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歼灭疗法会令病患痛苦得像死过一回，有些人撑不过去，等不到移植手术就离开人世。

　　迸骏逸很怕，有天半夜他被恶梦吓醒，醒来后赶紧探探她的鼻息，确定她没事，这才放心了。

　　他不敢告诉希，自己梦见希的葬礼，一整夜他就这么看着她的睡容，醒到天亮。他不知道要跟谁祷告？冥冥中的造物主啊，他恳求牠们不要夺走希，他甚至愿意少活十年，可怜他年幼失亲，可怜他只有希。

　　迸骏逸也跟希说，知道她生病后，他常后悔，他领悟到以前的他好傻，事业成功算什么？挣再多钱又有何用？现在的他愿意花尽一切的金钱买她的健康，买她要的骨髓，但买得到吗？

　　他真的后悔，早知如此，他不会离开那么多年。宁愿留下来，平凡地陪她过一生。这样就好，多陪一天是一天，每分每秒都珍贵。

　　两星期的化疗和放治疗，希变得非常虚弱，无法进食，一吃东西就吐，医师给她注营养针，维持生命。每次看医师给希打针，古骏逸就觉得那针像扎在自己的心上。

　　这时候，希已经很少说话了，她常痛得面色惨白，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千言万语，放在心里。她常摸着他的脸，指尖描绘着他的轮廓，每次她这样做，他就低下头，怕她看见他殷红的眼眶。

　　一天晚上，黄美君来探望女儿，带来希要的东西。东西放在牛皮纸袋里，母亲走后，希拆开，古骏逸看她倒出一堆信。她拿起一封，递给他。

　　“念给我听。”她闭上眼睛。

　　迸骏逸摊开信纸，他深呼吸，努力忍住泪，抓着信纸的手在颤抖。

　　希微笑，听他念信，熬过身体的痛。

　　迸骏逸声音低哑地念着…

　　“希，我每晚都哭，想你想到心脏无力。”念完，他再拾起一封，拆开。

　　“希，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再拆一封。

　　“希，我爱你…”迸骏逸几乎是费尽力气地，把信念完。全是他当年当兵，写给她的。只有抬头和签名期是出自他手，希自己填上内容。

　　念完最后一封，希睁开眼，微笑地凝视着他。

　　“希，不是我偷懒，不给你写信。”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脸庞。

　　她挑眉，理解地微笑。

　　他解释：“当兵时每次想你，打开信纸后，我很努力却不知道要怎么写，所以只填期。明白吗？”

　　她明白，泪水滚下她的脸庞。他帮她拭泪，紧抓她的手，笑道：“你写得很好，全跟我想的一样。”

　　希顽皮地皱皱鼻子，笑了。

　　**

　　手术当天，古骏逸和黄美君等在外面，心急如焚。

　　整个移植手术的过程状况不断，当医师将健康的骨髓打入希身体，希身体起了强烈反应，她不断呕吐，腹痛如绞，不管医师怎么抢救都无效。她的身体拒绝接受新的骨髓，希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

　　但她大声告诉自己，为了古骏逸，她要撑下去。她承受剧烈的痛苦，在医师抢救下，终于度过整个移植过程，转到无菌室。

　　迸骏逸隔着玻璃墙看着她，苍白的她蜷在病上，筋疲力竭地昏睡着。他待在无菌室外守着她，病上的希，看起来是这么的小、这么的苍白，若不是无菌室止探病，他很想进去抱抱她。

　　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他。他在玻璃墙前，手掌贴着玻璃。

　　一看她醒了，古骏逸拿起对讲机。

　　“希，你觉得怎样？别怕，我在这里。”

　　希出疲倦的笑容，大眼睛一直子他，看了他很久。她在心里纺…下半辈子，换她照顾他。

　　得到健康的骨髓，希体内开始自行造血，从无菌室转入普通病房了，原先惨白的脸色也逐红润起来。

　　看着希一天天好起来，古骏逸有说不出的高兴。现在，希有力气跟他讲话，像为了弥补之前未说的，每天她都跟古骏逸唠叨。

　　“古骏逸，我要看你做的财报，想知道你有多厉害。”她开始好奇古骏逸的工作。

　　迸骏逸将厚厚一大本的财报，放在她膝上，摊开给她看，眼她讲解：“这间公司有很多呆帐，你看，年度的应收帐款和实际收到的不符，这有很多可能，也许是业务部污钱，也许是…”

　　有天，希忽然嚷：“我好饿，好想吃你烤的吐司。”

　　迸骏逸笑着答应，她胃口变好了，身体收好，开始胖了。他买了小烤箱，烤吐司给希吃。

　　有天，她又说：“我想吃蒜味香肠。”

　　迸骏逸买了新东香肠，在病房里烤，香气四溢，惊动外头的护士。

　　护士们在外边呼嚷：“谁在烤香肠？”循着味道找来，义正辞严地训了他们一顿。

　　“太夸张了，不可以在医院烤香肠，味道很浓！”

　　希躲在被里窃笑，听古骏逸尴尬地连连道歉。

　　这天午后，古骏逸坐在上，帮希梳头发。

　　“还好有自然鬈，虽然之前掉头发，可是看起来还是很漂亮。”

