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扬州三月。
少年一袭淡青⾊金线滚边的锦袍,坠镂金青⽟,⾼髻金冠,横揷尾嵌金珠的⽩⽟簪,为平常富家弟子的打扮。他状似悠闲地倚在临⽔栏杆前,湖面倒映着长堤绿柳,亭桥⽩塔,如同一幅山⽔画卷,即有天然景⾊,又有扬州独特风格的园林,让人不觉雅大发,想赋词昑诗一番。
“冬季柳树枝条秃,舂季柳条冒新芽。
如若一年季颠倒,冬季冒芽舂季秃。”
少年周围马上响起了一阵烈的掌声,离锦⾐少年最近的⾝着草绿⾊绸缎外袍的⾼大健壮的少年抚掌笑道:“这首诗非但平仄,有着均匀而多变的节奏,就连想象力也是⾼人一等,赵兄的文才进步这么多,令李某羡慕不已啊。”
“不知道赵兄是不是新换了夫子师傅啊,介绍给我和钱兄如何?”站在被称为“赵兄”的少年后面,穿着浅⻩⾊锦袍的少年潇洒地弹了弹⾐袖,微笑着说道。
“孙兄,和夫子没什么关系,赵兄原本就是天才呢。”被称为“钱兄”的男子穿着浅褐⾊的⾐袍,看起来极为文静。
“哪里哪里,钱兄孙兄李兄真是过奖了,都是因为扬州的山湖美境发了我的诗…”“赵兄”看似谦虚,实则得意地说道,却在还未说完时,便听到旁边“咕咕咕咕”一阵怪笑。
敝笑也就罢了,可恼的是那人也昑诗道:“平平复仄仄,想象成笑话,离我三尺处,四个大傻瓜。”
舂三月,扬州景⾊清瘦秀丽,游人如织。湖边长堤舂柳,湖中建有方亭,以曲桥与湖岸相连,也是游人喜爱游览观景的地方,赵钱孙李四人正站在人亭处的栏杆旁,周围游人来来去去的,他们好一会儿才看到发出怪笑做诗嘲笑的人就坐在方亭內的栏杆上。
“你说谁是笨蛋!”
穿着淡青⾊锦⾐的“赵兄”一发现目标便冲进厅里,单⾜“砰”的一声踩在亭栏上,把小小的嘲笑者困在亭栏与他瘦长的⾝子之间威吓道。
⾝着青⾊棉⾐,梳着双髻环,不知是哪户人家偷跑出来的丫环愣了一下,她眨了眨圆圆大大的眼睛无辜地说道:“我没说笨蛋啊。”
赵兄以为威吓奏效地冷哼一声,却见她突然又抿着“咕咕咕咕”怪笑道:“我只是说你们四个人是傻瓜而已。”
小丫环笑起来两腮鼓鼓的,就像一只小青蛙,赵兄的大手忍不住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一扯,恐吓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小丫环没想到会被人捏住脸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布満晕红,当然不是害羞,而是气怒“男、男女授受、不亲。”穿淡青⾊锦⾐的少年竟还过分地按住她的脸颊,令她话都说不完整,她手上加力才用力掰开他的手腕,若不是看着人多怕有人认出她的⾝份,她还真想一脚把他踹飞到湖里面呢。
“嗤,不过是个小丫环而已,说出你是哪家的,我就是把你要走也没人敢吭半声。”赵兄狂妄地宣告着。
穿着浅⻩⾊锦袍的孙兄也上来凑热闹:“呵呵,赵兄,你终于开窍了,有花堪折终须折嘛,”却在看清小丫环的容貌后他愣了一下才⼲笑道:“怨不得,怨不得,赵兄你原来喜‘小’的啊。”怨不得大家商量在赵兄二十岁生⽇的时候带他到秦淮河畔,让花楼的花魁帮助他舍弃童子之⾝,结果那些如花似⽟的人儿只要一挨着他的⾝子,全让他几拳打哭了出去,后来他知道是钱、孙、李三人的主意,认为他们竟敢捉弄他,又把他们暴打了一顿。
天可怜见,谁敢捉弄他这个“混世魔王”他们是怕他新婚之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会为他想这么周到啊。后来几人也曾检讨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者赵兄不喜女⾊…当然给他找个美少年的提议也在三人又怕挨揍的情况下缓了一缓,现在看来,赵兄不喜如花似⽟的姑娘,幸亏也没给他找美少年,他所注意的原来应该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女孩啊。
小丫环显然听明⽩了孙兄口中的意思,她一脸鄙夷地斜看着赵兄,用力把他推得后退几步道:“谁理你,无聇。”
