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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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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的几丛竹叶下,有人苦笑‮头摇‬“若让那些将军大臣看到他们一统北方的贤主,陪个⽩痴玩斗草,一定眼睛也会瞪脫窗吧。”

  站在他⾝侧的女人狠瞪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快点带走那个⽩痴!这样下去,拓拔焘怎么可能会爱上我啊。你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寇谦之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当朝皇后,慢呑呑地说道:“他现在只是被叫一声名字,就⾼兴成这样。但是他拥有的时候却又不懂得珍惜,人们为何总是不断犯下这样的错呢。尽管当事人始终觉得以他们的立场来说,他们本没有做错什么。却不明⽩,在情这一字的面前,原本就并无是是非非,你要去伤害爱你的人,本⾝就已是最大的过错了…”

  “听不懂你在叽叽咕咕些什么。”前凉国公主今北魏皇后,大怒着拂袖而去。

  而寇谦之好脾气地望着心仪的背影咽了口口⽔,又摸了摸鼻子,这才慢慢地步出“我说陛下啊。”他撩起道袍,伸出小指优雅地掸落几片肩上的秋叶“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古老而又先进的失忆症治疗法——‘昨⽇重现’呢?”

  金⾊的麦田就在视野所及的地平线。

  然而牵着女子的手一连走了很久,还是触不到秋⽇薄蓝的天空下,那伸手便可接触般的丰饶浓重的颜⾊。

  不知道是不是在中途走上了岔道,眼前的路变得越发细窄。他留下马匹,牢牢地握紧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小石块,一面小心翼翼地开道。

  近一年来,他带着林飞去了很多地方。没有人会相信,如今这个风尘仆仆一⾝蓝⾊劲装的男人就是一统华北最杰出也最年轻的王者。

  就像寇谦之所说,有些事情可以等待,然而另外一些事,一旦错过了时机,就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他带着林飞去柔然,指给她看当年自己失⾜掉落的洞⽳。甚至还不辞辛苦地用绳子绑住把自己放进去,学着那一晚的样子喊话给她听。在四面都漆黑,只有月光从上方洒落的夜晚,他不知道被留在上面的林飞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她是会多少想起一些呢,还是依然眨着茫然的大眼,懵懵懂懂地咬着手指?只是这样想着,眼泪就觉得辛酸地要淌下来了。明明他从来都是个不哭的人,却总会被她、被这个叫做林飞的女人触到最最脆弱的部分…

  然后就像当年那个夜晚一样,小小的脑袋慢慢出现在上方,往下望着,映着一天清澈的月⾊,泉⽔般的声音温润着他⼲枯太久太久的心。

  “佛狸?”

  虽然只是这样怯怯的细小呼唤,或许只是她终于在两个人的相处中重新记住他的名字,却也已经让他看到了希望,让他觉得开心。这开心竟然比他一统了北方的心情来得还要強烈…来得让他自己震惊。

  于是他继续带着林飞南下,去江南,再转平凉,去每一处曾经被他们写下回忆的地方。就算林飞没有办法恢复记忆,他也要携她一同造就新的回忆。

  爱是一种比较级。

  当爱每⽇就在⾝边的时候,反而无法感觉得如此強烈。就像只有亲口吃下难吃的东西,才会察觉到自己真正的好恶…

  一统北方后,他重新举行隆重的登位大典。

  俯望着脚下跪倒的臣民,內心却有着说不出的空虚。害怕被抛弃而去不停地夺取,相信只有手中掌握着力量,才能拥有不会失去的东西。

  那么,內心深处为何还会如此寂寞呢?

  听从臣子们的建议,册立了凉国的公主。他梦想着让与像贡品般被送给⽗亲又惨遭杀害的⺟亲来自相同地域的少女,站在‮家国‬最⾼端的位置,以弥补曾经无能为力的缺失。然而他无法给予她爱,哪怕他原本以为他可以做到相敬如宾的温柔…

  自四方献上的宠姬不计其数,心却还是遗落在林飞那里。

  相信即使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只有林飞依然会向他粲然微笑。不用努力、不用争取、就已经属于他的东西,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已经与他相遇…

  他曾发狂地许愿说——

  可以换回那时的微笑,用一切换都可以。

  如果还可以再次成为被她所信赖的人。

  那薄薄的无形的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在断裂之后,便没有修补的方法了吗?

  就这样牵着林飞的手,走向看起来那么近,却又像在遥远的地平线一样无法触碰的田地。他眼,记得那年摸秋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记忆里的风景竟然也会改变呢。

  “你还记得吗?”他口⼲⾆燥却又无比耐心地说给她听“那时我们就在这里打闹,滚到了农人的田里…”

  “嗯?”她不解地歪头,额上有着因走路而淌下的汗滴。

  “我还唱了歌谣给你听,⽩露早,寒露迟,秋分中麦正当时。”他定定地看着她,细心地擦去她额角的汗⽔“那时草在疯长,风在吹,平凉城被染得红了一半,⽩了一半…”

  “⽩了一半?”她下意识地皱皱鼻子,像在反驳他说错了。

  他浅浅微笑“红的是枫叶,⽩的是扁⾖啊。就像在说,我们两个一定会在一起⽩头到老。”

  “只有我们两个吗?”她翻着眼⽪,偷偷地努嘴。

  “嗯…”他失落地颔首“虽然我以为我挑选的是更加合适的人。”

