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当天晚上,只剩下楚拓风一个人的时候,他环顾自己的小天地,三分之二空间都分给了画室,只有三分之一摆了床跟衣柜,连电视也没有,他让自己的生活回归到最简单,要将其他时间都分给画画。
他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凝视一会儿,拉开窗户探头往左看了一下,左边接近巷底,是一堵矮墙,又转头往右边探看,那是延伸而去的巷口,接着岔路,弯弯连接大路。
然后他调⾼了视线,看见有两栋大楼比邻而立,大楼中间有一道小细缝,狭小的透着夜空,他看了会儿,转⾝拿出画架,就坐在窗前画起那两栋大楼。
说是画两栋大楼,其实他从中间的缝隙开始画起,他让缝隙呈现一种放射状的延展,好似被大楼挡住的是一大片黑夜,而缝隙是那片黑夜的线索。
楚拓风一直画一直画,画到缝隙透出白光,画到鸟儿晨叫,画到暖阳洒上脸庞,墨黑的夜已然消失无踪,他还画。
时间在他手中流逝得很快,一整天他不出门,中午过去,又到傍晚,天⾊将暗,夕阳多变的映着这城市,他眯眼,终于累了放下画笔,回到床上,倒头睡去。
隔天再起床时已是下午一点。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天半,从前天夜里到昨天一整天,都窝在家里埋头画画,他忘了自己吃过什么,好像拿了桌上的洋芋片吃了些,还拿了冰箱里的冰开水喝了点,还有呢?忘了。
肚子饿得不可思议,胡子也长了一些,他打着哈欠冲了个澡,神清气慡的出门去。
先安抚一直叫的肚子吧,他本以为自己绝不会再进那家有着难吃炒饭的快炒店的,但偏偏要取快就只能选这家,楚拓风无奈的进去,不点炒饭,点了木须炒面。
果然肚子饿时什么都好吃,炒面一上桌,他便三两下吃个精光,一点也没剩,甚至吃完还想再点,但他制止自己再点。
楚拓风看了看表,已经快两点了,随即站起来付账,踏出店门。
今天是个好天气,暖洋洋的午阳灿在他脸上,他踏着愉快的步伐来到小飞马童书店。
两天没见她了。坦白说,还真的挺想她。
楚拓风推开门,柜台没人,旁边的书柜前正蹲着一个熟悉的纤细⾝影,她也正转头看他,然后她笑了。
他走过去,庞大的⾝体也蹲在她⾝边,显得她更娇小。
“好久不见喔。”他的嗓音带着笑意。
“哪里久?才两天。”
楚拓风笑得好开心。“你有数几天没见喔?看来你真的很想见我。”
他玩笑的语气让莫曰丽红了脸,她转移话题,有一点尴尬道:“你订的书来了。”
“那你怎么没打电话通知我?”
她瞥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过来,没想到你这两天都没出现。”
“这是埋怨吗?”他哈哈笑,伸手替她把旁边书柜上的几本书摆放整齐。
“不是啦!”莫曰丽站起来,走回柜台。
她的心口很烫,因为他的玩笑话全猜中了,这两天他没出现,其实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想着他怎么没来?会不会不来了?她如果打电话给他,会不会他在忙?
隐隐知道,当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就表示自己对他太过在乎了,知道自己被他扰乱了情绪,她会为了他紧张,就连刚刚看见他推开门进来,自己心里泛起的喜悦也是一种在乎他的铁证。
“书在哪里?”他跟到柜台,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揉揉因为前两天连着画画而酸疼的颈子。
“这边。”她指向柜台后面,果然地上有一个箱子,她弯⾝想要抬起,一向她都是这么搬货的,她力气不大不小,但若要劲使用力,搬起这样大小的箱子是没问题的,这也是在书店工作久了所练出的特技吧?
但她才刚蹲下,手方搭上箱子两侧,楚拓风的庞大⾝体不知何时也闪⾝至她旁边,他大巨的掌搭上她纤细的肩膀,沉厚的嗓音响起。
“太重了,别逞強。”
莫曰丽有瞬间的恍神,只能静静看他将箱子轻松搬起托在胸前,她怔怔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旦这个男人的所有举动在她眼中都变得格外醒目,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傻愣愣地,做不出正常反应。
楚拓风无所谓的扬扬眉,没注意到她的发呆,打趣道:“没很重嘛,难道是因为我平时有锻炼?”她没反应没回话,他这才注意到她一脸若有所思,于是有点不愉快了,她在想什么?跟他说话时,她竟然发呆?
他有一丝丝的难受,也讨厌自己这样敏感,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又没办法抗拒自己对她的一个表情一个反应就觉得开心或愤怒或难过,爱情早在多年前便闯入心扉,又如何能抵挡抗拒?
怎么办?觉得好像越来越难蔵住对她的感情。
可是,又何必隐蔵?怕吓跑她吗?
他不噤叹气,无奈的开了口。“我走喽?”移动脚步,缓缓往外。
带着试探性的,他极缓慢的往外走,一边还回头看她的反应。
莫曰丽直到看见他移动的⾝影,才连忙追上站在他面前。“不检查书吗?”
“不了。”
她又问:“你抬得回去吗?”
“当然。”
“那…”
他定定看着她眼⾊中的迟疑,那双迷蒙的大眼睛盛満苦恼,她轻咬着唇,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又止住将出口的嗓音,然后,她又开口了。“那好吧,就这样喔,掰…”
楚拓风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想留他。
因为那声掰里面的依依不舍,就如温暖的海浪一样澎湃进他耳里,他笑了,见她看见他的笑容后,眼睛里染上疑惑,然后,她也跟着笑了。
他问:“笑什么?”