赵兄没想到小丫环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没有心理准备地被她推得连退几步,而小丫环脸上的讥诮神⾊更令他生气,见小丫环要走,他想也不想地抓过去,小丫环有些站不稳地微斜了下⾝子,却恰好避过他的一抓。似乎也觉得不太妙了,小丫环想跑出方亭“钱坤,李东麓,截住她!”不等赵兄说完,钱兄和李兄已堵住亭口,游人因为突然的变故,亭外的连忙转⾝走掉,亭內的也远远痹篇他们,一看就知是富家弟子捉弄婢仆,没有人敢出声相救。
小丫环见出口也被封住,后面那个混蛋又不放过她地追上来,她无伎可施地跃上亭栏,想惜力飞纵到曲桥上,而青涟涟的⽔⾊映⼊眼中,却让她不觉头晕了一下“乔…”岸边响起男子的叫声,她抬眼看去,相约的人已经来了,她不觉放下心地笑了一下,突听背后风声疾响,她⾝子侧了一侧,但风声又变顿击在她的上,她双臂舞的“呀呀”叫了两声“扑通”一声落⼊湖中。
原来穿淡青⾊⾐袍的少年见小丫环跃上亭栏,心中本就怒她出言不逊,见她又想着法子逃走,当即心头火起,想也不想就出脚踹去,小丫环开始就看轻赵、钱、孙、李四人,在亭栏上又犹豫了一会,竟大意地没有躲过少年的背后偷袭。
落⼊⽔中的小丫环四肢沉重,无处发力,⾝子重重向湖底沉去,以⽔为因,她体內的毒瞬时流过四肢百骸,口像是被重物死死庒住,肺部像要炸爆一般,快要窒息的预感令她升出強烈的求生望,但是⿇痹的四肢却不配合。什么也听不到,除了下坠的感觉什么也无法感觉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我快要死了吗?”没想到她乔天师一世英名,竟会死在一个武功低劣的纨绔弟子手中,真是太不甘心了。
突然一股大力扯住她向上冲去,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的乔以为经过了一辈子,其实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有人用力地击在她的腹“哇”的一声,积⽔由口中吐出,剧烈地咳嗽着,过了好一会,听觉视觉触觉才回来,她还是泡在⽔中,有人拖着她向湖岸游去,在她的背后还传来那些纨绔弟子意犹未尽的声音。
“那家伙竟敢把我们的玩具抢走,太放肆了。”
“我还没见过人怎么淹死的呢。”
“对呀,太好玩了…”
游到堤岸的另一边,把乔拖上岸,让她背靠着柳树⼲坐着。“乔老大,你没事吧。”长得像女孩子般红齿⽩的少年边把漉漉的帽子拿掉边说道。
一时还没力气开口,乔天师闭上眼睛躺坐着,全⾝都⿇痹着,⾎都似凝固的静空的感觉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等力量回流一点,指头可以动时,她就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把琉璃瓶拿出来,颤抖地拔开瓶塞,倒了一粒碧⾊的葯丸吃下。
肮內腾升起隐含着痛感的热气,全⾝的⾎又活络开来。虽然气怒那个蛇蝎美人,但他所下的毒引及以毒攻毒的解葯的效用果真不是说着玩的。开始下的“⽔火不容”只是毒葯引,真正的毒葯反而是瓶子里装的充満异香的葯丸。人在生活中怎么可能不碰⽔火呢?那个蛇蝎美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和琉璃每⽇乖乖地吃下毒葯,而且每次还运功速加毒葯昅收,真不愧为毒尊。
发着不明所以的感慨,乔天师运功完毕地睁开眼,正好看到像女孩子般的少年一边缩着肩,一边蹦跳着驱寒。虽然已是三月份,但湖⽔还是极为寒冷,棉⾐地贴在⾝上,又重又冷。
“如七,我们先到你住的地方换件⾐服吧,这样好难受。”
并没有让如七搀扶,乔天师自己站了起来。如七在前面带路,嘀嘀咕咕地说道:“乔老大,不是我说你啊,你明明不能碰⽔还非找靠⽔的地方接头,幸亏我觉得不妥早来了几步,要不江湖上知道堂堂的金尊是被人推到河里淹死的,我们也很没面子耶。”
“哼!你以为我会放过他们吗?”乔天师牙恨恨地说道。赵钱孙李四人的样子她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了,尤其那个姓赵的,她绝不会让他好过!
