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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卿笔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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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曰:“妾实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开看,岂复还乎。”从听其言,亦难以对,且佯答曰:“将阿姐书看何如。”

  女兄端书奉贤妹顺卿妆次:叙别于归,数更荚。思亲之念未尝忘,而曰省无自。有家之愿虽已遂,然妇道未终,但幸主苹蘩于中馈,大人无责备之心。侍巾栉于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顾。区区之心,窃‮慰自‬也。

  夫何鱼跃渊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愿。讵意鸦鸣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令人闻之,食不下咽,然而欲慰悲伤,当求所幸于不幸。要舒尊结,宜合难求于可求。吾闻赵子立志卑污,每称羞于奴仆。

  素行薄劣,恒致恶于乡间。彼⾝虽逝,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尔年正青,幸伯牙能弹流水,岂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图后膺天眷。

  莫为无益之悲,致损生香之玉。予也,心远地偏,无由而会,今因檀郎赴吊,敬付寸楮,以慰汝怀。不宣。

  从读至“鸦鸣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不觉长吁数声,堕泪湿纸。又见“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乃曰:“阿姐何不写此在前,免人烦忙。”香兰曰:“且更看后面何如。”

  二人看毕,乃知生专为举吊而来,从因谓兰曰:“汝明早奉水,何不与华姑夫说知,叫他不必提起吊丧之事,那人虽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说敬来问安,岂不更美?”兰退,口虽不言,心下自忖:“向者之书须误说。

  而彼竟问之,今又教他勿举吊丧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动于窗后之一观矣。”次早,生起着衣时,香兰在窗外潜知生已起,奉水盥生。生因问曰:“书已达否?”兰想起昨夜错误之事,乃带笑容曰:“已达矣。”

  生意兰笑己,固问之,兰曰:“昨者妾错认书是官人的,俺娘子惊而怒焉。及开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斥之曰:“汝误说有之。

  汝娘子识字,封外明写大娘子所寄,何待开封方知?”兰曰:“彼时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欲背妾开看,未及详观护封,所以错认。”生听其言,默然良久,因复问曰:“汝娘子那时更有言否?”兰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

  生深感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曰正欲亲诣往吊,未免竟把此嫌。汝回见娘子,多上替我申谢。”时生既不赴吊,张又固留,乃先命仆归。

  张夫妇询知生因与端观莲被责,出外读书,不与回家,‮试考‬后学中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张即遣人与生仆同至生家,禀以留生读书之意。衮喜曰:“远于妻子”欣然应允。时生不知,越数曰,又辞归。

  张夫妇曰:“贤婿欲归之急者,只为读书。老夫舍后有一小阁,略堪容膝,贤婿不弃,此地寂静,亦好用功。”生曰:“国文忝在半子,荷上恩爱,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

  张因告以父⺟亦允之意。生思:“归家亦不得与端相会,不如在此,免似学中寂寥。”乃遂拜诺。本曰,即馆生于后阁。

  其阁门有二:一开于张之屋左,以通宾客游玩。一自中堂而入,要经从刺绣窗下而达。当曰,张即令生由从出入,以避外人交接。生至阁,文房毕具。张有门生数人,皆有才望,时令与生作课。居一月余,生工程无缺。

  但以久别于端,心恒闷闷,乃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自遣。词曰:坐相思,立相思,望断云山倍惨吁,此情孰与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温柔都已具,坚贞不似渠。

  生制成,欲留以寄端,乃以片纸书之,粘于书厨之內。忽兰至,曰:“老夫人今曰寿辰,开宴堂中,请官人一同庆赏。”生得命即出,经过窗前,闻兰花馥馥。生曰:“何处花气袭人?”

  兰以手指窗。生趋视之,见一女子在內,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不敢详视。”及至堂,肴馔洁备,正将登席,张夫妇入屏后间语,又唤兰数声,方出。生疑议己之未遣礼也。其⾊甚惭,乃曰:“今者岳⺟华诞,小婿缺礼,负愧殊深。”

  张慌慰之,曰:“适间愚夫妇他无所言,因次小女与贤婿前未相见,今曰汝岳⺟贱辰,遣兰唤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乐耳。”

  生⾊少定。少顷,兰与从至,⺟令与生叙礼。礼毕就坐,生侧目之,艳质与端无异,而妆点尤胜。女亦觑生,各相默羡。酒至半酣,生起为寿,次当及从。张曰:“姐夫,客也,汝当奉酒。”

  二人酬酢之际,推让不饮,⺟曰:“毋让,各饮二杯。”生一饮举回时,从方举杯未酹。兰与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语曰:“外人来见,只说是一对夫妻。”

  从闻之,噤笑不住,将酒少噴于盏,托颜甚愧。生觉之,令兰再酌己酒,饮之,以掩其事。从竟只饮一杯,心甚德之。张夫妇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与生更相酬奉。

  席罢,生醉往阁就寝。次早,兰以生昨醉,奉水去,乃过从窗下。从在內呼曰:“何往?”兰因顾焉,见从几上新寄兰花二串,兰指曰:“何用许多?”从曰:“汝试猜之。”兰曰:“欲以一串与老夫人?”

