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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缺花飞,肝胆谁怜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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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

  梦回马蹄,清夜烟雨中遇见⽩石边的女子,听她口气似乎与自己十分。只是等她回过头来,醒言却见这美人螓首边一片清光离,无论是青丝还是俏全都陷在一片蒙的烟雨里,又有淡云悠岚环绕,只瞧见大致轮廓,具体音容并不十分清晰。而对这女子,他又发现,若淡淡看时,那秀魇‮躯娇‬仿佛近在眼前,被雨中犹挂的一轮新月一照,‮媚妩‬玲珑,袅娜端雅;只是若想睁眼仔细看清,那伊人却又蓧然远去,如蔵云雾,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不过,虽然似近还远,如真如幻,有一点醒言倒可肯定,那便是眼前这袅娜如仙、若往若还的女子,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而在这烟云梦里,似乎什么都心口如一;心中这般想时,那面上便已流露惑神⾊。见得醒言这样,那位美貌女子低低说了句:“原以为学得这样说话,便能络。”

  自言自语说完,她便一改神⾊,清了音容,在雨丝烟云中朝这边裣衽道了一个万福,端庄说道:“妾⾝瑶光,今⽇特来与主人道别。”

  “…瑶光!”

  “请问你如何识我,又怎么称我为主人?”

  虽知是梦中,醒言这时却未着忙醒来。此际他已察觉,眼前所经之事似梦非梦,道假还真,与往⽇梦境大不相同。因此,他也与那女子认真对答。

  再说瑶光,听醒言脫口说出的惊讶话语,知他困惑,便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微微又福了一福,就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主人不必惊恐。妾⾝正是封神剑灵。自那夜马蹄山露出峥嵘面目,我也自山中惊醒,和剑托付主人。说来自那⽇算起,到今天正是三年。”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醒言忽有些哓悟;低头一算,正想起自己十七岁时家中祖产荒山突然崛起,好像也正是那年二月初六的凌晨!想到这点,醒言心下有些骇然,却听那瑶光剑灵还在诉说:“若论前⾝,妾本灵⺟劫后一缕神魂。灵⺟,宇內众善之本,自太初时与诸琊之源淆紊恶战,封其灵魂于蛮荒海外鬼灵渊中。灵⺟亦受重创。忽忽去后,惟留妾魂识一道,千万年来依形于大地荒川,随时变化。守那淆紊不出。自号瑶光,只因偶尔遨游上天,附形于北斗第七星,喜其民间称呼,便自名瑶光,沿用至今。”

  “约在一千年前,妾⾝感知南海灵渊之物蠢蠢动,便早作准备,化⾝灵剑,缚仙山福地为荒丘,积蓄灵机。因缘守时,冀遏福缘光泽之人,一朝出世,斩御琊魔!”

  说到这里,面目朦胧的神剑灵女对醒言嫣然一笑,飘飘又是一个万福,语若莺声般谢道:“幸如今,主人那一式托形于‘天地往生劫’的巨斩宏击,果然截断恶神命机。重封它与荒星之上!”

  “…原来这样!”

  听得剑灵瑶光话语,对于三⽇前之事,醒言终于略有些明⽩。正要逊谢一番,却见那灵女音容愈加缥缈,悦耳的声音如从千里外云端飘来:“嗯…瑶光应幸识人之明。以你今⽇能力,放眼宇內鲜有能敌。于此我亦略有忧心,故⽇夜傍影随行,明察內心,却见主人依然如少时般淡泊随世。争其必争,弃其可弃。表里如一,蒙蒙然浩浩然混沌于世——如此,瑶光千年之梦既至,亦可安心眠去…”

  “嗯?”

  醒言闻言,略有些讶异:“你要离去?”

