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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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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站最大的大堂,现在已经被腾出来,改成了两国议事的大厅。

  聂青澜走进这间屋子时,两国的‮员官‬都已就坐。司空晨微笑着坐在右侧排椅的最中心,而左侧的中间那一把却是空的。

  李承毓见她进来了,立刻起⾝“殿下。”

  见他的意思是让她坐在那把椅子中,聂青澜犹豫着“我还是坐到一边去吧,我现在毕竟不是⾎月的人。”

  “既然李承相都说你可以坐这里,青澜就不要客气了。”司空晨并不掩饰他和她的亲密,笑着用手指着那椅子,也示意她坐过去。

  她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在这个最受瞩目的位置坐下。

  “我们远道而来,多谢李丞相的盛情款待,又将东厢房这边让给我们住,果然是心思细密,设想周到。”司空晨慢条斯理地说着开场的场面话。

  李承毓轻轻点头“陛下是客,我们当尽地主之谊。更要多谢陛下大度,肯在我们⾎月的土地上,商讨这次两国国土之争。”

  “好说,人让我一尺,我让人一丈,这是朕做人的准则。李丞相盛情邀青澜至⾎月主政,这样的怀和胆识,可不是常人能有的。”司空晨看看他,又看看聂青澜“这个多月来,也有劳丞相照顾青澜的起居,她脾气不好,若耍了子,李丞相可要多担待。”

  李承毓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说笑了,殿下的⾐食起居有后宮照顾,我能做的非常有限,而且殿下子谦和,坚毅果决,与殿下在一起,只会让人如沐舂风,哪有需要我担待的地方呢?”

  司空晨眯起眼“看来青澜在⾎月过得不错?朕之前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聂青澜听着两人对话,总觉得气氛古怪,便沉声道:“既然是要说泾川之事,为何一直在说我?若是因我而耽误了正事,我可以离开。”

  “青澜生气了。”司空晨呵呵笑着“好,那我们现在就说正事。关于泾川,其实本不需要朕特意来这里和李丞相谈。”

  他向⾝后做了个手势,有人抬上来几份‮大硕‬的地图,在一旁⾼⾼挂着。

  “这些是我们两国这百年来的地图,上面清楚标明了国境线的所在。李丞相可以看清楚,泾川方圆七十里之內,有三分之二归属于我司空,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我只要你们占领我国土地的⾎月‮民人‬搬离,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陛下的要求非常合理,现在在泾川的土地上,的确居住了不少⾎月人,而这些人,又有相当一部分侵占了司空朝的土地,这也是无庸置疑的。”

  李承毓开口一番话,就先承认了司空晨的指责,不免出乎司空晨的意料。

  他继续道:“关于这些人的搬迁之事,我已命户部去统计当地的⾎月住户情况,但搬迁之事并不容易,请陛下给我些时间。”

  “你要多久?”

  “三年。”

  司空晨以为听到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丞相居然如此爱说笑,不过几千人的搬迁而已,说少了,一两个月便能做到,说多了,一年半载也就到头了,怎么可能用得了三年?分明是在逗我。你以为这是孔明借荆州,好借不好还吗?”

  李承毓看着他“陛下肯给我多久的时限?”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最多十个月。”

  “十个月断然难以办到。”李承毓的回答竟是毫不让步的坚持。

  司空晨哼了声“怎么?看来李丞相全无诚意啊。”

  “我有诚意,但是也请陛下亮出您的诚意。”

  他将脸一沉“我们纵容⾎月人无故占领了司空朝的地盘这么多年,没有征收一分税款,这就是朕的诚意!⾎月人可不要得寸进尺!”

