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对于⽔底的狂雷肆而言,⽔面上算是很平静,不过是起了“稍微”比平常大一些的波浪而已。
“天哪;!这么大的浪我可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着!”一个渔民张大口愣愣地看着十几丈⾼的大浪。今晚鄱湖突然出现异常,狂风巨浪怒卷,还夹杂着闷雷从⽔底传出,吓得他们这些岸边居民纷纷从被窝里跑出来看个究竟。
“这哪叫大浪?比这大的我都见多了!”素来爱吹大话的老头儿硬撑着场面,私下里也暗自咋⾆。
雹憨的渔夫则赶紧点上一束香,拜谢万能的湖神暗中保佑,让这场可怕的风暴没伤害到自家命财产。
渔娘们一边催着孩子回去觉睡,一边拍着口庆幸,幸好当家的没遇上这么大的浪,真是菩萨保佑,明个儿要去庙里拜拜才行。
“奇怪!”在湖边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渔夫摇着头,万分不解。这场暴风雨毫无征兆便突然降临,真是奇得很。幸好是晚上,若是⽩天,渔人肯定来不及回程,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幸好幸好!
突然一个黝黑汉子大叫起来:“不好!我的船!娘子,我们的船…”一直担心地盯着他们家泊在岸边的新渔船,眼看它被飙风巨浪卷起,狠狠地砸在岸边岩石上,怎么不叫他心痛?他半生的心⾎呀!
他的子死拖着他,不让他出屋去“别过去!别过去!孩子他爹,千万别出去,会送命的啊!”阿弥陀佛,人没事就好了!
“至少把渔网拉回来…”汉子不舍地望着渔船残骸,他前些天刚用全部的积蓄换置的,这下子全完了!瞧着风浪稍弱了一些,他推开子“我去捡回一些东西,别担心,现在风小了,不会有事的。”不顾子的叫嚷,冲进了风雨中。贫苦人家⽇子难过,能省回几毫就是几毫。
子担心地扑到门边,拼命在风雨中张望丈夫的⾝影,突然看见他在渔船边朝她招手喊话,可惜他的声音被风雨声淹没了。出了什么事?她拉紧⾐裳,顶着风雨跑向湖畔。
“天哪!”到了湖边一看,她惊恐又怜惜地瞪着昏厥在湖岸边的一男一女,就说这场懊死的暴风雨定会伤到人!“孩子他爹,他们…还有气吗?”
“有!快扶他们回屋去!”汉子忙着掰开那昏男子的手,瞧他浑⾝是伤,却仍死死地抱住那个女子。
夫俩一人扛起一个,往屋里走去。周围其他渔家人发觉了他们,也招呼着跑过来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将遇难的男女抬进屋里,乒乒乓乓地生火、烧热⽔。找棉被、找⾐物…简陋的屋里摇晃着暗淡的灯光,竟出奇地温暖。
忙的众人,谁都没有发现,风雨中的漆黑湖面上一直站着一个黑⾊的人影。⾼大的⾝形稳稳地定在⽔面,丝毫不受汹涌波澜的影响,不动如山,只让宽大的披风猎猎地飞扬。绝世的面容已经不能用英俊来形容,他微噙着笑,像是睥睨着⽔底法力的龙斗,又像是悠闲地欣赏着岸上愚夫凡妇的众生百态。
直到⽔中冒出那对男女,他才淡淡地挑起眉,冷眼看着那个男子奋力将女子带上岸,力竭而扑倒在地上,然后被渔民发觉而救去。看着这一切,他一直未有动作,仅仅在眼中现出一丝兴味,那男子倒没什么出奇,而那个女的,在这里出现有些特别…
经过一番腾折,渔民们将救起的两人安置好了,然后围在旁边啧啧称奇。
走运呀,在这么大的风浪中能回到岸边,肯定是菩萨保佑!渔家大婶当下决定明天替他们多烧一炷香,感谢神灵搭救。死生相随,福祸与共。在那种情况下两人还牢牢地抱在一起,啊,多么恩爱!真羡慕!她好感动呀!渔家姑娘含泪,闪着梦幻的光彩。偷眼看向自己心中的他…不知换了他又是怎样?向来寡言少语的渔汉子们也在兴⾼彩烈地讨论着。这么大的浪,他们究竟是如何游回岸边的?在⽔里昏过去,竟然没呑进多少湖⽔。这又是怎么办到的?还有,在什么情形下能奇迹似的不被巨浪卷⼊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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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三来睁眼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自己躺在一张木板上,而边挤満了人,充満兴味和好奇地盯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更是倏地齐齐出热烈的目光照在她⾝上!“啊…”“哇…”没料到这姑娘的反应那么大,众人反而被她小小地吓了一跳。惊奇地看到她无比敏捷地翻⾝,缩到角,戒备地面对众人。天啊,刚死里逃生的人马上就活蹦跳,真是菩萨显灵啊!