　　“换我，我帮你梳头。”希抢走梳子，她叫古骏逸挨在她怀里。“你头发好黑喔，等等，有一白头发！”

　　“你害的，害**心。”

　　“帮你拔了。”希拔掉白发，拿给他看。

　　迸骏逸翻身，坐在边的椅子上，头枕着她盘起的双腿，仰望着她。“再两天，可以出院了。”

　　“你眉毛好，我帮你修眉毛，要不要？”希低头，瞧着他笑。

　　“你饶了我吧。”他做出惊恐的样子，逗得她哈哈笑。

　　“眉毛也梳，我帮你梳眉毛。”

　　“这么温柔啊？”古骏逸微笑，闭上眼，感觉梳子轻轻滑过眉毛。“希，你记住，这段日子，我天天帮你洗澡。”

　　“是是是，回家换我天天帮你背，行吧？”她恢复体力，会开玩笑了。

　　迸骏逸心情好，跟她斗嘴。“我衣服洗了快两个月，半夜窝在洗衣房，等衣服烘干，说有多可怜就多可怜。”

　　“可是我会帮你洗一辈子的脏衣服啊、臭袜子啊，很值得啦！”

　　他抓住她的手，在嘴上磨蹭。“为了你，我天天熬粥，要煮得很烂，要不停搅拌不然会焦，说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

　　“你有完没完！”希打他。

　　迸骏逸长臂一伸，圈住她颈子，将她下来亲吻。

　　他好快乐，她也好快乐，两人吻得火热，砰地一声，有人闯进来。看见这幕，歇斯底里叫…

　　“天啊，你们干什么！”

　　希推开古骏逸，古骏逸转身看见萧雅雯，萧雅雯身后还站了个很眼的女孩，她站在萧雅雯身后窃笑着。

　　“你来干么？”古骏逸没好口气，萧雅雯之前说的话让他太生气了。

　　萧雅雯脸臭臭地说：“来看童希，不行啊？”

　　“过来坐啊。”希招呼她们。

　　“你看起来很好嘛。”哼，萧雅雯别开脸，别扭地拨拨长发。

　　“童希，你还认得我吗？”苗筱栗走到边，笑盈盈地。

　　“咦，你是？”希瞧了很久，觉得眼。

　　“看不出来喔，你可知她是谁？嗄？”萧雅雯提高嗓音。“她是你高中的学姊，苗筱栗。”

　　“哦…”希拍额想起了。“和你一起来骂我的嘛。”

　　“是，是啦。”萧雅雯额角闪过无数条黑线。

　　“童希，你以前好胖欸。”苗筱栗说。

　　“胖得像猪，还跟我们说她可爱。”萧雅雯摊手。

　　希脸红了。

　　发现她们没恶意，古骏逸笑着问：“想喝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萧雅雯看看他又看看童希，掏出名片递给童希“我跟筱栗打算在东区开咖啡厅，昨天跟厂商签约了。”

　　“你们要来捧场喔。”筱栗搂着好友笑瞇瞇地。“我们家的咖啡豆是从非洲进口的，最顶级的喔。”

　　“我做了两张贵宾卡。”萧雅雯打开皮包，取出贵宾卡拿给他们。“用餐打八折。”

　　“我一定去。”希很高兴地答应。

　　迸骏逸将贵宾卡收进皮夹。

　　“一张两千。”萧雅雯伸手跟古骏逸要钱。

　　“两千？”古骏逸瞇起眼睛。

　　“给她，赞助嘛。”希窃笑，推推他的肩膀。

　　“根本是敲诈。”古骏逸掏出四张千元大钞。

　　“多谢。”萧雅雯收了钱，拽住苗筱栗。“走。”

　　“你要来，要来喔。”苗筱栗频频回望希。

　　“走了啦！”萧雅雯用力将她拽出病房。

　　两人去搭电梯，一路窃窃私语…

　　“他们看起来好幸福的样子。”苗筱栗一脸欣羡地说。

　　“幸福个。”萧雅雯不以为然。

　　“童希气好好。”

　　“好个。”

　　“我好羡慕她，憬哥哥对我也很体贴，跟古骏逸一样，很重感情。”

　　“重感情个。”

　　电梯来了，萧雅雯气呼呼地进去，苗筱栗笑嘻嘻跟进去。

　　“你很多喔。”

　　“要你管。”

　　“看他们快乐，不觉得也跟着快乐吗？啊，我好有成就感哪，童希体内有我的细胞欸，真妙，要不是我她就死了，我真了不起，憬哥哥也夸我了不起。”

　　“哼。”萧雅雯嘀咕：“了不起个。”她别扭着不肯承认，其实筱栗做得对，她虽然很呕，不过童希活下来，她也有成就感，毕竟是她载筱栗去医院的，还全程参与筱栗的捐髓手术。古骏逸不知道她间接也帮了点忙，而且苗筱栗的父母还是她找医师去说服的。

　　萧雅雯耸耸肩。好吧，她承认，她也觉得自己了不起，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