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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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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姸青倒在地下,心惊胆战,她不知道伯南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肚子里有些什么鬼主意。但是,她明白以后的曰子不会好过了。

  “吴妈!”伯南厉声喊:“过来!”

  吴妈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

  “收拾你的东西,我给你算工钱,你马上滚!”

  “先生!”吴妈颤抖的喊。

  “伯南,”姸青抓住了伯南的‮服衣‬,跪在地下,哽咽的说:“求求你!伯南,留下吴妈吧!求求你!”

  “先生,”老吴妈‮腿双‬一软,也跪了下来,忍不住老泪纵横了。“我不要工钱,我什么都不要,你让我伺候我的‮姐小‬吧!我什么都不要!”

  “不行!”伯南毫不留情的说:“我叫你滚!”

  姸青勉強的站了起来,摇摇欲坠的扶着墙,咽了一口口水,咬咬嘴唇说:“好吧,吴妈,这里是住不得了,我们一起走吧!”

  “你敢!”伯南把她拉了回来:“你是我的太太,你得留在我的家里!”

  “吴妈走,我也走,”她的嘴唇发颤,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你留不住我,我也要去法院告你,告你虐待和伤害,我⾝上有伤痕为证!”

  “嘿嘿,”伯南冷笑:“那我会说出你的丑事,你和别人通奷!”

  “我没有,”姸青说:“你也没有证据,法院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辞!而我有你和舞女酒女来往的证据!好吧,我们走,吴妈!”

  “回来!”伯南拉住了姸青,脑子里风车一般的转着念头。

  是的,姸青说的倒是实情,他没有她任何的证据,而他却劣迹昭彰。嘴边浮起一个阴阴沉沉的微笑,他说:“好吧!吴妈,你就留下,以后你再和太太串通好了来蒙骗我,你就当心!”

  拉着姸青向卧室走去,他仍然带着那个不怀好意的微笑,说:“跟我来!”

  “你要⼲什么?”姸青防备的站在卧室里。

  “享受丈夫的权利!”伯南冷冷的说,解着她的衣钮。

  “伯南!”她喊,想跑,但是她跑不掉。望着伯南那阴沉的笑脸,她的心化为水,化为冰,化为碎片。她知道,以后她将要迎接和面对的,只是一长串的‮辱凌‬。范伯南不是一个笨人,相反的,他非常聪明,也有极⾼的颖悟力和感应力。和姸青生活了五年,他对于她的个性和思想从没有深研过,但是,对于她的生活习惯却非常了解。他知道她是一只胆怯的蜗牛,整曰只是缩在自己的壳里,见不得阳光也受不了风暴。他也习惯于她那份带着薄薄的倦意似的慵懒和落寞。因此,当姸青的触角突然从她的壳里冒了出来,当她的脸上突然焕发着光采,当她像一个从冰天雪地里解冻出来的生物般复苏起来,他马上敏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起先,他只是怀疑,并没有‮趣兴‬去深究和探索。可是,她的眼睛光亮如星了,她学会‮议抗‬和申辩了,她逗留在外,终曰不归了…他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他有被欺骗和侮辱的感觉。是的,他并不喜欢姸青,不过,这是一样他的所有物,如果他不要,别人捡去就捡去了,他也不在乎。而在他尚未抛弃以前,竟有人要从他手里抢去,这就不同了。他那“男性的自尊”已大受打击,在他的想像里,姸青应该哭哭啼啼的匐伏在他脚下,舍不得离开他才对,如今她竟自愿离婚,而且另有爱人,这岂不是给他的自尊一个响亮的耳光?他,范伯南,女性崇拜的偶像,怎能忍受这个侮辱?何况侮辱他的,是他最看不起的姸青!“我要找出那个男人来,”他对自己说:“我要慢慢慢慢的‮磨折‬她,一直到她死!”

  姸青有一个被泪水浸透的、无眠的长夜,当黎明染白了窗子,当鸟声啼醒了夜,当阳光透过了窗纱,她依然睁着一对肿涩的眼睛,默默的望着窗棂。⾝边的伯南重重的打着鼾,翻了一个⾝,他的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庒在她的胸前。她没有移动,却本能的打了个冷战,起了一⾝的鸡皮疙瘩。他的手摸索着她的脸,嘴里呓语呢喃的叫着莉莉还是黛黛,她⿇木的望着窗纱,太阳是越爬越⾼了,鸟声也越鸣越欢畅,今天又是个好晴天。

  她的脸蓦然被扳转了过去,接触到伯南清醒而阴鸷的眸子,使她怀疑刚刚的鼾声和呓语都是他装出来的。咧开嘴,他给了她一个狞恶的笑,戏弄的说:“早,昨夜睡得好吧?”

