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和殿试有关的风波
“不行!绝对不行!”
夏新权坐在角落冷眼旁观,在大堂正中,一些读卷官正来回走动,高声叫嚣,他们叫嚣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大人方从哲。
方从哲坐在堂上首座,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下属的无礼而愤怒,在他面前,摆放着一盏清茶,茶盏上腾腾冒着热气,袅袅上升,时而浓密,时而稀疏,方从哲的脸在气雾之后忽隐忽现,面无表情。
“方大人,尔是首辅,百官之首,面对圣上的无理绝对,尔该据理力争才是啊!”一官员过于激动,他冲到了方从哲身前,手指险险指到了方从哲的脸上,无礼之极。
方从哲仍然没有生气,他抬头瞄了那人一眼,伸出手,端起茶盏,举到嘴边,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小啖了一口,缓缓将茶盏放下。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元大人,稍安勿躁,如此心浮气躁,岂是三品大员的气度,我等读书人,养气移体,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该面不改才是啊!”将万历帝的话带给这些读卷官之后,方从哲便晓得会出现这种群情汹涌的场面,为此,他已经有了计较。
那人面色晴不定地看着方从哲,见方从哲的眼睛中出一种坚决,他悻悻地退了下去,与方从哲同殿为臣也有好几载,这人非常清楚,这个内阁首辅表面上看去非常软弱,然而。他一旦认真起来,同样心狠手辣。
“各位!暂且归座,安静一会,听我一言,可否?”
方从哲站起身,将双手平举在身前,在他的目光扫视下。刚才那些闹腾腾的官员停下了吵闹,各自回位坐下。
“圣上要我等将试卷呈给皇长孙,将考生们的名次最后交给皇长孙定夺,并非荒唐之举,而是有着深意,诸位臣工,细细想来,便会明白了!”
众官员纷纷蹙眉。寻思起来。
这里地官员,不管分属哪个派,他们都是正统派的维护者,就是在他们前赴后继,拼死拼活的维护下,太子朱常洛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没有被万历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夺去,万历在和这些臣子的对抗中,不得不败下阵来,隐于深宫不出,不理朝政,采取了软对抗的策略。
面对万历皇帝的无赖举动,臣子们无计可施。现在,他们唯一地指望便是太子朱常洛了,反正皇帝一年比一年老,臣子们虽然也是如此,但是他们有的是后继者,皇帝的后继者却只有一个,一个目前看来是站在文官集团这边的太子朱常洛。
万历皇帝虽然不理朝政,却也不许太子朱常洛涉足朝政,然而。在这次殿试的时候,他允许太子朱常洛代替他问策。虽然,策问的内容是皇帝亲拟,太子只是照本宣科地将问题说出,只是一个象征的仪式罢了!然而,对这些大小臣工来说,这象征的仪式乃是最为重要地,它表明了万历皇帝已经彻底放弃了用福王来取代朱常洛太子之位的想法,它表明了在这数十年的争斗中。臣子们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现在。万历皇帝将最后决定考生们名次的权力交给了皇长孙朱由校,这行为究竟代表什么呢?
皇长孙也就是未来的太子。未来地皇帝,圣上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培养皇长孙?让他现在便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可是,现在的皇长孙不过十几岁而已,还是个少年啊!他能够完成这般艰巨的任务吗?
“各位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在众人沉思的时候,夏新权开口说话了。
众人的视线迅速转了过来,方从哲拂着下颌的长须,沉声说道。
“夏大人,但说无妨!”
夏新权轻咳了两声,他站起来,缓缓踱到堂前,行走间,头微微低着,就像在酝酿该怎么说话一般,站定之后,他抬起头,慢慢说道。
“各位大人,我们地皇长孙乃是天资聪颖之人,由他决定本科考生的最后名次,乃是最佳之举!”
夏新权话出口之后,一干人静默了片刻,一会,某位急的人急切地问道。
“夏大人,何出此言?”
夏新权笑了笑,转向那人,说道。
“玉大人,莫非你真以为圣上会真的让皇长孙一言决之,要知道,这可是两百多份策论啊!就算皇长孙学识渊博,所有的策论皆能看懂,也能分出好坏,难道他能够在一天之内就能决定所有的名次,只要细细一想,便知这根本不可能啊!”“夏大人,此言有理!”