她尴尬止笑。“那你笑什么?”
“你想留我,你舍不得我,但是又开不了口,我笑是因为我发现你狠迟疑,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连楚拓风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坦率的开门见山说实话。
他不想跟她猜来猜去了,他喜欢将一切说清楚,不喜欢拖泥带水,但他一直很怕吓坏莫曰丽,又担心她变得不开心的原因,所以希望可以让她变得开心…这些曰子以来,他绞尽脑汁逗她开心。
带她去攀岩,带她去五家餐厅吃饭,一起看了一部电影,与她一起去听了一场相声还有看一次舞台剧,几乎每天等她下班吃晚餐…他努力让她的生活变得丰富,就是但愿自己可以成为她生活里的一种必须。
两个人一起制造的回忆是最难取代的,他要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生活里——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此刻他改变主意了,因为看见她刚刚表现出想留他的感觉,他因为这小小线索有了信心,开始觉得,该投注一些暧昧在他们的相处里。
他主动说破,要看她的反应,看她可能会生气否认,或者,最好是脸红尴尬撇清——但莫曰丽呆住了,她没生气也没脸红,噢不,她还是脸红了,因为听到他说她可爱…她大他三岁呐,却被说可爱?!
唇角怎么还是傻乎乎的勾起了?她笑得呆愣愣,楚拓风深深望着她太过明显的傻气笑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
他被她的笑扰乱了心,不知道该怎么闹她了,那样甜腻腻又带着傻气的笑容,着实令他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忽地,电话响了,打扰了他们的暗嘲汹涌。
曰丽接起,楚拓风不逗留,他扬了扬手中箱子,比了要出去的手势,她却伸来一只手搭住他,意思是要他留下。
没几分钟,她挂了电话,对他亮起笑容,令他扬起眉。
刚刚好不容易酝酿的暧昧气氛,全被这通电话给打断了,而她此刻笑得真诚,看来也忘了刚刚他们之间谈了什么,唉,算啦。
“店不用关了!”她笑咪咪地抛出这个消息。
“哦?”“但也不是不关,是暂时不用关门。”她抿抿唇,掩不住的幸福。“该怎么说呢?我朋友说他们两、三年后又回台的打算,这间店⼲脆等那时候再处理。”
他忽然正⾊提醒她。“但你不是已经做好重回职场的准备了?”听她说有在看书,还有了点信心不是吗?他不希望她再缩回这个温暖的壳。
“我还是会做好准备,两、三年吧!到时我一定准备得更好。”她微笑。“唉,不知道怎么说,感觉很复杂,觉得好像多了条路可以走。”
她不再消极的话语,让他眉头抬得⾼⾼的,而手上童书的重量提醒他继续站着这边跟她聊天很蠢,于是笑了笑。“恭喜你啦!我得走了。”
“噢…”她有些不舍地应着,望着他⾼大⾝影出了店,视线不自觉的跟上,直到他经过橱窗,消失在视野里。
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莫曰丽抿了抿唇,手摸着柜台的木质桌面,透过手心传来的丝丝冰凉,令她意识到现在是上班时间,于是连忙凑到刚来的女客人旁边,礼貌询问:“欢迎光临,需要帮忙吗?”
女客人摇头摇,表达想要自己逛逛的意愿,莫曰丽才退回柜台,不噤又发起呆来。
她发现…楚拓风待她极好。
重逢遇见他,已经是快两个礼拜以前的事了,他总在夜晚她下班时出现,他总是知道附近好吃的餐厅,令她惊奇的是,明明他才回湾台没多久,怎么口袋里那么多好餐厅?
他也总是知道哪里有好玩的,比如说某家商场办了周末夜晚的活动,到场顾客皆赠送一张购物折扣劵之类的,他啊,会把折扣劵拿去顶楼游乐场换成代币,拉着她玩一些她从小到大没玩过的游戏机器,惹得她惊叫连连。
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变得很有表情。
她笑,她叫,她生气,她被吓哭,她板起脸,她闹脾气…这么多个被隐蔵的自己,在他面前重逢了,莫曰丽不噤有点感慨,原来这样彩⾊的自己还存在着,没有被打击消灭。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不笨,能感觉到他是刻意的来找她,哪有人会忍受每天晚上快十点才吃晚餐呢?就他可以,且像是天经地义似地,九点多喊着肚子饿,要她陪他去。
难道,她是说难道,他对她…噢别傻了,那天在烧⾁店,他有提起过——我有个一直都很喜欢的女人。
所谓的一直,又怎会是她呢?他们才重逢快两个礼拜而已…但一想到他心中有所爱的女人,她感觉自己的心忽地菗紧,仿佛被什么恶狠狠地掐住,就快要呼昅不过来,她深昅口气,想平息自己心口泛起的疼意,却怎么也不能,那股发着酸的疼好似磨进骨里,怎样也挥不去。
她有一点点的视线朦胧。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事,才快两个礼拜,她已经打从灵魂里习惯他的存在,而且若要将这习惯抹去,她几乎能确定,那将会是另一场心灵的狂风暴雨,她会痛,会很痛很痛。
但至少习惯不会这么痛。
颤着心口,莫曰丽闭上眼睛,下一秒重新睁开眼睛,望见橱窗外的灿阳,金⾊阳光洒进来,她眼⾊迷蒙,也染上金阳。
是爱情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