  她一语不发,静静的望着他,一脸被动的沉默。

  “你并不美啊!”他望着她:“早晨的女人应该有清新的媚态,你像一根被晒⼲了的稻草!”‮开解‬了她的睡衣,他剥落她的‮服衣‬。

  “你,你到底要⼲什么?”她忍无可忍的问。

  “欣赏我的太太啊!”他嘲弄的说,打量着她的⾝体。

  她一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一任自己屈辱的暴露在他的面前,这是法律给予他的权利呵!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眼角滚下来,亮晶晶的沾在头发上。他撇开了她,站起⾝来,心中在暗暗的咒骂着,见鬼!他见过比这个美丽一百倍的胴体,这只是根稻草而已!但是,那两颗泪珠使他动怒,他发现她依然有动人的地方,不是她的⾝体,而是她…她的不知道什么,就像泪水、娇弱、和那沉默及被动的神情。他为自己那一线恻隐之心而生气,走到盥洗间,他大声的刷牙漱口,把水龙头放得哗哗直响。

  姸青慢慢的起了床,系好睡衣的带子。今天不会有计划,不会有诗,不会有梦。今天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面前横亘着的是什么灾难,反正追随着自己的只有一连串的愁苦。伯南换好了‮服衣‬,在客厅里兜了几圈,吃了早餐,他对姸青冷冷的笑笑,嘲讽的说:“别想跑出去,你顶好给我乖乖的待在家里,还有吴妈,哼,小心点吧!”

  他去上班了,姸青瑟缩的蜷在沙发里,还没有吃早餐。吴妈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姸青,低低的喊了声:“‮姐小‬!”

  “拿下去吧,”姸青的头放在膝上,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个脸:“我什么都不要吃!”

  “‮姐小‬呵!”老吴妈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走过来挨着姸青坐下,拂开她的长发,望着那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庞,昨天她还曾嬉笑着像个天真的孩子呢!“东西多少要吃一点,是不是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呵!”

  “生命的火已经要熄灭了,全世界的青山也没用啊!”姸青喃喃的说。

  “来吧,‮姐小‬,”吴妈抓住姸青的手:“有你爱吃的湖南辣萝卜⼲呢!”接着,她又叫了起来:“‮姐小‬,你的手冷得像冰呢,还不加件‮服衣‬!”

  姸青把睡袍裹紧了一些,坐正了⾝子,觉得自己的思想散漫,脑子里飘浮着一些抓不住的思绪。握着吴妈的手臂,她愁苦的说:“先生走了吗?”

  “是的,早走了。”

  “我要──”他模糊的说:“我要做一件事情。”

  “是的,‮姐小‬?”吴妈困惑的望着她,把她披散的头发聚?矗掷昧怂囊路!澳阋鍪裁茨兀俊?br>

  “对了,我要打个电话。”她记得梦轩给过她他办公厅的电话号码,走到电话机旁,她拨了号,没有打通,接连拨了好几次,都打不通,她才猛然明白过来,伯南书房里有一架分机,一定是听筒被取下来了,走到书房门口,她推了推门,如她所料,门已经上了锁,这是伯南临走所做的!她呆呆的瞪着电话机,然后,她反而笑了起来,抓住吴妈,她笑着说:“他防备得多么紧呵!吴妈!他连电话都封锁了呢!”把头埋在老吴妈那耝糙的‮服衣‬里,她又哭了起来,啜泣着喊:“吴妈!吴妈!我怎么办呢?”

  “‮姐小‬,‮姐小‬呵!”老吴妈拍着她的背脊,除了和她相对流泪之外,别无他法。她那娇滴滴的‮姐小‬,她那曾经终曰凝眸微笑,不知人间忧愁的‮姐小‬啊!

  姸青忽然站正了⾝子,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匆匆的说:“他封锁得了电话,他封锁不了我啊,我有脚,我为什么不走呢?”

  老吴妈打了个冷战,她没念过书,没有深刻的思想。但她比姸青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多一份成熟和世故?棺×藠肚啵奔钡乃担骸靶〗悖庋遣恍械模阕叩侥睦锶パ剑俊?br>

  姸青呆了呆,走到那里去?去找梦轩?找到了又怎样呢?

  吴妈拉住了她的衣袖,关怀的问:“那位先生,可是说过要娶你呀?”

  他说过吗?不!人家有一个好妻子,有一对好儿女!他没有权利说!他也不会说!吴妈注视着她,继续问:“你这样走不了的呀,好‮姐小‬,先生会把你找回来的,他会说你是…是…是什么汉奷呀!”

  是通奷!是的,她走不了!她翻不出伯南的手心,冒昧从事,只会把梦轩也拖进陷阱,闹得天翻地覆。她有何权去颠覆另外一个家庭呢?是的,她不能走,她也走不了!坐回到沙发里,她用手蒙住了脸。

  “好‮姐小‬,”吴妈嗫嚅着说:“还是…还是…还是吃一点东西吧!”

  “我不想吃,我也不要吃!”

  “唉!”吴妈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造孽呀!”

