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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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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芷儿、小芷儿,你在哪里啊?快出来,娘和爹要走罗!芷儿、芷儿…快点出来,马车要走了,我们要上马车了,你别再躲了…”

  小小的圆脸、漉漉的圆眼直瞪着渐行渐远的‮妇少‬⾝影,嘟着小嘴喃喃自语:“我不要,我不要离开这儿,我不要去苏州,我要留在这儿和小柳儿一起长大,我才不要去苏州咧…”

  她心情沮丧,肥短的小腿踢着地面的小石子,忽然——

  “喔!终于找到你了!”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放…娘、娘、娘…爹…救救我、救命啊!救我…”她一直挣扎、一直挣扎,小小的⾝子就是挣不开那大手的箝制。“娘…娘…放开我啦!”她边哭边喊边踢着小腿,一在那人⾝上赠了好几个脚印子。

  “芷儿乖,冠文哥没有欺负你的意思。你别慌啊!”钟冠文搂紧怀里的人儿,怕她这么用力挣扎,一不小心摔到地上。“芷儿…好、好、好,我放开你。”

  “芷儿,他是少爷,你怎么可以…少爷,真是抱歉,芷儿还小,她是怕生,才会——”‮妇少‬抱着整个人都投进怀里的芷儿,満脸愧疚地望着钟冠文。

  “⼲娘,不要紧的。芷儿还不懂事,不是有意要踢我的,何况是我不好,明知这十来⽇的相处,她还是很怕我,偏偏我就爱逗着她玩,只是…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怕生的人,都相处十几天了,她怎么还是像第一天见到我一样,老躲我躲得远远的,我真的长得很可怕吗?”钟冠文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自我解嘲地问着‮妇少‬。

  “少爷怎么会长得可怕呢?”‮妇少‬抱着芷儿和钟冠文一同走到宅子外,上了马车。

  钟老爷早闭目等着他们,看他们上来,便要马车夫上路。

  “少爷长得和老爷很像,都是俊得让人看了眼睛就移不开的人,恐怕再过两、三年,不少名门千金都要争着嫁给少爷了。倒是我家小芷儿…现在长得可爱是可爱,可是她的脸啊!像她爹倒还好看,偏她就像我多了些,以后长大了,真怕没人愿意娶她。”‮妇少‬看了看马车里的⽗子俩,比较地说。

  “⼲娘怎么这么说呢?芷儿还小,现在是看不准的。何况⼲娘也长得不错,否则进叔在钟府看了这么多的丫头,偏偏就等你⼊了钟府,才点头答应娶你。而且我倒爱瞧这小丫头的,看她那小圆脸,这么小就透露出固执的样儿,以后长大了,该是一个认真的人。”钟冠文坐在马车边,看着车外的风光,这是他第一次到京城,很新鲜、很昅引他,这种感觉就像小芷儿给他的印象一样。

  “这点倒真的和她爹很相似,只要她一认定了,什么人想要她改变都很难,她还这么小就这么固执,长大以后怕要为此尝苦头啊!”

  “⼲娘,你想太远了,芷儿现在才七岁,离长大的⽇子还远,说不定等她长大了,个反而像你一样,懂得随遇而安。当年,你陪娘嫁到钟家时,不也以为一辈子都会待在苏州,谁知后来进叔娶了你,反而让你千里迢迢到京城来,一住就是七、八年。”钟冠文又试着拉拉小芷儿的手。

  趴在‮妇少‬⾝上的芷儿侧脸狼狠地瞪钟冠文一眼,不屑地挪动⾝子往一旁门去,直至他的手摸不到她为止。她的动作十⾜的孩子气,马车里的人看了,不觉会心一笑。

  “她真是讨厌我啊,我有得罪她吗?”钟冠文哭笑不得。

  “芷儿,不许这样,少爷是同你玩哩,你这样子不理不睬的,以后少爷就不爱找你玩喔!”‮妇少‬转过芷儿的脸朝钟冠文看。

  芷儿觑了他一眼,又任地将头甩到一边。“我也不要找他玩。我要和小柳儿玩,不要和他玩。”她说着说着,眼眶又噙着泪瞟他一眼。

  钟冠文看着她执着的小动作,觉得好笑又又气。从小到大,他可是钟家的天之骄儿,有谁见了他会说不喜?更别说讨厌或是不屑了。就只有她,天真的小娃儿,不但眼里没有将他看成少爷,亦没有因为他的俊貌而想和他接近。

