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华灯初上,月光清华如水,照蕴四方。而今夜的客居,又开始了一场富丽繁华的飨宴。
不过今晚的秦静贞,并未接客人,而由其他花娘替代。
她坐在房中,楞楞的看着那些本不属于这里,却堆放四处的华丽锦缎盒子。
“这都是那位每晚来捧场的公子所赠。”
鸨娘等所有搬运物品的人都出去了,才坐在她对面,开口说道。
秦静贞随手打开一个锦盒,里头皆是颜色鲜,织工细腻的布匹。再打开另外
一个,则是一对通体翠绿的玉镯子,她将镯子贴在脸上,却一点也不感觉冰凉,反而温温热热,像是一个人在轻轻摸著她的脸。
“这玉是暖的…”秦静贞喃喃说道。
“好的玉都是这样。这样一对暖玉镯子,可是价值连城啊。从这就知他对你的用心。”鸨娘左一句,右一句,都不住称赞著送这些东西来的姬天净。
“那又怎样?又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
秦静贞将镯于放了回去,她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好东西难道还见少了?
“男人愿意送这等好东西,给一个跳舞的伶倌,这种事我可见的不多。”
鸨娘遮著嘴轻笑,惹的秦静贞有些不悦,噘起红问道:“他送这些东西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说呢?还不是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唉哟,说那么明白不就不好听了?鸨娘支著额头不太想回答,可是看秦静贞一脸不甚明白的模样,也只得说了。
“不就是…呃…就是要『包』下你罗!”
“包…包我?”
秦静贞先是不信的眨眨眼,环顾四周那一落又一落的物品之后,突然一阵失望及难过掠上心头。
原来男人真的就是这样,即使是他,也毫不例外。
先是称赞你的琴艺,再来藉故亲近你,当以为你是小家碧玉时,还会存著几分敬畏之心,一旦认为是可以用钱打发的女人,胆子就大起来了。
说来说去,男人想要的还不就是她的身体?唯一不同的,是天净愿意出最多钱买下这副皮囊吧。
“请退回去吧,我发过誓,不卖身的。”秦静贞冷冷回答,再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
“对方说的很清楚明白,他不要你陪宿。”
鸨娘说的话,让秦静贞竖起耳朵。不要陪宿?花这么多钱,居然不想要那个女人的身体?没搞错吧?
“他只有三个条件。只要接受这三个条件,这些东西就全属于你。而在他包下你的这段期间,你的生活,由他安排。”
多么动人的提议?连鸨娘听到来接洽的解政儒口中,说出这些话时,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就不信秦静贞不心动。
果然,秦静贞的好奇心被挑起。
“什么条件?”
“首先,不准对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笑。”捣娘轻咳了下,缓缓开口。
而秦静贞听到这个条件,倒也没什么异议。
谁喜欢看到自己花钱买下的女人,还去对别的男人谄媚?男人要的,不过就是足自尊心而已。
“第二,在这段期间,你只能为他一人跳舞。”
“这容易。”秦静贞暗道:这笔钱未免太好赚了?
“你还没听到第三点呢…”鸭娘突然笑的很贼,好像第三点是多有趣的事一样。
“第三点是什么?”
“这段期间,你只能想着他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醒著只能看他,睡著也只能梦见他,你的心思要绕在他身上,再没有别的人存在…”
秦静贞听著,仿佛看到姬天净就在她的眼前,要她凝视他、属于他。想到这,她的脸像火烧一般倏然嫣红。
人会在什么时候…只想着对方,只念著对方?
这男人在想什么?这种要求,岂不…岂不…跟要她爱上他没两样?
“这男人可真有意思。他花钱,但不想要你的人,只想要心。有意思…”鸨娘若有所思的轻叹。
“这、这怎么行?!我的心思又岂是能控制的?我无法保证,我一定看着他,想
著他…”
秦静贞有些慌了,这条件她做不到!
“这些东西还给他吧,这条件我不答应。”
鸨娘蹙眉瞅她。“可是,你只要接下这一笔生意,就不用再陪那些客人喝酒,也不用成天即使心里不开心,也挂著笑脸了啊!怎么想,都是接受他的条件比较划算。”
“可是…我无法控制我的想法…”
更何况,如果真做到天净所要求的,只怕那时她已爱上了他!