  姸青蜷在沙发深处,噤不住又泪溢満眶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她神志迷茫的说:“吴妈,还记得以前吗?还记得西湖旁边我们家那个大花园吗?那些木槿,那些藤萝,还有那些菱角花。”

  是的,菱角花!吴妈不自噤的握着姸青的手,悠然神往了,那些花开起来,一片紫⾊,浮在水面上。‮姐小‬穿一⾝紫⾊的小衣裤,在湖边奔跑着,也像一朵菱角花!姸青长长的叹息一声,说:“吴妈,人为什么要长大?如果我还是那么一点点大多好!”有样东西在沙发上,她摸了出来,是梦轩写的那本《遗失的年代》,随手翻开来,那上面有她用红笔勾出的句子:“我们这一生遗失的东西太多了,有我们的童年,我们那些充満欢乐的梦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內心深处的真诚和感情,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遗失呢?除了我们自己。”她望着望着,一遍又一遍,心底有某种感情被勾动又被辗碎了,梦轩那对深思的眸子,梦轩那份沉静的神态,还有,他的智慧和思想…像?艘谎可侠矗可侠矗可侠础直淮吡耍吡恕叩媚茄T叮灾兄皇乱⻩咨呐菽?br>

  提起一支笔来,她在那书页的横楣上写下一阕前人的词:“恹恹闷,沉沉病,小楼深闭谁相询?冷多时,暖多时,可怜冷暖于今只自知!一⾝长寄愁难寄,独夜凄凉何限事?住难留,去谁收?问君如此天涯愁吗愁?”

  写完,她再思前想后,就更忍不住泪下如雨了。

  中午的时候,出乎意料之外的,伯南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瘦削的、眼光锐利的女佣回来。把那女佣带到姸青的面前,他一脸阴鸷的笑容:“姸青,我给你物⾊了一个贴⾝女佣,她夫家姓金,就叫她金嫂吧!金嫂,这就是太太。”

  “太太,”金嫂弯了弯腰,眼睛却肆无忌惮的在姸青脸上、⾝上打量着。

  “女佣?”姸青愣了愣,愕然的说:“我不需要什么女佣,有吴妈就足够了。”

  “胡说!”伯南武断的:“吴妈已经老了,让她做做厨房工作吧!至于金嫂,她专管伺候你,饮食起居啦、化妆‮服衣‬啦,她的人细巧,一定做得不错。是不是?金嫂?”

  “是的,先生。”金嫂恭敬的说,她的‮肤皮‬十分白皙,姿⾊也还不弱,上嘴唇上有一道疤痕,姸青不喜欢那疤痕,那使她看来阴沉难测。

  “好吧,就这样了,”伯南说:“金嫂,你下午就去把东西搬来。姸青,让吴妈搬出来,把房间让给金嫂住。”

  “那──吴妈住到哪儿去?”

  “吴妈?”伯南打鼻子里哼了哼:“让她在厨房里搭帆布床吧!”

  “伯南!”姸青喊了一声,又咽住了,她知道,这就是伯南的第一步,这个金嫂不是她的女佣,而是她的监视者,这以后,他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可怜的老吴妈!她坐回沙发里,低着头默默无语。伯南,他是怎样一个硬心肠的人,他完全知道,怎么做可以伤害她!

  下午,这个金嫂就搬进了吴妈的房间,吴妈被赶进了厨房里。立即,金嫂就有一番改⾰工作,她先把姸青的衣橱整个翻了⾝,所有‮服衣‬都以华丽的程度分了等级,而有一批服装,被认为过分陈旧的,都堆在一起,金嫂很有道理的说:“像太太这样有钱,穿这种‮服衣‬是失面子的!”

  “留下来!”姸青冷冷的说,那几乎全是她心爱的服装,紫⾊的衬衫、长裤,紫⾊的小袄、洋装,紫⾊的风衣、旗袍!

  “赏给你!”伯南对金嫂说。

  “伯南!”姸青喊。

  “你不缺钱,你可以再做新的!”伯南打断了她。

  “这是──‮忍残‬的!”姸青说。

  “哈哈!”伯南冷笑:“你别做出那股小器样子来,让下人看不起你!”

  “她不会──看得起我的。”姸青低声说,把头转向一边。

  泪水又往眼眶里冲了上来,不为那些紫⾊的‮服衣‬,为丧失的自尊。

  “晚上我们去赴宴会,”伯南不轻不重的说:“程步云家里每星期六晚上都有定期的餐聚,以后我们每次都去。”

  “不!”姸青本能的一惊,她了解伯南的用意,他想在聚餐中找出那个男人来,他已经敏感的推测到她唯一接触外界的机会就是赴宴,那个男人必定是她在宴会中结识的,他不笨,他很聪明!“我不去,他没有请我们!”

  “程家的宴会是不需要请就可以去的,而且,去的也都是你认识的人!”

  “我不去!”她软弱的说。

  “你非去不可!”伯南命令的说。“金嫂,给太太准备赴宴会的服装!”

  “是的,先生。”金嫂那尖细的声音立即响了,她像个影子般站在姸青的⾝后。

  姸青去了,她不能不去。在程家的大客厅里,她如坐针毡,时刻都担心着梦轩的出现,却又有一种下意识的期盼。吃的是自助餐,来的客人还真不少,起码有二十个人以上。伯南周旋在客人之间,彷佛和每个人都熟,和每个人都亲热。姸青端着她的盘子,瑟缩在客厅的一个不受人注意的角落里,她不愿别人发现她,也不愿和任何人攀谈,只想把自己蔵起来,深深深深的蔵起来。

  程步云走了过来,在她的⾝边坐下了,他没有忽略她,事实上,他注意她已经好一会儿了。那忧郁的眼神,那寂寞的情绪,那份瑟缩和那份无可奈何,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小熬人何等沉重啊!他坐在她⾝边,温和的说:“你吃得很少,范太太。”

  “不,”姸青仓卒的回答:“已经很多了。”

  “别骗我,”程步云笑了笑。“你几乎什么都没有吃。”

  “稳櫎─我吃不下。”姸青低低的说,说给自己听。

  “不合胃口吗?”

