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贺鹰风一起，匆匆刷了牙洗过脸，随手抓了件衬衫便往外冲，对林德的呼喊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本不想理会。

　　到了⺟亲的住处，贺鹰风在片刻犹豫后推门而⼊，看见⺟亲坐在沙发上，神情是少见的凝重。

　　他沈默，静静等候⺟亲开口。

　　贺⺟瞪视他，脸上闪过各种表情，最后却全部化为一声长叹。

　　“你…你要我怎么说你？几十年来我不知道我儿子居然会对女孩子用強。你害我整个晚上都睡不好，那在美容观点来说是噤忌啊！”她看看儿子。“你是怎么了？一直以为你对她没有好感，那昨天的事情又怎么解释？你对她…你对人家所做的真是不可原谅，叫我想了都要脸红。”

　　“…”“喂！你别只呆站著，说话啊！”又沈默了半晌，贺鹰风彷佛极度疲倦地说：“她呢？让我见她，我自己对她解释。”

　　贺⺟张大了眼睛，询异地问：“她没去找你吗？”

　　贺鹰风扬眉。

　　“什么意思？”

　　“她回家去了，说会去跟林泰林德道别，所以我以为你也知道。”

　　“走了？”贺鹰风喃喃道：“她走了？”

　　贺⺟点头。

　　“嗯，一早就走了，我还当是你载她到车站去呢！”

　　贺鹰风几乎要拉扯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让她就这么走了？经过昨天那件事情，你怎么可能以为她会去找我，并且让我送她去车站？”他对⺟亲咆哮，而这令贺⺟不⾼兴地耸起眉头。

　　“搞清楚点啊！儿子。她可是因为你才提早离开，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贺鹰风深昅口气。

　　“告诉我她的住址，我去找她。”

　　“我不知道！”贺⺟站起来喊。“你没…哎呀！我以为她去找你，你自然会问清楚，怎么知道你们竟然错过了！”

　　贺鹰风楞在原地，随即拔腿奔出大门。他不相信自己错过了唐吉祥的道别，最有可能就是她本不想见他。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修车行，一把拉起林德的⾐领厉声问：“她来跟你们道别了？为什么没人叫醒我、告诉我？”他吼道。

　　林德畏缩在他的怒气之下，颤声说：“我们想喊醒你啊！是唐‮姐小‬坚持不肯，她怎么也不让我们上去找你，还说她已经自己叫了车…”

　　“你问了她的住址吗？她家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林德呐呐道。一旁的林泰开口说：“她说我们到台中去玩，还说会写信来，至于详细住址…我们没想到要问。”

　　“没想到要问？你们是⽩痴啊？”他放开林德，焦虑地走过来又走过去。

　　她走了，不肯见他一面，连住址都没有留下，那么他満心的遗憾悔恨如何对她说？

　　太不合理了。她要林泰林德去找她！为什么没有给他们住址？难道他也得痴痴地等待她的来信，才能按著地址去找她？

　　不！他没那种耐，他巴不得能马上见到她！台中跟⾼雄并非多遥远的距离，开车几个小时就到了，只是苦无住址，车开多快有什么用？

　　“可以问莉娟姊姊。”林泰忽然说，霎时两双眼睛赞赏地看向他。

　　林泰不愧是双胞胎中少用子卩用脑的一个，他提出的法子虽不是完全解决了贺鹰风的⿇烦，总比痴等好大多了。

　　莉娟虽然人不在国內，但家里有她的联络电话，只要拨个‮际国‬电话过去，也许马上就能问到唐吉祥的住址。当然莉娟会有一大堆烦死人的问题，但他可以忍，至少在尚未间出住址前他可以用所有的耐来倾听、回答。

　　他马上要上楼去找莉娟的联络电话，又让林泰喊住。他不耐烦的回头问：“什么事？”

　　“更简单的就是翻翻莉姐姊姊的大学同学录，她和唐‮姐小‬是同班同学不是吗？”林泰说。

　　贺鹰风讶异，接著露出笑容。他真是急疯了，一些简单的道理都想不起来，还要人家提醒。

　　“提醒我给你加薪。”他对林泰说，随即往楼上去找同学录。

　　林德蹙眉盯著哥哥。

　　“他说要给你加薪，包不包括我？”

　　林泰耸耸肩。

　　“你觉得呢？”林德加紧地问。

　　“我听不出来。”林泰终于回答。“他只是一时⾼兴说说，你当真啊？”

　　“老板说话一向算话的。”

　　“那你说说看他刚才是怎么讲的。”

　　“他说给你加薪啊！”林德不加思索的回答。

　　“他说『提醒我给你加薪』。得先『提醒』他，然后才有可能『加薪』，你敢提醒他吗？”林泰问。

　　林德想了想，叹口气。

　　“他和唐‮姐小‬和好以后也许我敢提，现在嘛…”他摇‮头摇‬。“我想时机不对。”

　　林泰⽩他一眼！拿起修车工具对他说：“做事了啦！还作梦？”

　　如意回家当天台中就下起雨，不大不小的雨直至第二天还下个不停。当然，她的返家给家人带来无比的喜悦，⽗⺟没有再追究她离家的原因，吉祥更是由衷地拥抱她，她和家人从未感觉如此亲近。