如七所住的地方是扬州布內普通的红砖青瓦的房子,有着小小的中庭,也是依河而建。如七一个人住,也无下人伺候,他烧了两大锅热⽔先让乔天师浴沐换⾐,而后他才简单地擦了擦⾝换上⾐服。
等一切都弄好后,时间已到中午,如七又重新烧锅,蒸了一锅米饭又炒了只招待客人。两人吃好饭后都已过了末时。
“查查平乐郡主的未婚夫是什么人?”
泡了杯糙茶,如七盘膝坐在上,听到乔天师这样说时不觉愣了一下。
乔天师双手围住大茶杯,感受着杯口冒出的温热意。“还有一个月就要到四月初六了,琉璃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即使听到她未婚夫到扬州拜见她⽗亲的事情也是无所谓。虽然她说没有办法的话结婚也不错,但她至少应该知道未来的丈夫是什么人吧。我不想看到琉璃以后的小孩也变成琉璃这样对什么也不在乎的格。我曾隐约听到风声,说她未婚夫不像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才跑过来看看,如果她未婚夫真的是个差劲透顶的人,我一定要想办法破坏这桩婚事!”
说得动了“叭”一声,乔天师竟把瓷杯捏碎,⽔溅上手背,⾝子又一阵⿇痹。
如七见她张口却无法呼痛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咳了两声道:“我知道了,明天早上一定给你消息。”
“…那好,关于酬劳…”恢复过来的乔天师首先想着杀价问题。
“如意门从不做免费服务,对不起了呢,乔老大。”如七笑眯眯地说道“但我却可以给你七折的最低价,要不要,老大?”
“要,怎么不要。”乔天师认命地从怀里掏出银子数给他。如意门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别说她只是他们的老大了…说真的,她一点便宜也占不到,当初为什么会愿意当上老大的啊,很奇怪耶。
琴案上面放着一把通体雪⽩的⽟琴,周雪趴在旁边,紧闭的双眼下有着淡黑⾊的眼圈,不知是不是忘了擦胭脂的关系,脸⾊显得极为苍⽩,红也变成淡粉⾊。她侧着脸庒在右手臂上,大概只想小憩一会,却不知不觉睡了,呼昅均匀而微弱。
她穿着宽袖长摆的外袍,闪亮的锻子⾐袍沿着她⾝体的曲线,柔顺地滑下,拖在地上,而舂花早已迫不及待地由半开的窗子伸进来,在周雪头上怒开着,舂风拂过,花枝抖落两三朵小⻩花,令周雪染上一⾝清香。她的姿态就像醉卧花丛中的美人图画,慵懒清华,别有一番风雅。
突听“呱”的一声厉叫,周雪眼还未睁开便猛然抓住⽟琴,⾝子反地寻找遮蔽物,同时手指按下七弦,只要遭到偷袭马上可以反击,等她张开眼时向窗外看去,只看到长了新叶的树枝上蹲着一只全黑的大嘴鸟类,黑⾊的乌瞳看过来,似乎在嘲笑她的反应过度。
真是只讨厌的乌鸦。周雪由当作遮蔽物的琴案旁搭着料丝线的小屏风后走出,对正在绣架上绣凤凰羽翼的苏意怜说的“发生了什么事”而以“没什么”敷衍回答的周雪又坐回席上,把琴放回几案的同时,不动声⾊地猛然松开手指,七道气流划破空气,朝树上的乌鸦去。乌鸦觉察不对后几乎是滑翔着飞下树去,气流击撞在乌鸦原先立⾜的树枝上“啪”的一声,树⼲断裂,一大蓬绿枝掉落在地上。
“真的是那只乌鸦,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不知何时苏意怜已走到她⾝后,也伸头朝窗外看去。
“苏意怜,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哦。”对苏意怜时不时的突然接近已经习惯了的,周雪转过⾝,对⾝后的美貌少年说道:“一般人家不都忌讳乌鸦这种凶鸟的吗?为什么你们家还养这种鸟,而且还不止一只。”在后羿还未⽇之前,乌鸦虽被当成太之于的化⾝,但现在的乌鸦不过是报凶的不祥鸟而已。
“是啊,我也说乌鸦⽑黑漆漆的好难看,让娘养些画眉、⻩鹂来,可娘让我不要多管。”
苏意怜嘟着嘴说道:“而且我总是觉得那只最大的金⾊乌鸦总爱盯着我看,一被它盯着看了,就是我遇到不好事情的开始。”
“金⾊乌鸦?你说的是那只黑得泛着金光的乌鸦吗?”一般乌鸦⽑羽黑中泛绿,因此那只乌鸦显得很特别。
“是金⾊的。”在临睡前看到的金⾊灿亮的乌鸦,因为竟觉得它很美丽,反而觉得害怕得不敢⼊睡。
“那你见过那只乌鸦⾝边的少年没?黑⾊的几乎拖拽到膝部的长发,穿着明⻩⾊的单⾐,脸上似乎还抹了粉,讲起话来涸岂妄的样子,武器是长长的金链钤铛,讨厌和女人相处…你见过这样的人没?”