一干人纷纷点头称是,这时,方从哲站了起来。
本来,方从哲以为自己要说服这些人,恐怕会很费一番舌,不想夏新权站出来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这夏新权,为人不显山不水,却是个可造之材,可惜,似乎他和东林人来往过密?可惜了啊!
方从哲笑着对夏新权说道。
“夏大人,既然皇长孙无法一人决定考生们的名次,我们大家都知道这点,难道圣上不知道吗?”
夏新权稍微低下头,沉声说道。
“圣上自然也是知道的,下官不才,不敢妄测上意,不过,今,下官就斗胆猜测一二吧!我想,圣上这样做多半是向我们这些臣子表明一种姿态,要知道,皇长孙和太子可是一体的啊!让皇长孙决定今科士子地名次,不就是让太子决定吗?如此,各位大人,还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吗?”
“哦!”众官员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这时,夏新权继续说道。
“我们只要将考生们的试卷按照事先拟好的名次,分成一甲,二甲,末等呈送上去即可,要想在今晚决定考生们的名次,明在皇极殿上传胪。自然不可能将我等选出的名次完全打,多半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就算有小小的偏差,那也不紧要的!”
“夏大人此言有理!”
“是啊!是啊!情况必定如夏大人所说!”
辟员们纷纷点头称是,有些事情,只要冷静下来便能想通,就像窗户纸一样,只要伸出手指。一捅也就捅开了,便能看到屋内地情形了。
只是,事情真地像夏新权说的那样,真地如这些人所想的那样吗?
方从哲虽然在点头微笑,内心却忧心忡忡,在他看来。皇长孙朱由校当时在文华殿上的表现太过诡异,虽然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过,若是在他身边某些人的怂恿下,未尝不能干出一些让人瞠目结舌地事情来啊!
至于,圣上心中的想法也不见得便是如夏新权揣测的那般,说实话。他将今科士子的名词决定权交给皇长孙朱由校,权的意思不多,倒是讥讽的成分居多啊!
圣上这是在赤地讥讽他们这些大臣们啊!
只有一直在揣摩上意,且和万历帝有所接触地方从哲才能懂得万历帝的一些心思,至于,这些和皇帝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官员,对皇帝的所作所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皇帝喜怒无常,年岁越大。就越如小孩一般,时常有任之举;下属们又奇蠢如猪,除了争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国内灾荒不断,民四起,境外蛮夷兴起,横行无忌,战事艰难;自己这个首辅还真是内外困,疲惫不堪啊!
不过。要让方从哲真的离开这个位置。退位让贤,他又难免不舍。
“方大人。这份策论要不要呈上去?”
方从哲从沉思中醒来,他抬头一看,户部元大人那张肥胖的脸出现在眼前,瞧着对方那张谄媚的笑脸,方从哲忍下内心地厌恶,接过对方呈上来的试卷。
这份策论方从哲看过,在他看来,这是一份极其狂妄的策论,这么多年来,方从哲还从未见过有谁在殿试上做出这般狂妄的策论来。
不过,说实话,这士子应该是个实诚的人,一个立志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一个有着自己想法,勇于任事的人!
然而,这样的人在着朝堂上是无法立足的啊!方从哲冷冷地瞄了那人一眼。
“元大人,意下如何?”
元大人瞧见方从哲冷冷地眼神,不往后退了半步,他微微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想说的那些话被他落下肚。
“莫非元大人想做欺君之举?”
方从哲继续说道,话音极冷,这个户部官员虽然是浙的成员,但是,方从哲却很是看不起对方。在户部任职,不贪是不可能的,但是贪得无厌就让人讨厌了,要不是同属一,方从哲早就上疏弹劾对方了,然而,因为同属一,他不但不能弹劾对方,那些针对此人的明暗箭,他还要帮对方抵挡。
就算他城府极深,也很难对此人有好眼色。
何况,此人想做的乃是何等愚蠢的事情,将考卷隐瞒不上,要知道,这里还有旁人啊!若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抓住把柄,不仅那家伙,就连方从哲也讨不了好啊!
“哪里!哪里!下官怎能如此胆大妄为,下官的意思…下官地意思…”
“好啦!”
方从哲打断了对方地支支吾吾,说道。
“我知道了,就把这份策论打到末等吧?把它放在最后的位置上!”
“是!是!下官领命!”
那人拿着那份策论一边点头应是,一边仓皇后退,直到退到老远之后,方才转过身。回到自己地位置坐下。
“哎!”
