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见老龙(上)
此时,我们已经接近庄园宽阔的黑⾊铁枝大门,距离十五步的时候,一阵细碎的铜铃声响起来,铁门缓缓打开,却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司徒,我们还是朋友,对吗?”我不想继续掩饰自己的不満。
一瞬间,三个红⾊的圆点,倏地闪了出来,落在我的膛上,吓得司徒开唰地跳开。
那是光瞄准器的指示点,我默不作声地缓缓抬起双臂,表示自己毫无歹意。
从大门口向前,是一道被紫藤环拱着的两米宽长廊,脚下的鹅卵石小径尽头,则是一个大巨的希腊式噴⽔池,唰唰的⽔声,清晰可辨。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快步穿过紫藤长廊,向我拱手打招呼:“是沈先生吗?受惊了。”
红点马上消失,中年人冷峻的双眉一挑,露出谦逊和气的微笑:“我是任一师,龙爷的助理,久仰沈先生大名,今天能与司徒先生一起光临,龙爷也很⾼兴,一直在前面⽔亭里等候。”
我报以微笑:“过奖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
他走路时的轻快⾝法以及站定时气势如山岳的势姿,都能表面这是一个內外兼修、武功超強的江湖⾼手。
“沈先生,请。”向我说话的同时,他向司徒开偷偷打了个手势,这个古玩行的大亨马上听话地向旁边靠了靠,満脸笑容,沉默不语。看来,司徒开只有带路进⼊别墅的权利,而没有继续向前、面见老龙的荣幸。
这种接待方式,不能不让我想到了古代边戎小国晋见天朝皇帝时的程序。
踏⼊长廊,两边簇拥倾轧着的绿叶,透着丝丝凉意,我的心情马上安稳平静了许多。
“沈先生,刚才卫兵报告,你⾝上带着武器。按照龙爷的规矩,是不允许任何人携带械、刀具进⼊內院的——”
我一声冷笑,在大门口静悄悄的假像后面,必定隐蔵着十几台大功率透视检测器,走⼊大门后的每个人,都得在不明真相的情形下,被从头到脚清晰扫描一遍,我⾝上蔵着的飞刀,自然也逃脫不了这些电子设备的无声搜查。
“当然,沈先生是龙爷请来的客人,是一个特殊例子,得区分对待。”任一师非常善于察言观⾊、见风使舵,马上改变了口气。
我淡淡地一笑:“谢谢你的体谅,我一直过的是刀不离⾝的生活,所以无法遵守庄园里的规矩。我只是医生,不会危及任何人的全安。”
绕过⽔池,突兀地映⼊眼帘的,是一个凌驾于⽔池上方的⽩⾊八角小亭,有个穿着⽩⾊中式睡⾐的人,扶着支撑亭顶的方柱,低头欣赏着池子里那些大巨的热带鱼。
那么大的庭院里,只看见他一个人,仿佛是留⽩过大的国画,清静之极,却带给人以空旷肃杀的大巨庒抑感。
进⼊亭子的通道,竟然是用纯净透明的玻璃搭建而成,一眼就能看清那些在碧波里游着的金⾊龙鱼。
“沈先生,龙爷在等你,有一件事,大概我不说你也会清楚,庭院的四周,大约有四十个⾝经百战的狙击手在盯着你。任何时候,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內,如果某个人有所异动,将会死得很惨。我说的,够明⽩吗?”
任一师的脸上仍然带着笑,但所说的內容却一点都不和气友好。
我冷静地与他对视,不卑不亢地一笑:“任先生,你太多虑了。我只是一个医生,就算带刀也是自卫,从来没想过要主动攻击谁。你也是国中人,当然明⽩前辈们常说的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在我看来,面前的这个人像一只随时都会爆发出无尽威力的火葯桶,不好惹,但我更没有必要去惹他。因为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给司徒开面子。
“很好,请吧。”他笑了,黑眉如刀,绷紧的⾝子如同一张引而不发的长弓。
“谢谢。”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缓步踏上玻璃通道。
走完八米长的通道,只需耗费五秒钟,就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我已经把关于老龙的某些经典资料全部回顾了一遍。
他曾是港岛回归之前两任港督的⾼级幕僚、港澳四大赌场家族的监督人、英国府政亚洲事务的特派员,以上三个金碧辉煌的头衔,任何一个拿出来都会让港岛政客们汗颜。在老龙面前,他们都是乖乖听话的后辈,只有俯首帖耳、听从教诲的份儿。
进⼊二十一世纪后,老龙隐⼊幕后,而他麾下数以千计的徒弟、徒孙、徒重孙,大多已经成为了港岛各条经济命脉上的主力,并且所有的人都很团结,只要老龙一声令下,随时都能掀起一次惊涛骇浪。
当亚洲经济越来越凸现为世界财富市场的风向标时,据说国美的几大豪商财团,都有意邀请老龙加盟,借他的面子爬上亚洲这块崭新的蛋糕,然后再狠狠地切走一块。
“一代枭雄,一个不好惹的人物。”这是大多数港岛精英们给老龙下的定语,如果连如⽇中天的港岛黑帮都不敢对老龙有所冒犯,那么,谁还能威胁到他现在的地位呢?
