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夫人、夫人…”
一道遥远的嗓音打破了柳元舂的好梦。
她了眼,打了个呵欠,懒懒地睁开眼。
其实不用瞧也知道是绿袖扰了她午睡,只有她敢。
罢才在梦里,她梦见正回家翻冰箱找东西吃呢!
唉…
“有什么事?”柳元舂坐了起来,恰北北地开口。
绿袖却一把将她拖到梳妆镜前,着手为她梳理一头长发。
“⼲吗?把我挖起就为了梳头?瞧我不掐死你才怪!”话甫落,柳元舂作势翻⾝要闹绿袖。
“呀…”绿袖跳了开来。“您饶了绿袖吧!叫夫人起来是有件好玩的事儿。”
“哦?快说,是什么好玩的事?”
“俯里来了客人。”
“那有什么稀奇?尚书府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拜访,有什么好玩的?”莫说是金陵城里的百姓和朝臣,就连远在北地的官吏也照常遣人给尚书府送礼,官僚间少不了利益输送。
前些天,广都府的夫人还亲自来拜访柳元舂,说尽了好话还送了一对翡翠镯子,只为替她的独子谋个一官半职。
柳元舂一打听之下,得知广都府的公子非但不学无术,还常常仗势欺民;当天,她便原封不动地退了那对翡翠镯子。
之后广都府夫人又来了几回,但柳元舂总不肯再见,打发她走。
柳元舂不是不爱美⽟,但她深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真让那恶公子当上官,岂不苦了百姓?
这种缺德事她可做不来。
“夫人哪,这回不同哟!”绿袖神秘地回答。
“难不成是皇上驾到?”柳元舂挑起眉。
“不,是红⽑人来了。”
“红⽑人?”柳元舂一头雾⽔,是猩猩还是…
“姚福说那红⽑人是由什么、什么葡萄长牙的地方来的。”绿袖说着,一脸奇怪之⾊。从小到大,她还没听过葡萄会长牙的怪事儿。
柳元舂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好绿袖,那不是葡萄长牙啦!”
“我就说嘛!世上哪有会长牙的葡萄,定是姚总管不懂还胡诌。”
柳元舂止住了笑。“正确的念法是Portugal,那是欧洲西南部的一个家国。”她解释。
“夫人会说红⽑人的话?”绿袖満脸惊奇。
“学过两年。”从小她便有语言上的天赋,至今可说写四国语言。“来,快为我梳头更⾐,我要上前厅会客。”她重坐回了梳妆镜前。
想不到来了古代还可以见到外国人,真好玩!
**
不多时,主仆两人来到了前厅。
明朝是个海上贸易发达的时代,与海外的流贸易可说是十分兴盛。
姚玄烨乃礼部尚书,并且兼任兵器采买,因此决定向数⽇前人港的葡萄牙商船购人火炮,以添军备。
然而,语言上的沟通是一大难题,翻译官懂的葡萄牙语少得可怜。
姚玄烨眉间的凹壑不由得渐渐加深。
正当双方陷人沟通胶着状态时,柳元舂走人厅中。
葡萄牙人一行共五人,除了主人荷里哥夫妇之外,还有三名随从。
“各位,请原谅我的来迟。”柳元舂一开口便是流利的葡萄牙语。
除了绿袖之外,厅里的人全怔住了。
首先回复的是姚玄烨。他走向柳元舂,对船商夫妇开口道:“这位是我的夫人。”
柳元舂赶忙自我介绍。
一旁的姚福与翻译官听了,不由得深深佩服起来,特别是姚福。
他本以为夫人不过是个貌美的大草包,镇⽇除了玩就是吃,一点也不像其他大户人家姐小除了精通诗书还懂弹琴做画。
没想到她今⽇的表现居然如此令人赞赏,连他这个下人也感到骄傲。
荷里哥夫妇想不到这个东方国度居然有人懂得葡萄牙语,并且如此年轻貌美,一时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相谈甚。
“你要向他们购买火炮?”柳元舂在对话间忽地将目光落向姚玄烨。
“我曾见过这种红夷大炮,威力确实十分大巨。”
姚玄烨握住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柳元舂朝他嫣然一笑。“你放心吧!待会儿我一定帮你杀价,包在我⾝上。”就算是回报她之前的刻意挥霍吧!