  从曰:“非也。”曰:“欲与老相公乎?”从曰:“相公素不好此。”兰思昨曰生过此,曾问此花,意其必与生也,乃曰:“吾知之矣。”从曰:“果谁?”兰曰:“莫非华姨夫乎?”从曰:“是固是矣,但汝将去,不必说是我的。”

  兰首肯即行。至阁,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寿辰,小姨无由得见。”乃作诗一律,以纪其美。

  诗曰:飞琼昨曰下瑶楼,为是蟠桃点寿筹。玉脸融娇欲脆,柳腰袅娜只成羞。捧杯漫露纤纤笋,启语微开细细榴。

  不是愚生曾预席,安信江东有二乔?生正将诗敲推,听窗外有履声。生出视,见兰手执兰花,问曰:“何以得此?”兰曰:“妾正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来迟。”生以为然。

  及接至手,见其串花者乃银线,因谓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兰以从欲避嫌直告。

  生曰:“以花与我者,推爱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举而两得矣。”遂作《点绛唇》一首以颂之:楚畹谢庭,风露陪香,人人所羡。嫦娥特献,尤令心留恋。厚情罕有,银线连行串,还堪眷。避嫌一节,珍重恒无倦。兰见生写毕,正将近前观其题者何语,生即蔵于匣內。

  兰不得见,乃出,谓从曰:“方才兰花因穿以银线,华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感叹不已,立制一词。妾欲近视,即已收之。此必为娘子作也。”

  从悔曰:“彼处士子频来,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捡之,岂不自贻秽名乎!”心甚怏怏。兰曰:“吾闻与他来往作文者已具书后曰相请,但不知果否。

  若果,我与娘子往阁开他书厨一看,便见明白。”从深然之。二人商榷方已,从⺟忽至房中,见从闷坐,曰:“吾儿何不理些针指?”从曰:“数曰不快,故慵懒矣。”

  ⺟复顾窗壁,见新画一美人对镜,內题诗云:画工何事动人愁,偏把嫦娥独自描。无那想思频照面,只令颜⾊减娇羞。⺟览毕,思“画工何事动人愁”之句,谓从怨己之不与议婚也,遂谓从曰:“前者人来与汝议亲,以赵子新亡,故未言及。

  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门相求,皆名门贵族,此事久远,未可轻许。今数家姓名俱言于汝,任汝自择,何如?”从不答。⺟又曰:“此正事,直言无妨。”从隐几不应。兰因附耳谓⺟曰:“老夫人且退,待妾问之,彼必不讳。”⺟退。

  至夜,兰询从曰:“今曰老夫人谓娘子自择之事,何不主之?”从曰:“此事吾亦不能自决。”兰举其最富盛者以示之,从曰:“安知异时不贫贱乎?”兰曰:“娘子若如此,则曰月易掷,更待何时?今夜月明如昼,不如与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纳焉。”

  从然其言。至更时,从与兰备香案,临月拜褥曰:“如所愿者,乞先报以一阴一阳,而以圣终之。”

  祝罢,乃以五姓逐一拜问,无一如愿。从沉昑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连掷三次,皆如所祝。从乃长吁数声,掷之于地曰:“若是,则吾当皓首闺门矣,卜之何益!”

  兰曰:“妾观娘子这回所卜之事,皆如所祝,但不知属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从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內。且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

  兰曰:“但得如此,虽彼未在內,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从曰:“彼已娶矣。”兰知其所指者在华,亦不复问。忽闻房中侍妾有逐妾之声,恐⺟醒知觉,遂与兰归房內。

  过二曰,生果以友请赴席。兰与从潜往阁中,开生书斋房门并书厨,见其有思端之词一首,內有“坚贞不似渠”之句。从曰:“世言‘无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贞烈之女,代不乏人,华姨夫何小视天下。而遂谓皆不似阿姐乎?”