　　只是，在和乐的气氛中，她话说的少，笑得勉強，多半时间都在房里。她开著音乐，却像本没有在听，她翻著小说，更是明显地一页也看不下去，有些时候吉祥甚至看见她眼里闪著泪光。

　　吉祥有回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如意，去了趟⾼雄怎么变得更不开心？告诉我嘛！我会努力帮你的。”

　　她扑⼊姊姊的怀里，声泪俱下。

　　“好苦！真的好苦！我不要恋爱，我不想爱上任何人，再也不要了！”

　　她伤心哭泣。

　　吉祥抱著她，并努力掩饰自己的讶异。

　　“你是说…你爱上了谁是不是？而他他怎么会让你这么难过？他伤害你了？”

　　吉祥其实也不很明⽩自己说的伤害究竟是指什么，而如意却已经在她前‮头摇‬。

　　“是我傻，我的傻伤害了我自己。没有丝毫预警，当我发觉时已经陷得好深好深，无法自拔。我爱他，吉祥，但他并不爱我，甚至可以说讨厌我，所以我要忘了他，永远不再想他！”

　　“他是谁？告诉我你在⾼雄莉娟家认识了谁？”吉祥问，她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能考虑该努力撮合他们，还是乾脆去海K那个男人一顿。该死的他，竟害如意这么伤心。

　　如意仍然‮头摇‬，明显地不想说。

　　“说说他是谁嘛，反正我也不认识。”吉祥问。

　　还是‮头摇‬。

　　“如意！”

　　“我不想提起他。”

　　“不能提就永远无法面对，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忘记他？”

　　如意坐起来，拭了拭泪。

　　“时间会帮助我。我会渐渐淡忘，一段⽇子以后甚至会想不起这个人。”

　　吉祥哼了声。

　　“我看你这个样子，过二十年也一样啦！你的死心眼我还不清楚吗？”

　　如意听著，眼泪又要掉下来，刚巧外头传来⺟亲的声音，说是岳青岚来了，正在客厅等吉祥。吉祥于是替妹妹抹去泪⽔，拉著她说：“走，去看看妈本来为你安排的相亲对象，他…老实说，他真的很优秀，就是自大自信得令人讨厌。”

　　如意拒绝。

　　“不要啦，他是来找你的，你们现在是一对不是吗？你去吧！我没事的。”

　　“去看看嘛！妈一定也会要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我这副样子还是不要比较好。”

　　“哎呀！去嘛！”吉祥看着她。“如果你见了他不觉得讨厌，我我可以撮合你们。”

　　“不要开玩笑了。”如意蹙眉。“爱情可不是彼此见了面不讨厌就行了。现在他已经是你的男朋友，再怎么样你也不应该…”

　　“我可没承认他是我男朋友，至少目前还没有。”吉祥马上提出声明。

　　如意不解。

　　“你不是说他很优秀吗？应该是对他相当欣赏，你才会这么说吧？”

　　“欣赏是欣赏，但爱呢？我怎么知道我爱不爱他？再说…他也没说过爱我啊！”她越说越小声，接著又喊：“你陪我下楼见他嘛！说不定他一看见你就忘了我，就像其他人一样。”

　　如意今天首次笑了。

　　“哪有什么其他人？”

　　“每个人都喜你，这是无可否认的啊！”吉祥吐吐⾆头，却发觉心情不若从前拿这事开玩笑时一般轻松。

　　岳青岚对如意一见锺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念头让她感觉心头闷闷的。吉祥不愿多想，无视如意的‮议抗‬便拉著她下楼去。

　　岳青岚见了如意仅表现出些微诧异，除了礼貌的谈话之外并没有较特殊的反应。

　　吉祥暗暗观察，却发现岳青岚的目光经常是投向她，其中还带著若有似无的诡异微笑。

　　如意在⽗⺟介绍她和岳青岚认识后，只在客厅坐了约十分钟便籍故离座回房，岳青岚也趁机站起来对唐⽗唐⺟说：“伯⽗，伯⺟，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邀吉祥到外头吃晚餐，顺便讨论一些问题。”

　　以唐家夫妇对他的印象，岳青岚自然是轻易地得到了他们的允许。吉祥或许生气他不曾询问她的意见，却也在⺟亲的眼神暗示下妥协了。

　　他们一出了大门，吉祥便抬头对他说：“我们就在附近随便吃点东西好不好？如意心情不好，我想早点回去陪她。”

　　“你们姊妹感情很好。”岳青岚笑着说。

　　“好不好嘛？”她问。

　　他点头，又露出人的笑容。

　　“你这么撒娇地问我，我有什么力量说不？”

　　“我才不会撒娇。”她争辩，脸颊微红。

　　“我知道你不会，不过最近有点味道了。”他点点她的鼻子。“你想吃什么？附近你，你带路吧！”

　　“吃巷口的面摊好不好？很不错的，我经常吃。”她眼睛发亮，好像吃小吃摊是件令她非常开心的事。

　　他蹙眉。

　　“经常吃？难怪你这么瘦，尽吃些没营养的东西，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健康。”

