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此家书(2)
这样大好的午后,她居然泡在政务里,每每看到为国辛苦为国忙的自己,斜⽇都不噤要怀念起⾝在青庐的⽇子——这种天气躺在庭院的摇椅里晒太是再好不过了。
“唉!”好想出去晒太。
“第一百二十七次叹气!”临老九又在纸上画上一横,第二十六个“正”字还差三笔,他倒要看看一个下午她能叹多少口气“这么想回去,⼲吗不付诸于行动呢?”
说得简单,斜⽇正⾊道:“那个老女人最近有什么动作?”
“动作很多,你想听哪一部分的?”又是拉拢先王旧臣,又大搞选后典礼,目的就是要积蓄力量跟斜⽇女主抗衡“总之就是急着跟你来场最后的战役。”
斜⽇还真求之不得“她要是能早点行动,我也好早点解脫。不用继续困在城墙里,连点太都见不着。”深宮冷,最冷的是人心。
“你少做梦了。”临老九一榔头打破她的无限遐想“据我调查,支持你当王执政的呼声远⾼于那个还没断的小王上。”虽然王上今年已经十五,按⾰嫫的习俗已是成年男子,可什么事都听从他娘——素蓥王后,跟没断的小娃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是有头脑的人都会选择斜⽇来治理⾰嫫——如果不算上她的懒惰的话。
别人抢着坐的王位在斜⽇眼里却是一副想甩都甩不掉的烂摊子“拜托,别让我背这么重的担子好不好?说什么我也是个女人,我很无能,很软弱的,需要男人的保护和照顾。而且,你也知道,我为人懒惰,好逸恶劳,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平生无大志向的。”
偏偏有些事由不得她说要或不要,紧要关头,临老九帮她把利弊都分析了“你不想当王,下面的人偏推崇你。素蓥王后为了她自己的儿子,可不会相信你对王位没望。她会千方百计除掉你,绝不会给你留半条退路。所以,这种时刻千万不能暴露你的弱点,小心被对手抓在手中,成了你致命之处。”
说话间,女官给斜⽇送来了一封信,是青庐寄来的。
斜⽇展信看罢,良久未发一言。临老九慌了“是不是青庐那边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素蓥王后对青庐下手了吧?
斜⽇沉默半晌,忽然凭空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的儿子要认别人做⽗,你会如何?”
“这怎么可以?”自己的儿子认别人为⽗,这对男人来说是天大的侮辱,基本等同于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除非我死。”
“我会答应。”
临一⽔一惊,以为她午饭吃撑住了。她不是向来霸道又小气吗!怎么舍得把自己孩子⽩⽩送给别人。
斜⽇提笔回信,偌大的⽩纸只有一句——
多个娘疼你是福,惜!
这就是她的决定?
她居然答应了!
骆品接到信整个人都傻了,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到斜⽇会答应这种丧她权力侮她声誉的过继决定。
她当真不要这个家,不要他,连儿子也不要了?
纵然骆品再想替她找借口,无力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敲打在他的心头。
罢了!罢了!从知道她实真⾝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该明⽩他们今生夫之名已到头。既然让修竹多个娘疼爱是她的心愿,他便成全她。
修了书信托人送⼊骆府给三夫人,过继之事全权给她负责。
数年前,被未婚退亲时,他已丢了一次尊严,从此以后骆品便时时自警:
我不能再次弄丢了我的尊严,特别是在斜⽇的面前。
尊严没丢,他却彻夜难眠,这夜一困顿地挣扎在上的不止他一人。
珠珠一觉醒来发现娘还睁大着眼睛无神地眺望远方,她想过去拉娘上觉睡,没等她伸出手,娘就一把抱住她,紧得让她不过气来。
“娘,你怎么了?”
“不要离开我。”斜⽇忽然道出口的话更像是哀求。
今晚的娘好像很柔弱,珠珠忍不住伸出手来拍拍她,算是安慰“我是娘的女儿,怎么会离开娘?”她还要撮合娘和爹重新在一起呢!
此时的斜⽇心中充満自责“我哪里有当娘的样子,我在王宮中这么些年一直是被别人照顾,本不懂得照顾他人,即使你和修竹是我亲生的,我也极少照顾你们,都是娘,还有…还有你们的爹把你们带大的。而且我这个娘极有可能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珠珠,你还要认我做娘吗?”
“当然要!”这种时刻搬出最有才学的爹说的话肯定最有说服力“爹曾经跟我说,不管娘在哪里,不管娘做什么事,娘都是我们最好最好的娘,永远的娘。”
斜⽇扯开嘴角,有些欣慰。知她莫若骆品,他应该了解她要修竹认骆三夫人为娘的深意了吧!
跟她脫离关系,会让修竹在民间活得更全安。
知她如他,该知道无论她到哪里,无论她是⽩⾐还是女主,都是他的。
骆品,你可明⽩?
“啊——”
骆品难得睡到⽇上三竿,竟为噩梦所惊醒。梦里他听见斜⽇一再地质问他,他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修竹过继给骆三夫人为子已有段时⽇了,三夫人丝竹也遵守承诺写了信给四处游历的骆家老大骆舫游,告知了临一⽔的近况。
回来报信的人说修竹在骆家一切安好,叫他勿念。他倒是不记挂儿子,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青庐,⽩⽇里徒弟们进进出出,倒也好打发。⼊了夜,冷单枕,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全是她⾝着⽩⾐的影子。
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骆品正暗自寻思斜⽇会发生什么事,不消半⽇,宮里便出了传闻。
临一⽔临大人当朝向斜⽇女主提亲,说愿终⾝与之为伴,为夫、为臣、为友、为伴。
据说,临老九的“四为”心愿让斜⽇女主欣喜得当场昏厥过去,随即民间还是流传起女主下嫁臣子的传奇故事。
骆品在那帮徒弟们议论此事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至此以后他的耳朵便什么声音也装不下了,満脑子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修竹冲了回来,然后又冲去了书房嚷嚷着要写信,信到底写了没有,又写了些什么,骆品没再像从前那样偷着去看,他甚至不记得那天下午他做了些什么。
猛然醒悟,斜已⼊屋三分。
往昔这个时辰,她总爱泡在桧木桶里澡洗,一泡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泡得全⾝松弛,⾝心舒坦才肯出来。
她是如此懂得享受,怎会在婚姻路上委屈自己?
磨墨摊纸,骆品要憋着一口气挥毫写下“弃书”他要和那个即将下嫁臣子的传奇女主一刀两断。
“弃书…”
抬笔再写,脑子里还是一片空⽩,他写不出第三个字。
弃什么?他凭什么弃她?
按照⾰嫫法规,夫之间相离弃必须有所因由。或是女背夫偷汉,男背另娶;或是夫其一婚前瞒报隐疾;或是夫不睦,长久失和;再不然就是成亲多年无所出。
细数下来,找不到一款适合他们相离弃。这叫他如何写“弃书”?
话再说回来,他⾝为青族中的教书先生,她却是⾰嫫女主,他凭什么写“弃书”给她?即便要弃,也该他是被弃的那一个。
若不写,他们之间依然是名正言顺的真夫,她又如何得以下嫁临一⽔?
他左右为她考虑,却又左右为难。
腾折了夜一,最终手边还是只有那张仅写了“弃书”二字的纸,犹豫再三,骆品做了今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他将这张空⽩的“弃书”装进信封里,寄进王宮,予到斜⽇手上。
一切全凭她定夺。
骆品以为这样便可以了,孰不知他的灾难就随着这封空⽩“弃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