时三来惨⽩着小脸,几次施移形换位法术无果后,绝望地发现自己法力尽失。是了,这里是岸上!在鄱湖区突然掀起的战使整个湖的⽔族四处逃散,她和柳毅往陆上奔来。很幸运地,本来⽔陆间有结界隔离,但这片湖区的结界因龙君兄弟的法力冲击而扯开了一道裂,所以她能顺利地通过。却没料到结界处残存的法力仍使她失去意识,更没想到在陆上她的法力会失效!怎么办?没了法术防⾝,这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伤害到她!
自认长得最和善的大婶扬着笑安抚她:“小姑娘,别害怕呀,我们把你救回来了。你看,这里是岸上呀,别怕别怕,我们不会让你再碰⽔了。”
“不要!你别过来!不要靠近我!”时三来不领情地挥退她,闪⾝躲进墙角,更加瑟缩。好多人,陆上的人类,围住了她,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环境,而她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善恶!失去赖以逃命的感应力,就像突然间变成了瞎子!
可怜的姑娘,她被吓坏了!众人怜悯地看着恐惧万分的她,为了不再刺到她,向后退离她几步。“姑娘,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千万别害怕。”怎么办?该怎么安慰她?众人面面相觑,皆束手无策。
突然一人眼尖地指着柳毅“他醒了!他也醒了!”太好了!众人再一次赞叹菩萨显灵的同时也都吊起一口气,要是这书生也像那姑娘一样惊慌害怕可就难办了。
幸好,那书生很平静,睁开眼瞧瞧四围,露出轻松的笑容,然后坐起⾝很有礼貌地向众人道谢。
呃,他的反应正常得太过头了,反而又让众人小小地吃了一惊“这…这位公子,你没事了吧?”你推我搡之后,读过几天书的老头儿成了代表,小心翼翼地发言:“嗯…我们在湖边发现了你们,所以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你真的没事了?”这两人的表现都不在他们预期之中,让他们也紧张起来,尤其是这个书生,本不像刚遇上船难的人。
“小生没事了,多谢众位搭救,大恩大德,容图成报!”柳毅笑得更灿烂。
众人慌忙头摇“不用不用!鲍子,不用了!”哇,这位公子说话一听就是很有学问的样子,他们这个穷渔村百年难遇到一个读书人,当下敬畏万分!
“众位客气了,不必称公子,小生姓柳,单名毅,叫我柳毅就成了。”该好好谢一谢这些纯朴的渔民们的,但他担心着那边恐惧中的时三来“各位请让让,我想去看看那位姑娘。”
啊?哦!众人愧疚地闪开一条道,好让柳毅下走向墙角。真是的,刚才他们竟阻着人家去探望他的小娘子,岂不是将他们的没学问表现出来了?呜,真是愧羞!
“时三来?我是柳毅,别害怕,我是柳毅,记不记得?”柳毅小心地靠近她。看她的样子好像有点失控,害怕之⾊更甚于以往,想必是乍到陆上,不悉环境吧?
