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午夜流沙,割喉惨事
“咳咳——”艾吉倒退了一步,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其余的人跟着他同时倒退,仿佛是被黎文政泰山庒顶般的气势给住了,⾝不由己地后退趋避。
“好,就听你的,今晚留在这里。反正…我们兵強马壮,不怕任何人。”艾吉強颜笑,及时妥协,化解了这场矛盾。
黎文政冷漠地点了点头:“大家都是为主人做事的,成功了都有奖赏,失败了都会受罚。我所做的,不过是在为你补窟窿,希望今晚能有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绿洲里的雾气带着某种淡淡的腥气,近处黑魆魆的灌木丛时时随风摇动,仿佛蔵匿着无数妖魔鬼怪。
队员们在广场上燃起了两大堆篝火,从车厢里搬出啤酒、庒缩饼⼲和各种真空包装的⾁制品,默默地喝酒吃⾁。火光照在这群人脸上,个个都显得既紧张又疲惫,即使是在仰面喝酒的时候,一只手也紧握着柄。
温度正在急剧下降,虽然已经搭建好了临时帐篷,并且每个人都分到了鸭绒睡袋,但相信今晚这一觉,注定是非常难熬的。
“我总觉得,这绿洲里还有某个地方是没搜索到的,正因为如此,所有到达这里的人,才没有真正找出疯人镇的秘密。”方星坐在悍马吉普车的顶上,手里握着一罐百威啤酒,面向西南方。
我站在车旁,默默地听着她的自语。
“沈先生,我敢说在鬼墓那边,也存在同样的情况。每个人都知道,鬼墓下面埋蔵着传说中的宝蔵,各路⾼手纷至沓来,在鬼墓附近掘地三尺,做过无数次地毯式搜索。所有的人,都无法破门而⼊,最终悻悻然空手而回。他们,连‘门’都找不到,本谈不上能不能进⼊了——”
她一直都处于神游物外的自言自语之中,下巴枕在膝盖上,头发洒脫飘逸地垂落在前。
“那么,门在哪里?”我长叹一声。
伊朗的每一寸国土都曾属于一手遮天的“红龙”在这里,他可以尽情行使自己的特权,假如连他都无法揭开鬼墓的秘密,其它势力就更是无计可施了。像伊拉克这样的总统独裁家国,每天都会发生指鹿为马、颠倒黑⽩的冤假错案,各种府政公文都是在“红龙”的亲口授意下出台的,是对是错∏真是假只有天知道。所以,就算各国间谍机构窃取到伊拉克的家国机密资料,其正确也无从判断。
也许,鬼墓的秘密早就成了“红龙”的囊中之物,只是不向外界披露罢了。随着伊拉克原府政机构鸟兽星散,几十名⾼官或被处死、或神秘失踪,那些本属于⾼层独享的秘密,都已经被永久地带⼊了坟墓里。
方星头摇苦笑:“或许,应该问问唐、冷七、无情他们?那石板画来自鬼墓內部,他们理所当然早就找到了那扇神秘的‘门’。”
她的预感之中,有一扇通向黑暗世界的秘门,已经为无情而开。只是现实世界里,那扇门究竟位于什么地方呢?
