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丝百思莫解地坐在“办公室”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明明只是回台湾探个亲而已！

　　她环顾四周环境，这间诊所很你，但麻雀虽然小，五脏俱全。

　　进门先是一个小小的候诊区和挂号区，通过一个小走道，进来看病的诊疗区。稀奇的是，所有葯品都在有效期限以内，器械也维护得相当新，连消毒时间表都定期登录在纪录本上，有人很认真的在维护这间诊昕。

　　是什么样的地方，会连个医生都没有就先把诊所给盖起来？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昨天把她带到民宿的途中，村长摇头晃脑讲起古来。

　　事情要起源于隔壁的清泉村。原本清泉村和橘庄一样，也是个山区的贫瘠小村，后来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嫁给台北的一户大富人家，那位英勇的夫婿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大手笔翻修，改善了清泉村民的生活，所以他们就有经费请到一位姓梁的医生上山驻守。

　　这下子橘庄的人就有些不了。

　　“律师他们也有，医生他们也有，有钱的女婿他们也有！所有的好事都是他们占去了。”村长的语调充分表了两村之间的瑜亮情结。

　　看了看帮忙提行李的于老大，村长讨好地加上一句：“还好会修车的人才在我们这里。”

　　于老大只是挑了下嘴“安可仰自己玩车也很厉害！”

　　“那不一样，他是业余的，你是只要机械电器到了你手上，都乖得像你生的，等级不同。”村长慨然说。

　　笔事继续。后来橘庄有个村民中了上亿的乐透彩，在移民之前，也来个大手笔回馈乡里，捐了一间诊所给橘庄，也就是她现在待的这间了。

　　问题来了：有了庙，却找不到和尚！因为根本没有多少医生愿意跑到这种深山野岭来开业。

　　最后找来找去，清泉村那位姓梁的医生依然是唯一的选择。

　　两边的村代表当然就这样抢起人来了。

　　就在他们吵得准备各自派人出来打草谷之前，梁医生自己提出一个折衷的建议…以后每个星期一到三她在清泉村看诊，四、五来橘村上班，周末放假，只出急诊。

　　反正两村之间开个车不过十分钟而已，走后山的捷径也很快，于是大家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直到梁医生怀孕为止…

　　“梁医生这么年轻？”陆丝微讶。她还以为会来山区驻诊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医生，没想到对方是一位适育龄的女人。

　　“梁医生才三十出头。”村长回答。

　　粱医生一怀了孕，清泉村便以“怎么可以叫孕妇天天在山里走来走去”为由，又将她留了下来，于是橘庄人也只能再度过着去隔壁村看病的日子。

　　最近梁医生的产期近了，她想回台北的家待产，这下子两个村庄眼看就要没医生了，偏偏就有个叫陆丝的瘟生自己送上门来。

　　“不行！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呢？这真是太荒谬了。”她从柜台后愤然站起，准备冲出去找村长理论。

　　叮铃铃，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起来，最大的帮凶出现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陆丝凶巴巴地盘起粉臂。

　　于载全身汗淋淋的，白色T恤的口和背心都被热汗浸出一大片倒V字形。他启一笑，白亮的牙衬着古铜的肤，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充刚味。

　　“于先生，我…我有话跟你说。”她重复一次，语气莫名其妙地虚弱很多。

　　“请。”于载挑了下眉。

　　懊死！他挑眉的样子也很好看。陆丝不会被帅哥或什么绝世天才吸引，但是却无法抗拒这种很刚的男人味…噢，她想起来她要说什么了。

　　“我不能待在橘庄！”

　　“是吗？”

　　“你不要陪着村长胡闹了，赶紧把我的车子修好。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怎么可能就这样留在山上不走？”她盘手瞪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凶。

　　于载从没看过有哪只白兔想伪装成狼还成功的。

　　不，她不是白兔，她是鹭鸶。

　　鹭鸶是一种临水而居的水鸟，身高腿长，一身洁白，细瘦优雅，而高挑优雅又爱穿白衣的她，不正是如此吗？

　　第一次相见时，她的眼光从孩子的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带着点惊惶。所以他们去拖她的车时，他没有试图做太多攀谈。

　　一般人面对与陌生人之间的沉默，都会觉得尴尬，陆丝却宁可如此。于是他明白，这是一个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女人！