“柳毅…”时三来当然记得他,他带着这屋里惟一悉的气息。跟以住一样,还是害怕着他的靠近,可是…他的气息…是这个陆上世界惟一悉的…犹豫间,已被他轻轻握住双手,她颤抖着,却没有感受到应该有的惧意。怎么办?她的感应力真的失去了!
小心地握着她发抖的手,柳毅为冰冷的感触皱眉,忍不住包进一步抱住了她的⾝子。果然,她全⾝都是冰冷的,于是他又抱紧了些,想让自己的体温传到她⾝上。
时三来止不住地抖,她应该会惊慌的,她应该会害怕的,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除了不断传来的温暖,她接收不到任何一丝不安的讯息。这么说,她果真完全没有法力了?
啊,好一幅温馨的场面!善良的渔民们感动得要哭。这下没事了吧?大婶笑着上前拍拍时三来“好啦好啦!现在没…啊?”很惊讶地发现想表达善意的手又烈地挣开。
时三来瞪着她,在她碰到她的瞬间,惧意強烈地流过全⾝!这是怎么回事?
“嗯,抱歉。她不习惯接近生人,这次也着实受了惊。这位大婶,真是不好意思。”柳毅赔笑地向众人解释。
“啊?不不不!是我们不对!是我们…”渔民们被书生的道歉吓得手⾜无措,连连摆手。
吓来吓去的凡夫俗子当然不能发觉,在不远处的半空中,有一双魔魅的黑眸,正透过黑夜注视着他们。而且如冰的眸底竟浮上一丝难得的笑意。有意思,他正在可惜那场龙斗不够精彩,幸好这边有更有趣的人物。盯着屋內相拥的男女,角轻扯,呵,这下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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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后,雷声停了,狂风暴雨肆的鄱湖终于归于平静。
柳毅钻出渔家小屋,后面跟着时三来,然后是渔家汉子和抱着娃娃的子。“大哥大嫂请留步,不必再送了。”住了三天,柳毅深深为他们的淳厚和热情所感动,关系迅速进展到结拜兄弟的地步。
“嗯…真的要走了?不多留几天?”渔家汉子讷讷地挽留,虽然在柳毅的说服下糊里糊涂成了结拜兄弟,可是总当他们是贵客,打从心底尊敬着。人家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哪!
“不了。”柳毅笑道“小弟两人还有要事在⾝,实在不能多留,大哥见谅。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你们。”自从听他说要走之后,大哥说来说去只有这句话。
渔家大嫂扯扯丈夫“柳兄弟有事,你就别拉着他。柳兄弟,一定要再来啊!”说实在的,她也很依依不舍。这三天来有个书生住在家里,全村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家耶,突然间似乎荣耀起来,在渔村里的地位大大提升!她想,在二十年以后,她还可以骄傲地对孙子说起:“二十年前,有个书生曾经在我们家住饼!是个秀才哦!”“一定一定!”柳毅微笑朝他们行礼,真的有些无奈,这渔村的居民对读书人有着深蒂固的崇拜,在他们眼中,读书人就是京城里的大官,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任他怎么解释,还是一径认为他是那种可以呼风唤雨、呑云吐雾的厉害人物,总之,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对此他除了感叹还是感叹,他们…在⽔里讨生活的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在天地神明面前无比谦卑,虽然也有小小的望、有小小的狡诈,可是却知天命,安然于自己的小世界。或许在⽔底神仙的世界呆久了吧,看回这些世俗的东西竟倍感亲切,若不是急着去东海,真想多留一些时⽇。
听闻柳毅要走,全渔村闻声而动,全都跑来送行。柳毅两人尽管已经被观察了三天、讨论了三天,此时盯着他们的眼光中仍然充満了好奇。柳毅见状也只有叹息,难怪时三来一开始会被这种热切的眼光吓到!不过现在好多了,她已不会轻易受惊,但总也不肯让柳毅以外的人靠近她。
“柳公子,你真的要走?再留几天吧。”全体渔民祈盼地望着他。
柳毅苦笑,他实在不明⽩自己为何那么受,想来想去,只能归咎到他们对读书人的盲目崇拜。三天来,大哥的渔屋中访客络绎不绝,每家每户都理所当然地贡献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们,惟恐怠慢了贵客。
“各位,柳毅真的要告辞了,有机会的话定回再来的。请留步吧,不必送了。”再这样留来留去,天都黑了。
“哦,是。”不敢违逆他的话,渔民们乖乖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依依不舍的表情像是被抛弃的小狈。
出乎所有人意外地,一直未做声的时三来竟在此时走到渔家大嫂面前,伸出手,低声对她说出第一句话:“这,给你。,’‘啊?”渔家大嫂吓得不轻,半晌才愣愣地低头看她的手…
“啊!”时三来的手掌上托着的、竟是一把圆鳞状的薄金片!在⽇光下闪着美丽的金光!
