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为唐朝怀远县城的中兴府,虽经西夏皇帝多次扩建,基本上却仍是以汉人建筑为主,而非西夏人那种简陋的土屋或毡帐。特别是皇宫,经过李元昊和夏崇宗多次扩建整修后,也算颇具规模了,而纳岑便被安排在曾是夏后居所的宫殿内。
“过来。”纳岑坐在边板著脸命令道。
千黛怀疑地瞅著他。“干嘛?”瞧他脸糟糟的胡须,又是凶眉恶眼的,一副拦路劫匪兼采花大盗的模样,搞不好一靠近就会被杀了也说不定,她能冒这个险吗?
纳岑忍耐著叹了口气。“我保证不会吃了你,快过来吧!”
不会吗?可是他脸上明明就写著:我想宰了你!
看她还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纳岑终于沉下脸色。“还不过来?你最好不要让我过去抓你,到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喔!”
哇!好凶!看吧、看吧!他果然想在这儿解决她,说不定就是那个别吉叫他来干掉她的,她是不是应该回厅里向儿子求救?或者乖乖的让他干掉算了?
终于,纳岑发现千黛的神情似乎不太对了,似乎…脑筋一转,他突然咧出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虽然他的嘴巴有没有在笑实在是看不太清楚,谁教他脸胡须把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可至少他的眼睛应该是在笑没错。
“亲爱的千黛可屯,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笑里藏刀?
“千黛可屯,你站那么远,讲话不太方便吧?”
不会、不会,这个位置刚刚好,很安全!
“千黛,无论如何,我们至少该好好谈一下吧?”
真的只是谈一下而已吗?
“我保证不欺负你。”
真的吗?
“亲爱的千黛可屯…”
“好嘛、好嘛!去就去嘛!”
千黛咬著下又犹豫片刻后,才慢地摸到纳岑面前。
“做什么嘛?”
就这么一句,弥勒佛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这个笨女人!”
“嗄?”千黛刚一愣,忽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啊、啊?干嘛?你要…啊!救命哪!杀人哪!纳岑王要杀人哪…不…不要…哇!哇!好痛、好痛…不要啦!好痛啦…你骗人!你说不欺负人家的、你骗人!呜呜…”
“我是说过不欺负你,可没说不惩罚你!”
“嗄?啊!啊!你赖皮,呜呜…你赖皮!”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好痛、不敢了…呜呜呜…不敢了啦…”
前厅里,一个下人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纳岑王那边…有人在叫救命哪!”
一听,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斡罗岑最快,他顺手把帖木儿扔给塔思后就冲出去了,众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后头。可到了纳岑王寝殿前,还是没有人敢莽莽撞撞地干涉纳岑王的私事,只有斡罗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头闯了进去。
里面的哭嚎声依然持续当中,不过一忽而,斡罗岑又出来了,只见他的神情相当诡异,似乎很努力地在忍耐著什么。
好奇宝宝塔思马上上前问道:“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斡罗岑似乎就快忍不住了。“额赤格在…呃…打额客的…呃…!”说完,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忽地捧腹大笑起来。
塔思愣了愣,旋即也跟著爆笑出声,其他人当然不敢这么正大光明的笑,所以只能憋著一脸怪异的神情,各自转身回到前厅去,任由可怜的千黛妃继续受苦。
好一会儿后,痛哭终于渐缓为哽咽。纳岑彷佛抱小孩子一样抱著千黛,并怜惜地轻拍著千黛。
“好了,别哭了,我只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不敢再这么鲁莽幼稚、冲动行事了!”
千黛埋在他前依然噎不已。“你…你好过分,人家…人家是怕你为难才离开的说!”
纳岑轻叹。“所以我说你幼稚,那种事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可是…”
“听我说,乃马真后让我娶阿昔伦别吉,我的确是很难推拒,但我可以拖呀!我相信这两年之内应该就会选出下一任大汗了,而无论下一任大汗是贵由,或者是蒙哥,甚至是拔都继任,我都有办法让这件婚事很轻易地取消掉,届时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
千黛怀疑地瞄著他。“真的吗?”
“废话,当然是真的,我可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哟!”
“喔…那…”千黛垂下眼。“你又为什么不想娶她呢?”
“为什么吗?”