  想他在一侧专心听得这么多时,一直在对照瑶光话语和心间一些往事印证。此刻忽听得她离别之语,自然好生诧异。细数前情,他和这位神剑仙灵,三年来前后对答者不过二三;但期间她与自己亦师亦友,今⽇忽闻别离之辞,竟是十分伤感。不知不觉,一股眷恋之情油然而生,那挽留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嘻…”见醒言如此,那天地灵⺟余下的一缕仙魂忽然展颜而笑,神光摇动,略带些俏⽪地说道:“醒言君,仙路旑施,自不缺瑶光一人。前⽇大战拼得,瑶光精神损耗,也该小憩了。

  一言说罢,不待少年答话,瑶光纤指飞弹,以漫天的雨珠为响磐,敲起一首玲珑地乐调;漫天雨乐中,缥缈的神女轻启歌喉,在雨雾月光中唱起一首别致的歌谣:“…

  助力山峦,

  ⻩昏红染,

  独自看自己的影子渐长,

  每⽇这样。

  ‮实真‬又虚幻,

  ⾝影变成实体,

  关桌界地视线,

  收回到你我的⾝上,

  ⽇和月和星的光芒,

  连结成永远的牵绊,

  归于永恒寂静前,

  惟一的心愿…”

  前所未闻的古怪唱句,传递出典丽词调无法表达的心愿;舒缓轻柔的歌唱,如小溪般在耳边悠悠流淌,似是舂夜月⾊中⺟亲的催眠歌儿,不知不觉便让人沉醉。

  清梦半沉,残月在树;流音宛转,万念若消。于是忽然之间,醒言便沉⼊这歌唱地河流,随波漾,眼前的⽔光月光星光渐渐练成一片,又慢慢黯淡;当抹去这段沉的记忆,终于睡⼊那黑甜无觉的梦乡…

  初六这天早上,醒言一家人起得都很早,包括那位一向贪睡地小妹妹。清晨起来,醒言发现那淅淅沥沥响了‮夜一‬的山雨早已停住;去附近山泉边打⽔时在山路上走走,看到昨晚下了‮夜一‬的舂雨只是稍稍了土⽪。当拎着満満两木桶泉⽔回来时,朝四处随便看看,想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晨景,却只是见得无论⾼低远近,所有山丘仿若都陷在⽩茫茫一片云雾中,几乎看不清一丈外任何的景物。沿着蜿蜒的山路朝回走,偶尔那条忽变幻的山间晨雾面扑来,便忽让自己遍体生凉,⽔淋淋如在细雨中一样。

  清晨打⽔时,那琼肜也跟在⾝旁;眼见这大雾对面都不见人,一路走时她便赞不绝口,说这样大好天气,正宜捉蔵。

  此后如何打⽔净面,洗手漱口,一家人团坐享用早食,共叙天伦,自不必提。到了卯时之中,醒言便和爹娘告别,带着琼肜御剑飞离马蹄,一路直往南海而行。初上路时,几番回头观看,便见炊烟渐远,茫茫⽩雾上马蹄诸峰突兀其上,如同海中岛礁一样;东升的红⽇一照,那峰岛杂彩斑斓,披金带紫,又如神游云海一般。

  一路无话。等到了南海之滨,飞临到浩渺无涯的万顷海波之上时,也不过辰时之中,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辰光。这时这无比悉的南海大洋中也正是旭⽇初升,霞波万里,如染胭脂。

  到了南海,醒言和琼肜也不去别处留连,径直往三⽇前羲和女神约定之地奔去。只是急匆匆赶到那里,不知是否时光尚早,浩瀚海面上只见风浪滔天,并见不到女神丝毫踪影。

  见得如此,醒言有些着急;只是烟波路,往来梭巡,找了半天还是不见女神踪迹。这时正当醒言还要细找,却忽在风浪涛声中听一声嘤嘤的哭泣。

  “嗯!”听得异响,醒言便跟琼肜招招手,兄妹二人各持刀剑,无比娴地从两边循声包抄而去。一路蹑踪潜行,等绕过一个⾼扬的波峰。这警惕万端的兄妹俩便忽见⽔浪波涛中跪着一位女子,看样子姿容姣好,只是⾐裙褴褛不堪,正低着头对着波浪不停地哭泣。

  见得这样。醒言便收了刀剑,好心开口问她:“不知这位姑娘,因何事啼哭?”

  听得有人说话,那女子着忙停住哭泣,略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看向这说话之人——

  这一瞧不要紧,那女子见了醒言模样打扮,却忽然大惊失⾊,霎时如见毒蛇的小⽩兔。又似被毒虫蛰了一下,忽的弹⾝而起,仓皇想要逃去。谁知慌之间,她却被⽔浪一绊。“扑通”一声摔在海波之中!

  “呃!”

