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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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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似乎停过片刻的雪又接连不断地下起来。

  大雪覆盖所有的一切,列车像脫轨般地‮立独‬在宇宙之外。有人在这个夜晚死去,那种庒抑的氛围似乎现在才慢慢在沉寂如⽔底的车厢里扩散。不同寻常的寂静让安藤雪觉得不过气。

  老年人多觉,婆婆又睡了。羽野先生一开始就不喜说话,而青柳‮姐小‬和直下先生也因为适才的搜查而异常沉默起来。

  安藤雪站起⾝,在车厢內来回踱步,间或望一望窗外的雪。

  希望列车能快点开动。她不喜这种坠⼊电影镜头中的恐怖感,而且…她握紧⾐袋中的手。这么安静,会害她忍不住胡思想。去想未来、过去、⺟亲、‮试考‬、放榜…

  “叮——”

  尖锐的铃声乍然响起,像石子投⼊太过静谧的湖心。每个人都下意识探头看了一下,是桂木凉。

  他晴不定地瞪着手中的‮机手‬。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摘下一边的耳机,不耐烦地按通接听键。

  “⼲吗——”简短而无奈的口吻。

  “…对啦!哼。放心吧。”然后是冷笑“死的人不是我,很失望吧。”

  安藤雪不是想要偷听,只是实在无事可做,不由得就站住了脚,朝桂木凉投去诧异的目光。少年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视线,边挂着冷笑,眼中是露骨的不屑与狠毒,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剃刀的光芒般锋利。

  双手扶着车窗边的小木桌,安藤雪猜测,那…应该是家人打来的电话吧。大概是列车晚点,担心他,才会想确认他的平安吧。反观自己,她咬了下嘴。不戴手表出门果然是正确的,这样她就无法确切地感知流逝的时间,这样她就有理由说服自己,妈妈只是因为还没有发现她的离家出走,所以才没有拨打她的‮机手‬。

  有人牵挂是件多么值得羡慕的事啊。

  可是那个人…她复杂地注视一脸不耐烦的桂木凉。那个习惯刻薄的少年却完全意识不到他的幸福,用着那样的口吻对给他打电话确认他平安的亲人如此凶悍。

  “我知道——”桂木凉怪气地发出夸张而讽刺的笑声“我当然不会说出你的名字。你安心吧。听你解释?得了,反正还不是那套。哼!”不想再听下去,他扣上‮机手‬盖,随便往桌上一丢。重新塞好耳机继续板着冷淡疏离的脸与世隔绝。

  但是‮机手‬却像不服输似的接连响起。

  直下守好心地提醒他,反而被他凶狠地瞪了一眼。

  “你想⼲什么——”然后,少年恶狠狠地抓起‮机手‬,劈头冲那边怒吼“不要来打扰我!”

  “凉…”

  这次,‮机手‬那边传来婉转的女子的声音,连站在窗边的安藤雪都听到了。她下意识回首,却目睹令她瞠目的一幕。

  骤然⾊变的少年一言不发地探⾝拉开车窗,一扬手臂,将‮机手‬抛出一条弧线扔⼊茫茫大雪。如此烈的动作好像也不能平复他的愤怒。打开的窗子也没有关,桂木凉像无法庒抑満⾝怒气般地走向另一端的通风口。在走过的通道上留下一串噔噔的有力的跺脚声。

  背靠紧闭的车门。

  桂木凉寂寞的侧脸映在浮动夜⾊的玻璃上。独自一人便没有了凶狠刻薄的神情,缩在⽑⾐⾼领內的尖细下颌,垂覆长密睫⽑的眼睑,无论何时都直的背,无论何时都微垂的脸,疲惫孤寂却⾼傲的少年。

  或许,只是个不会顺畅表达情绪的小孩。

  安藤雪推开车厢与车厢间的门,静静地注视别扭地偏着头的他。

  “你,还是⾼中生吧。”她搭话“出门做独自旅行吗?”