纳岑深深注视著怀中的人儿,边悄悄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当然是为了你呀!小笨蛋!他暗忖,但是嘴里回答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那个阿昔伦别吉和叶里失别吉根本就是半斤八两,一个是任刁蛮得教人不敢领教,一个是傲慢自大得令人受不了,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带回家让她们有机会搞得族里天翻地覆的!”
“哦…”长长的尾音带著浓浓的失望,千黛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著:就知道不会是为了我!
纳岑窃笑着亲了她一下,惹得她既不开心又厌恶地推开他。
“不要这样啦!你的胡子好刺人喔!”
纳岑摸摸自己的胡子“唔…还不都是你害的,不过…”他注意到她的脸上的确被他的胡子扎出好些红点了。“你乖乖在这儿等著不要跑,我现在就去剃掉!”话落,他小心地把她放在上,随即转身出去了。
哀著被打痛的,千黛长叹了口气.至少他来找她了,这应该表示他多少还是有点重视她的吧?
不过,他也说过是为了孩子而来的吧?结果在他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个为他生下嫡子的女人罢了,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一切,而他之所以会那么关心、疼爱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搞不好斡罗岑若是没跟著她离开,他根本就不会来找她也说不定。
唉!算了,只要能继续待在他身边,无论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不重要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眷恋和爱意,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得如此,这样才公平一点,不是吗?
罢喂孩子,海若便来求见千黛妃了,于是,千黛把孩子扔给纳岑并代两句“摇一摇他,他很快就会睡了”然后就独自去见海若,到了外殿才知道连柳大然夫妇也来了。
“千黛!呃!妃!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翠娟首先谄媚的凑了过来。“害我们大家错待了你那么久。”
“是啊!千黛妃,”柳大然也说。“要是我们知道你是纳岑王的大妃的话,怎么可能让你去做那些低下的工作呢!”
真现实,亲人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个高贵的头衔。
“那也不算低下呀!我在弘吉剌部的时候还不是天天做那样的事。”
翠娟愕然。“咦?为什么?你不是大妃吗?”难道她不受宠吗?可是纳岑王不是专程来找她的吗?
“我…”
“你怎么会嫁给纳岑王的?”一直问声不响的海若突然了进来。“他不会是那个老将军的孙子吧?”
千黛摇头。“不,他也是老王的儿子,最小的嫡子。”
“啊…”海若恍然“对喔!我怎么忘了还有兄弟了!”继而转头向柳大然夫妇不地实问道:“当初你们为什么不是把我送给那位老将军?”
柳大然夫妇顿时哑然,千黛也愣住了,就在此时,斡罗岑突然冲了进来。
“烦死了,你们不要再跟著我了啦!”
“陪我们玩嘛!斡罗岑,陪我们玩嘛!”乃蛮和豁阿跟著追了进来,一看到海若也在,马上跑过去撒娇耍赖。“不管啦!额客,叫斡罗岑陪我们玩啦!”
这时候的海若当然不敢再命令斡罗岑了,可千黛却说话了。
“斡罗岑,陪她们玩玩又不会死,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才不要!”斡罗岑断然道。“她们好烦喔!而且跟那个叶里失别吉一样任,额赤格都不想要那个别吉了,我更不想要这么蛮横的女孩子!”
“只是玩玩…”
“不要!”
“不管啦!陪我们玩啦!额客,你快命令他陪我们玩啦!我们…”
“闭嘴!”
一双愤怒的低喝,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惊惧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同一个方向…纳岑不知何时已怒气冲冲地伫立在内殿口。
“你们这群混蛋,帖木儿才刚睡著,你们要是把他给吵醒了,我就一个个全宰了你们,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一见到纳岑剃光胡须后的本来面目,海若立时两眼一亮,脸现垂涎之,继而媚眼儿一抛,便摆著扭过去。
“对不起,纳岑王,”她娇声娇气地说:“只是小孩子们爱玩,她们…”
纳岑对她的媚眼娇态视若无睹,依然冷冷地叱道:“出去!”
“可是纳…”
“出去!”
“纳…”
“出去听到没有!”
眼见纳岑目光中杀气倏然涌现,众人顿时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一溜烟逃得半个也不见了!斡罗岑耸耸肩也走了,不过他是往内殿去。
“我去陪帖木儿睡觉。”
千黛则若有所思地望着殿口,那群人一消失,纳岑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向前几步搂住了千黛。
“想什么?”
“哦!我只是在想…呃!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娘,我这样算是让那些…不!部分欺负过我们司家的人知道我过得比他们还好了吧?
