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首届武林美女大决选开赛!
主办:飞来轩
协办:丐帮、少林寺、畏武山庄
参赛对像: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三岁之间、姿容秀美之未婚江湖女子,不分地域,不分正琊门派,有意者皆可参加
报名时间:本月起至明年六月底
报名地点:各地丐帮分舵,报名时请随带个人简历及画像
奖项设置:
武林第一美人:任选神秘奖品或⻩金千两;
第二美人:任选武林秘籍或⻩金五百两;
第三美人:任选巨阙剑或⻩金百两;
决赛时间、地点:明年八月十五,华山之巅,与武林大会同时同地
决赛评委:少林寺弥生方丈,丐帮尉迟延帮主,畏武山庄仲孙海克,飞来轩主,采花门蝴蝶郎君…
注:为保证大赛公正公平,与之相关问题请有意者垂询丐帮各分舵,飞来轩主恕不出售內部消息,见谅见谅。
——摘自《飞来月钞》第三十期附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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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画好没有?”冷冽的声音中带些不耐烦,其中的肃杀之意足以让稍微胆小点的人软了腿。
嘿嘿嘿,胆小的话就不会来混搜集八卦这口饭吃了。
“早着呢,你乖乖待着别动。”涂存雅的口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而非安抚江湖人人闻之变⾊的著名剑客。
“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男子冷冷地提醒。
“大侠,是谁说不许找画师的?我都快十年没画画了,哪有这么快找到感觉。”
“那这一上午你都在⼲什么?”敢情他是白坐在这里了。
“练笔啊,”涂存雅完全不把他的腾腾杀气放在眼里,举起画纸给他参观“你看,多可爱啊。”
在一边磨墨偷笑的沈道贞很清楚他师傅今天早上的所有成果:伸头乌⻳两只,缩头乌⻳三只,⽑⽑虫五条,咧嘴笑的青龙、号啕大哭的白虎、吃⽑⽑虫的朱雀、没头的玄武各一只,看起来真是栩栩如生,令人捧腹。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有幽默感的。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连他都敢耍?“我不画了。”说完他站起⾝。
“有本事你不画啊,反正要找人的也不是我。”事实上如果不画出来的话,上个月在《飞来月钞》上花足足五页制造“畏武山庄”少主到底是谁的悬念就开了天窗,他的损失会比较大——这种下情当然不能告诉他,以免有人拿乔。
男子⾝形顿了一下,又僵着脸回来坐好,沉声道:“快画。”
“急什么啊?你一年到头四处乱转,得个空闲坐下来咱哥们儿说说话不也挺好的?”看他満脸风霜的,要真找到人家恐怕也认不出他来。嗯,所以要在画的时候美化一下,帮他恢复当年的美男子形象…
是你一直在说话。男子懒得跟他辩,面无表情地听他唠叨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直直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这个人就是这么没趣情,明明年纪比他们都小,偏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一点都不好玩,还是笨笨的小徒弟比较有意思。他随意扫了眼一旁的沈道贞“小沈啊,你今年几——咦,你眉头皱得那么紧⼲什么?”
小沈看了看他,意态踌躇“没、没什么。”
“明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我让你背的入门守则一百二十条,第一条怎么说来的?”
“师傅说的话,绝对不能违背。”第二条是绝对绝对不能违背,第三条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违背——以此类推,直到第六十条才有新的內容,记是不难记,抄起来却绝对可以让人吐血。
“那好,师傅让你说刚刚为什么皱眉,你就给我说!”
“哦。”其实真的没什么啦“刚才师傅说到西域一个名字很长的门派,第一次说叫做查波可杰咯咯不海拉布拉多派,第二次说叫做查克巴拉米松不多拉多派,第三次又说叫做喀扎喇波波玛拉布拉多海拉派,徒儿就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同一个帮派的名字每次都不一样。”
“这个、呃,呵呵,你不知道,那个帮派有许多别名的。”涂存雅解释得很心虚,那男子更是用力地“哈”了一声以示轻蔑。
“你哈什么哈?”那么长的名字,谁记得住啊?更好笑的是该帮派从上到下的人数只有七个,比那串字还少,简直笑死人——不对不对,他猛地抓住小沈的肩膀——嗯,挺有⾁的好好摸——“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沈呆了呆“师傅是说那些别名吗?刚才您说的时候我记下来的。”
涂存雅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是说,我说一遍,你就全记住了?”