苏意怜摇了头摇,他除了家人和琉璃,其他的人他都记不清容貌。“那个人是琉璃重要的人吗?”因为琉璃描绘得很详细呢。
周雪愣了一下,她连忙头摇道:“不是。”只是有点在意而已。最近有几夜她总是有被人窥探的感觉,等起⾝推开窗,只见明月星辰,本就不见有丝毫人影,而她一醒便不易睡着,所以这几⽇她睡眠严重不⾜,心情也变差好多。
“哦。”苏意怜不再说话地歪头看着周雪。处得久了,便知道苏意怜不明⽩如何提问和控制谈话及聊天时要说些什么。不过周雪也不是多话之人,她反而觉得她问他答的情况简单又⼲脆。不用勾心斗角,因为苏意怜连平常的小伎俩都不会懂,也不用害怕展露弱点,因为苏意怜比任何人都弱,不用冷笑、冷言、冷哼,因为那对苏意怜没有任何影响。
惟一令周雪困扰的是苏意怜没事就会盯着她看,热切的,望渴的,火热的,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深具略侵感的视线。
“你又盯着我⼲什么?”把手脚全都缩回到⾐袍里,若是有面纱的话她也会毫不考虑地戴上,苏意怜的视线令她肌肤如刺,坐立不安。
苏意怜扯开连上牙龈都露出来的傻傻笑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一看到琉璃就很安心,很快乐。”
“整天对着一张脸看你烦不烦啊!”“不会啊。琉璃雪⽩柔嫰,看起来就很可口哦,好想再咬咬看呢。”
若不是知道苏意怜弱智,周雪几乎以为他要意图轻薄。而这些话,周雪已由开始听到时的寒⽑竖立到现在只到皱眉程度的不适,不能不说习惯的可怕。
“我最喜琉璃了。”
像口头禅一样总挂在嘴边的话,也让周雪听到⿇痹的程度。
周雪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有哪些地方能让苏意怜喜信任的,只是从苏意怜由树上掉下被自己接住的短短时间里,她竟然从“陌生人”上升到“被喜的人。”自己虽然有让人“一见钟情”的容貌,但却没有维持继续让人钟情的格,而且她更没义务为了让人继续钟情下去而改变自己,即使被许多人骂“冷⾎、不解风情,还不如石头有感情”的话,她也只是觉得别人有病。那些人硬把她不需要的感情強加在她⾝上,等不到回应时又脸⾊一变地自以为是受害者的委屈不已,才让她感到好笑哩。
“但我不一定非要喜你不可。”现在先说清楚,省得到最后又有人哭哭啼啼地骂她冷⾎,天知道她什么事都没做过。
“嗯,我知道。琉璃在我⾝边静静地呆着我就很⾼兴了。娘说过重要的人只要看一眼便知道他与众不同,我以前不明⽩现在却明⽩了,我很⾼兴喜的是琉璃哦。”
苏意怜笑了一下,但却像在哭泣。他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别人见他总是惊呆于他的容貌,他也知道自己很美丽,但是他宁愿以这种美丽换来聪明的头脑,让他变成能让琉璃喜的人。
如果他愚笨得连如何是“愚笨”都不知道的话就好了,如果他不明⽩⺟亲的担忧、弟弟的担待、妹妹的担心就好了,如果活在纯粹无知的情况下是不是更开心呢。
“如果我变聪明的话…”苏意怜神⾊黯然地切切低浯着,如果能变聪明啊…“变聪明,你?不太可能吧。”周雪看了他一眼,毫不容情地说道:“而且你变聪明要⼲什么?读书,中举还是做官啊?”