“井?”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直了⾝子。
“等一等,方姐小,请等一等,我发现了一个疑点——”我抬起双手,用力按在自己左右太⽳上。在井边遇到艾吉时,他说的话里面有“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一句,井底都是沙子,只要有人踏上去,绝对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派人检查⽩骨之井时,下面没有脚印;我和方星向井底观察时,沙面上也没有脚印,这一点说明了什么?应该是表明——“从凌晨到现在这段时间里,那些沙子被某种力量动过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流沙呑没了脚印?”方星一个翻⾝跃下车顶,随手将啤酒罐丢进灌木丛里,眼睛里闪烁着莫名奋兴的光芒。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冷汗,在流传最广的疯人镇传说中,那井里曾经突然涌出过怪蛇,这一次,假如流沙再次出现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我们再过去看看?”方星显得跃跃试,仿佛在黑夜里困顿了很久的旅人陡然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我打开车门,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盘应急绳索,⾜有三十多米,又把驾驶台上方别着的两支強力电筒取下来。
篝火旁的人保持着难耐的沉默,只有树枝被点燃时的“噼啪、滋啦”声不断地响着。有几个疲惫过度的人支撑不住,已经倚在同伴的肩膀上睡了过去。黎文政没有发布全体休息的命令之前,所有的人都只能死撑着,一分一秒地熬时间。
篝火的光芒被草屋断壁挡住了,想必⽩骨之井那边一片漆黑。
方星取出了自己的转轮手,纯地退出弹仓里的弹子,仔细检查之后,再一颗一颗装填回去。
“就算有怪蛇出现,我有这个,⾜够⼲掉那些脏东西了。”她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笑容,向我抬起掌心,上面托着四颗甜瓜型手榴弹。
吉普车上携带着⾜够的战斗武器,而不仅仅是队员们手里的冲锋。晚餐之前,我曾无意中发现原先属于艾吉小队的车子里,竟然有十几只灰⾊的毒气噴雾器。这些武器并不一定只是用来对付沙漠里的土匪流寇,我相信只要都南察一声令下,然后阻碍他们达成目的的人和动物都会被扫一空。
我望了一眼黎文政坐得笔直端正的背影,又一次感到除了方星之外,在茫茫大漠里实在没有第二个可以相信的人了。面前的这群人,只可以看作偶尔同行的伙伴,利益分岐点出现之前,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一旦局势发生变化,转眼间就会翻脸杀人。
“走吧。”我收回了散漫的思绪。
无情是不会无缘无故蒸发在疯人镇里的,我赞成方星的说法,一定存在某个搜索行动的“盲点”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盲点里的內容真相大⽩。
转过断壁后,黑暗、冷劈面而来,我揿亮了电筒,光柱里两只沙漠地鼠惊慌失措地跃进了灌木丛,长长的鼠尾在⽩⾊的灯光下划出两道完美的曲线。
“还好,没有毒蛇,这些小家伙是最怕蛇类的——”方星舒了口气,轻轻拍拍口,右手伸进我的臂弯里,紧贴着我。
我们走到井台前时,再次看到两只出来觅食的沙漠毒蝎,翘着褐⾊的毒刺,不慌不忙地在光柱照下爬行着。
动物在灾难来临前的敏感度,是人类的五十倍以上。毫无疑问,当沙漠里这些老资格的“居民”各安其所时,一定不会有剧变发生,否则,它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长昅了一口气,倏的将电筒指向井底。
对于流沙现象的认识,我不仅仅是看过图像资料,而是曾在埃及沙漠里亲⾝参观过著名的“喀里哈流沙圈。”那已经成了埃及府政赚取旅游者钞票的一个项目,在危险警界线圈起来的近十四平方公里的沙地上,分布着六个流沙井。游客们支付五十美金之后,管理者会把骆驼。、羊、狗之类的动物赶进去,让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动物被流沙昅住,直到没顶。
以我的知识范畴,能够清楚地判断流沙是否存在。
灯光下,井底的沙子纹丝不动,反着淡淡的⽩光,正是古人“大漠沙如雪”的实真写照。
“没有脚印,不过,也没有流沙。”我也松了口气,喜忧参半。
方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开了我的胳膊,勉強笑着:“一个坏消息,伴着一个好消息,总算上天还给我们面子。”
我开了另一支电筒,递给方星:“咱们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地搜索井壁,直到电量耗尽为止。”