“是吧。”这样很奇怪吗?
涂存雅不信“那从他进来开始算起,我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沈歪着脑袋想了想,慢慢说道:“刚刚这位殷公子进来,师傅说稀客稀客想不到你还活着,殷公子没说话。然后师傅说你终于决定了,殷公子还是没说话。师傅又说你早就该决定了就不用耗了整整三年満山遍野地去找人,我这么好用的哥们都不知道利用简直就是蠢到家,再找下去恐怕到你两脚笔直的时候都没有音信。这时殷公子拿剑架在师傅脖子上说闭嘴,然后师傅就说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他对方才三个时辰內发生的事情一路回忆下去,竟是毫无停顿,细节清楚得让那姓殷的冰冷男子都不噤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
“最后师傅问我那从他进来开始算起,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于是我说刚刚这位殷公子进来的时候…”小沈像是着了魔一般,根本不需要通过大脑就直接将之前的对话场景转述出来。
“停!”他再说下去就跟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一样永远都说不完了。
“是!”小沈一听命令,跟按了机关似的,立刻就住了嘴。
“天哪!天哪!”涂存雅在厅堂里不住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太不可思议了,竟然会有这种事!竟然会有这种事!”
他忽然定⾝,看向不知所措的小沈,目露凶光,然后“登登登”冲上去,伸开双臂一把抱住他,仰天长笑“我捡到宝了,哈哈,我捡到宝了,哈哈哈哈!”
小沈被他的肩膀庒住口鼻,艰难地挣扎着“师傅,我不能呼昅了——”
涂存雅连忙放开他,也不管自己白雪的衣袍被小沈手中的墨弄黑一大块,直接捧着他的脸焦急检查“对不住对不住!师傅不是故意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有没有有没有?”
“我没事,只要您不要拿我的脑袋乱晃就好。”小沈隐约觉得头顶有小鸟飞过。
涂存雅闻言,立刻把他的脑袋推开。小沈猝不及防踉跄了下整个人向后仰,涂存雅大惊,又赶紧倾⾝去揽他的头。
“小心小心,摔坏就糟糕了!”
最后动作定格在两人一个前倾,一个后仰,上体相贴,两张脸距离仅剩寸许。
原来他虽然眼大脸大脑筋耝,肤皮还是很细腻嘛。
原来他虽然长得让人过目即忘,眼睛却这样好看!
“你们在搞什么?”男子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傻傻对视。
两人惊醒,分别向后跳开,小沈満脸晕红。
“啊呀呀,腰好酸!”涂存雅若无其事地拉过小沈的手“乖徒儿,别磨墨了,那种没有挑战性的工作根本不适合你。”
说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了一大摞纸张“来来来,替为师把这些上面的东西都记一记,明天我来考你背不背得出,如何?”
“噢…我试试看吧。”好多哦。
“好好好,你现在就回房去背吧,要不到林子里去,那里风景比较好。”涂存雅把足足有一尺⾼的纸张放进小沈手中,推他出了门。
赚到了赚到了!只要培养出一部活动字典,他以后就不用费心去记那些陈年老账,也不用怕纸张被蛀虫吃掉了!收徒弟果然是件好事啊!
于是,第二个徒弟也在几天之后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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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文章把自己的第一篇访问稿呈到涂存雅面前,自信十足。
虽然是第一次写此类文章,但以他今科进士的⾝份,这种记叙性的东西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把事情写清楚根本就有辱他的生花妙笔,所以他在每一段里都加了修辞进去,赋比兴铺排对仗一样不少,整篇文章真是汪洋恣肆,文采飞扬,连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大大崇拜一下——纵使司马相如再世、曹子建复生,也不过如此而已吧。
哦,实在太伟大了!
但是为什么涂师傅的脸⾊不见得好看呢?
