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彼孟谦从大学下了课，开着车回到他新购的公寓。

　　他将车停进公寓前的停车格内，抱起教科书下车，锁上车门，然后往大门的入口处走去。

　　才刚走没几步，他便眼尖地发现一道窈窕纤丽的身影，手里拉着一个旅行箱，斜背着他，站在大门前。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并不是他喜欢看女生，而是这女孩令他感到有点眼，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况且这女孩相当引人注目，周遭没有一个人不是在看她。

　　那女孩相当高，他猜测她大约有一百七…或许还不到，但是因为太瘦了，所以整体给人的感觉非常修长。

　　她穿得很清凉…一件浅粉小可爱配上牛仔短，在衣衫外的皮肤白皙剔透，粉的大腿匀称纤长，让人无法不将视线落在她的长腿上。

　　其实她这样的穿著还算小Case，时下的女孩总喜欢在衣着上层自己年轻的本钱，在他授课的学生中，就有女学生穿著肚兜型的上衣来上学，只用一条细绳吊住前的一块布，大方地出整个背部和大半截酥。

　　不仅如此，那名女学生还像故意挑逗他似的，非要坐在讲台的正前方，害他上课时连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相较之下，这女孩的衣着保守多了，至少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清凉归清凉，却不至于让人有秽的联想。

　　那女孩以大约七十度的角度侧背着他，他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从粉的斜侧脸庞，与及肩削薄的栗头发研判，她应该长得不错。

　　并不曾与这样年轻”髦的女孩来往过，不知为何他会有熟悉的感觉？

　　彼孟谦笑着摇摇头，怪自己太神经质。

　　迈开步伐继续往大门走去，在经过那女孩身旁时，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他…终于看到她的长相了！

　　他们两人四目交接，先是震惊和沉默，许久之后，顾孟谦才不可置信地大喊：“洁妮！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你怎么会这身装扮？”

　　如果不是与欧洁妮交往六年，对她的面容万分熟悉，说不定他会连她的相貌都认不出来。

　　她不但换了平常惯穿的名牌衣着、剪短一头乌黑长发，还染成时下流行的浅栗，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脸上不再有精致的浓妆…以往被她视为保护的厚厚浓妆，从她脸上消失了！

　　白皙娇的脸蛋上，仅有上晶莹的色彩，清秀洁净的细致五官，让她看起来年轻好几岁。

　　欧洁妮咬着，睁着明媚的大眼望着他，两只小手不安地互扭着，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装扮，他是否会欣赏？

　　记得嫂嫂带她上美容院时，设计师Judy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剪刀，一语不发地将她蓄留多年的长发一刀剪断，她震惊得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

　　嫂嫂将她按回椅子上，耐心地安抚道：“洁妮，别紧张！Judy剪发的技术是一的，还曾替许多明星设计过发型！她认为你适合较短的头发，就绝对不会错，你要相信她呀！”

　　欧洁妮惶惑不安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看见Judy透过镜子对她微笑着，并且肯定地点点头，心里不由得安心多了。

　　她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对Judy说：“请你继续剪下去吧！”

　　“好的！”Judy大喜，马上挥动剪刀，继续未完的工作。

　　欧洁妮闭着眼，听见Judy下刀时俐落的喀嚓声，感觉头上的发逐渐减少、逐渐变短，但她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没勇气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许久之后，当Judy终于喊道：“剪好了！”欧洁妮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看见陪伴自己多年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及肩的羽剪，这发型看起来很时髦，而且非常适合她。

　　“洁妮，这个发型好适合你，它让你的脸看起来比较小，而且更美了。”叶芷妡真心地赞美道。带她来找Judy，真是没来错。

　　这时，Judy又建议：“因为你的发较黑，会给人沉重的感觉，我建议你将发染淡，看起来会比较年轻、有朝气喔！”

　　欧洁妮望着自己映在镜中的新发型，简直是胎换骨，于是很快做了决定。

　　“好，一切都听你的。”她把自己的头发，全权交给Judy处理了。

　　事后证实，Judy的建议并没有错，染了栗头发的她，看起来真的更年轻，也更可爱了。

　　她满意地顶着一头新发型，跟嫂嫂厮杀到五分埔，嫂嫂一口气帮她挑了许多套适合她的衣服，虽然她觉得看起来好象太年轻了点，但是穿起来的感觉不错的，很舒服自在，于是她二话不说地接受了。

　　只是女为悦己者容，现在面对心中最最在意的人，她实在担心，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装扮很轻浮，一点都不适合她？

　　噢！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退缩，她为他做了这么多改变，绝不能半途而废。孟谦是她绝对输不起的筹码！

　　“我这样看起来…很丑很怪吗？”她摸摸自己的头发，忐忑不安地问。

　　“不！”顾孟谦语调沙哑地道：“这样很适合你，你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很漂亮。”

