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赶到纽约国际机场的时候，林绍祥迟到了。

　　原因是有些事他必须要先去处理，还有就是心理建设，否则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佟馨。

　　他无奈的望了机场附设的咖啡厅一眼，在看到枯坐在一角显然非常憔悴的佟馨时，他在心中一叹，非常厌恶自己必须狠心去说这样的一个大谎。

　　是蒋秘书不放心，所以替她订了机票也送她上飞机，然后联络他，希望他能到机场接佟馨，可见蒋秘书也为佟馨的真情所感动，要不然她也不会冒着被老板斥责甚至于革职的危险帮佟馨。

　　感觉非常无奈，但他还是要见她，只是每迈开一步，心底的揪痛就加一分。

　　佟馨看起来实在糟透了，双眼是血丝，疲惫写在脸上，像是好几天都没有睡过觉一样。

　　“啊！林先生。”看到他，佟馨的精神总算略微一振。“寰宇呢？他是不是还在开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他的，可是…我好久没见他了，手机他又没开，我好想他！好想、好想！所以，我求蒋秘书…对不起！实在太麻烦你了，可不可以请你带我去见寰宇？你放心，我不会吵到他开会，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其他事情，我可以等他忙完再说。”她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心底好急、好急！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一定要马上见到杨寰宇。这些日子以来，她被无助和不安折磨得几乎形销骨立，再多等一分一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林绍祥坐在佟馨对面，视线一直不敢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杨寰宇虽然说得不多，但光看他们彼此的互动，他非常清楚他们有多相爱。末了他深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佟馨，你先冷静下来好吗？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

　　“林先生，你要说你是寰宇的好朋友、好兄弟、好同学，也是他的特别助理，而不是我先前所误会的你是寰宇的老板；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再多作解释。我只想要马上见到寰宇，你快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见面而已，为什么林绍祥那么迟疑？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寰宇还在生气不见她，所以不准林绍祥带她去？是这样吗？

　　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尖锐的疼痛霎时侵向她的内心深处，她感觉心脏烈的跳动，强烈的不安令她手心沁出汗来。

　　她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解释呀！如果寰宇执意不见她，那她该怎么办？

　　“佟馨，寰宇他…”即便他是个堂堂男子汉，在商场上冲锋陷阵，什么强敌都不怕，如今面对一个软弱的痴情女子，他却觉得说话艰难，最后他终于道：“寰宇他出了事，所以没办法跟你见面。”

　　佟馨紧紧的盯着林绍祥，一颗心因为他的话急速下沉，但她拒绝去想像…她的寰宇不会有事的，他会好好的。

　　只是，想归想，她握的双手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想喝杯咖啡让自己镇定，却不小心洒了整桌都是。

　　她害怕呀！

　　“佟馨，听我说，寰宇他来美国出差的当天在路上发生严重车祸，虽然立刻送医，且经过医生紧急手术救治，可是仍然失败了…”

　　“失败？”佟馨全身寒直竖，一股冷意由骨子里凉出来，让他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然后她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次：“你说失败？”

　　“佟馨，我们都尽力了。”他沉痛的说着。

　　不！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这是真的！

　　一定是杨寰宇在跟她呕气，因为那天他看到她跟叶炜在一起！

　　“林先生，你知道我很爱寰宇，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好不好？”她的语气充哀伤“还有麻烦你告诉寰宇，请他不要跟我呕气，我跟叶炜不可能有什么的，我这一辈子只爱他一个人呀！”

　　“佟馨，我没有开玩笑，请你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相信！求求你，带我去见寰宇好不好？他一定是以为我跟叶炜怎样，所以才会故意要你这么说，可是我没有，我要跟他解释呀！”佟馨哭着哀求。

　　“佟馨，寰宇他真的伤得很重，我们也无能无力。而且就算我想带你去见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也按照他的遗愿撒向大海了。”

　　林绍祥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狠狠的刺向她的心，好痛好痛…不只心痛，包括她的五脏六腑、她的手、她的脚，所有全身上下有知觉的地方都痛！