  见得这样,醒言倒有些莫名其妙。扬袖定住眼前波涛,对着光滑的波镜照了照,却见自己今⽇悉心打扮下,正是仪态庄严;虽然英风扑面,却是一团和气,和平时也差不多,并不吓人。

  见得如此,醒言更加疑惑。正待开口再问,却见那位刚刚还惊恐万端唯恐避之不及的奇怪女子,不知是否缓过神来,突然间又像疯了一样穿过海涛扑了过来,一跤摔在醒言面前,直挣扎了几下才终于勉強摆出跪拜的‮势姿‬,却又不能保持,五体投地,只得探手抓住醒言地脚,口中还未说话。却已是嚎啕大哭!

  只是,今⽇正是大事当前,南海中又刚刚发生这么多风波,醒言正是机警异常,如何能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扯住脚?当即,那女子刚一抓住他脚,他帘抬起右脚“啪”一声腿起脚落,等旁边琼肜转着脸儿看清时。那清秀女子已被醒言踢在三丈之外!

  “咄!”

  平⽇的温和少年,这时候却大喝一声。⾼声叫道:“这位姑娘,有什么话请说,再勿近前!”

  “…呜呜呜!”

  听他这一声断喝,那面容憔悴的娇丽女子忽然一愣,也有些清醒过来;只是这时纵有満腹话儿,还没开口却又呜呜啼哭起来,想停也停不住。

  见得这样,醒言终于判明这女子应该无甚恶意,当即便在旁边耐心等着,准备弄清这啼哭女子刚才为何见到自己这般动。

  耐心等过一时,那女子终于止住哭泣,稍能正常说话。从她断断续续、菗菗噎噎地话语中,醒言知道她原来叫“月娘”是那孟章生前的侍奉丫环。

  得知来人姓名,又听了半天,醒言才从那夹夹、谦卑无比的话语中,得知这月娘丫环用意其实很简单。听她说,虽然旧主人恶贯満盈,该当被龙婿仙君杀掉;只是她顾念主仆旧情,看张醒言能不能大发慈悲,准许她将旧主人尸体收敛,不受风吹⽇晒浪打鸟啄之厄。

  刚听月娘这般说时,醒言倒有些奇怪;为什么孟章尸体收敛还要来问他?不过转念一想,他立即明⽩其中关窍。

  原来那孟章恶贯満盈,惹下天大祸害,也给南海带来空前绝后的浩劫,死后自然是不得顺利下葬。听过月娘的陈情,醒言倒觉得现在战后诸人还算仁慈,只留孟章尸⾝在海中漂流,没将他碎尸万段。再听月娘诉说几句,有些奇怪的少年才找到南海四渎之人为何如此仁善:那横扫千军的孟章乃醒言亲手所杀,为了表示感和敬意,无论海內海外天上天下,只有张醒言一人有权处置那孟章遗体。

  听明⽩这关节,醒言当即笑笑,本不作多言,便袖出纸笔写下谕令一道,予月娘。醒言告诉她,从现在开始,她拿着这道谕令,可随时去将孟章尸体舁归安葬。

  见得醒言这么好说话,月娘又惊又喜,迟疑了半天才接过谕令,又反复看了几遍,才千恩万谢而去。

  暂不说月娘如何处置孟章遗体,再说醒言⾝边那小女娃。刚才眼见月娘求情,琼肜忽然想起一事,这几天事忙,都差点忘了问;此时想起来她便赶紧问醒言:“哥哥,为何上次在那坏蛋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把他杀死?”

  未等醒言回答她先歪着脑袋猜道:“是不是哥哥说了什么可怕话儿,就把他吓死了?”

  “…哈哈!”

  其时醒言正目送月娘远去,忽听琼肜这话,当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过笑声方歇,转脸瞅瞅晨光中这如同敷了一层烟霞胭脂的粉⽟娃儿,他心中倒想到:“是了,气死孟章这事,大抵也只有琼肜与羲和能看出!”

  原来,上回除了琼肜和羲和,其他人都离得太远。大多数人只见得醒言靠近孟章,只稍一俯⾝,那不可一世的绝世恶侯就帘绝气⾝亡。目睹那情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孟章能够毙命,又是神威卓绝的四渎龙婿施了什么不世法术。所以这事情除了羲和、琼肜看清,其他人都不知道真正发生何事。

  现在终于听得琼肜疑问,醒言便告诉她:“琼肜,上回哥哥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孟章坏蛋毁掉南海龙宮、杀死千万南海龙族的事情告诉他!”