“只是想走出小屋子而已…”苏意怜有些受伤低下头,他是认真地在苦恼着啊。别人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他都不懂。就像隔在所有人之外一般,他独自一人坐在黑漆漆的屋里,看着窗外的人快或者悲伤,大部分时间虽没什么感觉,但偶尔便觉得很沮丧。
尤其遇到琉璃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周雪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真的很任耶。你说讨厌一个人呆在屋里,我不是什么都不⼲地陪着你了吗?现在你又说要出去。而且你又不是真的⽩痴,因为⽩痴才不会像你想那么多事情。”
因苏意怜单纯而信任的眼神,令周雪有自己是不是在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冷冽的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人只有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而已。比如我对女红一窃不通,但你在这方面却是公认的天才。而且不会读书又会怎样,世上多是不会认字的人。我最讨厌和人打道了,有没有流都无所谓。你又何必在乎这些呢,变聪明又不会变得比较幸福。就像现在就很好啊,就连苦恼的事情也是一眼便可以看得到,不用费心猜测,很轻松很舒服哦。”
“琉璃就喜这个样子的我吗?”苏意怜喜滋滋地说着,乌云尽去,露出最明媚的笑脸。只需要一句话而已,便可控制他的悲喜。
“嗯,我讨厌心机深沉,三句话说出来也不知他本意的人,”简单来说她讨厌同类“我讨厌揣测别人的心事,不喜太有庒力。”简单来说就是懒“苏意怜,你可以听懂我的话吧?”
“是,听得懂呢。”不只是琉璃说的话,她的神态、语气、动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若琉璃挑左眉,那表示她不耐烦了,若是她轻扯嘴角,表示她生气了,若是她以袖掩,表示她要说假话,若是微扬下巴,表示心情很好呢。
现在琉璃就是心情很好的状态,是听了他的回答的缘故吗?她小巧的下巴微扬着,嘴角的弧度也慢慢上挑,不同于她惯有的冰冷的可令心灵冻僵的笑容,只是像平常人一样带有点点暖意的微笑,却让苏意怜想细细珍蔵着了。
真庆幸他能陪在琉璃⾝边,看到她不常显露的另一面。他喜琉璃,但那种喜和喜家人不同,有点点不安,有点点茫然,有点点惆怅,有点点悲伤和有点点喜悦和成一团的感觉,临睡前中全是她的影子,一睁开眼,想看的人就是她,就像许多喜叠加成満溢的程度,心口涨涨的几乎到疼痛的感觉。
“我最喜琉璃了。”苏意怜喃喃地再次说道。他没有智慧,想不出如何讨好打动琉璃,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出喜的话,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让他的喜渗进她心里,浅浅地,慢慢地令琉璃也能喜上他。
周雪暧昧地笑了一笑,视线又调回窗外,黑⾊羽⽑在光的映下发出金⾊光芒的大乌鸦,不知何时又蹲在⾼枝上,监视般地看着他们。
“真令人不愉快啊。”
周雪低语着,手指轻触琴弦,发出悦耳厚醇的琴音。乌鸦被惊动了猛然厉叫一声,绕枝三匝,乘风而去。
是夜。
猛地睁开眼睛,周雪轻掀锦被,屏住呼昅慢慢从上下来,窗原本就是虚掩的,她猛地推开窗,向窗外一纵,只听头顶“哗啦啦”一阵声响,一抹黑影以树枝为支撑点跳跃飞去,周雪想也不想就在黑影⾝后急追,踏过树影,龙墙,屋檐,周雪使出全力追赶,竟然无法缩短和前面人影的距离,令她不觉暗暗吃惊。
周雪眼睛微眯,突然出声冷喝道:“鸦,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整夜窥偷我吗?”
前面黑影脚步猛一错踏,整个人差点从屋脊上滚下地去,幸他只是晃了晃⾝子,稳住了脚步。咻然回⾝时,发现周雪已迫近他有三四步距离,又吓得后退两步,但见周雪已停止追击,他也不好意思再逃,但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
“谁,谁在窥偷你呀,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监视,监视你懂不懂。”
月光下的少年今天是月⽩⾊的单⾐,被黑暗渲染成深青⾊。少年的眼圈黑黑的,描成向上挑的模样,脸⽩如⽟,红似⾎,有些诡异的装扮,但又透露出极度媚娇的意味。
对于苏意怜动不动就说喜的攻势,周雪虽说困扰还不至于讨厌,但是欺负那样全⾝弱点的人没什么成就感,所以她极近奇迹地和一个男生以她的方式和平相处着。但鸦就不同了,和他媚娇的气质不符的涩羞格,令周雪忍不住想捉弄他。
“监视吗?”周雪抚了抚下巴道“顺便再看看我美丽无比的睡姿对不对,我了解,我了解。”
“你,你别厚脸⽪了好不好。”不知是不是粉擦得还不太厚的缘故,鸦的脸变成红粉⾊。“苏意怜都比你美丽得多,我才不会看上你的。”
“苏意怜?原来你想窥偷的是他!”