　　直到听她说她是一个医生，他又意外了一下，因为医生是个必须和很多人打交道的行业。

　　她的一切都是矛盾，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外貌上却喜欢打扮。像现在，她仅施淡妆，长发一半盘上去，一半垂下来，柔软地卷在脸颊旁。

　　通常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在外貌上也会尽量地低调，不引起别人注意，她却是相反。

　　于是，这只矛盾的鹭鸶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承认他很坏！当村长又用那招死烂打，打听到她正在“无限期”休假时，他就决定配合。

　　让这只鹭鸶多停留一阵子，似乎不是个太坏的主意。

　　“我和原厂联络过，这个车型的轮胎他们要另外叫货，货到之后再寄到橘庄来，差不多两个星期。”于载微笑解释。

　　“我不必非装原厂轮胎不可，其他厂牌的轮胎不能暂时撑一下吗？我只是要够我开回台北而已！”

　　“然后让你的车轮在高速公路上自己跑掉？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

　　“好吧，那村子里总有人有车吧？我愿意付钱给载我到南投坐火车的人！”她用力瞪着这个“有车的人。”

　　“这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钱？”于载挑了下英武的眉。

　　“噢！”陆丝挫败地**一声，走到旁边用前额敲墙壁。

　　这就是不幸的源！那天她翻了一下自己的皮包，发现她的现金只剩四百多块，信用卡倒是有好几张。

　　问题是，橘庄的提款机没有信用卡预借现金功能，当然就更不必指望有哪几家店可以刷卡。

　　“那我请亲友汇钱过来总可以吧？”她抬起头，再接再厉。

　　“外国人不可以随便在台湾开户。”

　　“我是台湾公民！”

　　“身分证带来了吗？”

　　“唔…”她也入了美国籍，这次是拿美国护照入关的。“那我打电话找人来接我总行了吧？”

　　“好！”“咦？”陆丝不侧目。之前她提议要打电话找人来接她，村长还百般“善意的”阻挠，说打长途电话要先付钱，反正一切都是在她没钱的这一点上。

　　她是诚实的人，诊所里虽然有电话，人家不让她打，她也就没有偷打。

　　“请。”于载朝柜台的话筒比了一下。

　　陆丝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么大方？

　　“…没有拨号音。”难怪。

　　“可能平常没什么人在用，没有缴电话费。我帮你通知村长一声，他们把欠缴的电话费结清之后，过几天应该就能复话了。”于载白牙一闪。

　　又是推回去给村长！陆丝磨牙。

　　“你们不觉得，把一个医生丢在一间甚至没有电话的诊所实在、太、过、分、了？如果有人要挂号急诊怎么办？”

　　“这是为什么我们有手机的原因。”于载悠然晃晃手上的长方形物体。

　　“…”她自己的手机没电，也没带充电器。

　　“这样吧，你多开工几天，我就说服村长先让你预支一下薪水，再把手机租给你。”他火上加油。

　　“薪水？你是说，我在这里看诊赚到的诊疗费还不是我自己的？”

　　“当然不是。诊所是村公所的产业，你只是临时雇佣而已。”

　　“你、你…于先生，你们这是绑架！”

　　“怎么会？你可以任意行动，没有人关着你。”

　　真是…真是…**！这跟关着她有什么差别？

　　“那请问车子修好之后，你又不收信用卡，你打算让我怎么付费？预支更多薪水？”她咬牙道。

　　浓眉跳了一下，一个很男的眼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次。

　　“你休想！”陆丝面红耳赤。

　　“我只是在想，我可以去清泉村的纪念品店借刷一下他们的信用卡机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他的笑容像鲨鱼。

　　“于先生…”陆丝深呼吸一下。

　　“小于。”

　　“什么？”

　　“你可以像村长他们一样叫我小于，或阿，或学陈家最小的女儿叫我‘太阳’。”于载愉快地道。

　　“噢…”她怒吼一声，飙回诊疗区去。

　　“小于，你已经到了，怎么还站在这里，没有赶紧给医生看看？”村长推了门进来。

　　“你受伤了？”陆丝马上停下脚步。

　　她的语气让于载笑了起来。“我不是铁打的，我当然也会受伤。”