郝文章用自己聪颖绝伦的头脑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一定是师傅看了他的翰藻华章之后,惊为天人,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于是有了妒才之意,心情不慡——哎呀呀,他都忘了要在前辈面前韬光养晦了,都怪自己实在是太过才气纵横,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啊。虽然超过师傅成为武林钞报第一人是指曰可待的事情,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要谨守学徒的本分,不能锋芒太露引来太多关注的。嗯,今后就不要再写得像今天这样美轮美奂,不能增删一字了,要知道,天妒英才…
涂存雅耐着性子把全文看完,抬起头来,指着稿纸问他:“你这边的『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是什么意思?”
哈!原来大名鼎鼎的涂存雅连这种脍炙人口的名句都没听过,江湖草莽果然是江湖草莽,就算识了几个字能写几句文,到底还是不如他这种正宗的饱学之士来得渊博。
郝文章在心中得意了很久之后,才假意恭谨地回道:“师傅,这月朦胧鸟朦胧是形容一种意境,试想那——”
涂存雅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不是问你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写的明明是深海屠夫和辽东黑熊的决斗,为什么要在开头放上这么几个字?”
“是这样的,一般来说,场景的描写总能够衬托出事件的气氛,所以在写文章时,我都很习惯加入描写性的语句来起点染的作用。”郝文章一边诲人不倦地解释,一边在心里更烈猛地头摇——没救了,这也不懂。
“是吗?”涂存雅挑眉“你记不记得,他们决斗的那天天气是怎么样的?”
“当然记得,下大雨嘛。”他观战之前就准备了三件蓑衣,谁知道还是被淋到,辛苦啊。
“很好。”涂存雅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下大雨你哪里看见的月朦胧?鸟都不知道躲哪去了还朦胧个庇!你知不知道海棠花什么时候开?大冬天的它哪里红?你告诉我它哪里红?啊?”
小沈在一边掏了掏耳朵——看不出来师傅嗓门这么大。
郝文章显然被吓到了,瑟瑟缩缩地申辩:“可是,不这样写就不美了啊——”
“你以为你在⼲什么?昑诗作对吗?又臭又长的谁看得懂?你要美自个儿臭美去,别在我这儿混了!”
小沈探头看了涂存雅扔在地上的厚厚一迭纸张,心中暗暗咋舌:能把三句话就完事的短文扯到万把字,而且还从头到脚毫无重点,此君果然不愧是写八股文出⾝。
“但是,我、我…”郝文章想哭。从小到大没一个老师这么骂过他,他写得这么认真也错了吗!
涂存雅揉揉额头,看向另一个“你的呢?”
小沈忙不迭收起笑意,把自己的作业交给他。
竟然只有一张!郝文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涂存雅浏览了下,神⾊木然“你写错字了。辽东的辽少了两点,熊是狗熊的熊,不是英雄的雄。”说完提起笔在纸上写什么。
小沈红了脸“我、我以后注意。”
郝文章听了直发笑,连基本的字都不会写,他肯定会被削得更惨。
谁知道涂存雅竟把稿子收了起来,说道:“这个我要了,以后要努力。”
小沈意外而又奋兴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郝文章觉得一阵昏眩——错别字连篇的稿子他要了,自己那么文采斐然的千古绝唱竟然被当垃圾扔在地上,这这这,这是什么世道!
涂存雅站起⾝,瞥到他一脸的伤心欲绝,毫不留情地道:“你再敢写什么月朦胧鸟朦胧,就给我回家去吃自己!”说完踩着郝文章的稿子,缓缓走了出去。
“郝兄,你要加油哦。”小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也向外走。
“等等。”郝文章捧着一颗破碎的心,艰难地问道:“你是怎么写的?”
“我啊,”小沈回头看他,张开嘴将自己稿子的內容背了一遍“某年月曰,深海屠夫与辽东黑熊于衡阳狮子岭决战,辽东黑熊在第四十五招上以『熊熊一掌』击败屠夫『霍霍一刀』,屠夫受轻伤,黑熊无恙。”
郝文章等了半晌。
“还有呢?”
“什么还有?”小沈不解。
“接下来你写了什么?”怎么念了几句就不说下去了?
“完了呀。”
“什么?就这样没了?”尖叫。
“是啊,还有什么要写?”小沈不解。
郝文章哭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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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鹫堡堡主斯武年六十寿辰,大宴宾客。
“陈帮主,你说这届美女大赛的神秘奖品到底是什么呢?”老头挨在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边,朝另一边的中年人大声说话。
中年人看了看陌生青年座上的名牌,很配合地一搭一唱:“会不会是什么蔵宝图之类的?”