反正他对她那么好,回报他一次不算什么。
姚玄烨只是微笑,一双眼直落在她朝气蓬的小脸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之后,荷里哥夫妇一行人受到柳元舂的邀请,留在尚书府用晚膳。
席间,荷里哥夫妇将游历诸国的冒险奇闻告诉柳元舂,并由她为众人翻译。
其中最精彩的一段,是多年前他们在⽇本海域被海盗船追逐…
荷里哥回忆道:“当年佛朗机…红夷大炮…
尚未研究成功,海盗又十分骁勇善战,在经过两个时辰的追逐后终于登上商船,将船上的财物洗劫一空。”
“海盗可有伤人?”柳元舂问道。
荷里哥摇头摇。“一般被洗劫的商船多数不会留下活口,但那个海盗头子不同,除了搬光船上的货物及金币之外,一个人也没有杀害。”鲜明的回忆令他们夫妇仍心有余悸。
“这么说,那海盗是好人?”柳元舂一脸向往,海盗似乎只有在电影上才会出现,与现实生活扯不上关系。
“即可不一定。”姚玄烨徐徐地揷⼊一句。
“你是官,当然觉得海盗全是坏人。”柳元舂不以为然地对他皱了皱鼻子。
姚玄烨瞧住她,深沉的黑眸里闪烁着诡谲的笑意。
“夫人哪,就算是劫财不伤人,也属匪类,算不得好人。”姚福在一旁忍不住揷嘴。
“多嘴!”柳元舂脫了他一眼,心头升起一抹恶念。“罚你喝三杯酒!”她听说姚福酒量奇差,乘机修理他一下,当作三不五时找她碴的处罚。
姚福瞧了大人一眼,只见他嘴角含笑,并不拦阻。
唉!他这是平时不烧香,现在被佛脚给踢了。
当下,他端起绿袖注満的酒杯,一口气连着喝下三杯。很快的,他満面通红,咚地一声倒下。
“他怎么样了?”荷里哥惊问。
“请放心,他只是醉了。”柳元舂镇定地解释。
“恩生,扶他回房。”姚玄烨开口。
“是。”恩生立即扶起姚福退出门外。
绿袖及其他丫鬟们拼命地忍住笑。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有着意犹未尽之感。
在他们临去前,柳元舂还送了荷里哥夫人一对⽩⽟狮子,作为促进两国谊的见面礼。
荷里哥夫人对⽩⽟狮爱不释手,佛朗机的售价自然有所调节,不过那已是后话。
**
午后,天晴气朗,柳元舂命丫鬟们将桌椅移至前廊,还让厨子做了许多精致的茶点。
“夫人为什么不在屋里吃呢?”绿袖问着,将点心一搁上铺了金丝撒花的桌套上。
“啊,这你就不懂了,天气这么好,当解要在屋外享受一下露天下午茶!”
露天下午茶?这词儿还真新鲜。绿袖不由得笑了。
“来,把茶叶取过来,今儿个换我泡给你们喝。”
绿袖忙取饼一只精致的小铁盒,这是荷里哥夫人送的,是他们夫妇由不列颠国带来的红茶。
丫鬟们瞧着夫人将泡开的茶⽔沥至杯中之后,又是加糖又是添的,十分有趣,个个瞧得目不转睛。
“好香的味道!”一道嗓音徐徐地传来。
众女回首,只见薄心仁站在廊外,笑容可掬。
“啊!你来得正好,快来尝尝这个伯爵茶。”
柳元舂朝他招手。
“恭敬不如从命!”话甫落,薄心仁走人廊下,接过丫鬟手中的瓷杯。
“怎么样?还喝得惯吗?”柳元舂问道,在茶里头添加牛是外国茶的作风,她真怕他们不能接受。
薄心仁抬起头。“好是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众丫鬟们齐声问道。
人人都对这茶的味道极好奇。
“可不可以再来一杯呀?”薄心仁笑问。
闻言,丫鬟们都笑了,人人端过一杯尝了起来。
“好喝吧?”柳元舂忙为大家添茶。
茶余,薄心仁缓缓开口:“夫人那一⽇接待荷里哥夫妇,表现实在出⾊极了,令生学十分佩服。”
“哪里,不过略植⽪⽑而已,算不得什么。”柳元舂谦虚地道。
“不知夫人在何处习得洋人之语?”薄心仁好奇地问。
“呃…在我的故乡。”柳元舂回答得有些不自然。
“是什么地方可以教出夫人这样的人才?生学实在十分好奇夫人的故乡在何地。”
“噢,小地方、小地方,不值一提。”柳元舂实不愿再向人透露自己的来历,毕竟连自己都几乎怀疑⾝在梦境,又如何要旁人相信她所说的呢?
薄心仁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他转移话题,夸赞道:“其实除了学问之外,夫人还很会做生意。”
“是吗?”好听话人人都爱听,柳元舂忍不住有点⾼兴。
“当然,就以这回和葡萄牙人做买卖,夫人单凭一顿饭的工夫便为大人赚人大笔⽩花花的银子,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他表面上似是不经意地说着,其实黑眸里隐敛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深思。
“什么⽩花花的银子?我不是已经把火炮的价钱庒下吗?”柳元舂神情疑惑。
“夫人,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薄心仁瞧了瞧左右,言又止。
“你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吧!”柳元舂对丫鬟们说道。
片刻之后,丫鬟们陆续地离去。
“你说吧!”
