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玉壶光转
温实初再次来时我去刈草了,并没碰上。回来时院中斜満地,只见浣碧与槿汐都是面面相觑,站在桌边一脸尴尬。
浣碧上来帮我一起拍去⾝上的杂草。我奇道:“什么事这样呆站着?”
槿汐看浣碧一眼,嘴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没说,还是浣碧说了,“温大人来了,这回送了一样东西来。”
至于送什么,她没有说,只努了努嘴让我看桌上。
我略整了整⾐裳,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旧的桌上,一个精工细作的⽩⽟壶,玲珑剔透,胎薄如纸,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十分精巧可爱。彼时斜晖如金自窗格间漫漫洒进,照在⽟壶之上,光转无限明润剔透。
我一时不解,道:“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
浣碧叹一口气,无奈道:“姐小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开一看,不由倒菗一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泽冰清⽟洁。
我一惊,脑中轰地一响,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浣碧绞着⾐带,咬着看我。槿汐神⾊复杂,站在我⾝侧轻轻道:“一片冰心在⽟壶。温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应呢?”
我口一热,一口气几乎涌到喉头,“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旧,纵然我力气不大,也被震得“扑”地一跳。
浣碧吓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劝道:“姐小仔细手疼。”
槿汐望一望我,温言向浣碧道:“娘子心里不好过,难免气急些。”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于是缓和了颜⾊,笑一笑道:“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
槿汐这才捧了盏茶⽔上来,温和道:“娘子若愿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样子,实实是不愿意的。温大人来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难怪姐小生气,姐小在修行,怎么能受这样的东西。而且这些年来,姐小对他怎样,他从来都应该明⽩。”
我怅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他怎么总是这样不明⽩,这样不合时宜。他对我的情意我进宮前就已回绝了,从前不要,现在更不会要。我不过视他为兄长故友,他怎么总是不明⽩呢?”
浣碧亦发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绝了他呀。宮里的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离不开他的照拂。咱们本就势单力孤,还要再失羽翼么?姐小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温大人对咱们的照顾,其实是很多的。”
我只是侧首,淡淡道:“他对我的确多有照顾,然而,我是真不喜他。”
槿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温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这样的男子也的确是少见。”
我不想槿汐会这样说,不由回头看她一眼。浣碧也是微微发怔。
三人都只是不说话,各怀心思。
浣碧走到我⾝边,依在边靠着我,神⾊伤感而温柔,轻声细语道:“其实再想想,温大人与姐小自幼相识,与姐小的情分自然不一样。当⽇姐小⼊宮选秀前,温大人亲自来与姐小表⽩多年情意,愿娶姐小。姐小心气颇⾼,眼光自然不会在温大人⾝上多停留。可是如今世事易转,姐小经历过宮中多年风波,皇上的情爱已经明⽩是不可靠的,那么如今有一个愿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彼此又是相识了解,姐小何不做另一种打算。即便多想几年也是无妨的,不必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绝他啊。”她见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语,放缓了声音劝道:“温大人虽然心急又不会挑时候,可是对姐小的心却是多年如一。而且他颇懂医道,又有些家底,若明里暗里要帮姐小一些,或是要帮姐小离开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么十分为难的事。”
她的劝导,我未必不会听⼊耳。而这里的生活,的确是辛苦而难为的。
我只问:“他来时,还说了什么?”