而若这事真的发生,当天净厌倦她,要她离去时,她将会多么痛苦?所以,她绝对不要让这件事发生!
“傻瓜,你可以假装啊。”
“假装?”秦静贞抬起头,困惑重复。
“假装你始终想着他就好了。这没有什么难的,你只要伪装自己的眼神,那就够了。”
“假装…想着他?”
这…真的很容易吗?
*****
秦静贞最终还是答应了姬天净的要求。
算算这些日子,她也为客居打响了些名声,替这儿赚进不少银两,也算是报答了鸨娘对她的救助之恩。
就像鸨娘说的,只要答应这笔生意,她回长安见爹娘的旅费可就有著落了,不用再被困在这人生地不的杭州。
在秦静贞答应这笔易后几天,一顶轿子停在客居前,将她接往另一处。
当到达后,她下了轿,发现眼前是一间小却雅致的屋子。屋子就在河畔,四周皆是鲜黄且风摇曳的油菜花,澄黄和翠绿相互掩映,远处又有杨柳青青,微风吹
拂,细柳条在河面上轻拂。
往里头走,围墙里是座小巧庭院,种各花卉,托紫嫣红。
小小的一间屋子五脏俱全,得巧可爱,秦静贞简直爱极了这屋子。
“贞儿小姐,我家公子代了,等您看过屋子满意后,就去富江畔的渡口,公子在那儿等您。”送她来的仆人,恭恭敬敬报告著。
“去那儿做什么?”
“您去了便知道了。”
秦静贞有些狐疑,也对这刚见面的小屋子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再度乘上了轿子,往江畔渡口去。
当坐在轿子上,秦静贞伸出手,掀起轿帘往外凝视,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不曾这样在杭州的街头走过,对这里的记忆,还处在落魄的那些日子,想起当时,再对比今,简直就像两种迥异人生。
*****
姬天净早巳包下一艘画舫,等待她的来临。
他虽生在杭州,可这么风雅的事,还真没做过几次。他总嫌包画舫游湖太过浪费,所以杭州的好山好水好风光,他也没见识过几次。
不过,凡事总要有个开头嘛!
姬天净矗立在船头,看着不远处市街小贩叫卖,行人穿梭,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从轿中走出一抹他心系的身影。
而秦静贞下轿后,凝神往渡口看去,也瞧见站在画舫船头的姬天净,突然之间心跳的飞快,但随即强自压抑,脸上绽出最的客用笑容,她得时时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呀!
秦静贞袅娜的走到阶梯下,让姬天净搀著她上了船。
“喜不喜欢这艘船?”
秦静贞才刚踏入船舱,姬天净便像对心上人炫耀般笑着问道。
“既然是公子挑的,奴家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秦静贞双眼轻佻一扫,故意料倚著窗畔,姣好身段呈现人线条,一副风情万种、烟视媚行的模样。
姬天净看到她这模样,心下已然不悦。
她有必要这个样子对待他吗?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遇到的她,可是一个活泼灵动,甚至有点泼辣的女孩儿,而不是眼前这个对男人太过老练的女子。
“不需要叫我公子,叫我天净就好,贞儿。”
秦静贞脸上依旧是媚笑着,惊讶的眨动双眼。“奴家不知,公子不爱这种称呼…”
姬天净缓缓叹息,探出船舱对梢公代了声,画舫便轻轻在水面滑动,船尾在碧绿水上,划出一条深深浅浅的波痕,煞是好看。
“还喜欢那间房子?”
“喜欢,只要是天净公子挑的,奴家都喜欢。”
秦静贞随口回答,她的心思早巳被水上美景吸引,碧波漾,水天一,谁能不陶醉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
她凝视景,姬天净凝视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颦一笑、一惊叹一蹙眉,所有的情绪,皆映入他的眼中。
尤其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新奇,绝不是假的,可见贞儿并非杭州人氏。
姬天净装作随口提起般问:“先前可曾乘过画舫,游过富江?”