“夫人难道不懂浮报二字之意?”薄心仁保守地道。
柳元舂一怔,思路在刹那间清明起来。
“你是说…”
“生学什么都没有说。”薄心仁很快地接上话。
柳元舂瞧住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心头竟对薄心仁影姚玄烨浮报军备而介怀,为什么?
瞧着她沉思不语的模样,薄心仁角隐约露出了笑。
谁也不知道,在廊外的树丛后,静静地伫立着一向行踪不定的一个人…恩生。
直到薄心仁离开之后,恩生才不动声⾊地退开。
**
考虑了一天夜一之后,柳元舂发现自己无法再漠视丈夫被指为贪官一事。
虽然她很想离开这里,回贾府混⽇子去,但好歹她还是堂堂的尚书夫人,是姚玄烨名义上的发,她可不愿旁人以为她柳元舂也是贪妇一个。
趁着下人们打扫过后,柳元舂独自一人溜进书房里,想要查出姚玄烨到底是不是大贪官的证据。
首先,她来到那一张姚玄烨批阅公文的大书桌前。
桌上摆了一叠纸与墨,除此之外,只有一只⽟麒麟纸镇,别无长物。
她的目光随之落向桌子后的黑⾊木柜。
瘪子十分精致,描着金银错万寿边,柳元舂拉开其中一个菗屉,只见其中放着许多印章。全是由贵重的⽟石所篆刻。
她心想,任何一只⽟印若到了现代,肯定价值不菲,而他竟有一整个菗屉之多;她忍不住轻轻合上菗屉,像是怕弄坏了似的。
接着,她又—一拉开菗屉与拉门,却找不到她想找的账册。
最后,她拉开最底下的菗屉,眼前赫然出现一本厚厚的册子。
她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取出册子摆在桌上。
“你在做什么?”
这一道嗓音来得突然,柳元舂当场像被逮住的小偷似的,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懊死!
他不是一早就去上早朝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府?
姚玄烨笔直地朝她走近,最后停在桌前,目光落向桌上的账册。
“你想查账?”他黑沉的眼眸里瞧不出晴喜怒。
可柳元舂却觉得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具威胁。
“我是你的子,难道不能看账本?”她鼓⾜勇气回话。
“当然可以。”姚玄烨毫不考虑地答复了她。“请过目,夫人。”他把账册推到她面前,同时翻开首页。
柳元舂很快地瞧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一页页翻阅。
这是一本流⽔账,记载的全是平⽇的花费。她要看的不是这一本。
“我看完了。”柳元舂无趣地合上账册。
“这么快?你才看不到十页。”黑眸里闪烁着似笑非笑的光芒。
“没我想看的!”才说完,柳元舂便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是吗?你想看什么样的账册?”“呃…我、我是说这些数字瞧得我头晕,不想再继续头疼下去了。”柳元舂赔笑道,额上的筋仿佛在跳动。
“我有解决你头疼的方法。”姚玄烨不疾不徐地开口,黑眸在下一瞬跃上掠夺的光彩。
柳元舂还来不及反应,便教他给结实地封住了。
尽管每夜一都是在他的拥抱中睡着,可是他却从来不曾再有其他亲呢的举动。
而这一吻却很快地勾动了她蛰伏的炽烈情,吻得她几乎要不过气来,一颗心像是要蹦出。
般。
一声轻昑模糊地自她的喉间逸出,柳元舂下意识地微微挣动着。
“不要抗拒我。”姚玄烨抬起头,低沉的嗓音充満了平⽇未有的深情。“我绝不会伤害你。”
他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般的眼眸。
柳元舂惑于他似是无限情深的眸光里。
很快的,火般的热炽瓣再度覆上她的,热烈而教人无法抗拒。
而书房外,姚福正匆匆而至。
“站住!”守在书房门外的恩生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有事要禀告大人。”姚福颈子上一阵冰凉,刀光已映上他的脸。“…别、别这样嘛!”他讨好地咧开嘴。
“大人嘱咐,不许人打搅。”恩生依然面无表情。
“一点也不能通融?”姚福仍涎着笑脸。
恩生收起长剑“若惹得夫人不⾼兴,只怕你得回乡吃老米。”
“夫人也在里头?”咦?她向来不到书房的呀!
恩生瞧着姚福,未置一语。
死木头!
姚福看了紧掩的门扉一眼。
莫非大人和夫人…
大⽩天的,才刚下了朝就…
唉!姚福耸了耸肩,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