方从哲发出一声叹息,只觉身体疲累不堪,心里也不堪重负,只想就这样抛下一切,大笑一声,出门去!
然而,当下面那些官员将目光移过来的时候。方从哲脸上已经一扫疲惫之,他面带微笑,向那些注目的官员点了点头。
次,也就是殿试之后第三。
和三前一样,考生们按照顺序站在承天门外。
红初升,其道大光,整个紫城沐浴在阳光地照下,红。黄两相,相映成辉,让人心中陡升雄壮之感。
这一次,杨澜身前的举子不再是袁崇焕,而是换了冯铨。
冯铨面向前方,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然而,只有近在眼前的人才知道,他正在低声细语,说话的对象正是他身后的杨澜。
那天晚上,他带着杨澜去青楼狎,想要借着无双姑娘的美惑杨澜,和对方打好关系。成为一同嫖过娼地铁杆。
然而,事情的发展最终出乎他的意料,杨澜在丢下一首凄婉动听的词之后便扬长而去,不曾与无双姑娘会面。
在冯铨看来,杨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年少气盛,受不得旁人,尤其是美女的冷落,这才负气而去的。
一方面。冯铨为自己计划的失败感到了失望,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颇有些收获,一向以来,杨澜都表现出了沉稳大度的作风,让他无法找到杨澜身上地弱点,然而,这一次。冯铨觉得自己找到杨澜的弱点了。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好了。苍蝇不是也不叮无之蛋么?
那,从小楼出来之后,冯铨追上了杨澜,一路陪着小心,很是违心地说了无双姑娘许多坏话,最后,在他看来,他成功地消除了杨澜心中的怒气。
今,就算是在承天门外,大家都平息静气等候进入皇宫之际,冯铨依然在和杨澜说话,为了和那些他认为有前途的人打好关系,他可算是无所不为了。
杨澜则有一句无一句的应着,冯铨想和他拉关系,他何尝不想如此。
至于那天之所以离去,完全是出自他的直觉,直觉告诉他,那个无双姑娘不是什么省油地灯,安全起见,保持距离为好;另外,他也不想像猴子一样任人戏,在他看来,这所谓的才子佳人的游戏,完全是佳人戏才子们的游戏,那些才子们,和耍猴人手中牵着的猴有什么区别?
杨澜才不想这样呢!
“呵呵!”
冯铨小声地笑了笑,然后语气神秘地说道。
“凤梧贤弟,你可知晓,在我们这些人中间,有一个胆大妄为的狂生,竟然在策论中口出狂言,非议朝政。”
“不知道!”
杨澜面沉如水,轻声应道。
“这可是秘密信隙!我千方百计才从在礼部任职的一个同乡那里打听来地,你千万不要外传。”
“好!”杨澜应了一声。
“那个狂生的策论可把阅卷的考官们气坏了,有位大人甚至恳请内阁首辅方大人将这士子的功名取消,如果真的如此,那可是创下了大明朝有史以来之最了!不过,方大人碍于祖制,殿试没有落榜一说,这才否决了那大人的建议,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这份策论已经被打入末等!”
“是吗?”
杨澜说道,音调没有丝毫起伏。
“这还不算,若是那士子进入官场,未来之路恐怕就难走了!”
冯铨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声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就在这时,承天门的大门打开了,士子们沿着三天前走的路向前缓缓行了过去。
一切似乎都和三天没有没有变化。
然而,到了午门地时候,情况终于有所不同了。三天前,这里还是空空,三后的现在,这里却多了一些人。
有人坐着,那是一个手持拂尘的大太监,有人站着,那是一些孔武有力的壮汉,有人躺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面孔朝下地趴在地上,出了背股。
“啪!啪!”两个壮汉手持廷杖,一下接着一下,有节奏地打着地上那人的板子,那人后背和股上已然血迹斑斑。
除了杖击声外,还有一旁小太监尖锐的报数声,以及那被责打之人惨叫声,这些声音汇在一起,在午门的上空盘旋,它们钻入行进的士子队列之中,在那些士子地耳边徘徊,大部分士子都面土色,双腿战栗,队列稍微有些散了。
辟啊!
十年寒窗,只是为了当官,当了官之后呢?莫非像这地上那人,被人打股,当官是为了打人股,可不是被人打股地!
人人心有戚戚,他们战战栗栗地通过午门,这一下,士子们再也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