  聂青澜就坐在李承毓旁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昅比平⽇沉重了许多,侧目悄悄看去,他的眉心纠结,金瞳被睫⽑遮住了光华。虽然没有立刻响应,但是她知道他此时的立场很是为难。

  她斟酌了一下,下定决心开口“陛下,这件事对⾎月来说着实不易,上千人口的搬迁绝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当年行军打仗,还要做好万全的布署才能动兵,更何况百姓不比军人,不是一个号令下去就会——”

  “青澜…”司空晨忽然打断她的话,正⾊道:“这件事情你立场尴尬,不好开口,听一听就好了。”

  李承毓悄声对她说:“殿下,我不想你为难。”

  聂青澜咬着瓣“你们倒是都很为我着想,但是谁又为那里的百姓着想过?”她直视着司空晨“陛下,可否给我点时间,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她此言一出,两边的人都盯着她看,司空晨的脸⾊更加郁“若是为了这件事,我想不必谈,自有我和李丞相做主。”

  聂青澜坚持道:“倘若不用我参与其中,刚刚你们为何都让我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既然这位置我坐了,在其位,谋其政,陛下若是不和我私下谈,我就不妨在这里直说,若是说出什么伤了陛下的面子,陛下不要怪我。”

  司空晨瞪着她,他没想到她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直接和他锋,让他不噤颇为恼怒。

  李承毓忽然站起⾝“那我就在门外等候。”

  听他一发话,⾎月这边的人全都起来退到大堂外面去了。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殿下,虽然事在人为,但是…若太为难自己就不要勉強。”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你都已经说了事在人为,我们还能躲得开吗?”

  因为⾎月的人先退了,司空晨这边的其它跟随臣子也没有不退出去的道理。

  大门一关,司空晨马上冷冷道:“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青澜,朕真没想到,‮夜一‬之间,你竟然变得如此…大胆。”

  聂青澜离开席位,倏然跪倒“青澜知道我今⽇之话必然会触怒圣驾,但是却不得不说,请陛下恕罪。”

  司空晨一怔,像是己不认得她了,瞪着她看了好半天。

  “你…就为了⾎月那些和你毫无关系的人,竟然要和朕这样生分?”他的神情冷肃,沉声道:“青澜,国土之争你应该最清楚,前年我们和⾎月作战,曾经路过泾川,亲手‮摸抚‬过泾川的界碑。泾川自古以来都是我们司空朝的地界,⾎月本是无权争的,你听李承毓今天说什么搬迁要三年,那本是缓兵之计!”

  她冷静分析“陛下说的我当然清楚,但此地界碑一直都不是划分两国边界的唯一标准。陛下应该知道,那里其实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司空朝的人住了,现在住在那里的,几乎都是⾎月国的子民,他们辛苦劳作,男耕女织,才把泾川变成现在的泾川。那里已是他们的,岂能说走就走的?”

  他冷笑说:“他们不就只有千把人吗?大不了可以迁⼊司空国,既然李承毓无能力安置他们,朕可以昅纳他们为我司空朝的子民。”

  聂青澜叹道:“他们说⾎月话,写⾎月字,风土人情皆是⾎月的⾎脉,你让他们骤然改服易族,他们肯吗?”

  司空晨一听,更是恼怒“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哦,⾎月派点人占了我们的地方住下,朕就要拱手相让?!若⽇后都是照这样行事,那司空朝岂不是就要亡了?青澜,你几时变得如此天真了?”

  她依旧据理力争“说到底是司空朝亏欠了那块土地。俗语说:瘦田无人耕,耕了又来争,那里若仍是荒漠一块,陛下现在岂会这样在意?”

  被一语道破心事,他脸⾊红一阵⽩一阵,瞪着她像是要瞪穿她的⾝体,好半天才从牙里挤出一句“青澜,你真是变了,句句都在为⾎月争,你忘了你是谁了吗?”

  聂青澜答道:“我只是在为百姓争,我当然记得我是谁。我是在司空朝出生长大的,但现在陛下派我到⾎月,也许⽇后⾎月国就是我终老的地方,这两地的百姓都将是我的⾐食⽗⺟,我不能有所偏袒。”

  司空晨然大怒,拍案而起“别拿百姓这顶帽子庒人,你当朕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是为了李承毓!”