　　这种难以言喻的痛简直让佟馨无法承受。

　　她眼前一暗，黑色取代了一切…

　　三个月后

　　纽约市郊有一所设备非常齐全的私立疗养院，佟馨被安排住在里面。

　　三个月前，佟馨在林绍祥的面前昏了过去，他将她送到医院后，她足足昏了四天才醒过来。

　　她没有疯，但常常做出自残的行为，要不就是不吃、不喝、不睡；最严重的一次，她还跑上医院的顶楼，二话不说的就要往下跳，幸好医院的护士机警抓住她，才没有酿成悲剧。

　　没办法，林绍祥只好将她安置在这里。

　　至少这里有专业人员在照顾，他才能放心去工作。

　　寰宇科技虽说网罗各地菁英，在运作上都能够独立，现在的营运也都正常且稳定的成长，但毕竟不能长久群龙无首。尤其杨家两老只有杨寰宇这么一个儿子，现在他又发生这种事，这也就难怪可以说是半子的林绍祥必须经常两地跑，现在再加上一个佟馨，他根本是分身乏术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忍心将她往疗养院送。

　　不过工作上无论再怎么累，对他来说至少是本业，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他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两个相爱的有情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互相折磨？

　　今天，林绍祥又来看佟馨。

　　看护人员告诉他，佟馨几乎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他们没有办法帮助她。

　　“拜托！出去！我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要来打扰我。”背对着房门，佟馨对开门进来的人说着，连头都懒得回。

　　“佟馨，你不应该把自己关起来，你这样…寰宇有知，他会舍不得的。”

　　不知道该怎么劝，不得已林绍祥只好搬出杨寰宇，希望佟馨因此而能振作，没有想到却是适得其反。

　　“他要真舍不得，就不会要求将自己火化，让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他什么话都没有留给我，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不公平、多心痛吗？”看到林绍祥，佟馨没有太大的惊诧，只是精神涣散的喃喃自语；曾经的晶亮黑眸，此刻空得令人害怕，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只剩下一具瘦得见骨的躯壳。“所以拜托你们不要理我，也不要救我，让我追随寰宇而去，我要责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丢下我…不！我舍不得责问他，我要去陪他，我不要他一个人这么孤单。”

　　为什么没人了解，对她来说没有寰宇的世界就像是地狱？何况她的心已经随他而去，一个没有心的躯体怎么活下去？

　　“佟馨，你不能再这么过日子下去，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别忘了你还有未了的责任。在台湾你有父母，他们老了需要你奉养，你的弟妹也需要你的帮助，还有寰宇的父母…难道你不想替他尽一点孝道吗？”

　　这一段话，总算入了佟馨的耳朵…

　　她还没见到寰宇的父母，失去他，他们应该是最难过的。

　　“佟馨，如果你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我答应带你去见寰宇的父母…当然，如果你想见他们的话。”

　　佟馨沉默着，眼泪开始奔…

　　她一直想追随寰宇而去，可现在…林绍祥说的没错，她还有许多未尽的义务，尤其是为了寰宇的父母，她是应该振作，替寰宇照顾他们。

　　思及此，突然她仰天嘶吼：

　　“寰宇，我爱你…你听见了吗？记住！要等我。”

　　这声音太悲伤、太凄凉，像是倾尽所有的悲鸣，让林绍祥忍不住落下眼泪。

　　“伯父、伯母，我求求你们让我做寰宇的未亡人…你们不要误会，我这样做绝不是为了贪杨家的财产，只是单纯的想替他尽一点孝道而已！”佟馨行大礼似的跪在杨寰宇父母面前恳求着。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非常厚颜，人家杨寰宇父母还只是第一次见她呢！

　　可她心意已决，这一辈子再也不嫁别人。

　　“佟小姐…”

　　“请叫我佟馨。”

　　“佟馨，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还这么年轻，寰宇又…唉！我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耽误你…”“不！伯母，你不明白，我深爱寰宇，虽然他…”说到这儿，感觉自己即将崩溃，佟馨很快的深呼吸几口，然后像立誓似的道：“我爱他的心永远不会变。”