  他在她的眼底,是一个纯然的陌生人,比不上她娘、她爹,比不上他爹,比不上马车夫阿清,甚至比不上邻居小柳儿一家人;偏偏他就是想和她玩,或许是因为他没兄弟姐妹,抑或因为她是⼲娘的女儿,让他第一眼见着就喜她,加上两人相差了八岁,他把她当成妹子,想疼她、宠她的心情很自然地从心底流怈而出,为什么她就是不喜他呢?

  马车不断地奔驰着,一路从京城往苏州的方向前进,赶了近一个半月的路程。在这段⽇子里,芷儿不再那么排斥钟冠文,但也不喜亲近他,万不得已必须和他相处时,也坐到一旁远远地自个儿玩。

  钟冠文完全服了她的固执,但不放弃想和她一块玩的心思,趁着马车停下来让马喝⽔,大伙在树底下休息时,他坐到她⾝旁。“芷儿,再过两天就回到苏州钟府了,到时候我跟娘说,就收你当我的妹子,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和画图,你说好不好?”

  “不好。”芷儿想都不想地回答“娘说你是少爷,你读书时,芷儿不可以吵你,芷儿要乖乖地陪着夫人刺绣,夫人才会喜芷儿。”

  “你都还没见过娘,就想要讨娘的喜,为什么我是少爷,我在你眼前了,你却不想讨我喜呢?”钟冠文恼怒而不服气地问。

  芷儿脫了他一眼,小脸一侧“不知道,我喜夫人,不喜你。”

  “你…我不管,我一定要娘将你给我,以后我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我就不信你能讨厌我到什么时候。”钟冠文也使起子,她不要,他偏要,看谁的固执能撑到底。

  ‮妇少‬笑看着他们一大一少在斗气,好笑地‮头摇‬劝说:“少爷,你别和芷儿生气,芷儿还小,不懂得什么尊卑,她的个就是这么怕生,现在嘴里说喜夫人,怕是真见了夫人,又不知要躲到哪儿了。”

  “是啊!壁文,别和小芷儿计较,她还小,你该让她一些,别老爱逗她哭,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完年就十六了,也算是成年人了,还老跟她闹孩子气,不怕你⼲娘关你长不大吗?”钟老爷数落着钟冠文,慈爱地抱起小芷儿,搔着她的胳肢窝,让她在怀里笑得东倒西歪。

  钟冠文不服气地应了声,眼里看着他们和乐的模样,心里也很想和她这样玩;偏她就不和他玩,心里暗自下了决定,等一回到钟府,他一定要跟娘将她要来,让她天天跟着他,让她只能找他玩,就不信她还不习惯他。

  “老爷,马匹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早点上路,好早些⼊苏州?”芷儿的爹打点好一切,靠过来问道。

  “好,我们…进康,你看那尘土飞扬的样子…”钟老爷指着不远处的风沙。

  “这…不好了,是抢匪,老爷,你和少爷先走,这里留给进康来应付。”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那片尘土已沉淀下来,十来个強盗停在他们眼前,芷儿被她娘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她被抛离了这个‮全安‬的怀抱,再回头,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杀戮夺走了她亲爱的爹娘…***

  “苏君,你醒来了吗?”乐静骧坐在边擦着她脸上的泪,几乎从她昏倒后,她的泪就一直流不停。

  她作了什么梦,他不知道。她不爱哭,他却很清楚。这一年来,她哭泣的时候不多,一只手伸出来,五指头还数不完,但她却为了钟冠文昏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让他…气恼他们两人共有的过去。

  “苏君,醒了就睁开眼来,闭着眼无法让事情过去的。”他心里有着怒气,说话的口气反倒平静,让一旁伺候的雅商、雅徵心头有些惊慌。见主子要她们端⽔的手势,匆匆地离去。

  苏君任着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转,往事一幕一幕的重演,伤心的泪在脸颊上不止的流,她睁开漉漉的眼,静静地不发一语,仿佛回到第一次看到乐静骧时的模样。

  他任她看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雅商她们端了参茶回来,他才接过杯子开口说话:“喝些参茶,补补气。”

  苏君坐起⾝子,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不若以往任他喂。对于她的行为,他的心有着失落,嘴角漾起无奈的笑容。

  “我…”苏君喝完茶,递回了杯子,开口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而停顿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乐静骧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见她微微地闪开,侧脸叹口气的垂下手。

  明⽩她伤了他的心,強忍住哭声,在抱住他的⾝体时也大声喊出“静骧哥哥…静骧哥哥…对不起!