“来了。”老龙的嗓子有些暗哑。
我点点头,保持冷静。
“坐。”他没回头,盯着池子里的那条个头最大的龙鱼。
龙鱼杂食,荤素不忌,现在它正咬着半截⽩虾,努力地向肚子里咽,搅得池⽔一阵阵翻起波浪。
石桌上,摆着两只⽩底金花盖盅,左右各有一只石凳。
望着这个名动江湖的老人,我并没有感到紧张,更多的是好奇。
港岛纸媒的狗仔队记者,对于上层人物的花边新闻非常感趣兴,但唯独不敢编排老龙的绯闻轶事,至多不过在酒桌上偶尔传传而已。司徒开说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少,等一会儿就可以真相大⽩了。
“沈先生,江湖上传说,中医的最⾼境界,可以十步外‘悬丝诊脉’,你能做到吗?”他的话问得非常奇怪,因为“悬丝诊脉”只发生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而且是宮廷御医们专门针对皇帝的女人搞出来的一套程式。
皇帝的女人地位尊贵崇⾼,不方便被别的男人看到自己的脸,于是躲在帷幕后面,用丝线系在腕脉上,另一头给御医。医道通神的御医,能通过度量丝线的振动来判断患者的病情,不过这种手法,在大清王朝倒台之后,便已经被中医界⾼手联合废止了。
毕竟隔着那么长的丝线,判断病情的准确至少会降低一半。
“不能。”我的回答非常简短。
老龙仰起脸,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无声地一笑:“司徒开说过,一年前,你在澳门替一位脸部重度烧伤的影视圈女明星诊脉,怕她过度自卑,便安排了一间没有丝毫光线的黑屋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完成了诊断过程。”
我点点头:“对。”那位女星后来去韩国整容,重出江湖,凭借出⾊的歌喉舞姿,一举拿下了去年的港姐桂冠。
“这一次,我想请你在同样的情况下,替一个女人把脉。她已经孕怀三个月,怕自己发福变丑,被外人看见。事成之后,小任那里,会准备一张空⽩支票给你,数目由你自己填写,怎么样?”
老龙始终没有回头,我也无法看清他的脸。
“喝了那盅‘相思鲍’,就可以开始了。”他挥挥手,向右转⾝,从另外一条玻璃通道上走了出去,步伐稳定矫健。
我揭开盖盅,看着那只价值过万的⽩⾊鲍鱼,轻轻叹了口气。
人在江湖,只要一天没有盖棺论定,就会莫名其妙地受很多浮名所累。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甚至在整个港岛、澳门、东南亚,老龙都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但若是把眼光放长,把一个人拿到全世界范围內衡量,他肯定又是极其渺小的。
大人物、小人物,只是一个相对比较的虚词,没有任何意义。
我走出⽔亭,这么好的天气,本来应该是心情愉快才对,但整座静谧的庄园,给我一种古墓旧坟一般的庒迫感。
“沈先生,请跟我来。”任一师的笑完全是职业的,看不出一点真诚的成分。
我真的怀疑,一个生活在这种庒抑环境里的孕妇,即使给予她再豪华的锦⾐⽟食,也会憋闷出病来。
穿过两条幽静的青石长廊之后,我们转⼊主楼的背后,视线渐渐黯淡。
我有些惑:“孕妇属于极其特殊的人群,本来应该是住在完全朝、光线充⾜的房间里,怎么会安排在这种地方?”
再向前走,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墙壁是用大块的花岗岩砌成,房顶则是厚达半米的⽔泥混凝土整体浇铸,看上去坚固敦实,有点像古代关押重罪犯人的囚室。
任一师取出一串⻩铜钥匙,拣了其中一把,揷⼊铁门上的暗锁里,小心翼翼地转动了四圈,伸手一推,那扇笨重的铁门无声地打开。
这一点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是频繁开启并且细心保养,门枢肯定会发出怪声。
门里,是个六米见方的空间,除了四面的石墙、花岗岩地面、⽔泥屋顶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迈进去,因为这样的房间,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孕妇居住的地方。
“沈先生,夫人就在里面——”任一师指向对面的另一扇铁门。
一股森森的寒风,在空的房间里盘旋一周后,呼的一声吹过来,把他的⾐角⾼⾼扬起。对面的那扇门黑沉沉的,寸尺只比我们打开的这扇稍小一点。
“夫人住在里面?任先生,请你跟我说得详细一点,不要总是打哑谜好不好?”
司徒开第一次向我提起出诊这件事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有钱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未来的后代,总是特别重视,总希望能给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聘请最好的医生和仆人,务求⺟子平安,兴旺添丁。不过,现在任一师带着我要去的地方,却是气极重之地,不仅不适于孕妇居住,就算是⾝体健康的正常人,住在这种房子里,也必定会折损寿。
任一师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两声,竟然在空房子里泛起了回声。
“沈先生,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真正的江湖⾼手,必定能见怪不怪、处变不惊。司徒开说过,你很不寻常,胜过那些胆小如鼠、爱财如命的庸医们千倍,所以龙爷才破例下了报恩令请你过来。怎么,现在怕了?”
他的目光中,闪动着淡淡的讥笑。
这种简单的将法不会对我产生任何作用,我只是怀疑这些怪异的石头房子里到底蔵着什么?
“同样的门,一共四扇,如果连第一个房间都不敢进,那就算了。”任一师又在晃动钥匙。
我隐约看到,钥匙的尾部錾刻着小字,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字,刹那间灵光一闪:“房子如此怪异,当初建造时,一定别有用心,难道是个奇门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