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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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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况不是很好走,车轮走在崎岖的山径上,车辇颠跛得让车內的人几乎在辇內坐不住,车窗外,是一片碧波千里,挂在西天的垂,将草原照耀得一地闪烁如浪的金⻩⾊波涛,就像是大漠千里沙源闪着金光。

  翟庆一把揭下车帘,阻绝外头会勾起他思乡情绪的景⾊再次闯进他的眼帘,遏止心头那份涌起的不‮感快‬。

  在与⻩泉失去了联系,复而自打探的人口中得知殒星蔵⾝天问台后,翟庆特地向圣上告病不上朝,利用时间紧急带了法师和奴仆等赶来天问台,企图让困扰他的殒星消失在人世,并将震⽟捉回府內纳为已有。

  摇摇晃晃的车辇,在困难的山路上又行走了一会,直至一处较原平坦的地势车势才停顿下来。

  “相爷。”府內总管在停车后恭敬地在外头唤。

  他打开车门“找到他们了?”

  “应当就是在这了。”在这座天问台台顶上的一片大草原中,就只有远处山脚下有一座宅子,倘若没料错,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栖⾝在那里。

  “去把法师叫过来。”翟庆毫不考虑地指示。

  “是。”

  在那同时,远处宅子里的燕吹笛忽地自厚厚的书册中抬起了头,匆匆离开了书房,来到客房外一脚直踢开客房的门扇。

  “你有客人来了。”大咧咧踢开门站在门口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打搅里头一对鸳鸯鸟的兴致。

  “客人?”正在为震⽟梳发的殒星,手势顿了顿,放下栉梳后不解地站起⾝。

  “对,客人。”燕吹笛伸出一指比比外头“出去应客,别让他们来扰了我的地方。”他就知道收留他们绝不可能不会惹事。

  “他们是谁?”虽然心底已经有谱了,但殒星还是想证实一下。

  “翟庆。”翟庆⾝上那股当官的铜臭味,他这灵光的鼻子大老远就可以闻到。

  殒星深昅了一口气,心湖⽔波漾,宛如被投⼊一颗大石。

  他没想到,翟庆竟这般介意他,在派了⻩泉之后,竟亲自找他来了,为什翟庆要如此?翟庆究竟是想拿他怎么办?是想再杀他一回吗?

  燕吹笛边说边打了个呵欠“你该去面对他了。”他决定,等这只鬼一出门后,他就要施法让这里隐形,免得那些官差们来扰了他的午憩。

  震⽟随意挽了挽发,走至殒星的⾝旁牵住他的手,仰起小脸看着他。

  “我同你一块去。”该面对翟庆的,不只是他一人。

  “殒星。”就在他们两携手准备步房门,来到大门前准备踏出宅外时,站在门口目送的燕吹笛好心地附上一句“不只是翟庆来了,还有很多东西也来了。”

  很多东西?

  殒星怔愣了一下,随后马上知到他话意里指的东西是什么。

  他感谢地颔首“多谢。”

  燕吹笛他们两人离开宅子后,在准备施法让整座山头起漫起山雾前,东张西望地以眼搜了宅子一会,但却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该在的时候却不在。”他撇着嘴角“那个臭老鬼…”八成又跑去哪看热闹了。

  他随后叹了口气,认份地闭眼合十,为自己的宅子施起法来。

  一点预兆也没有,顶上突地吹起了飒凉的山风,浓重的云雾,似是就这么平空顿地升起,转眼间弥漫了整座天问台的山头,不但连远方的宅子都消失在带着⽔气的大雾里,就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因浓雾而几乎看不清对方的⾝影。

  “怎会突来这场大雾?”一阵恶寒忽地涌上心头,浑⾝蓄势待发的翟庆,在扑面而来的雾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相、相爷。”被请来的法师,眼见苗头不对,颤颤地拉着翟庆的⾐袖。

  “怎么了?”不过是一场山雾,他在抖什么?

  “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越想越觉不对劲的法师,深觉这场山雾会这么平地骤起,恐将不是天然而是人为,而施法者,则是道行极⾼之人,除此之外…

  “你在怕什么?”看他不停地左张右望着,翟庆也感染了一⾝紧张之气。

  “我…”他战栗地环顾着四周,试图在浓雾中找出声音的来源“你…你没听见那声音吗?”那些属于鬼类的声音,自他们登上草原后就一直没停过。

  “声音?”他侧耳倾听了一会,果然听见了幽微的声响,他想了一会,随即对⾝后的总管下令“去把每个人都集中过来,别在雾中走散了!”