  相处这一年来,她第一次喊他,是在见了钟冠文人要昏倒时;第二次便是现在,两次都是哭着喊他的名,难道这个名字带给她的,是哭泣的意义吗?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耐心地擦去她的眼泪。人家说女人是⽔做成的,可是他不要他的女人为他流泪,也不要她为别人流泪。

  “我…”苏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怎能开口告诉他,她是钟芷,她是钟冠文未过门的子,只要她活着的一天,清醒地明⽩这个事实,这个⾝分就无法摆脫。她开不了口说,也不想说,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乐静骧等着她开口,许久的沉默让他吐了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的怨闷。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可是我最想知道的…告诉我,你还是苏君吗?”他认真地问。

  “我想当苏君,可——”

  他不让她把话说完,抱住她,低头堵住她的嘴,将她想说的话全吃进嘴里,直到她在他怀里啜泣,他才放开她。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摆脫不了的关系,不过这辈子你是我的苏君,早在我救你的那一刻起,便是改变不了的事,这是你欠我的情债,我要你偿还,不许你欠我。”

  “你…何苦这般为难我?”苏君枕在他的心口上,听着那安稳的跃动,浓烈的爱因他的不退让难以面对前恩后情的两人。

  抱着她,任她的小手推着自己的膛,是推拒也罢,是无奈也无所谓,他不会放开她,更不会让她回去那人的⾝边。

  “不为难你,难道要任遗憾跟着我过一辈子吗?”他笑问着她,苦涩的语意告诉她,回头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她摆脫不了以往背负的情,不管她对钟冠文的感情是报恩是爱恋,她欠他的,她都必须还。

  “我…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由钟芷变成紫苏君吧?”她靠回他温暖的⾝体,沉淀自己翻腾的心情,像是喃喃自语的问。

  “巧韵约略说了些,宮奎也探得一些,不过有些事情查得并不清楚。你若想说,我也想知道,若不想…我不勉強。”

  他知道,钟冠文对她有很深、很深的感情,这可以从他以为她死了,立下墓碑写着“爱”两字知道,可以从他刻意保留她的东西知道,可以从他不立正室的行为知道,可以从钟老夫人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她的事知道。他真的可以体会这种深情的感受,不过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它不是商品,退让不得,除非他爱她爱得不深刻,爱她爱得不痴心,否则焉有退让的道理?

  她不懂,那是她把对钟冠文的恩情当爱情,所以她把钟冠文让给那些女人。但他懂什么叫爱情,所以他不会放手让她走,不会把她还给钟冠文,更不会让她走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苏君不答话,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任思绪带她走回以往。寂静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他以为她累了、睡着了,想为她拉被盖着才惊扰了她的思绪,她才开口细说她在钟家的往事…

  她爹十岁时被卖⼊钟府,当钟老爷随⾝的侍僮。二十岁那年,跟着老爷来京城学做生意。老爷二十四岁才娶义娘,义娘也就是她娘的主子,她娘便是因为陪嫁才⼊了钟家。义娘嫁⼊钟家一年半后生了少爷,少爷就是冠文哥。当时,她娘还未嫁给她爹,所以她娘成了冠文哥的⼲娘。

  冠文哥六岁时,老爷的娘亲做主,把她娘许给了进康,隔年因为义娘的⾝子不好,老爷将京城的生意给进康主持,自己则留在苏州陪着义娘,而她娘则不得不从苏州上京城陪她爹,也帮着打理京城的事,苏君便是在京城生下的。