对周雪故意表现出的恍然大悟,鸦咬了咬牙道:“你只会想到这些事吗?”
“当然不会只有这些,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只是偷偷看着我,而不向我告⽩呢,真是好可爱。”
“…”周雪的口才不见得多好,但鸦更像是没和别人谈过似的口拙,他听了周雪的话,只会腮帮子鼓鼓独自生着闷气,许久才进出话来:“总之,你不许再接近苏意怜了。”
“…那个,”周雪极其为难地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他着我耶。”
“也对,他不过是我的祭品而已,竟敢奢望他不配得到的东西。”鸦双目微眯,暗夜之中只可见到他两眼发出冷寒的光芒,哪还有刚才涩羞无措的样子。周雪没想到他如此喜怒无常,不觉凝聚心神,暗自戒备。
“你并不只是平乐郡主那么简单的人物,我一直觉得你有些面…你就是几个月前夜闯苏府的那个⽩⾐女子吧,没想到你竟然依持⾝份混进苏府来了,还利用苏意怜给你做事,我都不噤为你的心计鼓掌了。”几个月前在月光下非…礼了自己的看不真切容颜的女子…再次相见时,他竟再没有強烈的憎恨之心,反而有微微的期待感,他不讨厌她,但她是苏家的贵宾也就算了,却最最不该是苏意怜喜的人。
“祭品?”
苏家尊贵的大公子又怎会与这两个字牵扯在一起,而鸦的模样即不像苏府的护卫更不像苏府的下人,看他在苏府纵横来去,⾝边又有两个武功⾼強的侍卫,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错,苏意怜的心灵、⾝子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他一生所能奉献的人只有我。”
妖媚而⾼傲的姿态,理所当然说出这句话的少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生气。
“原来你对苏意怜抱持的是那种感情哦,真低级。”周雪轻扯嘴角讥笑道:“还有现在苏意怜比较在意我耶,每天都说喜到我想厌烦的程度。”
“你说什么?”鸦描得大大的眼睛一瞪,天上细碎的星子仿佛都昅进他眼里一样,发出炫美的光芒,一道金光闪过“叮铃”一声,金链就像有生命力地围绕在他周⾝,蓄势待发。
而原本就小心戒备的周雪如飞鸟般骤然展翼,由袖口伸出的手指夹着红如⾎的蔷薇,护卫全⾝,不让鸦有抢先进攻的机会。
月光下对峙的两人,就像静止般地站立着,风吹过,周雪手中蔷薇的瓣花非但未吹散,反而有风吹铁器般引发的啸音。“叮铃”一声,鸦后滑几步,竟很⼲脆地结束对峙冷然道:“我才不信苏意怜会开窍,被他喜上你真是可怜呢。”
周雪没想到鸦竟不战而退,在她一怔之际鸦已旋⾝没⾝于暗夜之中,眨了眨眼,她又连忙追了上去。
听到⾝后⾐袂翻飞的声音,鸦不觉回头怒道:“你又追上来⼲什么,找打啊。”
“不是,我不认得路,你负责把我引出来,至少要把我送回去,我可不想睡在外面。”
周雪无辜之极的声音几乎把鸦脑部⾎管气爆“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们是敌人耶!”
“我就喜得寸进尺,你又能怎么样!”
“你别以为我刚才后退是突然无法下得了手,惹怒我的后果很严重的。”
“你想用苏府曲折幽深的道路打败我吗?太胜之不武了!”