“啊!”所有人为之惊叹,盯着它无法呼昅;这是什么宝贝?
趁众人还在痴凝之中,柳毅抢前抓过时三来手上的金片,替她塞到渔家大嫂手里,然后拉着时三来赶紧跑,再不走恐怕就会见到三呼九叩的场景了!直到两人的⾝影远去,渔民们才相继清醒,扑通一声朝他们消失的方向跪下。
“神仙啊!真的是神仙啊!”渔家大嫂抖着双手“这个,怕是龙鳞吧!是神仙赐给我们的宝物!”
“对!这是神仙赐给我们的神物!我们要用所有的钱物建一座庙,将这些神物供养起来!”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领着村民磕完头,庄重地宣布道“它可以保佑我们年年丰收。代代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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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跑了一段路,回头见众人没追来,柳毅才敢停下来气。回头看时三来,却见她竟然比自己还,糟!他竟然忘了她不悉陆上的环境,而且失去法力后⾝体虚弱,跑起路来自然更辛苦。连忙过去帮她顺气,取出渔家大嫂给的⽔壶喂她喝了几口⽔,愧疚地看到她呼昅仍然不顺畅。“要不要紧?再喝些⽔?”他皱着眉以⾐袖替她遮去些光,提醒自己再也不要让她做剧烈的运动。
时三来头摇,她有在陆上呼昅的能力,只是这里的空气对她而言太过⼲燥;须要时时补充一点⽔分而已。抬头见到柳毅担心的脸⾊,再次摇头摇“我没事了。”他近些天似乎老当她很脆弱。
“是吗?”听她声音如常,柳毅总算放下心来“来,到那树下休息会儿吧。”扶着她来到老树底下,为她拂拭一下盘曲的树,拉她一同坐下。
坐定后,时三来又悄悄往后移了几寸。虽然不觉中习惯了⾝体的接触,但太靠近时还是会不由地紧张。
“对了,你那些是什么东西?”柳毅突然想起那些金片。
“我的鳞片,有法力的,可以镇琊。”当然是镇那些比她弱的琊妖。
“为何送给大嫂?”柳毅点头后再问。她平⽇甚少开口,所以说起话来会有些断句,但听多几句就习惯了。
“他们救了我。”虽然七百年来没有与人往的经验,但她还是懂什么叫报答。对修道之人来说,最有价值的是自己⾝上天生所带的东西,它会昅收法力,主人等级越⾼所附的法力越強,便越珍贵。
“哦。”她也会有这些思想,倒让他觉得意外了。“但是,只怕你吓坏他们了。”她原意是好的,可是太不了解人类的想法了,柳毅开始猜想那些渔人会如何对待那些鳞片。唉,希望他们懂得拿去卖了换钱。
“为什么?”她没做任何威胁到他们的事,他们怎么会感到恐惧呢?
“呃…这对你来说太复杂了,我以后再跟你说。”一时解释不清,柳毅转移了话题“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鱼鳞。”说实在的,他有点好奇。
以后?一想到以后,时三来的眉宇又被忧惧占満,随手递了几片鱼鳞给他,她思索着下来的打算。
柳毅拈起一枚举在⽇光下细看,圆圆薄薄的,边缘有些锐利,手指捏住弯一弯觉得有些软,而且透过半透明的金光,还隐隐显现暗蓝的颜⾊。“真是漂亮!”鲥鱼本来就是很漂亮的鱼类,当然鳞片也漂亮。正待将鳞片还给她,却发现她又是一脸惧⾊“怎么了?”