　　罪恶感迅速浮上她的双眸。她只顾着和他抬杠，都忘了一般人进诊所当然不会是来找医生聊天的。

　　“你伤在哪里？是怎么受伤的？进来让我看看！”

　　于载慢地走进诊疗区，陆丝把灯打开，换上白袍，听诊器等器械都取出来，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里磨蹭。

　　陆丝脑中灵光一闪“你不会是怕看医生吧？”

　　黑眼迅速对回她脸庞。“当然不是！”“好吧，快过来。”她指了指病患坐的那张椅子。

　　他的黑眸眯了一眯，终于慢拖着步子走到她面前。

　　如果他想以自己高大的体型对她带来任何迫感，他显然失败了。从穿上白袍的那一刻，陆丝宛如切入专业模式，坚决，稳定，冷静，完全没有两分钟前气到失去控制的样子。

　　“你伤在哪里？”她把他按进椅子里，坚定地问。

　　“我们刚刚去检查后山那个水塔的水马达，结果有一片扇叶断掉了，突然从小于的股上削过去，我赶紧叫他来看医生。”村长跟进来报告。

　　“谢谢！”她一脸公事公办地咐咐伤患：“长下来，我看看。”

　　“…”于载防卫地拉紧头。

　　“村长，麻烦你离开一下。”陆丝叹了口气，帮他清场。

　　“好好好，我走，你们两个慢慢，慢慢！”村长笑呵呵地钻出门。

　　“我介意的人不是他！”于载横她一眼。

　　她不耐烦地道：“得了，我就不信你没在女人面前过子！我是医生，快下来！”

　　终于，他慢地解开头，出一双壮结实的腿，她的眼神丝毫不曾动摇。

　　“我看看。”陆丝检查了一下右下缘的那一条血痕。“你运气很好，伤势不太严重，只有切入点比较深一点，我帮你两针。”

　　“一定要吗？”他伤口附近的肌突然绷紧。

　　“不也可以，不过好得比较慢，而且容易留下疤痕，还是好了。”她回头准备麻醉葯的针剂。

　　“男人不怕留疤，我不要！”

　　她瞄他一眼。若说英勇的于载先生不怕看医生，她绝对不相信！

　　“好吧，那先贴医疗胶带固定。这阵子你动作最好放轻一点，不要拉扯到伤口，明天记得回来换葯！”她拿起针筒，改破伤风的针剂，食指弹了弹针筒，把空气弹到顶端挤出去。“好了，转过去。”

　　“不是说不用了吗？”他一个大步跳得好远！

　　陆丝差点笑出来。

　　“这是破伤风针！那个扇叶不知道有多脏，不打破伤风针怎么可以？过来。”她努力板起脸，装出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挣扎的样子实在是采万分。“你不是故意想报复我吧？”

　　“我像这种人吗？”她夸张地说。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故意做大动作吓他，不过破伤风针是真的该打的。“于载，想想那些小表头，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崇拜的偶像怕打针，以后他们生病就更有理由不来看医生了，你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

　　“哼。”于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来。

　　“我发誓不会太痛的。待会儿你还要去哪里？”她一如平时替害怕的小孩打针，利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修车。”

　　针头快而准地扎下去。“修谁的车？”

　　“王伯伯家的，他的卡车一直冒黑烟，可能是化油器有问题。”

　　针剂慢慢推进去。“很难修吗？”

　　“也不会，化油器拔下来清一清就好了。”

　　酒棉往针口一按，结束。“好了，自己按住！”她回头去收拾器具。

　　这么快就打完了？他只感觉被叮一下而已，这女人看来真的有点门道。

　　“不会痛吧？”她回头瞄他一眼。

　　“…还好啦。”于载按着自己的手臂，不太情愿地说。

　　陆丝轻声低笑。

　　大小孩咕哝一声。“我回去拿剑俊报。”

　　“嗯。”她把针筒丢到医疗废弃物专用的垃圾桶里，用沾了酒的棉布四周擦拭一下。

　　没想到他竟然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她实在是太以德报怨了。陆丝圣洁地想。

　　“换个场合，我们再来讨论我为女人子的事，希望到时候我的表现会比现在让你满意。”

　　他就是一定要讲赢就是了！陆丝火大。

　　噗！一团酒棉砸在走道墙上。

　　那个宵小之辈，像偷吃了糖似的，愉快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