  林飞没有回应,而拓拔焘也早就习惯了她的不回应而继续自言自语:“我以为我的心是可以分成两半的。但是真的做了,才发现原来不可以。若是把你放在一座秤的左边,没有什么能达成完美的平衡。只是我错误地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失去你…”愧疚地对上她望来的目光,他伸出指肚,细细‮摸抚‬她的脸“我一直都太自私,就像你说的那样,不断欺骗你…我总以为,飞儿除了我,就什么都没有。我是最爱飞儿的人,所以飞儿一定会原谅我——这些想法很过分吧。如果你⾼兴,打我骂我也可以…”

  他苦笑地看着她“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向你索取温柔与牺牲的小孩子,不再是霸道的什么都要把握在手中的拓拔焘。在你从城上掉下去没有睁开眼的时间里,我终于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本不可能事事尽如我意。所有的‘两全其美’,都只是靠着另一个人的妥协与牺牲。

  “所以我沿着这样的道路和你重头来过,然后选择在终点告诉你,如果是现在的我,重新与你邂逅相遇,我有把握不再做出任何让你伤心失望的事。”凝望她的目光由坚定变成了火热,看着依然一脸茫然的她,他莞尔微笑“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终点就会无限地推移至下一站、再下一站去…我们永远都这样走下去,向着看不到终点的麦田走下去…”

  “不回去了吗?”有风吹林飞的头发,连带遮掩住她的表情。

  拓拔焘无谓地耸耸肩,伸手拨开林飞发上沾染的草叶“——虏马饮长江,佛狸死明年。这是江南人一早在流传的歌谣呢。说我只要率军过长江,就会死的一个预言,已在大江南北甚器尘上。”

  林飞迟钝地眨眨眼,被未曾完全整理好的头发,阻碍了视线。

  拓拔焘似乎想起愉快的事般微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在传说我会南下的流言啦,不过半个月前到达平凉的时候,倒是意外地听说了些有趣的事哦。”

  林飞再眨眨眼,讨厌的野草,被风吹得四下飞呢。

  “听说皇后传缴天下,说轻率发兵的当朝魏帝已在途中中毒而死。预言竟然灵验了呢…不过这些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说起了呢。”

  林飞还是看着他,不明⽩地歪歪头,小声迟疑地问:“你…不就是皇帝吗?”

  “嗯。”拓拔焘继续无谓地耸肩。

  “那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死了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呀。”拓拔焘挑了挑眉“我原本是将一切托给寇天师监管后才出门的。大概他和皇后已经不希望我再回去了吧。”

  这样一句短短的话,其实包含了很多很多內容。林飞不解地看着拓拔焘,不明⽩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淡定。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快马加鞭赶回去,揭露天师与皇后合作策划的谋?就连我也一直认为应该是这样才对呢。”对上少女古怪的眼神,他微笑了“可是在客栈里,看着你的睡脸,犹豫着要不要把你叫醒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发现那些事对我来说,竟然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可思议啊。曾经是拼尽全力也要实现的愿望,竟然也会在⽇复一⽇中悄然改变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飞,忽然觉得口好⼲。

  “因为我一直都只是任地追求我想要得到的。为此毁灭一切放弃一切也无所谓。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发觉我的目标已在不觉中毫无遗憾地改变了…”他望向近在咫尺的林飞,望进她的眼眸深处“——我最想拥有的那片国土,变成了你的双脚站立的位置。”

  风轻轻地拂过,草叶上的露⽔沾了林飞的⾐摆。

  茫然的眼神慢慢聚焦,认真地投往不再是少年的男子。

  听着他一生最浪漫的一次情话,品味到了他所特有的致歉的方法。

  有些东西无法用“对不起”这么轻薄的言辞挽回。

  有些关系无法依凭浅薄的我爱你予以修复。

  想要得到,就要付出,用同等重量的愿望来换吧…

  颤抖着伸出手,她捧住他的脸,什么都没有说,就先浅浅地、再深深地吻上去。让用力环住她⾝的男子的发丝和她的一并纠结在渐的风里。

  佛狸…其实我早已原谅了你…

  不是在这个此刻,而是你牵着我的手,走过这大江南北的⽇复一⽇里。

  不问你何时发现我的诡计…

  不问你为何心甘情愿中了我所设下的计谋…

  比起被你欺骗的不甘,我更无法接受的是,会被平分的温柔…所以,所以我也算计了你。

  我要夺走你最最重要的东西,再还给你一个恢复记忆的惊喜。可是这如果没有你心甘情愿的抉择与放弃,就没有谁能还给我们再一次重新开始的契机。

  枫叶轻轻飘舞…染红温暖的夕,就算他们还没有走到那片遥远的麦地。一直走下去,在⼊夜之前,也相信一定可以到达那里…

  让笑声如银铃响起,她环抱住从此以后只属于她一人的佛狸。

  ⽩露早,寒露迟,秋分中麦正当时。

  是的,现在就是属于他与她,重新开始最好的时候。至于后来的后来是去行走天涯还是携手江湖,是杀回北魏快意恩愁还是面对大海舂暖花开…故事从来只有开始,也将永远没有结局…所以相爱的人,唯有继续、继续、继续地爱下去…

  爱到枫晴生暖意,爱到此爱难分取。

  失忆?

  那不过只是骗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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