“我们,怎么去东海?”没了法力,她全然无法自保,如何能平安到达东海?而且没有办法通过⽔陆间界门回到⽔界。何况即使能到达东海龙宮,送到信之后又会怎样?
“别担心,我们走陆路好了,陆上都是凡人,不会随便伤人的。我们沿着长江走,看能不能等到机会回⽔界,不然的话就到东海再说。”见一步走一步吧,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时三来看了他半晌方点头:“好吧。希望能早些回到⽔界。”她在陆上的恐惧远甚于⽔中,因为完全感应不到危机,所以更是时刻担心、猜测着。
柳毅道:“嗯,我们留意着就是了。”其实他觉得陆上比⽔里全安多了,陆上的神仙全在深山里修行,有法术的人百年难遇,而凡人毕竟还有王法管,应当不会出事的。但既然时三来想回到⽔界去,他倒没什么所谓,反正都一样赶路嘛。“时候不早,我们上路吧,到中午的时候就能到达下一个镇歇息。”她⾝体尚未完全恢复,不能露宿,他必须算好行程。跟以前一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只是背景从⽔底移到了地上,哦…对,相互间的距离也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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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驱赶着落霞,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
在柳毅不停的朝前张望中,远处地平线上终于现出了路人口中所说的城镇,他松了一口气,回头扬起笑“时姑娘,你看景镇就在前面了,我们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吧。”他向上一个村镇的人打听过了,若要向东,这一条路是最为便捷的,可是这道上有点不太平,如果天黑之前没赶到景镇,可就有些⿇烦了。幸好,他们一路顺利。
他就说嘛,陆上肯定没⽔里那么倒霉的!
带着轻松的微笑,柳毅拉着时三来进了规模颇大的景镇。思及她是⽔族,在陆上走了一整天肯定很累,便先找间较好的客栈要了套上房,让她净⾝休息,自己则到外面唤店小二送桌饭菜上来。
今天中午路过上一个镇的时候,到当铺当了两片时三来的金鳞,如今才敢出手阔绰,不然以他涩羞的盘,哪敢住这么好的房间,更不用说他的包袱早在洞庭君山的龙井边就丢了,全⾝上下只剩几个铜钱。
正打量着房间,实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心一惊,奔到窗前掀帘探看。原来是东厢房住进了几个客人,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家眷,还有家丁陪伴着。他放下心来,暗笑自己已成惊弓之鸟。
时三来浴沐出来,饭菜也送上了,柳毅招呼着她用饭。原本还曾担心她吃不惯陆上的食物,但从住在渔家那三天看来,她好像并不挑食。而自己虽然呑过洞庭龙君那个什么丸,不觉肚饿,可是美食毕竟是一种享受,不吃⽩不吃。
所以他开开心心地餐了一顿,然后心満意⾜地啜完小二奉上的香茶,再叫店小二为两人送了两套新⾐进来,进澡房舒服地洗个澡,最后躺⼊柔软暧和的铺中,浓浓的惬意感觉从骨头里边冒出来。偏头看另一张榻上的时三来,她已睡,眼眶下遗着淡淡的黑影。他微微一笑,愿她有个好梦吧。
夜⾊静谧,闭上眼睛,回想起在⽔界的辛苦,恍若隔世。柳毅感动得叹息一声。啊,总算是苦尽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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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大唐盛世啊!不是说世道昌明吗?不是说安居乐业吗?不应该是天下太平的吗?不是苦难都过去了吗?
看看看,这成了什么样子了?皇天厚土之下,青天⽩⽇…不,星光朗朗之下,竟然…竟然有強盗!这是什么世界啊!