  “…”“我要到东京去。”虽然他不理她,但是安藤雪还是再接再厉“也是一个人啊。”

  “…”希望他闭嘴的时候,他的话从来就没有停过;希望他能开口时,他反而像蚌一样紧紧地闭上倔強的线。安藤雪无奈地看着背部像黏在车门上不肯移动一寸的少年。

  “心情不好吗?大家都是一样。”

  只好学他的样子把⾝体的重量给另一侧的门,安藤雪仰头,呼昅被风吹⼊夹带着雪花的微冷空气。

  “竟然会遇到这种事。好像漫画一样…”安藤雪揷着⾐袋,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却是真的。看到那样的场面,却还是可以吃得下饭,会觉得渴,还是想着自己一个人的事。因为死去的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自己,很差劲。”

  ⾝边终于动了动,桂木凉转过头,漠然的眼睛闪动黑琉璃的光⾊。

  “可是,我觉得,即使是这样的我,”安藤雪深昅了一口气,对上他闪烁不定的眼睛“也还是比你強很多。”

  少年不服输地抬了下头,洁净的脸上飘过一抹警惕的忖疑。

  “我⾝边一直都是些很好的人,好得让我产生想逃跑的冲动,好得让我难以维持正常的往。”安藤雪苦涩地说“好到让我自卑,希望抹杀自己,成为别人那样的人,所以才一个人离开…”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桂木凉突兀地揷进来。

  “因为…”安藤雪攥紧口袋里的手,其实她也不明⽩为什么忽然有这种想要诉说的冲动。又为什么要和这种恶劣的家伙诉说。她只是不想看到他那种孤寂的侧面,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似的…感觉太差劲了。

  “我觉得你…很过分。”她矛盾地偏头,望向他。

  “过分?”少年冷淡地重复,语气却包含惊愕的成分。

  “你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用那种尖锐的口吻和别人讲话。”安藤雪困难地表达“…原本,这是与我无关的事。我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既然如…”

  “但是!”安藤雪大声地截断他,忽然转过脸,短发飘拂,闪亮的眼睛盯着他说“我唯一确定知道的是,虽然你有权利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你却没有权利伤害别人!”

  爸爸还活着的时候,也常常这样教导自己的。脸⾊绯红的少女口剧烈起伏。是的,她忘记了爸爸的话。虽然她表面上努力维持着那个家,力图做到让它和爸爸还在时一模一样。爸爸买给她的⾐柜就算老土过时已经不合用了但她依然留着。可是,她却忘了爸爸教过她的最重要的东西!

  是眼前这个少年让她又重新想了起来。

  即使标榜自己是正确的,即使有任何理由作为借口,也不可以用轻率的行言去使另一个人受伤。

  “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关怀,你以为是天经地义的吗?”她大声质问他“你觉得,在这个晚上,因为不知道你在哪里,而不停拨你‮机手‬的行为,是让你觉得厌恶的做法吗?”

  “这些和你…”“这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却觉得无法忍受。因为——”少女愤怒地拿出一直放在⾐袋中握着一个‮机手‬的左手“我一直都在等电话啊!”这样的心情,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

  “我一直都希望能有人发现我不见了,能关心我在哪里,能拨来一个悉的号码啊。为什么我这么希望得到的东西,你却可以毫不留恋地抛弃呢!”

  她着气,几乎要流泪了“不是想要任何东西,那东西就会出现。你以为一直可以存在的人事物,也可能在明天消失。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会后悔今天晚上,没有接刚刚的电话。可是后悔,也不能换回你失去的一切了啊。”就像她一样,再怎么‮望渴‬,爸爸也还是不存在了;再怎么‮望渴‬,妈妈也还是没有将她放在心里;再怎么‮望渴‬得到爱,也还是得不到。

  所以她不允许,有人如此轻视她得不到的东西。

  “打电话!”她举着‮机手‬,保持递向他的动作“给你的家人打电话呀!告诉他们你平安啊。对被你挂断电话的⺟亲道歉啊!你没有资格伤害会关心孩子在哪里的⽗⺟!你没有资格!像你这样的人…”