槿汐的话清冷而明⽩:“温大人说三⽇后再来探访。”
远远的凄凄芳草,遥遥隐山,淡淡红霞,风轻柔若无,带点冰凉的触觉拂上面庞。这天下的烦恼,当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
天⾊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合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这三⽇里,我只是如常一般,只字不提⽟壶之事。
⽟壶被我小心放在枕边柜中,每⽇小心翼翼地用细布仔细擦拭一遍。浣碧见我这个样子,总是与槿汐夹一夹眼睛笑,槿汐只回以轻淡而礼貌的一笑。
三⽇后的午后,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只打发了浣碧出去。
温实初依言而来,室內早已打扫得窗明几净,一束新开的梨花雪⽩开在瓶中,如雪⽟堆树,清慡甘甜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温馨。
我早已让槿汐泡好了茶,只坐着静静等他来。
温实初还未进门就已先笑了,“嬛妹妹今⽇的气⾊甚好,脸⾊也红润了许多。”
或许是我的好气⾊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复了下来,坐下与我一同吃着茶慢慢说话。聊过些家常闲话,我把⽟壶小心取了出来,放在我与他之间。
⽟壶的确是十分美丽而精巧的。我温言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实初哥哥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他的喜⾊因我的记得而显露出来,他的眉目浅淡而温和,笑道:“嬛妹妹的记最好,我确实是有二十五了。”
我半是叹息,半是感慨,“二十五岁,若在寻常人家,大约都是妾成群、儿女成双了。温家伯⽗想必早些年就在为你的婚事烦恼了。”
他言又止,只笑笑道:“若不是娶心爱之人,实初情愿不娶。”
我点头道:“实初哥哥说的不错。娶娶德,娶妾娶⾊。但无论妾,都要自己喜才好,否则这一世夫不仅难做,也是无趣的很了。所以实初哥哥晚些就晚些吧。”
温实初略略不好意思,也深以为然,道:“我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晚些也不要紧。不比君王至尊,婚姻关系天下,与社稷息息相关。十三四岁都要大婚了。再说宮中,那位清河王已经二十三了,他不愿纳妃大婚,连太后也拿他没法子…”
他的话还未完,我已经觉得刺心。他见我神⾊微微黯然,知道提及皇帝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不由満脸愧⾊,忙忙道:“我是无心的。”
我只作不觉,微笑道:“清河王眼界颇⾼,不知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想一想就已觉得有趣。”
他见我无事,也略略放心,一时也讪讪地不说话。我启道:“实初哥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情形么?”
他的神⾊温柔地沉静下来,“怎么会不记得?我永远都记得,那时你才十岁,甄兄下了学背着师傅偷偷带着你去湖里舟。正巧那一⽇我跑马出来,正见你梳着垂髫双鬟,怀里抱満了莲蓬站在船头,唱着一支歌。后来,你瞧见我,也不怕生,还剥莲子给我吃。”
我微微而笑,童年时的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亦是格外珍贵而美好的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当时怎么会知道,会预料得到,前路会这样苦这样难,难到无路可去的地步还要继续挣扎往前走下去。
因为从前的甜,越发衬得后来的人生路苦如莲心,还得一颗颗生呑下去。。
我低低唱道:“问莲,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却是忘了歌词,再也唱不下去了,只得笑道:“真想不起来了。”
温实初接口道:“下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只是旧时儿女。”
我不好意思地抚一抚脸颊,淡淡笑道:“难怪我要忘了…”我低一低语气,语中已带了些许无奈,怅然道:“咱们都不是旧时儿女了,旧时的歌都要忘了。”我转一转神⾊,把⽟壶推到他面前,郑重道:“一片冰心在⽟壶。甄嬛自愧不能承受这样厚重的情意,还请收回吧。”
温实初神情一变,忙掩饰着喝了一口茶镇静下来,缓缓道:“这⽟壶是我家传之宝,家⽗曾经叮嘱我,一定要赠与心爱之人,从前我没有机会送给你。如今我真心诚意恳求你,收下这个⽟壶。”
我头摇,温言道:“这⽟壶这样贵重,你是该给心爱的人。可惜实初哥哥,你却并不是我的心爱之人,所以我受不起这个⽟壶,即便你勉強我收下,对这个⽟壶而言,它是被辜负了。”
温实初无言以对,神情冻住,仿佛被第一场秋霜卷裹的绿叶,沮丧而颓唐,“嬛妹妹,你总是不肯接纳我。从前是,如今也是。”
我想了想道:“实初哥哥,恕我直言一句,你时时总记得幼时之事。你心里喜的,或许只是当年未⼊宮前天真柔和的我,而不是如今的我了。如今的我大异从前,你又何必为此执念良多呢?”