柳毅护着受惊的时三来避过飞来飞去的家什,瞅准机会躲进红木桌底,忍不住地哀鸣:为何美好的生活才露半边面,便要离他而去!难道他注定与安逸无缘?刚刚才觉得世界如此美好,马上从美梦中惊醒!
方才半夜时分,一伙強盗突然闯⼊,直奔客栈上房的东厢,显然早有预谋。东厢房客人的家丁,闻声火速赶来截拦。嗯,看情形,应该是寻仇吧?两方战况烈,已经波及整片房舍,客栈掌拒和伙计早逃得无影无踪,听说此地官府的衙役皆为老弱病残,别指望他们来救命了。只可怜了他们这些无辜的房客,逃不出去只好四处躲蔵。
时三来紧紧抓住柳毅的⾐襟,十指关节泛⽩。这一次她是从睡梦中惊醒的,強盗来时她竟毫无所觉!太可怕了,完全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敌人杀死的恐惧紧紧地扼住她,让她差点因此而窒息。躲在桌下,听着外面烈的打斗,她闻到了⾎腥的味道,一遍遍地颤抖。可是她不知如何逃、往何处逃。感觉不到危险的所在,也就不知道全安之处在哪里。
右手一直扶着她的肩,柳毅自然感受得到她的害怕,于是伸出双手环住了她,一边暗骂自己不慎,又让她处在惊吓之中。紧拥她在怀,一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来暖暖她。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时三来的脸颊被贴在他前,刀剑碰击声和吆喝声,此刻听来竟似远了一些,代之他平稳的心跳。一股宁静的气息由他⾝上传来,就像他每次遇到危险时的轻松,那种明明生死攸关,却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轻松,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的遭遇一般,甚至还能带着调侃自己的笑。一直不明⽩,他如何能做到这般淡然,不,不是看破生死的淡然,他也会紧张会心嘲起伏,却无真正的恐惧,不管命运怎样安排,皆报以微笑。总之…他是个怪人!
从来不曾在意过别人,只要对自己没有威胁,就会被她的感官自动忽略。但这个书生的气息,却在不知不觉中渗进了她的知觉。这个书生…柳毅…
欣喜地发觉她的颤抖渐停,冰冷的⾝子也有了点温度,柳毅放下一半的心,探出半个头到外边察看形势。
有点糟糕。以黑布蒙着面的強盗们人数众多,家丁们己被伤了好几个,即使在死撑也只能边战边退,看来支持不了多久了。不过这伙強盗一进门便直奔东厢房,并不理会旁人,但愿他们只针对目标,不要牵扯到别人。莫怪他自私冷漠,他只是一个手无缚之力的书生啊,各人理各人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与他无⼲。
忽地觉得旁侧有异,柳毅两人遁声望向左侧方,立时一惊:不知何时,两个女人沿着墙朝他们摸来,胖胖的⾝躯抖个不停,还勉強听得到庒抑过的哭声。她们朝这张红木桌爬了过来,停在桌脚外瑟缩着,眼泪鼻涕涂花了脸,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很明显地传达着哀求:求求你,分一半位置给我们躲!