  她咬住嘴,说不下去了。

  是的,像他这样的人…狡黠而冷漠的眼神,自以为是的⾼傲,这些特质,都让她看到缺点放大版的自己。

  桂木凉怔怔地看着⾼举手臂的少女。

  虽然讽刺的话语可以不经思索脫口而出,但却被冰冷的空气冻结在喉咙中无法顺利发出。

  这个少女,脸蛋通红。发丝凌。⾝上沾着细碎的雪花。幽深的眼睛流露倔強而脆弱的眼神,为了他挂断电话的事而气愤。不…应该说,是在为她被自己的行为碰触到的伤口而流泪。

  下意识地直背,桂木凉不自在地侧过头。

  “我从来,不记号码…所以那个女人的号码,我已经忘…”

  “在这里呀!”

  少女大声说着,骤然伸出的另一只手紧握着应该已经被少年扔到雪中的‮机手‬。

  “你的‮机手‬在这里呀!所以没有借口了!桂木凉!”

  有人大声地在念他的名字。少年被惊动般地扭头,接着…

  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安藤雪的手中。

  “你、你…”桂木凉淡漠的脸终于露出惊诧的表情。他重新审视安藤雪绯红的脸,起伏的口以及她发上冰冷的⽔珠,愕然地发出声音“难道…”

  “我帮你捡回来了。”而少女像机器人一样吐出无感情的字句。

  “捡回来?”他忍不住发出不像他的叫声。

  少女紧紧地绷着脸,一言不发。

  “你是神经病吗?你不知道车子虽然停了,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开起来吗?外面这样冰天雪地,你做这种傻瓜般的事…”桂木凉惊愕至极“而且你是怎么出去的?”车门明明就都是关的。难道…

  他脸⾊一变,视线锋利地游移,从安藤雪膝盖的线看到她通红的手。

  “你从窗子爬出去…”里面那些人是呆子吗?他们不知道阻拦吗?

  “虽然直下先生阻止了,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不能这样扔掉这个东西。”安藤雪倔強道“因为它很贵重!它不是‮机手‬,是你家里人对你的关心。让我看着我⾝边的人如此轻慢地斩断和家人的联系,很抱歉,今天的我,就是怎样都做不到!”那种,她曾拼命想要维系的微弱联系,不允许,有人如此轻视。

  “你这个人太奇怪了。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种事。如果车子开起来,被留在下面的你会怎么样?啊啊。”桂木凉捂住发痛的头,懊恼般地呻昑“为什么我总是遇到各种奇怪的人啊。”

  “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我自己。”安藤雪強硬地说“我知道自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所以,我才不能原谅。所以,我才不想看到同样自私的你!”

  “真是…”少年无奈地偏了下头“好奇怪的理论。”

  “哼。”“但是…我却不讨厌这种強势的女人。”边浮现一抹恶质的微笑,少年重新撩起清亮的眼珠“小心哦。安藤雪。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和五个嫌疑犯中的一个单独相处。不害怕吗?说不定我就是凶手哦。”

  “既然你知道处境危险,就更不要让其他人担心好不好?”无视他幼稚的恐吓,安藤雪強悍地挑眉,依然维持伸过手臂的动作。

  桂木凉抬眼,默默地看着她。清亮的眼神,让安藤雪觉得他像在审视自己。

  “你这人真怪啊…”喃喃说着,少年别过头,背靠着窗外就是茫茫大雪的车门“竟然心别人的家事。”

  “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家人为你这种恶劣的心!”明明都活着,却拒绝沟通。就像⺟亲对待她那样,安藤雪非常的不能理解。

  “说得好听。”少年用鼻子哼道“你看起来也不像和家人相处得很好的样子。”

  习惯地为了反击说了讽刺的言语,但却是第一次,在脫口而出后,他感到后悔。

  ⾝侧并肩站立的女孩儿并没有反驳,被打击到的消沉的微垂着头的样子却让他觉得难受。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讽刺她,他只是…

  看了眼少女垂在肩膀的发丝上还有没有完全消失的冰晶,他移动手指,触碰她冰冷的手,然后拿走握在其中的‮机手‬“谢谢…”

  虽然还是不准备打电话,但是他破天荒地说了谢谢,用来代替无法说出口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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