  七岁前,她是幸福的人,爹娘很疼她,老爷很疼她,大宅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只是管家的孩子,但每一个人都疼她,即使她不漂亮,长得圆圆、短短的,但大家都拿她当宝贝看待。

  七岁那一年,老爷从苏州带公子来京城住一阵子,后来老爷处理好京城的事要回去前,要爹和他们一块儿回苏州,于是苏君一家大小也跟着老爷离开京城。

  他们搭马车往苏州走,一路上除了冠文哥爱逗她哭外,几乎没什么事发生,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群抢匪。

  那群抢匪一见他们,二话不说的就杀了起来,同行的人除娘和她之外,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所以娘抱着她躲到一旁。过了不久,娘见到冠文哥不敌抢匪,⾝子受了伤,她一慌,便将苏君往草丛一扔,边喊着要她快跑,边往冠文哥跑去。当跌了一跤的苏君爬起来时,再回头只见到娘护着冠文哥的⾝体,⾝上流満了⾎…她跑了过去,本来想去找娘,可是就快要跑到时,她听到爹在叫她和少爷。她回头看爹,却看到一个抢匪举着刀子站在她眼前,抢匪没有杀她。只用凶狠的眼瞪着她直看,直到冠文哥跑来救她,他们两人打了起来,后来抢匪朝她挥出大掌,那掌风直直将她打进了冠文哥的怀里。

  那时苏君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遇到坏人,她娘被人杀死了,冠文哥受伤了还抱着她,爹和老爷打退了一些⾝旁的坏人,赶来他们⾝边,要冠文哥抱着她先走…

  昏前,她知道她的⾝体很痛、很冷,想要爹娘抱她,然而冠文哥将她抱得好紧,不让她找爹,只流着泪安慰她,不要怕、不要哭,爹一会儿就会来抱她。她挣扎地看着,⾝后的人,在他们躲人草丛前,她看到爹的⾝子和娘一样流了好多、好多⾎,她哭着喊爹,不知道哭了多久,不知道何时昏了过去,不知道冠文哥抱着她躲那些抢匪多久,当她再睁开眼时…她已躺在钟府的上。冠文哥告诉她,她娘、爹和老爷,以及两位马车夫都死了,全部的人只剩下她和他。

  苏君断断续续地说着往事,每句话虽和着泪,但她没有大声哭泣,直至说到这儿,她抱紧静骧的⾝子,颤抖地哭道:“我虽然只有七岁,但是我懂得什么叫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那时候孤零零的,若不是冠文哥陪着我、照顾我、疼爱我,我…我恐怕活不过七岁那一年,这条命算是他強跟阎罗主要回来的。”

  “就算是他跟阎罗主要的,你也已经还他了。你的这条命,现在是我的,是我拿着我的命,将你从那场大火里跟阎罗王強要回来的,是我的。”乐静骧在她冗长的述说后,第一次开口打断她的话。

  “你…这要我如何还呢?”苏君仰起头,看着他坚决不退让的眼神,仿佛看到当年任的自己。“你知道吗?我很固执。自从爹娘死后,我告诉自个儿要‮立独‬,不能像爹娘在时,老爱依赖着人撒娇。虽然冠文哥很宠我,甚至比义娘还疼我,但是我和他总保持着该有的礼仪。”

  苏君等着他回话,他却不吭一声。

  于是她又说道:“我的⾝子不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好,只知道自从我在钟府生活后,我的⾝子便一⽇不如一⽇,动不动就受了风寒,还会莫名其妙的心痛难忍。冠文哥时常为我请大夫,然后彻夜陪着我,等到我⾝子好一些,他才会回房休息。”

  大夫也时常当着她的面说,她能活得下来,算是他给的福气;若不是他细心的照顾,她焉有命活着?所以他经常对她说,只是她能活过十五,一定要嫁给他当子,他要照顾她一辈子,疼她、宠她、爱她,要她不必担心往后的生活。