  这陡然而出的一句话,像撕碎了两人心中还残留的一份对彼此的尊重和珍惜,让她原本平静的容颜,也不噤因颤抖而碎了那份镇定。

  说出这句话之后,司空晨也知道自己说重了。虽然后悔却不愿意承认,只是闭着嘴等她接话。

  大堂中的寂静,让聂青澜将自己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她从未像此刻这样认真审视过自己的內心,迫自己做出选择。

  良久,她轻轻说出“陛下…我不知道您派来监视我的人都传了怎样的话给您,但是我和李承毓,到现在为止,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举止,我聂青澜自问也没有对不起您。”

  司空晨听她说得如此冷静又淡然,反而有点慌,连忙说:“青澜,我、朕的意思是…”

  “陛下不用解释。”她微微‮头摇‬“其实您说的也没错,除了为⾎月的百姓,我也是为了他。”望着他惊诧的双眼,她凄然一笑“您不要的人,他愿意如珠如宝地捧着,我不该投桃报李吗?”

  司空晨再怒道:“朕何曾说过不要你?”

  她帐然反问:“但您又何曾说过要我呢?其实…当初在陛下为了巩固皇位而娶那几名出⾝巨贾官宦家的千金‮姐小‬之后,我心中就已经明⽩了。陛下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在您手中随意安排的棋子,而不是任何人。”

  “青澜,你对朕误会太深!”他痛心疾首地反驳“朕以为,以我们这么多年患难与共的情,无须任何话,彼此就可以明⽩对方心中所想。”

  聂青澜嘲讽地笑笑“想再多,也需要一句话来证明,看来我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心心相印,真是可怜。”

  她这句轻讽,似是淬了毒的双头剑,再无遮掩地同时扎进两人心里,终于揭下了彼此心头最后的一层伪装。

  “青澜,你…要与朕决裂吗?”司空晨満眼都是伤感,脸上却是发了狠的神情“朕和你并肩作战,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相识相十几年。李承毓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才识得你一个多月,你便要倒向他的怀抱?

  “如果你介意的是朕没有封你为后,朕告诉你,朕其实是想在你登上⾎月女皇之位后,再用联姻的方式让我们真的永远在一起。这份苦心,朕没有说,是因为朕觉得还是时候,朕并不是没有设想过我们的未来。”

  听到他这番话,她眼中那抹淡淡的讽刺却更加浓厚了“哦…原来陛下设想得如此周全。可是陛下,我没有从您的设想中听到任何的真心,您依然只是在利用我,为您谋夺⾎月的江山而己。”

  司空晨恶狠狠道:“你说朕利用你,难道李承毓就不是?”

  聂青澜苦笑“活在世上,谁不是彼此利用?您利用我谋夺皇位,巩固皇权,他利用我稳定时局,平息內,其实都一样。但他与您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总是将真心‮诚坦‬在我面前,而陛下,您却是将您的真心牢牢锁住。”

  他咬着牙冷笑“你怎知那心的真假?”

  她沉昑片刻“我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两国的百姓。”

  “这么说来,他是天字第一号的情种,而朕倒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负心汉?”司空晨太⽳处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瞪着天想了半晌,问道:“那你现在想怎样?要朕不收回泾川吗?”

  “我知道陛下做不到。”

  “若朕可以呢?”他突然改变了态度“朕若是说,为了你,朕可以不要泾川了,你就不会再认为朕是无情之人了吧?”

  聂青澜一愣,以她对司空晨的了解,她当然不信他会在一朝之內变成可以为情改变立场的人,稍稍想了想,她便想明⽩了。“陛下是想借此做为送给⾎月的大礼?以保我在⾎月的地位?”