他忽地抬头,目中有灼的光芒燃烧,他⾝子急急前倾,哑声道:“嬛妹妹,我一定要说与你听,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是一样的。”他声音微微低下去,却依旧诚挚,“不仅是在宮里还是在外头。”
我静静听他说完,忽而无声微笑出来。我笑得那样宁静,宁静中有几乎淡漠不可见的有成竹和荒凉,仿佛冬⽇里第一层霜降,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苍⽩茫然。
“还记得曹琴默么?”我的话突兀的问了出来。
“是。”温实初的神⾊顿然一黯,垂手下去,“自然记得的。”他喃喃道:“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缓缓闭上眼,静静道:“是啊!从前的襄贵嫔,温仪帝姬的生⺟,追封襄妃。”我忽地睁眸,厉声道:“襄妃当⽇是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温实初神⾊黯然,额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细密地仄出来,如寒雨临江,泠泠生冷。片刻,他叹息着仿佛是安慰自己:“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一想起来总是⽇夜不安,也算是我的一桩亏心事了。幸而温仪帝姬现在有端妃娘娘细心照拂,襄妃死后颇为风光。我才稍稍安心些。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竭尽心力看顾温仪帝姬的⾝体,也算稍稍赎罪了…”
我冷冷打断他,“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我一起长大,在宮中一同经历的事也不算少了。我有什么好什么不好你也都十分清楚。甚至曹襄妃之死,你是不情愿的,恐怕你心里也是埋怨我的…是不是?”
他张口结⾆,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怔怔道:“这…我…”
我微微蹙眉,幽幽道:“慕容世兰一死,我要对付的只剩下了曹琴默。可是她是那样小心谨慎的人,要制造一个她失⾜溺毙或是意外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要捏造一个罪名给她只会让她反口来谋害我。既然暗杀不成,只能下药一着了。你一直在太医院素有慈名,医术又精,又肯怜弱惜贫,她才肯放心些。何况咱们下给她的药,只是魇镇心神,让她梦魇更甚,再使其心力衰弱不继,这才无声无息置她于死地。”我看他一眼,“也难为你了。”
温实初深深望住我,道:“为了你,我总是肯的。”
我颇有所动,微微颔首道:“你一向心地好,是断不肯动杀机的,当初也是犹疑了许久。要不是为了帮我,你又怎么肯呢…如今想来,我也觉得当时太很心了些。只是人在其位,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襄妃又是那样聪慧精明的人,知道我不少把柄,我是断断容不得她了。”
温实初双微抿,有一点坚毅的棱角。他其实也算是个好看的男人,稳妥而忠厚。他轻声安慰道:“嬛妹妹,你总是善心的,只那一回稍嫌狠辣了些。”
“是么?那么杀余氏和华妃,我也不算狠辣么?”我缓和了语气,轻缓道:“我善心也好,狠辣也好,你都看在眼里。咱们这样悉,彼此知晓,也算得是亲近了。可是若说到男女之情,谁又不愿只把最好的一面给他看,不好的全都蔵了起来。你却是知晓我的秘密太多了,若与你一起,我只会觉得不自在。你也未必会忘记我的不好,若这样朝夕相对又有什么好,何必这样彼此为难。”
温实初大受打击,他低头,眉如卧蚕蜷曲。他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用力地,有⾎红的印痕泛起。他克制着道:“我小小一个太医,在你眼里,总是不好,总是一个无用的人。”
我柔声道:“你的好我自然知道。若说做太医,你年轻有为、医术⾼明,颇受皇上器重;若说做丈夫,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夫君,疼惜子,百般照顾。可惜实初哥哥,比如喝茶,我喜喝‘雪顶含翠’这一味,而普洱再好再鲜美,我偏偏不喜,难道就能说普洱不好么。只是各人喜好不同罢了。”
他喃喃自言自语,“你是说,我在你心中便是那杯普洱。”
我低低道:“实初哥哥,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惜是我无福,没有办法喜你而已。”我捧着⽟壶道:“一片冰心在⽟壶,这份情谊,我是担当不起了。可是洛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壶,我却是十⾜心领了。我心中永远视你为亲为友,永远都会。”
他的双有強忍凄苦而成的不満的弧度,衔了清愁和几许柔情:“视我为亲为友?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我亦是凄楚相对,“实初哥哥,这世间,咱们想要的,何曾能真正得到的。我在宮中挣扎多年,不过是想求得一分真心,两分平安,可是连这也不可得,反而落到今⽇地步。”
他见我难过,劝道:“虽然到了如今地步,可不幸中之大幸,你离开皇宮,也是个自由之⾝了。”
我心中难过得似被一只手紧紧揪着,却不愿在温实初面前落泪,极力忍耐着道:“我虽然离开后宮是非之地,可是我⽗兄⾝受的苦楚我不能忘,我的姐妹和女儿都在宮中,当今的九五至尊是她们的夫君、⽗亲和主子。就算我⾝在宮外是个自由之⾝,可是那些年的事情我何曾能忘得掉,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么即便我⾝子自由,心也不得自由,⽇⽇受苦。”
他想要安慰,便伸手过来,我忙缩了缩手,他的神情略略尴尬,忙掩饰了下去,只得道:“嬛妹妹,你别难过。”
我别过头,极力忍住眼中落的泪⽔,“皇上对我这几年…实初哥哥,我亦不怕对你说,对男女之情,我亦算是死心了。所以你对我怎样说,都是无用。如今,再怎样苦再怎样难,我只想在甘露寺中好好住下去,诵读经文来安自己的心。”我定一定神,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可是离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我⽗兄远在川北岭南,天下之大,我飘零之⾝竟无处可去。所以实初哥哥,为我好,也为你好,不要再常常来探望我。”
温实初良久无言,道:“连常常来看看你也不成么?”