敕勒川,山下,天似穹庆,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瞧见那熟悉的景致,那令人襟开阔、豪气蓬的辽阔草原,就令人情不自地兴起一股人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悠然畅快。即使体内的是汉人的血,口澎湃的却是外儿女的情怀,千黛又似感恩又似感动的长叹一声,不觉合上眼,深深入一口阔别已久的原野清香,继而缓缓吁出一声足的喟叹。
即使从她到达这儿的头一天开始,她就无时无刻地想要逃离这儿,但无意识中!生命还是会点点滴滴地聚集起感情的溪,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还是悄悄地牵连起来了,直到她真的离开之后,她才明白这一点。
无论她是汉人,还是元人,这儿才是她的家,她在这儿成长、在这儿出嫁,在这儿为人母,她的生命早已经在这儿生了!
“想念?”纳岑的眼光是揶揄的。
千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纳岑哼了哼。“那你还走得那么决然。”
千黛嘴一噘。“谁教你什么都不跟人家说!”
纳岑伸手将她的马头拉过来一些。“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千黛眼一翻、手一扯,又把马头扯回去了。“信任你什么?就跟你说你什么都没告诉我,你到底要我信你什么?”
纳岑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随即合上并摇摇头,似乎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你实在很迟钝!”
“什么迟钝嘛!”千黛不服气地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在想什么嘛!”
纳岑还是摇头。“无论如何,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先跟我讲过,知道吗?”
开玩笑,要是偷摸狗的事也能说吗?不过…
千黛下意识地摸摸股。
他生气打人家的时候还真的很不留情,害她有两天都不能好好的坐着,想到就尴尬,还是听话一点保险吧!
“知道了啦!”
开开心心的回到草原,原以为可以过著以往安宁的日子了,没想到才与塔思分道扬镳不久,在回弘吉剌部的半途上就碰到一位族人警告他们,族里有一项意外正等著他们。
“阿昔伦别吉?你…你在这儿做什么?”纳岑轻巧地跃下马,错愕地问。
阿昔伦也是个大美人,却与叶里失狂野的美大不相同。她是高贵的、华丽的、耀眼的美,那目中无人的眉眼儿轻蔑地往上挑,那直的鼻梁倨傲地对著所有人,完美的红却又如此惑人,不过十八岁,竟已有乃母那种冷凛的气势。
难怪纳岑不敢领教,这女孩子一看就比叶里失更令人吃不消。
“母后说纳岑王因为长年征战在外,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整顿一下部落内部的事务,之后才能娶我,因此让我来看看纳岑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结果果然没错,弘吉剌部的确是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所以我就擅自替纳岑王做了一些必要的改变,而且,将来我也会继续如此这般的辅佐纳岑王。不过,纳岑王毋需感激我,这是我这未来的王妃应尽的责任,无论多辛劳我都不会藉故推诿的。”
语毕,阿昔伦傲然地昂起下巴,似乎在等著纳岑感激涕零的回应,而纳岑在微微一愣之后,迅即往侍立在一旁,脸无奈委屈之的霍骆金看了一下,再朝四周聚的族民们望了一圈,这才发现每个人的神情都僵硬得教人想哭,以往那种和乐愉的气氛早已消失不见了。
想都不必想,纳岑马上明白这个傲慢的别吉大概做了哪类改变,于是他的脸色也开始发黑,众人除了阿昔伦…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努力在压抑著内心暴起的愤怒。
“阿昔伦别吉,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我想是乃马真后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从来不觉得弘吉剌部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整顿的,霍骆金是个很好的总管,他把族内的一切都打理得令我非常非常满意。事实上我的意思是,因为我从未干涉过族里的事务,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来深入了解一下。”他停了一下,往身旁的千黛瞥一眼。
“至于我希望我的王妃辅佐我的地方,并不是指打理族内事务之类的,而是希望她能替我维系族人的向心力,这一点我的大妃同样也做得令我非常非常满意,所有的族人都非常喜爱她,而不是痛恨或畏惧她,相信以阿昔伦别吉的聪慧,应该能了解我的意思吧?”
阿昔伦闻言,震惊地瞠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不但得不到该有的感激,甚至被…谴责了?
继而又听见纳岑转而对霍骆金迅速地下命令“霍骆金,所有阿昔伦别吉所做的改变马上恢复原状,”他沉稳且坚决地说:“而且,以后除非经过我的同意,否则阿昔伦别吉所下的命令全都无效,明白了吗?”