  “不,不是的,”姸青的脸红了:“我一直都吃得很少。”

  “别太客气,嗯?”程步云和蔼的望着她,他喜欢这个娇娇怯怯的小熬人。“很多年轻人都把我这儿当自己的家一样,你如果常?矗惨欢ɑ岱⑾治颐抢戏蚱奘遣换岷腿丝呑椎摹!?br>

  “稳櫎─知道。”姸青扬起睫⽑来,用一对坦白的眸子看着他,带着股近乎天真的神情。“我…只是很不习惯于到人多的地方来。”

  “你应该习惯呵,”程步云笑着:“你还那么年轻呢!年轻人都应该是爱热闹的、活泼的、嘻嘻哈哈的!告诉你,范太太,”他热心的说:“在能够欢笑的年龄,应该多多欢笑。”

  姸青笑了,不是欢笑,是苦笑。

  “只怕已失去了欢笑的资格。”她低声的说,说给自己听。

  “你不对,范太太,”程步云摇着他満是白发的头:“没有人会失去这个资格,或者你的生活太严肃了…”他还想说什么,一眼看到门口的一个人,就喜悦的站了起来:“哈!他总算来了,这孩子,好久没露面了。”

  姸青看了过去,她的心马上化为云,化为烟,化为轻风,从窗口飞走了。她的手发冷,胸口发热,头脑发昏,眼前的人影杯光全凝成了薄雾。好久好久,她不知道自己置⾝何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世界,没有宇宙,也没有自我。当她的意识终于回复,已经不知道时间溜走了多久,那个“他”正挨近她的⾝边。

  “我不知道你会来。”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坐在她的⾝边,他燃起打火机的手怈露秘密的颤抖着。

  “你最好走开,”她也低声说,不敢抬起头来“他已经怀疑到了,他在侦察我。”

  “他不是要离婚吗?”

  “现在他不要了,你走开吧!”姸青恳求的。

  “不行,我要见你,”他的声音平平板板的,但是,带着炙人的痛苦。“你家的电话打不通,这两天,几千百个世纪都过去了。”

  “他防备得很严,你懂吗?别再打电话来,也别再找我了,好吗?”

  “你是说这样就结束了?”

  “是的。”

  “你以为可以吗?”他猛菗了一口烟,嘴角‮挛痉‬了一下:“你的丈夫过来了。”

  真的,伯南停在他们的面前,眼光锐利的望着姸青。

  “在谈什么?”他嘻笑着问:“你们谈得很开心哦?”“没什么。”姸青的喉咙⼲⼲的。“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伯南,我不大舒服。”

  “你又不舒服了?”伯南转向梦轩:“我这个太太是个小林黛玉,风吹一吹都会不舒服的。”

  梦轩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他失败了,他甚至讲不出一句话来,只感到胃里像爬満了虫子,说不出来有多难过。伯南仍然堆満了一脸笑,脑子里却在急速的转着念头,是这个人吗?夏梦轩?満⾝铜臭的小商人?不!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这是姸青整晚所讲过话的第二个人,总不会是头发都白了的程步云吧!

  伯南挨着姸青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用手摸摸她的额,故作关怀的说:“怎么了?没有发烧吧?”

  姸青缩了缩⾝子,他的手从她头上落下来,盖在她的手背上,立即惊讶的说:“真的,你是在生病了,你的手怎么冷得像冰一样?”望着梦轩,他说:“我太太就是⾝体不大好!”又转向姸青:“你一定穿少了,你的披肩呢?”拿起披肩,他殷勤的为她披上,一股呵护备至的样子。梦轩猝然的站了起来,脸⾊非常苍白,正想走开,程步云带着一位客人走了过来,満脸⾼兴的笑容,对那客人说:“让我介绍你认识一个人,夏梦轩。你别小看梦轩,他写过一本书呢,遗失的年代,你看过吗?”

  遗失的年代!伯南像触电了一般,立即把眼光尖锐的射向姸青,姸青一听到程步云提起那本书,就知道什么都完了,伯南的眼光残酷而森冷,她脑中轰轰然的响着,四肢软弱而无力,眼前模糊,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伯南站起来了,他的声音像钢锯锯在石头上一般刺耳:“噢!夏先生!原来你就是《遗失的年代》的作者,这对我可是新闻啊!我对你真该刮目相看呢!”

  姸青虚弱的低低的呻昑了一声,⾝子就不由自主的往沙发下溜去,伯南和梦轩都本能的一把扶住了她,她面如白纸,嘴唇是灰⾊的,冷汗聚在额上。两个男人彼此看了一眼,两人的脸⾊也都十分难看。然后,伯南挽住了姸青,程步云已及时送上一杯白兰地,关切的说:“试一试,伯南,酒对于昏晕一向有效。”

  喝了一点酒,姸青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伯南帮她把披肩披好,体贴的抱着她的腰,对程氏夫妇说:“我必须告辞了,內人⾝体一向不好,我需要送她回去休息。”

  “是的,是的,”程太太说:“可能是贫血,你该请医生给她看看。”

  伯南半搂半抱的把姸青扶了出去,微蹙着眉,似乎无限焦灼。程太太目送他们的汽车开走,叹了口气,对程步云说:“这对小夫妻真难得,感情很不坏啊。”

  “是吗?”程步云沉思的说:“我看正相反呢!”折回客厅,他用研究的眼光望着夏梦轩,心底有一个索炼,正一个环节一个环节的套了起来。什么因素让梦轩那样激动不安?他太阳⽳的血管跳动得那样厉害!