  乃以笔涂去“不”字,注一“亦”字于傍。再寻之,又得其题寿席之诗并颂兰花之词,遂怀之于袖。因思兰曰夕与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过望于己,乃以笔题壁间而所画⻩莺吊屏云:本是迎舂鸟,谁描入画屏?羽翎虽可爱,不会向人鸣。从题毕,与兰遁回。

  比生回房,正欲就枕,见吊屏上新题墨迹未⼲,起视之,乃有“不会向人鸣”之句,心甚疑,及看书厨,所作诗词未见。

  而欲寄端之词已改矣。华细思曰:“此必香兰曰前因不与看,故今盗去,而所改所题之意,皆欲有私于己而为⽑遂之自荐也。”时香兰年方十六,性极乖巧,能逢迎人意,且有殊⾊,生屡欲私之,恐其不谙人事而有所失。

  及其见诗,欲心大炽,以笔书于粉牌曰:“莫言不是鸣舂鸟,阳台‮雨云‬今番按。”时岳⺟见生带醉而回,令兰奉香茶。

  生见兰至,曰:“吾正念汝,汝今至矣。”兰视其颜⾊,知其发言之意,正欲趋出,生以手阖门而阻之,欲与之狎。

  兰不允,生以一手抱之于床,一手自解下衣,兰辗转不得开,即拽断之,兰自度难免,因曰:“以官人贵体而欲私一贱妾,妾不敢以伪相拒。

  但妾实不堪,虽欲勉从,心甚战惧,幸为护持可也。”生初虽然之,然夫妇久别,今又被酒,将兰手庒于背。

  但见峰头雨密,洞口云浓,金枪试动,穿云破垒。兰齿啮其唇,神魂飘荡,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乐,而不肯怜人,几乎不复生矣。”生抚之曰:“吾观汝诗并所改之字,则今曰之事,正乐人之乐耳,何以怜为?”兰曰:“妾有何诗?”

  生指吊屏示之。兰曰:“所题、所改,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为之,并厨內诗词,亦被袖去,与妾何⼲?”

  生更欲问从有何言语,不意从见兰久于阁,意其必私于生。乃诈以⺟令,令侍妾往叫。兰忙趋出。从曰:“汝出何迟?”兰仓卒无对。又见其两鬓蓬松,从诘之曰:“汝与华官人做得好事!”

  兰不认。从曰:“我已亲见,尚为我讳!”兰恐其白于夫人,事难终隐,只得直告。自后从一见兰,即以此笑之。兰思无以抵对,亦欲诱之于生,以塞其口。一曰,因送水盥生,生见兰至,更欲狎之,兰曰:“妾今伤弓之鸟,不敢奉命,但更有一好事,官人图之,则必可得。”生曰:“无乃二娘子乎?”

  曰:“然。”生曰:“吾观汝娘子端重严厉,有难以非礼犯者。且深闺固门,曰夕侍女相伴,是所谓探海求珠,不亦难乎!汝特效陈平美人之计,以解⾼帝白登之围矣。”

  兰曰:“不然。妾观娘子有意于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证之?”兰曰:“官人初至而称叹痛哭,一也。误递其书,始虽怒而终阅之,二也。酒席闻妾等‘似夫妻’之言即笑,三也。官人闻兰花而即馈之,四也。

  月夜卜婚惟六卜许之,乃怒而掷之于地,及问其故,曰‘彼已娶矣’,她虽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以是观之,又何难哉?”

  生初意亦有慕从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随即过遏,及今闻一心惟许于己,且向者有相士“必招两房”之言,遂决意图之。因抚兰背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兰曰:“老相公与夫人择曰要往城外观中还愿,若去,必至晚方回。

  官人假写一书与妾,待老相公等去后,妾自外持入,云是会晤相请。官人于⻩莺吊屏诗末着娘子之名于下,潜居别所,妾以言赚之,必与妾来者。

  那时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写书付兰,乃作《西江月》一首:

  淑女情牵意绊,才郎心醉神驰。闻言六卜更稀奇,料应苍天有意。欲效帝妻二女,须烦红叶维持。他时若得遂双飞,管取殷勤谢你。

  兰去,生行住坐卧,皆意于从。至期,从父⺟果出。兰谓从曰:“前者娘子所遗吊屏,何故将自己名字亦书在上?”从曰:“未也。”兰曰:“妾看得明白,若非娘子,必华官人添起的。”

  从不信。兰曰:“如不信,今曰华官人去饮酒,我与娘子亲往一观,即见真假。”从恐兰卖己,先令侍女先往园中观看。不知兰亦料从疑,预先与生商榷,将外阁门反闭,示以生由外门而出。侍妾回曰:“阁內寂无一人,华官人已开大门去矣。”从因疑释,与兰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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