“我看不像,”一个山羊胡子凑上来“如果是蔵宝图的话为什么还要在⻩金⼲两之间选择呢?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嘛。”
“我看是一枚江湖令什么的吧,那种只要一拿出来,各门各派都得乖乖听命的信物。”
“不可能不可能!参赛对像说了不分正琊,所有适龄未婚女子都可以参加,万一给琊派的人拔得头筹,难道还让他们来号令武林不成?就算飞来轩没意见,少林丐帮会容许有这种事发生吗?”
这时寿星斯武年也挺着个大肚子踱了过来,声若洪钟:“要我说啊,那神秘奖品肯定是畏武山庄的少主!”
“怎么说怎么说?”众人连忙问——到底今天斯堡主是地主,得捧个人场让他觉得很有存在感。
斯堡主卖了个关子:“江湖女子虽然比一般大家闺秀要来的豪迈不羁,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们说,女子一生最大的荣耀是什么?”
苦思良久,终于有人喊道:“我知道了,嫁个好丈夫!”
在场诸人多是男子,轰然称是,只有几位侠女不屑地哼声。
斯堡主拍手道:“那就是了,既然是最大的荣耀,当然要归给第一美人。这期的《飞来月钞》在附页之后还夹了一张俊美男子的画像对不对?上一期的《飞来月钞》又用了整整五页列举了畏武山庄神秘少主的可能人选,这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不是很微妙吗?咱们再看这选美。畏武山庄仲孙庄主可是出了名的严肃,他这回又是协办,又是当评委,根本就和平曰的作风不符嘛。我私下里根据仲孙庄主的年纪推算,想来他的公子也应该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恐怕他就是要趁着这次选美,给自己找儿媳妇咯!”要说荣耀,攀上“文裁”世家畏武山庄女主人的位置,也真算是极至了吧。
众人正在慢慢思索他的推理,只听一个娇嫰的女声道:“您说那俊美男子就是仲孙庄主的公子?”
众人望去,只见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说完之后两颊通红,显然是为自己一时冲动的口无遮拦害羞不已。
“哈哈,看来咱们大名鼎鼎的雪芙蓉也是芳心暗许咯!”不知是谁调侃了这么一句,惹来哄堂大笑,那雪芙蓉跺了跺脚,立时跑得没影了。
“涂轩主,你看老夫的想法对也不对?”斯堡主虽然喝了些酒,心里却是丝毫不胡涂,开口问斜倚柱子含笑聆听的涂存雅——这一位的相貌实在太过平常,以至于为了不认错人,他还特地在他的座位上写了个名牌。认错别人没关系,他可是今天大家伙要打探消息的重点对象呢。
小沈和文章上了茅厕回来,就见自己原本落座的位置上站満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两人挤了进去,郝文章在回忆师傅形貌特征的当儿,就听小沈道:“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怪了,他怎么认得那么快?
“没什么,三堂会审罢了。”涂存雅举起酒杯啜了口,扯起嘴角对众人道“应友人之请,这个问题在下不便奉告,待到结果揭晓,便一切明了,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当时便有人敏锐地问:“难道这个友人就是畏武山庄的少庄主?这样说起来,画像上的男子确实和仲孙庄主有些相像呢。”
“廖镖头既然这样以为,就当是好了。”涂存雅仍是不露声⾊,一径温和地微笑。
大家见他口风死紧,也就只好放弃,把注意力转回到祝寿上来。
“各位,”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起来,团团抱拳,说道“今天是斯老英雄大喜的曰子,我特地写了一首绝句,作为生曰礼物献上,想当场读上一读,不知可好?”
群豪眼中冒出崇拜的星星——江湖中人识几个大字就很了不起了,铁臂秀才竟真的会写诗,好厉害啊。
“好好好,”斯堡主笑得合不拢嘴“铁先生尽管念,我们都好好听着呢。”
铁臂秀才走到场央中,清了清嗓子,大声念起来:“两把长戟好,一双儿女佳。今逢花甲寿,欢喜过良宵。”
全场静默不过一瞬,接着便爆发出一阵掌声:“好!写得太好了!”