“明白了,纳岑王。”霍骆金迅速又大声地回道。
阿昔伦立时难堪地沉下了脸。“纳岑王,别忘了我不但是别吉,还是你的未婚,为什么不能…”
“阿昔伦别吉,”纳岑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也别忘了,即使你是个别吉,也没有权力干涉我族内的事务,或者你是我的未婚,可在我还未娶你之前,你依然没有资格过问弘吉剌部的任何事;就算你已是我的王妃,你的地位还是在我和千黛大妃之下,这些都是规矩,你应该不会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吧?”
阿昔伦咬了咬牙,这才头一次正眼看向他身旁的千黛,目光轻篾鄙夷。
“千黛妃…是个汉人吧?”
“汉人又如何?”纳岑冷然道。“她在弘吉剌部长大,现在是我的嫡妃,又是斡罗岑的母亲,她早已是弘吉刺部的一份子了。就算她的血是汉人的血,她的心却是大元人的心,她在中原没有任何亲人,弘吉剌部的每一个族民才是她的亲人,大漠草原才是她的家,她的早已牢牢地扎实在大漠草原的土壤中了!”
他看也不看阿昔伦一眼,却探手紧紧地拥住千黛。
“她是汉人又如何?她的心早已是我的了,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请你尽早向乃马真后提出,我绝不会在意和你解除婚约的!”
话已说得如此决绝,一向倔傲的阿昔伦反而默然了。
她不想解除婚约!
在所有的勋臣之中,弘吉剌氏一向被认为是拥有最大权势的姻亲氏族,自然是乃马真后急于笼络的对象之一,若是她不小心搞砸了这项婚约,恐怕母后头一个就饶不了她。
而在私心里,她自认大元人中根本没有几个人配得上她,而在那少数的几个人当中,年纪太大的她不愿意,太丑陋的她也不想要,谄媚的追求她更不屑,只有纳岑是唯一符合所有条件的对象,可惜他早已有汉人大妃了。
但既然母后挑中了她、而且在母后的暗示下,她明白母后默许她以任何方法自己设法解决这项缺憾,如此一来,她就不能、也更不愿意认输了。
不就区区一个汉人女子,有的是方法暗中除去她,走她、陷害她,甚至暗杀她都可以,只要她现在忍得下这口气就行了。
“我明白了,纳岑王,”她平静地说:“我会以别吉的身分待在这儿,绝不会再干涉任何事了。”以别吉的身分待在这儿,就算那千黛妃也得听她的吧?
纳岑眯了眯眼“以别吉的身分吗?”他暗暗冷笑,这个阿昔伦果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子。“不知道阿昔伦别吉要在这儿逗留多久了?”
阿昔伦微蹙起眉回答。“两个月,如何?”
“两个月了吗?那么…”纳岑慢条斯理地说:“以阿昔伦别吉一个未婚女子而言,毫无理由的待在这儿这么久,阿昔伦别吉认为妥当吗?”
阿昔伦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暗咬银牙。狠下心说:“好,那我就以纳岑王的未婚身分留下来。”
“很好,”纳岑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我希望阿昔伦别吉能谨记自己的身分,不要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来,否则就算你是别吉,我也不会对你太客气的,因为你是以我的未婚身分留下来的,对不对?”
阿昔伦没有说话。
除了母后和贵由皇兄之外,这是头一次有人能压制住她的气势,可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在纳岑不在的期间,阿昔伦很不客气地占用了斡罗岑的第二斡儿朵,如今纳岑一回来,他马上把她赶到第四斡儿朵去住,因为阿昔伦“只是”他的未婚。
是夜,当纳岑“循例”欺负过千黛后,他阖著眼几乎要睡著了,千黛突然敲敲他的膛。
“喂!纳岑,为什么你敢对阿昔伦别吉那么不客气?”
“呃?哦!她那种人不对她凶,她就会爬到你头上来啦!”
“我知道,可是你难道不怕得罪她而惹来麻烦吗?”
“为什么要怕?我说的都是理呀!”纳岑打了个呵欠。“就算她打算硬安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无所谓,因为我有答剌罕的封号。”
“耶?答剌罕?”千黛惊呼。“你有答剌罕的封号?我怎么不知道?”
“笨,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呀!”
“讨厌啦!”千黛怒捶他膛一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纳岑睁开一只眼睨著她。“有差吗?”