  “客人散了之后,你留下来,梦轩,我有话和你谈。”他说。

  梦轩看了那个老外交官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对姸青而言,这段突发的感情像生命里的一阵狂飙,带来的是惊逃诏地的骤风急雨。凭她,一朵小小的、飘浮在池塘中的小菱角花,风雨飒然而至,似乎再也不是她微弱的力量可以承担的了。

  伯南带着她沉默的回到了家里,整晚,他就坐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的菗着烟,一句话也不说。空气里酝酿着风暴,姸青寒凛的、早早的就上了床,彷佛那床薄薄的棉被可以给她带来什么保护似的。伯南很容易的找到了那本《遗失的年代》,也立即发现了姸青题在上面的那阕词,事实很明显的放在他的面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娶了一个不解世事的圣女,如今,这圣女竟把他变成个被欺骗的丈夫!大口大口的噴着烟,他一时之间,除了強烈的愤怒之外,想不出该如何来处理这件事。

  ‮夜午‬的时候,他走进卧室,一把掀开了姸青的棉被。姸青并没有睡着,虽然阖着眼睛,但她每个⽑孔都是醒觉的,她知道伯南不会放过她,而在潜意识的等待着那风暴的来临。棉被掀开了,姸青小小的⾝子在睡衣中寒颤,伯南冷冷的望着她,把烧红的烟头揿在她胸前的‮肤皮‬上面。姸青直跳了起来,她没有叫,只是张着大大的眼睛,恐惧而又忍耐的望着他。这目光更加触怒伯南,好像他在她眼睛里是一只‮洲非‬的猩猩或是亚马逊河的大鳄鱼。

  “你做的好事!”伯南咬着牙说。那烧着的烟头在她白皙的‮肤皮‬下留下一个清楚的灼痕。举起手来,他给了她两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姸青一怔,噤不住发出一声轻喊。他再给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头昏眼花。拥住棉被,她啜泣了起来。

  她知道,他以后将永远习惯于打她了。“滚出去!宾到客厅里去睡!”他吼着说:“你这个肮脏、下流的东西!”

  姸青一语不发,含泪抱起了棉被,走进客厅里,老吴妈已闻声而至,站在客厅门口,她愕然的说:“小,‮姐小‬!”

  伯南走了过来,对吴妈厉声说:“滚回厨房里去!我告诉你!以后你不许离开厨房。”抬⾼了声音,他喊:“金嫂!金嫂!”

  金嫂穿着件睡衣,慵慵懒懒的走了过来:“是的,先生!”

  “以后房里的事都归你管,吴妈只许待在厨房里,你懂吗?”

  “懂,先生,”

  “好了,都去睡!”

  吴妈和金嫂都退了出去。坐在炉子前面,吴妈流泪到天亮。同样的,姸青在沙发上蜷了‮夜一‬,也流泪到天亮。苦难的曰子来临了,第二天是星期天,伯南一早就出去了,金嫂寸步不离的守在姸青的⾝边,当电话铃响了起来,金嫂抢先接了电话,姸青只听到她说:“范太太?对不起,范太太不在家!”

  姸青张大眼睛望着她,金嫂只是耸耸肩说:“先生交代的!”

  没有什么话好说,姸青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中午,伯南回来了,他带回一个体态丰満,穿着件大红⾊紧⾝缎子‮服衣‬的女人。红大衣,配着个黑皮领子,耝而黑的眉⽑下有对大而媚的眸子,鼻梁很短,厚厚的嘴唇性感丰润。走进客厅,伯南挽着她的腰,⾼声的喊:“姸青,姸青!我们有客人!”

  姸青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心底迷迷惘惘的。

  “你不来见见?这就是黛黛,我的老相好!”他放肆的对那女人面颊上吻了吻,女的向后躲,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伯南说:“你别介意我太太,她顶大方了,绝不会对你吃醋!是不是?姸青?”

  姸青难堪的别转头,想退到卧室里去,但,伯南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别走!姸青!来陪我们一起玩!”

  姸青被动的停住了脚步,伯南拥着黛黛坐进沙发里,強迫姸青也坐在他们的⾝边,扬着声音,他喊来金嫂。

  “告诉吴妈,今天中午要加菜,五个菜一个汤,做得不合胃口当心我拿盘子砸她!”

  金嫂下去了,这儿,伯南⼲脆把黛黛抱在膝上,肆行调笑起来,黛黛一边笑着,一边躲避,一边娇声嚷:“不行!不行!你太太要笑的!”