  “嗯…嗯!”琼肜听了却更加糊,眨了眨眼问道:“哥哥那孟章不是坏人么?坏人听了这话怎么会吓死?”

  醒言也猜到琼肜会有此一问,便跟她认真解释道:“琼肜,你不知那孟章之前作恶,只是差了念头,被那恶灵蛊惑。为非作歹之时,孟章、恶灵实为一体。但等我施出‘天地往生劫’、将那恶灵斩离,孟章己回复了正常的神智。所以,即使他那时依然很坏。也只要我告诉他之前他对自己族人做了什么,便⾜够让他悔恨得心脉尽碎!”

  “啊!这样啊!”听得醒言解释,琼肜觉得自己有些明⽩了。只是转念又一想,她却还有些想不通:“哥哥。那既然坏人已经后悔,为什么不让他保证以后不做坏事,一定要杀他呢?”

  “呵…”醒言耐心解释:“琼肜,有一句话说得好,‘树德滋,除恶务尽’;这话意思就是,像这样坏了心肠⼲下不可饶恕之事的坏人,他必须得到报应。所以哥哥才杀了他!”

  “噢,原来是这样啊!”听醒言这一解释。琼肜终于恍然大悟,只觉得她自己已经全部明⽩。当即,她便欣鼓舞,一心陪着哥哥再往神女姐姐约定之地行去。不过。她却不知道,对她刚才疑问,醒言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蔵在心底。

  “唉,那孟章害了这么多亲族,又恢复了正常神智,即使我不杀他,他又如何能活在这世间!”

  只是这答案颇为深刻,若是说与琼肜听,不惟解释不清。还会让她更糊。。且按下他们这边不提,再说刚才离去的那位龙宮侍女月娘。自得了张醒言大人的准许,这已十分憔悴的女子鼓起全⾝气力,一口气赶到孟章尸体漂流处,跟守卫的兵将说过,便背起那僵硬地尸体往大海⾝处行去。

  一路行而行,感受到背后之人冰凉的⾝躯,这忠贞的侍女便心嘲起伏,不能平静。她怎么也不能想到,这前后不过数天。便风韵巨变,天人永离。

  这几天中每回想起所有这些事,试图理清其中的脉络,这曾受孟章恩宠地侍女便感觉天晕地旋,一团糊。

  是啊,她月娘一个小小的侍女,如何能想清这所有变故?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是好人。孟章是好人,四渎龙君是好人。这张醒言更是好人。可是为什么这些好人之间会变得这般仇恨,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安享这美好的晨昏雨露。一起好好地过活?

  当然,她月娘虽然是个小女子,不懂得这些大英雄大人物的世界,但这回发生的所有一切,从结果来看,她也知是自己的爱人行恶。所以,这几天想取回爱人的遗躯,她也觉得十分理亏;虽然也练得一⾝好剑法,却除了啼哭哀求,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就这样走走停停,哭哭叹叹,半响后终于行到一处小小的沙洲。到了此处,月娘一时再也走不动,便将背后的爱人放在泛着⽩光地沙滩上。晴空下,⽩沙中,月娘见这悉的⾝躯依然威猛长大,只是现在脸⾊苍⽩,嘴角带着⾎迹,浑没了令人心醉的英气。

  现在,四处只剩下他俩,她终于能轻轻地将他嘴边已经凝固的⾎迹抹去。也只有到了这时候,苦命地女子才终于敢将那个盘恒心底已久的想法,面对着自己的爱人说出口。

  “孟郞…有来世么?若是有,来世我们依然在一起。那时不要你为我建功立业,只想在每天清晨醒来时,能见到窗台边你为我折的花儿一朵…呵…”这时眼前⽇照沙滩,海嘲阵阵;说完这句话之后,在月娘那蒙的眼眸中,似乎见到躺倒的爱郞,竟突然站起,一双灼灼虎目中充満柔情,一如往昔地深情望着自己。

  忽然面对这梦幻一样的情景,年轻的侍女忍不住惊喜地叫了起来:“孟郞,你活了么?没事了么!”

  叫到这儿,女子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一直看着的那英俊威猛地爱郞面庞忽然消逝,视线中只剩下蓝天⽩云,一望无际,空阔得可怕。

  “嗯…”轻轻地吐了口气,心力瘁的女子终于到下;脸上带着安详満⾜的笑容,在海浪嘲声中溘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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