的王磐道长,可是左近他们这一行中最为杰出之辈。于是老道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煞⽩,只管吭吭哧哧的胡混说道:“咳咳…这个、这个降妖捉怪之事…对了,这降妖捉怪之事,原本也不在话下,只是今⽇贵府家丁来请时,只说是求符净宅,因此贫道走得匆忙,那惯来降妖的法宝便忘记带上——”

  “不如就待贫道先回去,拿⾜了诸般降妖法器,明⽇再来!”

  一听此言,醒言心中不由暗赞:“妙!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

  亲密合作过这么多次,这清河老道的家底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哪见过有啥顶用的法宝法器?这分明就是虚晃一,要学那鸿门宴上的汉主刘邦,脚底抹油走也!什么“明⽇再来”云云,那都是扯淡!醒言敢打赌,老道这前脚刚出门,便一定要悄悄出门云游,或去鄱湖采买鲜货,或去三清山探望得病的道友,无论⼲啥,反正饶州城近⽇內甭想再找着他这一号人!

  只是,所谓“道⾼一尺,魔⾼一丈”那设计摆下这鸿门宴的祝员外,好不容易有法师落⼊圈套,又岂能再犯了当年楚霸王的错误——见老道脚底开始往门口移动,当下他便一把扯住老道⾐袖,叫道:“仙长一定要救命啊!小人全家现在正在⽔深火热之中,一⽇也不能忍得下去了!还望道长发发慈悲心肠,解我合家于倒悬。至于那忘带的法宝,道长不必烦恼,有什么法器可列个清单儿,我赶紧叫家丁前去按单拿来,不敢再让仙长⽟趾劳烦!”

  瞧祝员外这情急模样,看来那妖怪也真把这祝宅扰得不堪。对他来说,自那位三清山的王磐王道长出事以后,至今门堪罗雀,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法师上门,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掉。

  见祝员外坚留,老道清河就有些六神无主。正在这时,倒是他的跟班醒言出言解围:“请恕小子多嘴——祝员外啊,我真是有一事不明。您说的这种种怪异,显然那妖怪闹得很是酷烈,⽩天还会扔砖掷瓦;但为啥一直到现在,贵宅中一切正常,还是没啥动静?”

  “咦?…这倒是啊!”听了少年这话,祝员外才想起来,早上这妖怪还在宅中厮闹,可自打这一老一少上门,这宅中便景气清明,那妖怪真个就安分守己,连声响儿也不发出一个。想起这茬,祝员外心中奇道:“怪了!难不成这清河老道还真有些门道?这也真说不定,想这上清宮天下知名,门中定是蔵龙卧虎,即便清河道长他——就是一个采买的杂役道士也定是不同凡响啊!”祝员外这番心思,显见他今⽇请清河来也是病急投医,只是拿死马当活马医。没想今⽇那妖怪竟如此反常,不再出来作——只是这对清河醒言来说却并非好事;在祝员外的心目中,眼前这位以往名声一般的清河道长,不知不觉中已变成了大有希望的活命稻草。

  正当祝员外心中欣喜,却听那清河道长说道:“唔!刚才我这徒儿说得很有道理!您看到贵宅到现在都没啥怪异,祝员外你可不要戏弄贫道!正如贫道之前所言,这饶州城乾坤朗朗,又怎会有妖异?妖由心生,妖由心生啊!老道这便就要告辞!”

  清河老头儿现在是一门心思想溜,借着醒言刚才那话说完,便立即站起⾝来就想走人。

  “啊!仙长请留步!”

  见这救命稻草要飘,祝员外赶紧一把拦住。而此刻老道现在再也顾不得装那道德样子,见祝员外阻他,颇为不悦:“我说祝员外!你这般阻拦却待怎的?难道今⽇贵宅还一定要变出个妖怪来让我捉不成?”

  听得老道这重话儿,那祝员外恰如热锅上的蚂蚁,心下暗自叫苦,埋怨自家宅上这妖竟恁地乖巧,还会看风向,见有⾼人在此,便安静如常,都不出来凑趣闹上一闹。如今眼见这救苦救难的⾼人拔腿就要走人,祝员外心下正是不住叫苦。当此两难之时,权衡了一下,祝员外觉得现在也顾不了太多,当即便狠了狠心肠,⾼声叫道:“事到如今,没办法了!只好用那一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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