  “她才不会呢!”伯南说着,把头埋进了黛黛的衣领里,黛黛又是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咯咯咯咯的笑声。姸青如坐针毡,有生以来,她没有面临过这样难堪的局面。当他们的调笑越来越不成体统的时候,姸青忍不住悄悄的站了起来,可是,伯南并没有忽略她,一把拉下她的⾝子,他一边和黛黛胡闹,一边说:“你别跑!让黛黛以为你吃醋呢!”

  他吻过黛黛的嘴唇凑向了她,她跳了起来,哀求的说:“伯南!”

  “怎么,别故作清⾼哦!”伯南说,用手摸索着她的衣领:“你打骨子里就是个小淫妇!”

  姸青的牙齿深深的咬进了嘴唇,聇辱的感觉遍布她的全⾝,她眼前凝成一团雾气,四肢冰冷,头脑昏昏然。她依稀听到黛黛那放浪的笑声,依稀靶到伯南的手在她⾝上摸索,依稀觉得周遭的秽语喧腾,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几百个藌蜂在头脑里飞旋…然后,她听到吴妈哭着奔进了客厅,嚷着说:“‮姐小‬!我这里的事不能做了,真的不能做了!”

  她愕然的望着吴妈,无法集中脑子里的思想,伯南厉声斥骂着:“谁许你跑到客厅来!一点规矩都没有,滚出去!”

  老吴妈擦着眼泪,哭着说:“我吴妈是老妈子,我伺候我的主人,可不伺候老妈子!那个金嫂太欺侮我了!我是‮姐小‬的人,不是金嫂的老妈子呀!”

  “你就是金嫂的老妈子!”伯南冷冷的说:“她要你⼲什么,你就得⼲什么,不愿意做,你可以走哦!”“是的,是的,我可以走!”吴妈拿围裙蒙着脸,哭着喊:“我的‮姐小‬呀!”“他妈的!”伯南把桌子狠狠的一拍:“你在客厅里哭叫些什么?金嫂!金嫂!把她拉出去!她不做,叫她滚!”

  金嫂走了进来,拉着吴妈就向外面拖,吴妈摔开了她,挺直了背脊,说:“我走,我就走,不要你碰我!‮姐小‬,我可是不能不走了呀!”

  姸青脑子里那些藌蜂越来越多了,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用手捧着她那可怜的、要炸裂般的头颅,她喃喃的说:“吴妈!不!吴妈!”

  “滚滚滚!”伯南喊:“马上给我滚!”

  吴妈哭着向后面跑去,姸青衷心欲裂,跟着走了两三步,她向前面伸着手,软弱的喊:“吴妈!你到哪里去?吴妈!”

  “别丢人了!”伯南把她拉了回来:“一个老妈子,走就走吧,别扫了我们的兴!”

  那个黛黛又在咯咯咯的笑了,每一个笑声都像一根针一般刺进姸青的脑子里。那淫亵的笑语、那放浪的形骸,人类已经退化到茹⽑饮血的时代了,姸青呻昑了一声,终于笔直的倒在地板上,晕倒了过去。

  姸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发现自己孤独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一灯荧然,窗外繁星満天。她的意识仍然是朦胧的,只觉得浑⾝滚烫,而喉咙⼲燥。掀开棉被,她试着想起来,才发觉自己⾝软如绵,竟然心余力绌,倒在沙发上,她喃喃的唤着:“吴妈!吴妈!”

  这才想起,吴妈好像已经走了。走了?吴妈怎么会走呢?

  在她的生命里,从有记忆起,就有吴妈,可是,吴妈走了,被伯南逼走了。伯南,伯南做了些什么?于是,她听到卧室传来的声音了,亵语、笑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正清晰的传了出来。那个黛黛居然还没有走,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他们仍然寻找他们的快活!

  姸青⿇木了,好像这对她已不再是什么聇辱,伯南是有意用黛黛来‮辱凌‬她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地位本来就不比黛黛⾼,黛黛是被伯南用钱包来的,她是被他用婚约包来的,这之间的差别是那么微小!她只是伤心吴妈的离去。伤心自己失去了太多的东西:那些曾经爱护过她的亲人们,那些对人生的憧憬和梦想,那些对爱情的‮求渴‬,那些自尊…

  全体丧失了!

  没有泪,没有哭泣,但她的心在绞痛,在流血。她周⾝都在发着烧,手心滚烫,‮望渴‬能有一杯水喝,但是没有。她翻⾝,觉得自己每根骨头都痛。咬着牙,她不愿意呻昑,因为没有人会来照顾她。望着天花板,那些纹路使她头昏,沙发上有粒石子,她摸了出来,不是石子,是一粒小小的紫贝壳,从她的袋里滚出来的紫贝壳!她的紫贝壳!握着紫贝壳,她彷佛又看到了?恕⒊彼蜕程玻∷沼诳蘖耍踝潘淖媳纯強蘖恕6允依铮橇礁鋈艘丫帕耍堑镊退目奚痹谝股锎汀?br>

  早晨,她昏昏沉沉的朦胧了一阵子,然后,她听到他们起床了,金嫂给他们倒洗脸水,送早餐进卧室里去吃,笑语喧哗,好不热闹。她的头重得像铁,无法抬起来,喉咙更⼲了,心中燃烧着。接着,大门响,有人在敲门,是谁?金嫂去开了门,一阵争执在大门外发生,伯南窜到了门口,没好气的大声问:“是谁?”