  “九岁那年,他带我到杭州过中秋,我在画舫里聆琴,喜那琴音的悠扬,便对他说我要习琴。回了苏州他请了一名西席,听说是从宮中告老返乡的琴师。我也有些天分,习得半年,师傅的曲子便习完,但我仍留着师傅在府里和我互相切磋琴艺。十岁那年,师傅对我说:‘能弹得一手好琴艺不⾜为奇,若有一手制琴的好技能,不但不怕找不到好琴弹,也能算得上是奇才。’听了师傅的话后,我便好強地要学制琴的技巧,冠文哥和义娘听了都反对,但是我坚持要学,冠文哥也由着我,不但帮我找来师傅,还命人帮我找制琴的木头,只要能令我⾼兴的事,他鲜少不顺我的心。”

  “不管他之前如何疼你、宠你,往后这都是我的权利,你只能让我疼、让我宠、让我爱,我不许你回头当他的芷儿。从你开口对我说,你是苏君时,你就是我的苏君。而他的⾝旁已另有他疼宠的人,毋需你再去为他费心了。”

  乐静骧箍紧她的⾝子,霸道的宣称,也提醒她,当初她离开钟家的原因。

  是啊!无论冠文哥如何疼宠她,如今他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冠文哥了。何况这么多年来,到现在她才分清楚,对他,她是心存感,感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照顾,这是恩情,不是爱情。如果她没遇到眼前这个人,没发现自己爱上他,那之前面对卿的请求,她不会坚定拒绝,或许也会如同之前那样,虽心里不愉快,却还是点头答应。

  但明了这份感情又如何?她究竟是钟家的人啊!到底还是必须回钟家面对冠文哥和义娘他们。就算她能坚持不嫁冠文哥,还是不能和静骧哥在一块。她的⾝子这么差,大夫也一再提醒她,她无法为任何人承传香火,就算她爱他,又怎能嫁他呢?

  她挣脫他的臂弯,改用双手环抱他的⾝子。“十四岁及笄时,义娘对我提起同他成亲的事,也告诉我,她有意为冠文哥纳妾,因为我的⾝体不好,大夫一再代,若成了亲,万万不可让我有喜,否则不但孩子生不成,连命都可能没有。冠文哥虽不在意我的体弱多病,但钟家只有他一个子嗣,将来若娶了我,却没有承传的香火,怎能对得起钟家的列祖列宗?尽管我对于他纳妾的事非常不愿,但没有权利说不,谁要我的⾝子这般不堪;对你也一样,我——”

  “我上有两位哥哥,下有三位弟弟,就算我没有子嗣也无所谓,乐家不会因此绝子绝孙,不会因我而断了香火,这点你不必担心。你要担心的事,是你要如何遗忘他,专心当我的人。”

  “你…我已答应冠文哥要嫁他,这辈子算是钟家的人,汉书有云:‘女子从一而终,谓之忠贞。’何况我算是钟家的奴仆,他算是主子,对他忠贞是我的义务,我的命又是他救的,我…我没有死,不回去面对他,已无法报答他的恩情,若又私自同你在一起——”“私自和我一起又怎样?”乐静骧对她的“恩情论”十⾜反感。他不反对她报恩,论恩义,钟冠文绝对可以得到她的感,但就只能是她的感,不能拿她的人当回报,他不允许这件事发生。“苏君,我不管你当初为什么反悔不嫁给他,现在无论如何,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嫁给他了。而且你自己也明⽩,当初你若愿意嫁给他,就不会拿命来还,你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不愿和他成亲吗?既然如此,你嫁给我又有什么错?你这么做只会让他对你死心,不再苦苦追寻、苦苦想念;至于你想报答他的恩情,我可以为你找其他法子,毋需你勉強自己、‮磨折‬自己。痛苦地留在他⾝边绝不能减少你对他的愧疚。”

  他见到她眼底的犹豫,猜想他的话打动了她的心,于是接着说道:“何况他早以为你死了,昨⽇听说他娶了谢府的千金,一个跟你一样会弹琴的女子。他失去你,心里的空虚已找到人填补;我若失去你…恐怕找不到人可以填补那个空洞。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多情的人,反倒是固执得很,一旦认定了就义无反顾,无法轻易把心给人,今⽇给了你,只打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你真忍心要我一个人尝着思念你的滋味,孤独终老一生吗?”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难道不知道我已偿不起冠文哥的情了,你这般待我,我该拿什么还你…”听了他的话,她的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面对她热的泪⽔,他的心像被的伤般。早就知道她不和钟冠文做个了断,她的心就定不下来;只是真听她说起来,还是苦涩难当,教他咽不下那口气。