“当然有差啊!”千黛忿忿地道:“我就是怕你会为了我而惹上麻烦才离开的呀!”
“真笨!”纳岑嗤笑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被人牵著鼻子走的人吗?”
“还骂我笨,人家都是为你著想的说!”千黛又捶他一记。“快告诉我,你到底用过几次了?”
“一次也没有。”
“咦?一次也没有?”
“没错。”
千黛眨了眨眼“这样啊!那…”她又眨了眨眼,旋即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闭上眼。“我可以安心睡觉了!”
纳岑笑着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真是个迟钝的小笨蛋!”他喃喃咕哝著阖上眼。
阿昔伦真的安分多了,可是她的态度仍然傲慢得教人受不了。
当千黛照常和族人们晨起工作,落而息时,阿昔伦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要人伺候,以未来王妃的身分到处巡视。当千黛和族人们说笑嬉戏时,阿昔伦却默默地看着她,暗暗考虑著要以什么方法除去她。
她试过好几回以言语来嘲讽笑千黛,想要得她受不了,却不知是千黛听不懂,或是根本不在意,反正千黛每次都只是微笑以对,甚至连回嘴也不曾。当然,她并不知道每一回她辱笑过千黛后,就一定会有人跑去向纳岑打小报告,是夜,纳岑便会以更炽烈的热情来补偿千黛。
苞著,当她发现千黛是个大路痴时,她便改弦易辙,开始千方百计地拐千黛出去打猎或逛马市,可那个讨厌的小表斡罗岑却又老是跟在千黛身边寸步不离,让她无机可趁。
几乎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却连千黛的半寒也没伤到,如今,似乎仅剩下一条路可行了…
这一年,纳岑决定把带领族人迁居冬营的责任交给霍骆金,帖木儿则托付给第三斡儿朵的两位可屯,自己就带著千黛和斡罗岑在参加过那达慕大会之后,直接到大兴安岭另一边的封地去巡视,当然,阿昔伦也不请自去了。
在那达慕大会上,纳岑却不甚热中于参加比赛,反而老是和贵由皇太子在一起。即使是斡罗岑也很反常,以往只要有比赛,他就不会放过,这回他却紧紧守著千黛哪儿也不去。
那达慕过后,甚至连塔思都带著子润润可屯和儿子硕笃儿跟住了他们,不过,这对千黛来讲却是个很不错的意外,因为润润是个相当豪大方的女人,她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了。
于是,在巡视封地时,纳岑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塔思在一起,而千黛则由润润陪伴著到处闲逛,至于斡罗岑也不再死守著千黛,反而老是和硕笃儿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只有阿昔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总是默默地跟随在后,偶尔会和她的侍女和侍卫躲在一边低语讨论。
到了十一月,他们终于来到大兴安岭展开狩猎活动了。
一般而言,每个不同山域都有不同的狩猎生物,而大兴安岭山区最主要的是马鹿、驼鹿、獐子、雪兔、黑貂和野猪、松,有的是为了它们的皮,有的是为了食用。
而蒙古人通常是乘马骑猎,所以在追逐时很容易分散开来,以往总是会有人紧跟在千黛身边以防万一,可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却在半途上不见了。当千黛发现时,她早已是孤身一骑,而且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于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原位,而且开始大声呼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有马蹄声朝她这个方向而来,她本能的就策马往马蹄声的方向去,却没想到马儿才踏出两步,便似乎像受到某种惊吓而惊嘶一声人立而起,摔不及防的千黛顿时被摔到地上,还没爬起来,她的马就跑不见了,而她只来得及看到是什么吓著了马儿。
马上中了一支箭!
这种事她不是没碰过,无论走到哪儿,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没碰过这么闷不吭声的劫匪而已。
她头一个反动作就是马上翻个身躲到某棵大树后,静待片刻后,就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拚命跑去。
虽然身后没有追逐的马蹄声,但她始终感觉到有人在追她,于是她一边跑,一边大叫著“纳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她听得出来不只一骑,而且终于有人回应她了。
“千黛?”
真的是纳岑。
“纳岑,快点,有人在追我!”