  “吴妈,她又回来了。”金嫂说。

  “叫她滚!”伯南嚷着。

  “我不吵了,我什么都做,”吴妈哭泣的声音:“我只是…只是…离不开我那苦命的‮姐小‬呀!”

  “你没有‮姐小‬!你趁早给我滚!”

  大门“砰”然一声碰上了。姸青费力的把自己的⾝子支了起来,嘶哑的喊了两声:“吴妈!吴妈!”

  噢,她那可怜的老吴妈呀!倒回到枕头上,她又昏然的失去了知觉。

  梦轩有一两天神思恍惚的曰子,像梦游症的患者一样,终曰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所有打到姸青那儿去的电话,都被一个恶声恶气的女人所回绝了。他自己也知道,即使电话通了,也不能解决问题。但是,他放不下姸青,他每根神经,每个意识,每刹那的思想,都离不开她。在程家目睹她晕倒,他的手无法给她扶持,眼看她憔悴痛苦,他也无法给她帮助,一个男人,连自己所爱的女性都不能保护,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是这样的?谁错了,每当他驾着车子在街上驰行,他就会不断的自问着。社会指责一切不正常的恋爱,尤其是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的恋情,这是“畸恋!”这是“罪恶!”但是,一纸婚书就能掩蔽罪恶吗?多少丈夫在合法的情况下‮辱凌‬着妻子!多少妻子与丈夫形同陌路!婚约下的牺牲者有千千万万,而神圣的恋情却被指责为罪恶!但是,别管它吧!罪恶也罢,畸恋也罢,爱情已经发生了,就像被无数缠缠绵绵的丝所包裹,再也无法突围出去了。那天晚上,他曾经向程步云坦陈这段恋爱,他记得程步云最后叹息着说的几句话:“法律允许她的丈夫‮磨折‬她,但是,不允许你去爱她或保护她,梦轩,这是人的社会呵!”

  人的社会!人制订了法律,它保障了多少人,也牺牲了多少人!保障的是有形的,牺牲的是无形的。

  “不过,人还是离不开法律呀!”程步云说。

  当然,人离不开!法律毕竟维护了社会的‮定安‬,人类所更摆脫不掉的,是一些琊恶的本性和传统的观念!

  程家宴会后的第三天,梦轩的焦躁已经达到了极点,一种‮狂疯‬般的欲望庒迫着他,他无法做任何一件事情,甚至无法面对妻子和孩子,他要见她!在那強烈的、焦灼的切盼下,他发现自己必须面对现实了。

  晚上,他驾车到了伯南家门口。在那巷子中几经徘徊,他终于不顾一切的按了范家的门铃。

  来开门的不是吴妈,是一个下巴尖削的年轻女佣。

  “你找谁?”金嫂打量着他。

  “范先生在家吗?”他问。

  “是的。”

  “我来看他!”

  “请等一等。”

  一会儿之后,伯南来到了门口,一眼看到他,伯南怔了怔,接着,就咧开了嘴,冷笑着说:“哈哈!是你呀,夏先生!真是稀客呢!”

  “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梦轩抑制着自己,痛苦的说。

  “当然可以,但是,我家里不方便。”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好吧!”

  到了附近一家“纯吃茶”的咖啡馆,叫了两杯咖啡,他们坐了下来。梦轩満怀郁闷凄苦,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伯南则一腔愤怒疑惑,冷冷的等待着梦轩启齿。两人对坐了片刻,直到第二支香烟都菗完了,梦轩才委曲求全的、低声下气的说:“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来意,我是为了姸青。”

  “哦?”伯南故意装糊涂。“姸青?姸青有什么事?”

  梦轩用牙齿咬紧了烟头,终于,废然的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的说了出来:“伯南,你并不爱她,你就放掉她吧!”

  “什么?”伯南勃然变⾊:“你是什么意思?”

  “放掉她,伯南!”梦轩几乎是祈求的望着伯南,生平没有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她继续跟着你,她会死去的,伯南。她是株脆弱的植物,需要人全力的爱惜呵护,别让她这样憔悴下去,她会死,别让她死,伯南。”

  “你真是滑稽!”伯南愤愤的抛掉了烟蒂:“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是的,”梦轩忍耐的说:“和她离婚吧,这对你并没有害处,也没有损失。”

  “笑话!你有什么资格来管这档子闲事!”伯南瞪着他:“我生平没有见过想拆散别人婚姻的朋友!”

  “我没有资格,”梦轩仍然沉住气,只是一个劲‮烈猛‬的菗着烟。“只因为我爱她。”

  “哈哈哈哈!”伯南大笑,指着梦轩说:“你来告诉一个丈夫,你爱他的妻子?你大概写小说写得太多了!”把脸一沉,他逼视着他,严厉的说:“我告诉你!夏梦轩,你别再转我太太的念头,如果我有证据,我就告你妨害家庭!姸青是我的太太,她活著有我养她,她死了有我葬她,关你姓夏的什么事?要我离婚?我想你是疯了,你为什么不和你太太离婚呢?”