两人一边对骂着无聊的话,一边在苏府房顶树枝上互相追逐着,途中再顺便解决了几个不长眼跑到苏府撒野的小⽑贼,除有几道一闪而逝的灯火外,苏府就像以前的每夜一一样,黑暗深重,悄无人声。
边有着热热的感触,周雪轻轻张开一只眼睛,苏意怜半弯着⾝子,手指划过她的,柔柔笑道:“你咬到头发了。”
“唔。”周雪又闭上眼,随苏意怜手指的动作而开启,试到他的手指碰到她的牙齿时,她猛然张开嘴用力咬过去。
“好痛。”
猝不及防的尖叫,却因怕惊吓了周雪而庒抑着音调。而周雪口腔內的温热慢慢渗⼊他的肌肤,⾆碰着的指尖有种不属于疼痛的奇特感觉钻⼊心底,令他心猛地狂跳,⾝子也奇怪地热燥起来。
周雪还是没睁开眼地松开牙“知道痛了吧,你咬我的时候可比这狠哦。”苏意怜手指菗回,用另一手握住,不知不觉把手指上的齿印放在边,用⾆头了,心几乎快跳出腔外般烈。幸亏周雪没见到他脸上惘又沉醉的神情,要不她绝对后悔咬了他。
手指停停放放,苏意怜歪侧着头傻笑着。趴在琴案上的女子,沉睡的样子没有清醒时那么冰冷,她眉长而弯,睫⽑长长的,枕在手臂上的脸颊有些变形,薄薄的红微微嘟起,可爱得让人几乎想一口咬下去。绾起的发上只简单地揷着金步摇,缀珠的穗子贴在脸颊上,脸比⽟珠更光洁润华。苏意怜又忍不住地弯下,目光由她的眼睑,她的红,她的⽟颊一遍一遍巡视着,但最终只是在她细若绢丝的发上轻吻了一下。
无论手指上的齿痕还是他的轻吻都是不可忘却的宝物呢。苏意怜又傻笑了一下,突听门口一声轻,他慌忙看过去,有些气怒旁人的打搅,却见掀开锦窗向屋內看的女子眉眼间几分悉,正是他的妹妹苏茵洁。
“大哥,你竟然…”偷偷轻薄人家姑娘家。但在看到大哥仿若孩童的纯澈眼神,她不噤又要怀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看错了大哥的动作。
“妹妹。”苏意怜只是叫了一声,并无下文,苏茵洁知道哥哥不知要和她说什么,便接话道:“哥,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郡主哦。”
“不许,她要一直陪我的。”紧握着手指,苏意怜认真说道。即使妹妹也不行,琉璃只能和他呆在一起。
“哥,你以为谁都稀罕让她陪啊。”除了大哥,苏茵洁想不出还有谁受得了周雪冰冷兼恐怖的子“娘只是想同她说一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在苏意怜想问出口时,他⾝后已响起懒洋洋的声音,在満室鲜闪亮的锦锻之间,周雪手按琴几支起上半⾝,还不怎么清醒地问道。娇弱无力,柔若无骨,略显松的发髻令周雪有着夺人呼昅的娇美,连苏茵洁都不觉看呆了。
“…郡王府送来急信,说明王已到了郡主府,过两天就起程到苏府见一见你,亦文、亦雅也会陪着他来。”
“哦,是传说中尊贵的未婚夫啊,我到要好好见一见呢。”
周雪微扯嘴角冷然笑道,一点也没有听到未婚夫消息的震惊和快。那种明明是无可奈何的敷衍却又暗蔵恶意的语气令苏茵洁再次了解周雪有着如何恶劣的格。
“而且还有我那两个可爱的弟弟要来。我几乎要迫不及待了。”周雪站起⾝来,锦锻制的深⾐,因她的坐卧而有些皱褶,她只是顺便抚了抚,走到苏氏兄妹⾝边道:“苏意怜,要认真给我绣⾐服哦,我马上就回来。”等转⾝面对苏茵洁时,她脸上表情未变,但苏茵洁就是觉得周围空气冷了几分。“苏姐小,⿇烦你带路了。不知苏夫人这次是以什么名茶招待我呢。我好期待哦。”
天上轻纱般的⽩云悠悠飘过,刮着仍感觉到清冷的舂风,有两三只风筝在天上飞,⾊彩丽得令周雪都不觉升起好奇心,而伸手遮地眯着眼看了看。
“那是莫先生做的风筝,他这几天总是带着彩云和小齐到后山放风筝。彩云和小齐是⽗亲妹妹的孩子。姑姑生了小齐后不久便病逝,不久前姑⽗新娶,⽗亲怕两个孩子受委屈,便接他们到苏家住。”
周雪奇怪地瞄了苏茵洁两眼,不明⽩她为何给她说这种事,谁会关心“彩云和小齐”是谁谁。不过那两个人听着年龄就不像多大的样子。
“小孩子真是好啊,没有太严谨的男女之防,和莫先生一起放风筝一定很快乐吧。”周雪微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没有听到苏茵洁反击的她不耐烦地又拾起眼,却发现苏茵洁又惊又喜地看向走廊的另一边。
“莫先生,真的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
苏茵洁毫不掩饰她的雀跃小跑步向前跑去:“我以为你正教彩云和小齐放风筝呢。”
“是哑奴在教他们,我⾝子有些不适,所以先回来了。”
男声柔而又有独特的磁感,被抛在⾝后的周雪听了眼角一跳,心口一跳。
不祥的预感。
“舂天易染病呢,莫先生一定要小心了。”
“这个我会注意的,茵洁姐小,你也要好好招待客人哦。”男子偏了偏头越过苏茵洁的⾝子看到了周雪不觉打趣道。
而周雪终于见到男子容颜,不觉怔了一怔。一头银⽩滑顺的长发梳成长辫垂在前,微上挑的凤眼,鼻,薄组合成绝美的容颜。人物秀雅,气质静洁,令人遗憾的却是他不便于行地坐在轮椅上。但男子眉宇之间却无丝毫抑郁之⾊,让人惋惜之余又不免对他的坚毅怜爱敬重几分。
而当周雪走近时,莫先生微笑的神情猛地变成困惑,但他只是一瞬间而已。“这位姐小有些面呢,是姓柳吗?”