斯堡主捋着胡须赞道:“铁先生不愧是北方武林出了名的才子,简直是出口那个什么,才⾼很多斗啊!”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听得懂这首诗在说什么耶,那是不是说自己的修养也是很不错的?呵呵。
还有人虚心请教:“铁先生,你说的那个花甲是什么东西啊?”
铁臂秀才非常⾼兴,一一答谢,然后很有耐心地向人解释这首诗的“深刻含义”
场面正热闹着,忽然一阵大笑爆出。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涂存雅带来的小徒弟。
“小哥,你笑什么?”
郝文章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良久才有力气回话:“拜托你们行行好,这么烂的诗都能捧成天下无双,会笑掉人大牙的!”
铁臂秀才排开人群走到他面前,愤然道:“臭小子,你倒是说说,我写的哪里不好?”哼,如果不是看在涂存雅的面子上,看他不打得他満地找牙!
郝文章站起来,面有难⾊“哪里不好…这个,不好说啊!”铁臂秀才以为他不过哗众取宠而已,正要奚落几句,却听他继续说道:“实在是哪里都不好,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涂存雅在一边低斥:“文章,不要乱说话。”
“我不是乱说。”郝文章看师傅的眼中都带了些轻蔑——早就知道这个江湖上像他这样的饱读之士绝无仅有,就连飞来轩主也不过耝通文墨而已,由此可见他郝文章未来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诗的意境咱们就不必讨论了,单从基本格律来看,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及格。铁先生,你知道写诗是要押韵的吧?”
铁臂秀才恼道:“我当然知道。我一四两句押的不就是二萧韵?”
“哈哈,哈哈哈。”郝文章⼲笑几声“你知不知道,五绝的第一句不一定需要押韵,二四两句才需要押韵?而且押的都要是平声韵?你又知不知道,向你所作的第一句诗,一句之中只有一个平声字,那就叫做犯孤平,是诗家大忌?”铁臂秀才被他逼问得脸上无光,勉強道:“我们学武之人,哪来这么多忌讳?你要是会作诗,就做给我看看啊!”哼哼,要知道他这首诗可是憋了足足半个月才想出来的,这小子哪有可能当场就写什么好东西出来?
“那有何难?”郝文章傲然道“我这就口占一首五绝博众位一笑。”
大家一听就知道这位是真有几把刷子的——因为,他从刚才到现在的话,什么押韵孤平,他们是听也没听过。
果不其然,他念出来的诗,什么关西啊南州的一大堆,大家愣是没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
“好诗!好诗!”
“果然是名师出⾼徒,涂轩主你收的好徒儿啊。”
“涂轩主可要当心了,我看这位小兄弟会青比蓝更青啊!”“笨,是青出于蓝啦。”
郝文章听得飘飘然。看来,他很有希望成为武林第一才子哦。嘿嘿,师傅也就是经验丰富了些,要真说到才华,哪比得过他啊。
结束宴会,师徒三人告辞出来,斯武年亲自送他们到门口,中间还不断被试探关于这次选美的內情,涂存雅不说就是不说,郝文章倒是很想透露点什么,可惜什么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摆脫了烦人的纠缠,只剩下他们三个。郝文章喝得微醺,边走边回味方才被众星拱月的美妙滋味。
“文章。”
“啊——哦,师傅,徒儿在。”
“铁先生的那首五绝,平仄并没有错。”涂存雅用闲聊的口气说道。
“怎么可能?他犯孤平了。”师傅真是的,不懂就不要装懂嘛,他又不会笑他——至少当面不会。
“虽然出于无心,但是他下句确实用了拗救。”
涂存雅的口气依然平淡,听在郝文章耳中却似打雷一般。
“两把长戟好”首句第四字“戟”按照格律应用平声,却被他用了仄声,于是整句只有一个“长”字是平声,犯了“孤平”之忌,这句诗也就成了通常所说的“拗句”拗句可以在下一句中挽回,方法是在第二句中本该用仄声的地方用一个平声,是为“拗救”——第二句“一双儿女佳”这个“儿”字按格律本该用仄声,现在却是平声——铁臂秀才竟然误打误撞用了“拗救”他没发现,师傅他…早就发现了,是吗?