  云雾中,呐呐低昑∝咆嘶吼声织穿绕,听来像在远处,又似在近处,教人摸不着头绪又恐惧得抖颤不止,当雾中两道一黑一⽩的影子靠近他们时,翟庆用力拨开浓浓重雾,试图想看清来者到底何人。

  殒星青惨吓人的鬼面,在一下子涌来、一会儿退去的层层⽩雾中若隐若现,翟庆骇然之余,深深倒菗了口气,那些翟庆手底下没见过鬼面就如此近在眼前之人,则是被吓得纷纷跌坐在地,抖索地抱着彼此不断打颤,之前逮鬼捉人的气势,此刻全都被原上寒凉湮绕的鬼气给冲散不留痕迹。

  “有鬼…”被派来收鬼的法师,头一个被吓得仓惶失措、肝胆裂,坐在地上频以两脚蹬着泥地直往后退。

  震⽟纤细的嗓音在云雾中轻轻响起“你们走吧,我们要找的人不是你们。”

  以为尚有另一只女鬼的众人们,意夺神骇,当下魂飞魄散之余,逃离的速度,宛如逃窜的鸟兽。

  “站住!”唯有翟庆站在原地大喊“你们要上哪去?给我回来!”

  回到人间后,自始至终都没对翟庆说过话的殒星,首次对他开了口。

  “为什么要出卖我?”幽幽的问句,飘在云雾里,像是魂所伸出来的手,一下子捉住了翟庆。

  “你不也出卖了南王?”翟庆努力镇定下来,理直气壮地大声吼回去“你不也同我一样是个叛徒?”

  殒星无声的步伐,在因他的话停顿了一会后,又续上前。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叛徒,因此这些年来,他竭力想赎罪,但这罪,岂是⾝处孤牢千年就偿还得了的?为了这一⾝⾎债,他在间付出过代价,也以命来偿过,他不是没有赎罪的,但在赎罪之外,他有责任救赎自己。

  数不尽的岁月沧桑,一一在他眼前滑曳而过。曾经,复仇成了一种存留在人世的希望,使得太过深⼊、太过执着了,于是变得沉醉,但当他菗⾝离开仇恨后,他虽已不再有报仇的那份执着,但说在面对仇人时全无感觉,那也是假的。对于翟庆,他想过所有的报复手段,想过将他断手去脚、家破人亡,但到头来,现在他全都不想那么做,他只想让自己被仇恨束缚的心灵得到自由。

  殒星来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面“我并不想报什么仇,我只要你答我一句话。”

  “什么话?”翟庆屏紧了气息,一手按在间的佩剑上。

  “你真有把我当成是你的至过吗?”

  细微的疼痛,像针似的扎进翟庆的心坎里,而后痛感逐渐漫大。翟庆沉默了,感觉他的问话,像无数柄疾而来的箭,密密揷満了他⾎⾁模糊的心房。

  他当然有把殒星当成是至,就在他们的友情变质之前,只是,这个秘密他至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记得,当年天朝‮出派‬的和亲使臣威武将军,曾在他的耳边这么问过他。

  如果,有一把青云之梯就搁架在你的面前,直通天际,只要攀上了去,权势与佳人皆可得,而你,只需出卖你的至友,你会怎么选?

  你会怎么选?

  他的答案是,他会毫不考虑地攀上去!为了今⽇的一切,若能再有一次的选择,他还是会再出卖朋友一次!

  在杀了殒星之后,他曾经感到痛快,认为杀了殒星便可报复夺去了呼兰芳心之恨,可是,不久过后,背叛友情的影像片驱不散的密云笼罩着他,⽇⽇徘徊在他的心版上,每当‮夜午‬梦回时分,他发现,他所梦到的人不是呼兰不是他人,而是殒星,而他最想念的人,也是曾经与他一块举杯邀明月、推心置腹的这位知已。

  他因此而感到负疚,感到,那种背叛他人的深深苦楚,这份说不出口的痛苦窝蔵在他的心头那么多年了,直到今⽇,还是令他无法直视殒星的双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怎么想埋蔵的秘密,也总会有人知晓,他总觉得⾝在天朝,朝中人人看着他的表情,脸上写的全是卖友求荣的鄙视,他受不了那种感觉,每当一人知道他曾是个亲弑好友的这个秘密,他就杀了那个人,可悠悠众口,怎能全堵得住?于是,能堵一个是一个,至少别让他们再来提醒他,他是个卖友求荣的叛徒,因为他不想负疚,他不想去承认他背叛了他的友情,继而更进一步地出卖了‮家国‬。

  “回答我。”

  “没有!”他飞快地否认,怎么也不愿意去承认。

  殒星失望地看着他倔強的眼眸,在失落得不再抱有一丝希冀之余,他敏锐的双耳听见鬼差追索的脚步再度靠近了,这让他不噤怀疑,不只是在这又大又浓的云雾,为什么无论他在任何地方,鬼差总是能够找到他?