别人当然可以,可是她们…东厢房住的女人耶!苞她们在一起肯定会惹火上⾝的,到时不仅他倒霉,时三来也会有不测。所以尽管于心不忍,柳毅还是轻轻头摇。她们在这里躲没用的,強盗们有备而来,到时在房里找不到她们,定会四处搜索,桌下这么醒目的地方怎么躲得住人呢?只能像他们一样用来躲流弹而已。硬下心,他轻声建议:“你们…还是逃吧,趁此机会跑到外面去,或者找隐蔽的地方躲,这里很容易被找到的。”事实上,是本不用找,眼睛一扫就能看到。
她们猛头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回头看只剩一个家丁在垂死挣扎了,抖得更厉害,慢慢地朝柳毅他们靠了过来,硬挤进桌底来。
柳毅很清楚,让她们进来肯定会连累自己的,但瞧她们可怜兮兮的惨样,怎么也不忍心踢她们出去。犹豫间已被她们靠了过来,向来所恪守的男女授受不亲之古训,使他下意识地朝后避了避,而从不让旁人近⾝的时三来,也很自然地躲远了一些。如此一来一往,已被她们进驻了大半个空间。
柳毅无法,既然硬不下心踢她们走,只好自己走了“时姑娘,我们另外找地方躲吧。”搂住她朝另一端钻了出去。虽然这时候出去不全安,可是跟她们呆在一起更危险,若是被当成一伙的就死定了,所以最好能撇多清就多清…
咦?钻出半个⾝子,才发觉有几双耝壮的腿杵在自己面前,不样的预感升起,抬头,果然是蒙面的強人,冷冷地朝下睨着他。
糟!难撇清了!心知不妙,柳毅勉強挤出笑“几位兄台请了,小生柳毅,江人氏。不小心路过此地,阻着你们办事,真是抱歉。哈哈哈…你们忙,我们先走了,告辞!”拉了时三来迅速越过他们,祈祷各路神仙保佑这些大哥有点分辨能力。
罢走出三步,背后传来一声冷哼“以为我们是傻瓜吗?姓胡的,你逃得了吗?”掌风随声劈向柳毅后背。毫无反抗甚至闪避也不能地,柳毅应声而倒,右手却仍紧抓着三来,失去神志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执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承试浦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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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疼痛使他清醒,柳毅艰难地睁开眼,甩甩涨昏的脑袋,借着周围幢幢的人影手上的火把,看清了这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而自己被捆在木柱上。顾不得自己⾝上有多少伤,急切地搜寻时三来的影迹,直到见到她混在那堆女人中间,看来并无伤痕,这才松下心。
“小子,今天落到大爷手里就别想活着出去了!哼,要怪就去怪你姓胡,有个不讲义气的老爹。”一个站在他正面前的強盗发话了,看样子是头头,除下面罩后现出非常标准的土匪脸,如狼般的双眼凶狠地盯着他,闪着刻骨的仇恨。
柳毅叹气“大爷,我说过我姓柳,是…”
“别撒这种连小孩也骗不了的谎!”匪头不屑地打断他“哼,到这个时候还敢装,信你就是笨蛋!叫阿三过来,好好让胡少爷瞧瞧他的小厮!”这家伙跟姓胡的小妾们一起住在上房,不是姓胡的儿子是谁?
要报仇也不探清楚仇人的样子,真是笨呀。柳毅头摇叹息,又是这样,他自从到了洞庭君山开始,就一直被固执的人误认,百口难辩。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打扮的黑瘦小子进来了,走到匪头面前哈“老大,您叫我?”
匪头扬扬下巴“去,跟你服侍了三个月的胡少爷打个招呼,省得他再胡言语。”
“是!”小厮应声,愉快地转⾝,以不可一世的姿态面对柳毅“哈哈,胡少爷,想不到吧?没错,我是卧底的!吓了一跳吧?哈哈…呃…咦?老…老大,这个…不是胡少爷…”
“什么!你有没有看错?”
“我…伺候了他三个月,老大。”言下之意,眼睛脫窗也不可能看错。
匪头瞪眼,忽地冲前揪起一个胡家小妾,怒吼道:“他到底是谁?”
“不不…不知道,”胖女人涕泪纵横“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不要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可恶!”匪头扔下她,气涨了脸,策划了这么久,到头来一场空。姓胡的果然还是那么狡猾!怒气之下向柳毅瞪眼“混蛋!你竟敢假扮胡家小子来欺骗我们!”
柳毅闻言自是哭笑不得,又不敢跟他辩驳,只盼他知道真相后会放他们走。
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只听匪头对着他的手下吩咐道:“这书生见了我们的真面目,不能留他,押到地窖去先饿他三两天。等这事完后再卖到矿场去!”
“老大,”小厮指着时三来禀报“这个女人也不是胡家的。”
匪头挥挥手“一并带下去,过几天卖给山下的窑子。”
于是,夜一之间,柳毅和时三来从天堂般的舒适上房移到了暗的地窖。唉,世事难料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