　　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欣赏，让欧洁妮既是高兴，又是羞怯。

　　他喜欢她现在的模样！他肯定她！

　　“可是…洁妮，你怎么会跑来找我？”顾孟谦疑惑地问。

　　“这…”欧洁妮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彼孟谦发现她支支吾吾的，似乎有口难言，上下看看她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又盯着她手中的旅行包，忽然有种想法窜过脑际。

　　“你该不会是…跷家吧？”

　　跷家！

　　欧洁妮险些笑出声，幸好她不是正在喝水，否则大概会被水给呛到吧！

　　不过看看顾孟谦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她心中忽然有个主意。

　　或许，打蛇随上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跷家？”

　　彼孟谦将一杯热咖啡放在欧洁妮面前，然后端着替自己泡的白毫乌龙，在她对面坐下。

　　欧洁妮还没开口，泪水已潸然落下。

　　她打小便是舞台剧的主角，拥有多场的演戏经验，只消将编贝的玉齿一咬，眼泪就会像水龙头一般自动出。不过这回她其实也没刻意演戏，只要想到他决然提出分手，惊慌心碎的她，就会不由自主落泪。

　　“洁妮？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她不断淌的泪水，吓坏了顾孟谦。

　　她很倔强，从不在他面前哭！就算再怎么生气、难过，也只会暗自躲起来哭，绝不会在他面前落泪。而今她哭了，可见事态一定非常严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跷家？”

　　彼孟谦蹲在她面前，拉开她掩着脸的小手审视脸泪痕的她，心疼得不得了。

　　虽然嘴里说要分手，但他还是爱着她，如果不再爱她，他的心便不会感到痛，每当想到她的时候，那种痛楚绝对是真实且强烈的。

　　他无法欺骗自己不爱她，他们只是…走不下去了！

　　既已经分手，便覆水难收，他告诉自己，他只是秉着关心朋友的态度，才将她带回家来的。

　　欧洁妮抹去眼泪，滴溜溜的眼珠，在低垂的眼皮下转动着。

　　“我…我妈她…要我嫁给别人！”她胡乱瞎掰个理由骗他。

　　其实是她骗母亲，要到加拿大找姑妈玩，但事实上她根本没出国，而是跑来追回她的真爱了。

　　“欧伯母？她怎么会…”

　　彼孟谦不太明白洁妮的母亲这么做的原因。

　　虽然感觉得出她并不怎么喜欢他，但对他好歹还算客气，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何会在他们分手后，就一个劲儿她嫁人。

　　“对方是我妈咪好友的儿子，她直夸他年纪轻轻就继承父业，多么优秀、多么有前途，还我非嫁给他不可，所以我才逃出来。我不知道该去投靠谁，只能来投靠你，地址是我从大嫂那里要来的…”

　　这个谎言离事实并不远，妈咪确实对那名青年赞不绝口，不过她只她经常跟他去约会，还没她跟他结婚。

　　“你喜欢的，不正是那种有身分地位的男人？”顾孟谦黯然低语。

　　那个男人拥有他所没有的优点…家世好、有商业头脑，还能轻易得到欧母的认同。

　　“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孟谦摇摇头，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已决定放手，她喜欢的究竟是哪一种男人，对他已不再有意义。

　　“你大哥呢？他一向疼你，难道这回他没帮你吗？”

　　“嗯…他…”欧洁妮绞尽脑汁，拼命想着合理的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他没帮我，净帮着妈妈说话。”

　　彼孟谦没有怀疑，他想或许对方真的很优秀，所以欧圣光也赞成妹妹嫁给他。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下心头的酸意问道。

　　“我…没地方可去，我死也不要回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她偷偷瞄他一眼，见他眼中出现同情与类似嫉妒的神色，喜悦悄悄涌上她的心头。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叫她街头吧？“不然我先替你找个地方，让你住一阵子，等你母亲他们放弃你联姻的念头时，再…”

　　“不用那么麻烦了！”欧洁妮渴望地看着他。“你这间房子看起来不小，应该不只一个房间吧？”

　　欧洁妮突然这么问，顾孟谦也没多想，直觉地点点头。

　　“这间房子共有三个房间，一间主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房…啊！难道你想…”顾孟谦这才发现，她心里所打的主意。

　　欧洁妮笑着点头。“这样就不用麻烦啦！”

　　“这…”顾孟谦从没想过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尤其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我的客房很小，你可能住不惯。”

　　这当然是他委婉的拒绝词，不过她住边华丽的大房子，也是事实。

　　“没关系！其实我没有那么娇贵，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住，即使是一间小小的客房。”

　　欧洁妮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要赖在这里…赖定他！

　　她听了大嫂的建议，彻底地改头换面，不但改变自己的外表，而且连对待他的方式都变了。现在她终于明白，武装自己、以高傲的姿态对人，并不能获得永远的爱情，只会将她在乎的人推得更远。