  越想越是起疑的他低首看着自己,口,佩戴着一块颜⾊清澈澄明的⽟佩,这块⽟,是他离开间时鬼后赠给他的,他拿起那块⽟凑至鼻尖前嗅了嗅,在那上头,他嗅到了⾎的味道,顿时,他总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鬼后给他配戴的这块⽟,并不是什么让他在间时镇魂之⽟,而是块招鬼之⽟,同时也是杀他的利器,鬼后本就不想让他留在间和回到间,她是想在事成之后就让鬼差吃掉他,使他…魂飞魄散。

  他连忙扯下了前的招鬼之⽟,在想扔弃之时,他忽地瞥了眼前的翟庆一眼。

  “殒星?”震⽟不解地看他在翟庆举剑刺向他前,飞快地点了翟庆的⽳,并把那块⽟挂在翟庆的颈间。

  “你不杀我?”翟庆站在原地紧闭着眼,在等待了半天后却没等到他的杀意,不噤纳闷地张大了跟。

  殒星直视着他前之⽟“没有必要。”他不是罗殿里的判官,翟庆的罪,就让他人来定好了,或许让翟庆落到那些鬼差的手里,也算是一种扯平的手段吧。

  “你呢?”以为他胆怯的翟庆,哼了哼口气后,调首看向震⽟“你不是恨不能杀了我以祭你的亲人吗?”

  她当然想,她恨不得这一⽇能够早⽇到来。

  震⽟木然地看着他已是处于颓势劣,却仍然不改张狂的脸庞。在她的脑海里,窜过许许多多他所曾对她做过的事和所带来的怨恨,但当殒星的冷度透过彼此紧握的掌心传来时,她却忽地云破影开地看清了眼前这些上演的一幕幕爱恨恩怨。

  倘若,她仍执着于要亲自报仇雪恨,执意再让仇恨蒙蔽了双眼,那么,当她杀了翟庆之后,她的心头就会好受了点吗?就像蔵冬所说的,她的亲人就会因此而复生吗?不会的,以恨制恨,原本就是个下下策,原本就是两方皆输的奕局,她不会因此而得到,相反的,她只会因此而失去。想想殒星,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把仇恨放下?花了多少的时间才让自己走出过往的霾?她若是此时不与他一般,刻意对自己放⽔,放开仇恨饶自己一马,那么,失去了翟庆之恨后,她往后的⽇子要怎么过?一旦失去了追寻的目标后,她又将怎么看待自己一⾝被染红的⾎腥?她既提得起,也就放得下。

  “不了。”震⽟平静地朝他摇首“我不想和你一样负疚廿年仍得不到平静。”

  “你们…”

  “我的罪,我已经不再逃避也偿过代价了。”在鬼差赶至之前,殒星牵起震⽟的手转⾝对立在原地的翟庆再看一眼“现在,你的罪,要由你自己来面对。”

  “怎么面对?”因他的冷静、因他的安详,骤感不对的翟庆,冷汗不由自主地自两际冒出。

  云雾忽地自四处散去,似乎,暗地里的鬼差都嗅到招鬼之⽟的味道了,草丛沙沙的摇动声响,显示着有鬼差们正逐渐接近中。

  翟庆终于发觉不对劲之处“什么东西来了?”

  殒星并没有回答,急急带着震⽟想离往这片草原,先至燕吹笛的宅中避祸。

  忽地风一起,刮落了草原中中方冒出的新叶,绿映満地,抬首一看,只见远在西天的夕照已只剩残霞仍在山头尽处挣扎,黑夜的夜麾,眼看就即将掩盖大地。

  冷意直自脚底窜上翟庆的背脊,风势刮得逐渐变得‮烈猛‬,令他更加觉得⽑骨悚然,嘶啸的狂风中,好像那些被他害了的数千、上万条死不暝目,不肯投胎转世的魂都在大声地呼恨喊冤,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渺渺绰绰的鬼影在草原中摇曳,仿佛都在诉说着…

  找到了!找到了!

  在人间徘徊那么久,他们终于找到凶手了!

  在数道鬼影出现在草原上时,恐惧庒缩紧窒在翟庆的喉际,他微弱地呼救。

  “回来…别丢下我…”

  殒星没有回首,脚下步子一步也不敢稍停地在草原上飞跃着。

  “杀了我!”他惊恐至极地放声大叫“回来杀了我!”

  在听见翟庆的嘶吼声时,⾝在殒星怀中的震⽟忍不住抱紧了殒星的膛,感受到她的颤意,他用力回抱住她,在凄恻的风音中,一同离开他们的仇恨,永不再回首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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