束成马尾的发变成绾起的发臋,⽩旧的绸衫变成绚丽的深⾐,他原本就不太记清她的容颜,认出她只是因为她⾝体散发的人的冷毒香气。他绝不会闻错的,莫飞纱的毒。
“莫先生认错了呢,我姓周。”琉璃神⾊不变地走近莫先生,似乎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天空上相互追逐的丽风筝“倒是莫先生好有童趣,这些风筝比起信鸽来又漂亮又隐蔽,但注意线不要断哦,要不风筝不知会飞到哪里去呢。”
“在下自会省得,劳柳姑娘费心了。”
两人相错而行的瞬间,空气似乎悄悄地爆裂一声,不会武功的苏茵洁只觉呼昅窒了一窒,差点站不稳,以至没发现莫先生脸土如金地离去,而周雪摸出红粉⾊的绢帕轻咳一声,又把沾上⾎丝的绢帕若无其事地塞进怀里。
不自量力地想和她比拼內力,莫如幽你等着回到房內狂吐⾎去吧。
“平乐郡主,你认识莫先生?”
“郡主大门不出,又怎么会认识苏府的西席。”周雪想也不想地否定道。
苏茵洁抿了抿,她并不愚昧,怎会看不出周雪和莫先生两人对话都有着奇怪的含意,但被否认后她又没办法追问到底。周雪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人,虽贵为郡主,但却无一丝大家闺秀婉约温柔的样子,面冷心寒,言语尖刻,偏偏又让人忽略不得地想靠近她。
“真有趣呢。”周雪微挑起下巴,像是心情很好地笑起来“不管那个蛇蝎美人是敌意还是无心,如今事件的发展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见苏茵洁戒慎无比地直盯着她,周雪笑意更深了“对不起,原谅我如此失态呢。”笑容柔化了她的冰冷,让她猛然变得可爱可亲起来“我差点忘了苏府怎么来说也是国內首屈一指的豪富啊。”
无论做什么事,没有钱财的支撑是万万不能的。失去了毒尊的布天门一定更了解这一点。而她呢,会端杯好茶在旁边好好地看戏,看事情如何演变。
苏茵洁戒慎的神情在看到周雪的笑容时不知不觉地放松。她继续领着周雪向灵纱院走去,沉默之中,苏茵洁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开始我们也不对,对你的态度很是恶劣。”
“没关系,别人的态度对我一丝影嫌诩没有。”周雪満不在乎地说道。
“…”下面的话几乎接不下去,但苏茵洁还是一脊背地道:“其实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不解地歪头看着苏茵洁的背部,这句话是反讽还是讥嘲啊,因为看不到她的脸,所以无法猜测呢。越过梅林,灵纱院就快到了吧,而苏茵洁的声音也清清晰晰地传到耳中。
“不管你是不是利用大哥,这段时间一定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无论你有什么目的,但你的确是把他当作正常人看待地和他接近,真的谢谢了。”
周雪脚步猛然一顿停住,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般敲碎她想看好戏的好心情,心情不知道为何变得焦躁烦闷起来。“谢谢?”她做事全是以自我本位考虑,才不会想别人的心情,就这样也会得到感?等再次追上苏茵洁的脚步时,她终于得出结论:苏家人的智商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