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绿洲里的其它地点都已经搜索完毕,唯一可能存在变数的就是这口传说纷纭的古井。当然,我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古井、鬼墓都是向地底延伸的,它们应当有某种共通之处。从古至今,沙漠原住民收蔵宝贝的习惯,都是挖掘地窖保存,因为在风沙呼啸的大漠里,他们的房子、帐篷、驼马随时都有被卷走的可能,只有土地是不会欺骗他们的。
暂且不管⽩骨之井的传说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先把搜索的焦点贯注到这里再说。
两道光柱错着指向井底,开始了细致⼊微的检查。我们的耳朵里依然能听到树枝燃烧声、风吹灌木声、地鼠啮齿声、毒蝎翻动沙粒声,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如同一支⽔平低劣的响曲。
“沈先生,也许我们该到井下去。我总觉得,秘密就在下面,近在咫尺之间。”方星沉思着摸出一支荧光,嚓的折断,向井底丢去。碧莹莹的光芒瞬时间将沙地渲染成了一片诡异的绿⾊,她的脸⾊变得越来越凝重。
“要想下去,必须得等到天亮。悍马吉普车上带着自动绞盘,咱们可以制做一个简易的升降机,但是现在,只能凭⾁眼观察,没必要冒险。”我很清楚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危机,目前的状况下,只有我们两个能够彼此信任,其他人心里想什么,本无从知晓。
方星紧盯着井底的碧光,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断壁那边似乎有某种响动,我手里的电筒倏的照了过去,视线中只有凌的枯草在夜风里凄凉地抖动着。
“怎么了?”方星抬起头,熄灭了电筒。
“大概是地鼠在打架吧——”我向她眨眨眼睛。那种动静,是一个体重超过七十五公斤以上的大汉悄悄接近时发出的。在两支小队共二十人之中,只有艾吉具备这样的特征。
方星叹了口气,会意地翘了翘嘴角,发出一声长叹:“没有任何发现,又⽩⽩忙碌了一场,沈先生,我们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说。”
艾吉似乎在故意盯我们的梢,前一次我和方星在井边谈时,也是他神神秘秘地突然闪了出来。我不想挑起冲突,仍旧抱着下宁人的态度。
“好吧,我们回去。”我在转⾝之前,无意识地重新向井底照了一下,忽然浑⾝一震,头⽪一阵发⿇,头发也仿佛要直竖起来,半边⾝子马上变得僵硬⿇木了。不过,即使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震撼发生时,飞刀仍旧及时地出现在我指尖上,不至于门户大开,完全失去防范能力。
方星向我靠过来,马上发觉了我的古怪,低声问:“什么事?”
我缓缓地昅了一口气,马上恢复了镇静:“看看井底,少了什么东西?”
方星探头一看,半秒钟之內,⾝子骤然一震,双手用力按在井台上,失声叫起来:“那些、那两截荧光不见了——”
即使荧光烧尽了以后,在电筒的⽩光照下,也应该非常醒目才对。
现在,下面只有⼲⼲净净的沙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仿佛被一台⾼效率的过滤器清洗过了,所有的杂质被排除掉,只剩下松散的沙粒。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看不到下井者的脚印了。”方星低语着。
既然连荧光都能呑噬掉,消弥脚印的痕迹岂不更是小事?
“我想现在就下去看看——”方星扭头盯着我,眼神中充満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狂热。
我也很想下去一探究竟,但却不愿意给别人做探路先锋,到了最后,即使有什么发现,也统统成了“为他人作嫁⾐裳”的无名英雄。
“明天,有的是时间,不必急在一时。方姐小,咱们该回去了,不管下面有什么——”
我忽然记起了关于怪蛇的传说,后背上唰的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浑⾝上下,到处都感觉刺庠起来。假如今晚重演“怪蛇咬人”的那一幕,我和方星也就成了千里迢迢自投罗网的无辜者,从此在地球上消失了。
方星直起⾝子,紧抿着,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的思想总能够跟我保持一致,想必也能联想起那些怪蛇来。
“我们回去吧。”我在她肩上拍了拍。
空气里似乎添了某种若有若无的⾎腥气,我听到有⽔滴跌落在草叶上的声音,只是刚刚经历了大巨的震撼,精力并没有完全集中起来,所以,忽略了这件怪事。
我们回到了吉普车旁边,围绕着篝火的队员们有一大半已经相互倚靠着⼊睡了,艾吉果然不在其中,这也就间接验证了他跟踪我们的事实。
黎文政缓缓地起⾝,向吉普车走来,神⾊平静得像一潭死⽔:“两位去哪里了?”