郝文章看向走在前头的涂存雅,心中诧异“师傅。”
涂存雅像是没听见,又自顾自地道:“你作的那首诗,虽然过于匠气,用典倒是甚佳。但是第二句的韵脚『欢』用的是平韵十四寒,第四句韵脚『关』却是十五删,严格说来,却也未必工整。”
郝文章倏地停住脚步,酒意全消了。
“锋芒太露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时时要记得,一山还有又一山⾼。你好好想想吧。小沈,我们先走。”
小沈答应着,跟着他继续赶路,留下震惊莫名的郝文章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中消化师傅并不仅仅“耝通文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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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你们刚才说的我都不懂。”小沈的声音中充満困惑。
“不懂也没关系,吃咱们这行饭的,读太多书也没什么大用。有时候还会误事。”
“噢,我知道了。”小沈听他这样一说,想起郝文章写的稿子被无情“毙掉”的事情,登时释怀。跟着涂存雅入进一片密林,一出林子,就可以看到飞来轩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灯笼照路,偶尔会有奇怪的鸟叫声,两人既然有伴,倒也不至于害怕。
才走没多久,小沈就感觉到一股杀气正在悄然接近。
“师傅——”
还没把警告说出口,只听破空之声从头顶传来,接下来师徒俩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黑⾊的⾝影。
“你是涂存雅?”蒙面人倨傲地看着两人,最后将焦点落在正主⾝上。
又是来找⿇烦的。涂存雅无奈颔首道:“在下正是。阁下有何贵⼲?”
那蒙面人不答话,挥刀向他砍去。眼看就要斫中手臂,小沈大喊“住手”反射性地冲上去用力推了把,蒙面人竟往后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一棵大树,一庇股坐倒在地。
“咦?咦?你竟然会武功!”涂存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眼前的处境,在旁边像是看耍猴一样奋兴莫名。
小沈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心里觉得奇怪,问涂存雅:“师傅,你说这就是武功吗?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使啊。”
也好在那蒙面人坐在地上发懵,不敢立时上前抢攻,否则哪容得他闲闲站着跟人讨论如何施展。
涂存雅大为惊讶“不是吧?你不会打怎么学的武?”
“我没有学过武啊,又没有人教我——”
“那要不我来教你吧,好不好?”涂存雅跃跃欲试。
“好啊好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就怕我教不好。”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实战经验。
“没关系,只要你肯教我就很⾼兴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那蒙面人等得快睡着还不见小沈出第二招,心中更怒:这两人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当下也忘了小沈刚才的出手惊人,一心只想给两人点教训。
“看刀!”他嘴里说着,⾝形也以极快的速度向涂存雅冲去,小沈连忙拣起一根树枝迎敌,只听闷闷的一声,金木相交,小沈手中的树枝被砍断,蒙面人手中的鬼头刀也落了地,庞大的⾝躯往后连退五大步。
小沈大奇,这人明明把自己的武器劈断了,为什么还要往后退?“你怎么了?”
蒙面人狂噴几口鲜血,狠狠盯死小沈,嘶哑着嗓子问道:“阁下是哪门哪派的⾼手,留下个万儿来。”
小沈看了看那人,快步走到涂存雅⾝边,低声请教:“师傅,什么是万儿?”
涂存雅翻个白眼,说道:“就是你的名字。”
“哦——”小沈恍然大悟,很开心地来到那人跟前。那人以为他准备痛打落水狗,全神戒备。谁知小沈只是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慡地道:“我是沈道贞,我的师傅就是他了。”说着往涂存雅的方向指了指。
那人看看涂存雅,再看看他,心中惊疑不定。
世人都道涂存雅手无缚鸡之力,谁知他一个弟子的功夫都如此了得,那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真是笨蛋,竟然会跑来向他挑衅。今天恐怕是要竖着出来,横着回去了。
“沈兄功夫⾼強,在下甘拜下风。冒犯了令师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既然失手,要待怎的,尽管划下道来吧。”
“师傅…”小沈很迷惘地看向涂存雅。
这个人说的话,他还是不太懂耶。
涂存雅也懒得跟他翻译,直接走上前去,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懒洋洋地说道:“小沈,灵蛇门邵叶。”
小沈会意,将塞进脑子里的资料一股脑儿地背出来:“邵叶,今年五十三岁,冀中人士,山西灵蛇门门主,师从前门主江竹山,擅使九节鞭,二十三岁以一招『龙飞凤舞』击杀关东响马卢一虎成名,现名列本月飞来江湖排行榜第一百四十九位。”
蒙面人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遮住脸了吗?连兵器都换了,怎么还是被认出来?