秦静贞摇摇头。“没有,每天都窝在那房子里,哪有空出门呢?”
“这么说来,你并非生在杭州?杭州人好歹也看过这么一次两次的。”
秦静贞听到这句话,心里起了些许警戒。她不想让任何人得知她的出身、她的真名,这样才能在回长安后,和这里切断一切关系。
所以,她浅笑着答:“是啊!我是从北方到这来讨生活的,因为经济拮据,只得卖艺为生。”
“那么…你原来是哪里人?”
姬天净微微靠近她,低声细语,声音优美低沈,叫秦静贞心神微微一,差点中美男计,全盘托出。
幸好她即时醒过来,撇过头,身子稍微离他远了点,反问著。“您说呢?”
“我猜不出来。何不你告诉我?”
秦静贞闪过姬天净的环抱,带著楚楚可怜的神情说道:“贞儿实有难言之隐,莫非天净公子您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倒也下是。”
姬天净笑出一口白牙,总算安分又坐回原处,省得贞儿为了躲避他,躲啊躲的跌进河里。
“下过,我还是很好奇,为何你一个弱女子,竞孤身一人大老远的来到此地?家乡难道有什么不如意之处?”
秦静贞眨眨眼睛,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了逃婚,逃到连旅费都凑不出来的情况吧?想了想,她决定省略某些细节不说。
“其实…是因为,父母给我定了门亲事。”
“亲事?”姬天净一听到这个字眼,便忆起不太好的回忆,嫌恶皱眉。
“我那未婚夫,听说是名不学无术、只会败家的豪门子弟…”秦静贞幽幽的看向远方,还偷捏自己大腿,好洒下几滴清泪。
“而且我还没过门,就听说他娶了三房小妾,另外还有五个女人等著收房,这样的人,我怎么敢嫁呢?但父母之命难违,我为了逃避那可悲的命运,只得逃离家门,落此地,其实,我也不是自愿这样的呀…”
秦静贞掏出手绢,伤心的擦拭泪痕,还不时低头呜咽几声。
而姬天净听到这,也同情的大摇其头。什么样的男人会烂到这种地步?竟然染指三个女人,还有五个排队等著!
“这么说来,我们竟是同样的悲惨命运了…”
“难道公子您也是…”
秦静贞讶异的瞪大眼,手绢儿捣住红,姬天净有未婚?
霎时,带著嫉妒的酸意,浮现她的心头。
“我曾有个未过门的未婚,我从不曾见过她,她却弃我而去,我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想到这,姬天净还气的牙齿紧咬咯咯作响。
“这…唉…”秦静贞同情的看着他。
被她抛弃的那个男人,是否也正在背地里如此痛恨自己?想到那素未谋面的男子,秦静贞心里起了些许愧疚。
半年前的她,太天真,太不懂的为人想。
她甚至不曾想过,这样莽撞一走,会给爹娘及对方带来多少麻烦,如今,她只求能快些回到爹娘身边。
“你在想谁?”
不知过了多久,姬天净低沈的声音响起,秦静贞回过神,发现他凝望自己,眼神微微阴郁,让她有些害怕的再度低垂下头,不敢与他直视对望。
“没、没有…”
“是不是还在想你的未婚夫?”
秦静贞有些慌张的笑了。“公子,您在说什么呢?我根本没见过他,又何来想念?”
姬天净的眼神,渐渐又从阴郁恢复平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三个条件。尤其是第三条,在这一个月间,你不许想别的男人,明白吗?”
尽管已听过鸨娘说过一次,但从姬天净的口中直接说出,还是让秦静贞的身体微微轻颤,情绪波动。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感受到被人独占的喜悦,却又同时混杂著被人用钱买下的悲哀。
似乎是被人轻了…看不起了…
因为,她的感情,已被订出价码。
“你还没回答我,你明不明白?”
姬天净似乎非要到答案似的,再度重复一次问题。
秦静贞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掩饰内心的受伤。
“——我当然明白,天净公子。”
见秦静贞绝美的面容,出清丽的微笑,尽管姬天净还是觉得不对劲,但他选择不再去追究。
要探究真正的贞儿,他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