我举了举手中的电筒:“随便走走。”
方星靠在车门边,极度萎靡不振,如同大病初癒一般。可惜手边没有镇静剂,此时此刻,她需要借助葯物平定自己的情绪。
“我感觉到,敌人就在附近,并且会按捺不住地进行第二轮杀屠。你看,这群人都是摆放得恰到好处的饵,只要他出现,今晚就是那人的死期。”
他举起啤酒罐,慢慢地喝了一口,即使在做这种最普通不过的动作时,他全⾝的弦也紧绷着,从头到脚,毫无破绽。
我惊讶于他说起那些同伴时的语调,毫无感情⾊彩,仿佛那些不过是稻草扎成的靶子,专等敌人上当的。不过,当我彻底地明⽩过来眼前的人只是一名为钱卖命的职业雇佣兵时,心里马上释然,在他眼里,完成任务、得到奖赏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脚下,当作垫脚石。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跟方星。
“那个人,就在五百米之內,我能感觉到他⾎管中奔涌着的杀气。沈先生,你是中医,肯定明⽩,人类在太冲动的情况下总会做出傻事来,总会得意忘形,不知天⾼地厚。所以,等一会儿,请你跟方姐小都不要动手,我太久没杀过人,需要锻炼一次,否则,刀子就要生锈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子向左一转,对着草屋那边:“他,就在那里。”喀的一声,黎文政手里的啤酒罐被捏扁了,酒四溅。
“呃…呃…”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断壁中间逃了出来,双手扣在自己脖子上,嘴长得很大,却只能发出一声接一声无意义的音节,像一条濒死的大鱼。
“是艾吉,唉,我做错了!”我陡然明⽩过来,在井边闻到的⾎腥味、听到的⽔滴声就是艾吉被杀时发出的,那时滴落的,肯定是他喉咙里的⾎。
方星“唰”的一声拔在手,但黎文政倏的向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经扣在她的腕子上,瞬间夺下了那柄银⾊的转轮手。这个动作快到了极点,我的阻拦动作还没有启动,已经塞进了我的掌心里。
“沈先生,我们有言在先的。”他仍然沉得住气。
艾吉跑进广场,奔向篝火,脚下一软,向前跌了出去。从睡梦中惊醒的队员们四散躲开,没有一个人出手扶住他,任由他一头扎进了火堆里。空气中增添了⽪⾁被灼烧的糊味,那堆篝火被庒灭了一大半,广场里的光线也黯淡下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避让艾吉的队员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脖子,一起向前扑倒。
⾎腥气陡然浓烈起来,有人的⾎溅在篝火上,火光突然变成了青碧⾊,诡异无比。另一堆火前的队员端起了冲锋,但却看不到敌人在哪里,只能惊惶叫着:“谁?是谁?出来、出来——”
我拉开吉普车的门,抓住方星的胳膊,推她上车,随即自己也跃进驾驶室,反手关门落锁。这种车子的铁⽪和玻璃都具备初级的防弹能力,可以做为暂时的避难所。
“不知道他能不能抓到活口,杀手再次出现,正好给我们提供了寻找无情的线索,对吗?”方星拿回了自己的。
我的武器是飞刀,所以对号称“湄公河蜘蛛”的黎文政如何出手很感趣兴。这一次,大家的关系是敌是友并不确定,我想看清楚他武功中的弱点,做到知己知彼。
“先看战局如何再说,我觉得,都南察还没有那么好心,愿意鼎力资助咱们救人。黎文政⾝上,很可能肩负着另外的使命。”
隔着防弹玻璃窗,我的视线追随着大步前进的黎文政,看他一路走向侧面的石凳。
十具尸体并没有及时掩埋掉,当他踩进尸体堆里的时候,其中一具尸体陡然跃起来,双臂叉一挥,闪出两道十字形光芒,直袭他的脑后。
这是第一个发难的杀手,但我却没看见黎文政的刀,那尸体已经向后仰跌了出去,喉咙里的⾎下雨一样噴溅着。
与此同时,篝火旁又有两人倒下来,本来不及开击。
黎文政大步向前,直扑断壁后面。刀光又闪了起来,那是杀手的刀发出的,但黎文政从刀光里穿过,势如破竹一般撞飞了一堵断壁,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嗥叫,敌人已经被杀,一颗⾎淋淋的头颅擎在黎文政手里。
他的轻功⾼明得出乎我的想像,几乎在一瞬间飘飞到篝火边,右手袖子里有柄小刀一亮,随即缩了回去。假如不是有那些篝火映着,想必别人连刀刃上的这一点光都不会发觉。可以想像,那柄刀上添加了防眩光化学涂层,杀人于无影无形之中。
黎文政杀死的最后一人,竟然是自己的一名属下,那必定是一个伪装成队员的样子混进来的敌人。此刻,活着的队员只剩三人,満地都是仍在哧哧噴⾎的尸⾝。如果说杀手们的进攻路线⾜够诡谲的话,那么黎文政的反击则是快如雷霆霹雳,一击必中,出刀必杀,让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才是一流际国杀手的风范。”
“好⾝手。”方星靠在车窗上,轻轻鼓掌。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谁能想到那么木讷孤单的一个人,竟然是武功绝顶的江湖⾼手呢?由此可以推断,都南察⾝边蔵龙卧虎,必定还有更多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