我微微点头,“你来的这里多了,只怕宮里也会知道。不知道又有几多风波⿇烦兴起来。何必呢?”
他用力闭上双眼,片刻,缓缓昅了一口气,道:“你怕连累沈婕妤和胧月帝姬?”
我用力点头:“说实话,我眼前能牵挂得到关怀得到的人也就只有于她们了。”我牢牢望住他,“你曾经答允过我,一定会好好照拂她们,竭尽全力。那么你就不能为任何人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们的事,这是亲口向我允诺的。实初哥哥,你既然对我好,那么你对我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他张口结⾆,半晌神情已经转为肃然,道:“我应允你的,自然作数。”我一颗心缓缓放落了下来,暗暗透出一口气,
他眼中的惆怅和失望浓密如初冬时节的大雾,茫茫,重重翳在他眉眼周遭,他低声悲伤期许道:“其实你大可以告诉我叫我等你几年,这样慢慢等一辈子也不要紧,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拒绝我,忍残决绝如此,不让我怀有一点点希望?”
他语中的伤怀感染了我的心绪,我怔一怔,心中愁苦,却不肯在脸上流露半分,只静静道:“我若给你虚无的希望,只会让你⽩⽩地等待。实初哥哥,你知道我从不肯说违心的话。若我骗你拖延你,我自己也不能安心。”
他怅然良久。窗外明净的天光落在他的⾝上,仿佛是照在一个永远暗的角落之上,怎么也照不亮。他虽然失落,却也极力镇静着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时,你剥了好多莲子给我吃。那时你还年纪小,不知道吃莲子要把莲心剔出来,我一颗颗吃下去真觉得苦,苦得呑也呑不下去。可是因为是你剥给我的,多苦我也会吃下去,吃得喜,只觉得甜。所以今⽇只要是你的决定,无论多难过,多难接受,我都会接受,尊重你的意愿。”
我只觉心头一松,放缓了语气,道:“你总是心疼我在这里辛苦。可是若为避免生活辛苦而和一个自己并不喜的人在一起,我并不是这样的人。这一点,实初哥哥想必早就明⽩。所以,你若是待我心爱之人一般待我好,只会是浪费情感,也叫我为难。所以这一辈子,我对会敬你如兄如友,来回报你待我种种种种的好。”我说得轻柔如舂风化雨,但话中的分量,他自是掂量的出来。我待他这样客气,却并不能给他半分希望。
他良久只是无言,只点了点头,起⾝离去,苦笑道:“嬛妹妹,你总是叫我拿你没有办法。可是今⽇既然你已说得这样清楚,我…再也不会叫你为难了。”
我把⽟壶放至他面前,仔细为他重新包好,轻缓道:“好好收起来吧,以后一定送与一样爱你的女子,不要再轻易示人了。”
他怔怔望着那⽟壶伸不出手来,长叹一声,惆怅道:“你若不肯收下,我还再给谁去?”
我心下微微不忍,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复又刚硬了心肠。我若有一刻半刻的心软,以后于他于我,都只会是烦恼无穷。于是面上还是笑着,道:“这话,便像是在和我赌气了。”
我再推一推。他终究是无奈,转一转脸,道:“我怎么舍得和你赌气呢?”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须臾,狠狠闭一闭眼,把⽟壶搂到怀中,大步离去。
他走至门外,频频回首三次,眼中的眷恋和伤痛,直摧人心肠。我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的目光,只是如常微笑着,眼见他眼中的眷恋和不舍似天边最后一抹斜,终于一点一点,绝望地沉坠了下去,只余无限伤痛,似无边夜幕,黑暗到让人沉沦。
我垂首片刻,能出口的,终究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