  司空晨的脸上蓦地涌上⾎红的颜⾊,他霍然起⾝,将桌椅碰得砰砰响,头也不回地撞开大门走了出去。

  没有人再跟着走进来,直到门口静幽幽地出现了一道影子,伫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她。

  她出神了好一阵,转过⾝,看清了那个人,不噤一笑“你好像总在我⾝边,不论我何时抬头,总能看到你。”

  李承毓优雅地回以笑容,说了一句⾼深莫测的话“几时殿下一低头也能看到我,承毓就心満意⾜了。”

  低头看见他?这是什么意思?聂青澜没有问。

  他也没有问她和司空晨单独谈了些什么,或许他们刚才在堂內说的话,他在门口时已听到一部分,所以他无须询问。

  但涉及到他的那些话,他若听了,又会做何想法呢?

  司空晨脸⾊铁青负手而立,杨帆则惴惴不安地站在他⾝后。

  “你在信中可没有和朕提过,聂将军如今竟然已倒向⾎月国的事。”他冷冷盯着他“如今她竟敢为了⾎月不惜和朕翻脸,她从哪里生出这样的胆子?”

  杨帆嗫嚅着“有句话,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讲。”

  他壮着胆子道:“当初陛下让将军到⾎月来时,也许将军就已经变了心意。陛下…难道对您来说,把将军放在这么远的陌生国土,真的是件好事吗?要知道,这里有无数人对将军虎视眈眈,单是暗杀行动就层出不穷,但这对将军来说,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将军远离了陛下,在她心中可能已经认定陛下对她无情,她没了盼望,对陛下的效忠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坚定了。”

  司空晨的眉心皱起“你说是一句话,可你这番话岂只一句?”

  “微臣有罪。”杨帆又低下头去。

  沉默半晌,他却长叹一声“也许真的是旁观者清,也许是朕对她太过自信。朕明⽩你的意思,青澜心中必然是怪朕没有娶她,但是朕也有朕的难处。她跟着朕出生⼊死这么多年,她对朕的心,朕又岂会不知?但她就像是朕驯服的一匹马儿,会乖乖听朕的指令行事,这一切只因她是朕的臣子。

  “倘若她变成朕的枕边人,宮中,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听话吗?寻常女人都难免有骄气,更何况是统领十万大军的她?如果朕庒制不住,到时该如何统辖这个‮家国‬?”

  杨帆终于明⽩司空晨的心意。其实这样推心置腹的话,他本应说给将军听,现在会说给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听,显然他并不是想向自己解释什么,而是因为他已无法将这番话说给将军听,他只是太郁闷了,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

  所以杨帆也不敢做任何的置评,思付一瞬后,他小心翼翼地说:“但是陛下,微臣想提醒您,将军毕竟是个女人,很容易凭感情用事。李丞相对将军一直呵护备至,将军显然已经动了心。之前⾎月內部曾经争论过,是否要为将军选择一位本朝人做为皇夫,以确保将军立⾜朝內的背景,倘若李丞相要争这个位置…”

  司空晨的面部肌⾁霎时僵硬“李承毓有这个意思吗?”

  “他若无意,就不会对将军如此关爱了。”扬帆答得明明⽩⽩。

  他转过⾝,紧紧攥住拳头,眼前晃动的全是与聂青澜在司空朝时患难与共、彼此扶持的种种。十几年啊…难道会抵不过这几十天吗?!

  良久,他以一种幽灵般的冷吐出话语“杀了他吧。”极为简练的命令,无须明示,手下自然明⽩。

  但杨帆颇为顾虑的是——“陛下,若是李丞相死了,将军在⾎月便更无立⾜之地了,现在只有他在力将军登上皇位,其它人…”

  “她当不上女皇更好。”司空晨冷笑“她都已经下决心要背叛朕了,朕让她登上皇位,岂不是在自找⿇烦?但若现在让她回国,她又肯定不会回来,李承毓若死了,她便没有牵绊了。”

  杨帆缓缓弯拱手“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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