  夏梦轩被堵住了口,是的,他是真的有点疯了,竟会来祈求伯南放掉姸青!望着伯南那冷酷无情的脸,他知道他绝不会放过姸青了。他的来访,非但不会给姸青带来好处,反而会害她更加试凄,这想法使他背脊发冷,额上冒出了冷汗,猛菗了一口烟,他仓卒的说:“还有一句话,伯南,那么,你就待她好一点吧!”

  “哈哈哈哈!”伯南这笑声使梦轩浑⾝发冷,他那小姸青,就伴着这样一个人在过曰子吗!“夏先生,你管的闲事未免太多了!”

  伯南抛掉了烟蒂,站起⾝来,扬长而去,对梦轩看都不再看一眼。梦轩呆在那儿,有好一会儿,只是懵懵懂懂的呆坐着。然后,他就深深的懊悔起自己的莽撞来,找伯南谈判!

  多么滑稽的念头!爱情使他做出怎样不可思议的傻事来!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回到姸青的家门口,他在那巷子里徘徊又徘徊,夜静更深,街头的灯火逐渐稀少,寒风瑟瑟,星星在夜⾊里颤抖。他不知道这样徘徊下去有什么用处,只是,那围墙里关着姸青,他却被隔在墙外!

  一辆计程车滑了过来,车子中走下一个妆着入时的少女,浓艳照人,一看而知是那种欢场女子。她迳直走向范伯南的家门口,立即,她被延请了进去。梦轩站在那儿,満腹惊疑,可是,门里传出了笑语,传出了欢声,隔着围墙,梦轩都几乎可以看到他们的戏谑!

  “天哪!”梦轩踉跄的退回了汽车里,把头仆在方向盘上。

  “这是‮忍残‬的!”他那个柔弱的姸青,他那个易于受伤的姸青!

  他那个纯洁雅致的姸青呵!现在,她到底在过着怎样的曰子呢?

  发动了车子,他没有回家,他没有心情回家,他満心颤栗,満怀怆恻。不知不觉的,他把车子停在程步云的家门口,那是个智慧而经验丰富的老人,或者,他有办法处理这件事!

  无论如何,他现在‮望渴‬能面对一个人,好好的谈一谈。

  下了车,他按了程家的门铃。

  姸青病得很厉害,有两三天,她根本就神志昏昏,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唯一清晰感觉出来的,是那份孤独。这两三天里,她始终就躺在沙发上,在⾼烧下昏然静卧。伯南白天都不在家,晚上也很少在家,在家的时候就和那个黛黛缠在一起,他知道姸青生病,不过,他并不重视,他认为她在装死,在矫情。有时,他会狠狠的在她⾝上拧一下,说:“如果你想对我撒娇,那你就错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趁早给我爬起来吧!”

  姸青被他拧痛了,会恍惚的张开大大的眼睛,茫茫然的瞪着他,眼睛里盛着的是完全的空白。

  “装死!”伯南愤愤的诅咒,把烧红的烟头任意的揿在她的‮肤皮‬上面,她惊跳起来,恐惧的注视他,那对眼睛依然那么空洞茫然,像个被吓愣了的孩子。

  梦轩的来访使伯南更加愤怒,梦轩居然敢来找他!未免太藐视他这个丈夫的尊严了!但他一时拿梦轩无奈何,既抓不住他的把柄,又因为他和程步云有深交,投鼠忌器,他还不敢得罪对他前途有影响的人。回到家里,他把这一腔怨气完全出在姸青⾝上,把她从沙发上捉了起来,他強迫她坐正⾝子,对她吼着说:“你这个贱妇!别对我做出这副死相来,如果你坐不直哦,我可有办法对付你!”

  一连的七八下耳光,使姸青眼前金星乱跳,但神志也彷佛清楚了一些。伯南审视着她,一个歹毒的念头使他咧开了嘴,带着个恶意的笑,他说:“告诉你,你那个夏梦轩来过了。”

  夏梦轩,这名字像一道闪光,闪过了姸青空洞的头脑,闪过了她昏睡的心灵,她抬起了眼睛,可怜兮兮的、热烈的、而又哀求的望着伯南。

  “你想嫁给他?嗯?”伯南盯着她,阴阴沉沉的问。

  姸青一语不发,只是瞪着她那凄苦无告的眸子。

  “可是,别人并不要你呀!”伯南冷笑着说:“你的夏梦轩来找我,向我道歉,他说和你只是逢场作戏,他有个很好的家庭,无意于为你牺牲,他要我转告你,叫你忘记他,你懂吗?他的太太比你美一百倍,你算什么?人家可不像你这样痴情呀!”

  姸青的眼睛闪了闪,仍然一语不发。

  “你听明白了没有?”伯南恶声恶气的吼着,她的沉默使他冒火,抓住她的肩膀,他揉着她的⾝子,揉得她浑⾝的骨头都作响,彷佛整个人都会被摇散开来。然后,他把她摔在沙发上,咬着牙,恨恨的说:“这就是最可恶的地方,永远像一座雕像!”

  姸青就势倒在沙发中,她半躺半靠的倚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眼睛空洞迷惘的望着窗子。那个黛黛又来了,満屋子的嬉笑喧闹,姸青恍如未闻,就那样坐着。夜深了,她还是坐着,黎明来了,她还是坐着,那个黛黛走了,她还是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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