  咽不下他不是她心中唯一的挂念、唯一选择的男子,他嫉妒啊!***

  早舂的北方还刮着冷风、冷雪。京城里,一片雪⽩的屋檐增添了一些画意,但少不了寒意。就像苏君的心情一般,尽管乐静骧的感情多么浓烈,还是无法令她忘却对钟冠文的愧疚。

  “‮姐小‬,你…别这样恍恍惚惚的过⽇子,你不吃不喝的坐着,别说巧韵看了心疼,乐公子看了也好心痛。你这样子,巧韵宁可你回到之前不知世事的模样,宁可你似小娃儿地着乐公子,总好过你这般痴便地呆坐着。”

  巧韵怒眼大睁地站在苏君面前,⾼昂的声音得到的是黯然的反应。

  “‮姐小‬,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好好的过⽇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伤了好多人的心?‮姐小‬…你可不可以振作一点?你难道感受不到我们大伙都在为你担心吗?”巧韵说着话、流着泪,气愤地直摇苏君的⾝子。

  苏君任她摇了一会儿,伸手拭去她的泪。“巧韵,别哭啊!你…让我想想好不好?”

  “你想了那么多天了,难道还想不够吗?”巧韵气她不懂得疼爱自己,让众人为她担⾜了心。

  “我若想够了、想透了,就毋需坐困愁城,又怎会任你们为我担心呢?”

  就是因为找不到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方法,才会痛苦又难以抉择。听巧韵说,冠文哥以为她死了,这一年来几乎都逗留在京城,时常到紫音轩祭拜她的墓。有一次,因为碰巧救了路经那儿的谢姑娘,后来才娶她吧!

  她想过,既然没死,欠钟家、欠冠文哥的恩情就一定要还,怎么还?她不知道。而且要还也不急在一时,只是…事情总要说个清楚,她才能心安。

  她也知道乐静骧在等她,等她把心定下来。这几天他不理她,任她似游魂一般在宅子里东晃西晃,是想让她理出头绪。那天他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把情表⽩得够明⽩了,剩下的该由她来做;但是怎么做她才不会对他们有所亏欠呢?

  “巧韵,他…他在书房吗?”

  “公子吗?”巧韵擦⼲了泪,捉回飘离的心神。

  “嗯。他在书房吗?”

  “‮姐小‬想找公子?听雅商说,公子一早便出府了。”

  “喔?去聆琴吗?”她想到卿之前的请求,心里微微地酸了起来。

  “好像不是,听说是去齐王府找小王爷下棋。”

  “下棋?这也好。”苏君喃喃自语。

  她抬首看着窗外的树枝,那枝蚜吐出嫰绿,透着新舂的气息,虽然与地上的几片枯叶一样,同被早舂的雪覆盖着,只剩那一点点的绿在舂风中招摇,但在新旧替的季节中,总是为这棵树带来了希望的朝气,看了让人欣羡。

  她转着视线,到了花圃上,早舂的花苞也已经在风中沾染舂的芬芳,花丛下的枯叶想是已化作舂泥为花儿增添新彩。这些事都在她不知不觉间过得这般匆忙。犹记得之前,院子的树木⻩叶落尽,她尚且偎在他的⾝旁,听他弹“盼舂风”;而现在,她有多久没听到他弹琴了?她又有多久没弹琴了呢?

  “巧韵,我想弹琴,我们到书房去吧!”苏君说完,起⾝率先而行,巧韵讶然地立在那儿,望着早已人去楼空的凳子傻笑。

  “巧韵,‮姐小‬呢?”雅徵端着人参桂圆汤进来,看不到‮姐小‬,见巧韵像被人点了⽳道,僵在那儿不动,惊慌地问。

  “‮姐小‬?‮姐小‬到书房弹琴了。”巧韵回了神,⾼兴地说,雀跃地跑出房门。

  “‮姐小‬去弹琴?”雅徵微愣了下,忽然大声地喊道:“‮姐小‬去弹琴了!雅商、雅商,快点派人去齐王府告诉公子,说‮姐小‬弹琴了,‮姐小‬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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