不一会儿!她终于看到了纳岑,他正快速地策马过来。没有人会笨到对著狂奔的马儿跑过去,于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来。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折枝声,她本能的回头望去,恰好瞧见不远处的大树上有个人正对准她出一支箭。
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声,下一刻,她就被人撞开了,她滚了两圈后才七昏八素地爬起来,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纳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并挣扎著想要坐起来,刚刚才赶到的塔思一语不发地跳下马冲到纳岑身边蹲下一瞥眼,瞬即随手抓了一块树皮往纳岑嘴里一,然后出身边的小刀开始挖纳岑的伤口。
“塔思,你干什么?”千黛惊叫一声冲过去。
塔思沉著脸仍然拚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了口冷气。
这时又有其他人赶到了,塔思头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个人把斡托赤(医生)带来,快!来四个人帮我按住他,”
有人应声而去,四个人分别跑过来按住纳岑的手脚。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个可以休息的山,准备足够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时离开,又有好些人赶到,塔思一面继续挖纳岑的伤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当千黛无助地望着纳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泪不已时,忽地发觉一双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额客,不要担心,额赤格不会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纵横的脸蛋瞅著斡罗岑紧绷的小脸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我知道,额客,我知道,”斡罗岑抱紧了母亲。“可是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告诉母亲,也告诉自己。
悲戚的狼嚎不断地传来,昏暗的火光闪闪烁烁,痛苦的呻夹杂著无助的啜泣,这是个凄厉的夜晚。
塔思在山口不停地踱来踱去,斡罗岑和润润帮著千黛不停为发高烧昏不醒的纳岑更换敷巾,阿昔伦神情阴郁地坐在山内另一边,其他族人则担忧地围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同一个方向。
纳岑的脸色隐隐发紫,呼吸浅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肿青紫得可怕,而且伤口处不断有紫的血渗出,呓语不会间断,偶尔还会痉挛搐,甚至还会突然睁开眼来,目光灼热怪异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这儿,纳岑。”
“你没事吧?”
“我没事,纳岑,我没事。”
纳岑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而后合上眼又陷入昏状态。下一次他再突然睁开眼时,又会重复同样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样的问题。
当纳岑开始吐血时,塔思很肯定的说:“是蛇毒,只是不知是什么蛇。”随即吩咐众人分批出去寻找各种毒蛇的解毒葯草。
直到众人陆续把葯草搞回来,斡托赤终于赶到了。他检查片刻后,塔思便问:“是蛇毒吧?”
“没错,而且至少有三种毒以上。”
“好狠!”塔思口惊呼。“来得及吗?”
斡托赤又仔细看了一下纳岑。
“纳岑王身体好,应该来得及。”
于是在塔思的指挥下,大家开始动手帮忙磨葯草外敷,熬葯草内服,有人准备食物,有人去捡拾更多的柴火,没有一个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终窝在角落里的阿昔伦。
她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的,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么,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点被她害死的!
八天后,纳岑终于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他一睁开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异,虽然无神,却很清澈,但是他说的话却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纳岑,你…你觉得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有回答她,还是问那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纳岑,是你有事,你觉得怎么样?”
纳岑同样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问题“我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他孱弱无力地闭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几乎是刚一说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着他平静的睡脸,虽然苍白,却不再发紫,没有呻呓语,没有痉挛搐,呼吸无力却平稳,他…好像真的没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只手,她转头一看,是斡罗岑,旁边还站著塔思、润润、硕笃儿和斡托赤。
“他没事了。”斡托赤说。
“他没事了?”千黛低喃著回过头来凝视著纳岑“他没事了?”她傻傻地重复著。“他…真的没事了?”
“额客,额赤格没事了,”斡罗岑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她另一边的肩膀。“他真的没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没再吭声,只是呆呆地望着纳岑。半晌后,她才突然惊天动地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哀伤万分。斡罗岑和塔思正想抚慰她,润润却阻止了他们。
“让她哭吧!她需要发一下。”
于是他们默默地退开,让千黛趴在纳岑身边哭个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几乎快没声音了,直到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螓首。
“别哭了,千黛,我没事了。”
千黛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对上纳岑的视线,依然噎不已。“你先答应我以后不再这么吓我了,我才不哭!”
纳岑笑了。“我答应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发誓?”
“我发誓。”
“好,那我不哭了。”
纳岑静静地看着千黛鲁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泪,心疼地注意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疲惫的脸色。
“你多久没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实地说.
纳岑突然掀开被毡一角。“上来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可是…”蓦又噤声,这才发现山里的人不知何时全都出去了,她回过头来怯怯地笑了一下。“嗯!”她小心翼翼的爬上,纳岑一如以往般搂住她,让她枕在他的肩窝上。
“睡吧!再睡一觉我就会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