　　因此她掉盔甲，拿掉高矜的面具，以原始的自我面对他，让他重新接纳她，然后再度爱上她。

　　“那…”既然她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若是再不答应，不就显得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好吧，那你就暂时先住下来。”顾孟谦有些无奈地回答。

　　他还没忘却过去那段情，前任情人却主动找上门，还住进他的屋檐下，这情况…实在诡异得令人不敢置信。

　　况且…她不但外表改变了，连说话的态度也变了好多，不但时常面带笑容，而且有时说话还带着娇嗔的撒娇之态，这又教他诧异万分。

　　想到这儿，顾孟谦不由得微皱起眉头。

　　他可以冷下心肠，推开一个高傲骄矜的富家女，但他拒绝得了一个娇弱可怜、无家可归的落难女吗？

　　如果两人长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改变他好不容易坚定的分手决心呢？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

　　“这就是你的房间，这阵子你暂时睡在这里吧！”

　　彼孟谦推开客房的门，替她将旅行箱提进去。

　　“不算小嘛！”

　　欧洁妮走进房间，充兴味地东摸西瞧。

　　和她那豪华、宽敞的卧房相比，这里或许不够大，但布置得相当整洁舒适，粉蓝的单和蓝白相间的装潢摆设，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况且这间客房就在主卧室的隔壁，只要想到他就睡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就算睡在狗窝里，她也会觉得好幸福。

　　“你可以使用外面的浴室，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客厅看电视。另外，书房的书你也可以拿来看，还有厨房你也…”

　　“我知道！我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会客气的。”欧洁妮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过去她怎么没发现他啰唆得像个老头？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这就是他细心体贴的地方，他总是这么照顾他在乎的人，想到这里，她感到既温馨、又失落。

　　她…还是他心底最在乎的人吗？

　　欧洁妮美丽的笑颜，让顾孟谦几乎看呆了。

　　她的笑容，他不是没见过，但那些都是矜持、内敛的笑容，除了嘴角微微上扬之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笑意。

　　而现在…她的笑容是如此开怀！弯弯的眉和眼、在粉红瓣间的洁白贝齿、还有粉腮上因笑意而加深的红晕，让她看起来不但青春明媚，而且和善可人。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匆忙收回盯着她的贪婪眼神，道了声晚安，然后便飞快逃出客房。

　　彼孟谦突然离去，让欧洁妮觉得好失望，她好喜欢现在和他相处的感觉，可以自由自在的东聊西扯，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不失欧家人尊贵的身分，而戴上冷淡矜持的面具。

　　不用没关系！现在才第一天而已，未来有的是机会。

　　她快乐地哼着歌，拉开旅行箱，拿出换洗的衣物，离开房间到浴室去洗澡。

　　彼孟谦在书房里，心思烦地翻着厚厚的中国文学史，整页密密麻麻的字，却没有一个进入他的脑子里。

　　想到欧洁妮再度出现，不过才一天而已，但他的心情却像洗三温暖一样，从一开始的惊讶、疑惑，到后来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到现在反而变得想逃。

　　只不过，他不是因为厌恶排斥想逃，而是怕自己再度陷入恋她的泥沼中，所以才要逃。

　　他不能再爱上她，不能再让自己受伤害！哀着额头，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烦躁地合上根本看不下去的厚重典籍，他起身准备回房休息。

　　才一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顾孟谦像感觉到猛兽靠近的小动物，立即竖起耳朵，敏锐地聆听门外的动静。

　　听到窸窣细碎的脚步声，从书房门前经过，显然是要到浴室去。

　　他不愿在此时出去，怕和她正面相对，于是再度坐下来，静静等她回房。

　　本以为她会马上回去，不料等了大约十几分钟，脚步声才再度转回来。他又等了一会儿之后，直到门外没有任何声响了，才起身离开书房。

　　彼孟谦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走向自己的房间，不料手才刚握上门把，隔壁客房的门就打开了。

　　“孟谦？”

　　欧洁妮正好开门走出房间，看见他正好也在门外，立即出惊喜的笑容。

　　“呃…我以为你大概…睡了。”他以为她不会再出房门了，没想到…

　　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别开头，刻意不看她刚洗完澡鲜可人的模样。然而即使他竭力避开视线，依然闻得到她身上飘来沐浴的淡雅香气。

　　“我刚洗完澡，回到房间才想起忘了刷牙，现在正要回浴室刷牙。”她依恋地望着他的眼，舍不得移开视线。

　　彼孟谦以主人的身分，尽责地提醒道：“置物柜里有新牙刷，还有新巾，如果有需要就自行取用。”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有礼地向他道谢。

　　接下来有短暂的沉默，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六年的交往，却在分手后不到一周，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想实在可悲。

　　彼孟谦清清喉咙，主动开口打破沉寂：“那么你去刷牙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上睡觉。”

　　“嗯！”他的关怀，让欧洁妮打从心底暖起来。

　　她终于又能和他在一起了！只要她坚定自己的决心，相信他一定会回心转意，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