　　“佟馨，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之前儿子和绍祥已经说得够多了，如果没有这一场意外，他们其实也早该见面了，所以杨家父母对佟馨并不陌生。老实说，能有这样的媳妇承，他们当然很高兴，可是这是条既艰辛又漫长的路，他们真的能答应佟馨这样做吗？

　　“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我就很高兴了。”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心愿呀！

　　只不过她的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计划，那就是等他们父母百年之后，她就马上追随杨寰宇而去。

　　“可是…”

　　“不！拜托！请不要拒绝。”佟馨忍不住跪了下来。

　　“啊！佟馨，你快起来，不要磕头、不要再跪了。唉！你这孩子…我们答应你就是了。”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肯接纳我。”

　　能够让杨寰宇的父母接纳自己，佟馨喜极而泣！

　　四年后寰宇科技大楼总裁办公室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可佟馨依旧埋头工作。

　　四年来，她就像是一部工作机器，为寰宇科技无怨无悔的付出，没有任何娱乐，也不见一个朋友。从一无所知到现在，她可以一手处理寰宇科技所有事务，这中间的辛苦还有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她要替杨寰宇尽一份他来不及完成的心愿与义务。

　　然而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固定飞美国一趟去陪杨寰宇的父母，除了跟他们聊聊天，也会煮一顿道地的中国菜让两老品尝。总之，她当自己是他们杨家的媳妇，替杨寰宇尽他无法尽的孝道。

　　她做到了当初对他们两老所立下的誓言。

　　因为有杨家父母的支持，佟馨才能升任寰宇科技代理总裁一职。

　　为什么要说是代理总裁？因为在佟馨的心目中，杨寰宇的魂魄始终跟她长相左右，而她只是代他出面执行工作而已。

　　“佟馨，你也该休息了！”

　　七点半，林绍祥敲门进来提醒她休息，也打醒她的回忆。

　　林绍祥明白佟馨这四年来其实没有变得坚强，只不过是一股替杨寰宇尽责任的使命感支撑着她而已。

　　如果没有这股使命感，她恐怕早就倒下了。

　　只是这样没没夜的工作，他真的好担心她的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

　　“再一会儿吧！我就快处理好了，你先回去。”佟馨头也不抬的说着，继续埋首在公事堆里。

　　这些年，公事便是她唯一的寄托！

　　她不想太早回家，因为思念杨寰宇的泪总是会将她淹没，然后不能自己。所以，每一天她都非得将自己累到无法想念不可，要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撑下去。

　　只是，这样做显然效果不彰，或许就是她累得还不够，所以思念还是像水般涌来，夜夜冲击得她难以成眠。

　　“佟馨，别太辛苦，你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有呀！”

　　“有？每餐饭总是没吃几口，你这样首先胃就会坏…”

　　胃会坏吗？无所谓啦！连心都没有了，胃坏算什么？她在心里答着。

　　“还有你的睡眠…佟馨，你这样消瘦、苍白、憔悴，我想寰宇如果地下有知，他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四年前，成功的利用杨寰宇的名义让佟馨站起来，他以为现在还是有用。

　　“林大哥！”

　　终于抬起头，佟馨的语气里有着警告，黑潭似的眸底瞬间涌入复杂的情愫！

　　林绍祥一路帮着她走过来，她真的很感激，也将他像大哥一般的看待。

　　她知道他这么说她是出自善意，可虽然已经过了四年，她还是无法听到任何人提到她的寰宇。

　　因为，那会让她辛苦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再度崩溃。

　　她清楚的明白这是个没有杨寰宇的世界，所以她将他收藏在内心最深处，感觉他一直是跟她生活在一起。

　　有人说，魂魄总是夜晚才能够出现，所以每一晚她都在等待。虽然总是绝望，但这是属于她跟杨寰宇的秘密，她不想有人窥探…

　　也因为这样，她的睡眠品质自然很差，不过她根本不在乎。如果杨寰宇的魂魄真能夜夜归来，她也愿意跟他彻夜对谈。

　　“算了！佟馨，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不多说了。记得要早一点休息，我回去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