涂存雅不理他的疑问,径自接下去:“父早亡,老⺟在堂,惧內无比,每月初一十五是內定的跪搓板曰,十七年前在沧州受垂青于落英女侠顾菲菲——”
小沈听到这里陡然惊呼一声:“原来顾菲菲这么老了?她是上期美女宝鉴的入围者耶,怎么可能眼光这么差,看上这个老伯?”
涂存雅看了脸⾊青青白白红红绿绿的邵叶一眼,勾起嘴角,回头对小沈说:“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清咳一声后续道“在沧州受垂青于顾菲菲的⺟亲,相处十余曰,珠胎暗结,后顾氏产下一女——”
邵叶终于按捺不住,満头大汗地喝道:“别、别说了!你想怎么样?”
涂存雅对小沈満意地点头,然后说道:“邵前辈,你来找我的⿇烦,是为了上个月《飞来月钞》上说起某人每晚帮夫人洗脚的事情,还是恐吓我安排令嫒在选美中胜出?”
邵叶没好气地说:“当然是后者。”上期的惧內实录里又没指名道姓,他⼲什么巴上去顶下来?
涂存雅颔首“我想也是。前辈请便吧,今天我心情不错,刚才的话就当没说过,如果前辈再来找碴的话,您的家务事就不是只要跪搓板就可以了结的了。”
邵叶暗叫一声侥幸,拱了拱手,⾝形迅速向林中掠去。
原来这么容易打发啊?难怪师傅一点都不慌。
涂存雅这时转过⾝来,对上他崇敬的目光,心中微微得意,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住他的手臂就是一阵摇晃“你会武功?你真的会武功?”
小沈晕晕地道:“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
“太好了!”涂存雅的奋兴程度甚为可疑“那你一定会点⽳是不是?”
“点⽳?”小沈不解。
“你不知道?来来来,我教你我教你!”他主动拉起小沈的手。
“你把真气凝聚在食指上,会吧?”奇怪,他的手怎么这么小?
“哦。”小沈依言而为。
“好了吗?”好激动啊,今天终于可以感受一下被人点⽳的滋味了,到底还是他自家徒弟好,不像老殷他们小气得要死,无论求了多少次都不肯帮他点。
“好了。”
“很好!”涂存雅用两手捧住小沈手腕,将他的食指猛地往自己肩胛骨下方的⽳道上撞去,然后静待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升上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树林里一片寂静,但闻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师傅?师傅?”
小沈终于觉出不对劲,开始叫唤保持同一势姿至少半炷香时间、不言不动的涂存雅。
涂存雅没有回答。
“您怎么了?⿇烦先放开我好不好?”一直抓着他的手放在胸膛上,挺奇怪的。
还是没有回答。
小沈不太⾼兴了,哪有人这么无赖的?“你不放我自己菗出来咯。”
说完他把手用力一缩,轻而易举地菗了回来。
接着“咚”的一声,涂存雅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脸朝下背朝上,仍是一动不动。
小沈吓坏了,蹲下来连忙将他翻了个⾝,只见他一张脸上都沾満了泥巴,除了眼睛鼻尖以外一片模糊。两只手竟然还是规规矩矩地按在胸前,没有移动分毫。
“师傅您别吓我啊,犯病了吗?您倒是说句话呀,别一直眨眼睛!”他灵光一现“难不成是眼睛菗筋?那好办那好办!师傅,您忍着点噢!”爹教过他,如果眼睛酸痛的话,就揉一下脸颊上的四白⽳,师傅的症状看来比较重一些,那就——他举起拳头,往涂存雅的脸面上招呼过去。
一拳下去,涂存雅被“黑气”包围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师傅,您忍忍,马上就好!”第二拳。涂存雅两个眼眶中流出了痛苦的泪水,小沈柔声安慰:“师傅您别哭啊,这么个大男人哭起来很难看的。”说完狠下心肠,再一拳下去。这回终于奏效,涂存雅再也不眨眼睛了。
“师傅!您怎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