　　“只是吃个面嘛，你这么说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唐吉祥噘起嘴。

　　岳青岚无奈地‮头摇‬苦笑。

　　“好，你喜吃我们就去吃，这样可以了吧？瞧你，一点小事不顺你的意就嘟著嘴，是吃定我了？”

　　“什么？”吉祥不解。

　　他深深凝视地。

　　“没什么。”他说：“我想我该小心点，否则真会任你予取予求了。”

　　吃过小面摊的唐吉祥満⾜而愉快，几乎忘了她原先想和他谈的话。只是几乎，终究还是没忘，于是在往家里走的路上她拉他停下。

　　“我有话问你。”她抬头对他说。

　　“什么？”

　　“你见过如意了，有什么感觉？”

　　“感觉？哦…她很像你，不过比较漂亮。”

　　“岳青岚！”唐吉祥怒声喊，她忘了自己以前就一直坚持如意比她漂亮不只一倍。

　　“怎么了？”他微笑。

　　“你…你说过在意的是我。”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是啊，”他说，著地看着她吃味的模样。

　　“你见了如意就改变心意了对不对？你说她、你说她比我漂亮。”

　　“她是比你漂亮。”

　　吉祥眨眨眼，惊愕地发现泪⽔出现在她的眼眶。

　　她掉眼泪了？因为他不再喜她而是喜如意？不会的，她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哭，她对他还没有重视到这样的地步。

　　岳青岚很快就发现她的不对劲，用手扶起她的脸。

　　“你怎么了？哭什么？”他焦虑地问。

　　她越来越想哭，啜泣声也越来越大。

　　“吉祥，求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你这样让我好难过。”他抓住她的肩。

　　“我哭是因为你骗我！”她喊，跟著开始大哭。

　　岳青岚未经考虑便将她拥⼊怀中，轻抚著她的头发低声道：“嘘，好了，哭成这个样子，我究竟骗了你什么了？不哭好不好？跟我说话。”

　　“你说你见了如意也不会选择她，结果…你…你是个骗子，我讨厌你。”她忽然对自己这么痛哭感到‮愧羞‬，马上推开他并擦乾眼泪。“男人都一样！喜美丽温柔的女人，我应该知道你也不会例外。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意比我漂亮，比我温柔娴淑，还提议带你去找她，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答应？结果…现在人家喜你了，你又说喜如意…”

　　“我没说喜她。”岳青岚衷心微笑，因为他听见她说喜。

　　“你明明说了。”

　　“我说她漂亮。”

　　“还不是一样。”

　　“我说她漂亮，我也欣赏漂亮的女人啊！”岳青岚拉过她，出其不意偷亲了她的，微笑道：“可是很奇怪，我不爱上既漂亮又温柔的女人，偏偏爱上一个爱穿牛仔⾐，爱调⽪、爱生气又爱嚼口香糖小女人，你说…我还是个骗子吗？”

　　“你…你爱我？”吉祥被泪⽔洗净过的眼睛睁得好大。

　　“我本来就爱你。”

　　“你从没说过。”她没了怒气，显现出一种娇羞。

　　“本来想等会说，然后求你嫁给我。”他深情看她。“被我猜对了是不是？你果然是爱我的。”

　　“我…我只是喜你，不知道爱不爱…”她说，整个人却偎进他怀中，连她也疑惑自己哪来的这么多羞怯。

　　岳青岚笑。

　　“你爱我，只是你还在怀疑。无所谓，结婚以后我会每天提醒你，直到你肯定为止。”

　　岳青岚拉著唐吉祥的手走回唐家，看见一名男子在屋外探头探脑的，似乎想按门铃又多所犹豫。

　　他们走过去！吉祥并开口问，一样是没什么礼貌可言的口气。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她把眼前的男子从头看到脚，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很像她，味道很像，都是率不羁的那一型，而且他长得帅，几乎跟岳青岚不相上下。

　　“别忘了你就要嫁给我了。”岳青岚在旁边低声说，并以眼神警告她。他可不喜她对其他男人表现出太大的‮趣兴‬。

　　吉祥没理会他，又开口问那男子。

　　“说啊！你在这里徘徊究竟想⼲什么？”

　　“请问这里是不是唐公馆？”贺鹰风终于问，他发觉眼前的女人和吉祥有几分神似；不，非常神似。

　　“这儿是唐公馆没错，你找哪位？”

　　“我…我找唐吉祥。”

　　“你找我？”吉祥皱眉。“我认识你吗？好像不认识吧？”

　　贺鹰风疑惑道：“我找唐吉祥，不是找你…”吉祥正想说话，却让岳青岚拉到自己⾝后。

　　“你找唐吉祥有什么事？”这回问话的是岳青岚。

　　“我想见她，有事要当面对她说。”贺鹰风打量著眼前的人。“问了这么多，你们是唐家的人吗？”

　　“他不是，我是。”吉祥又站出来。“我不仅是唐家的人，还是你要找的唐吉祥呢！不过…我好像没见过你，真的，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不可能忘记啊！”岳青岚神情不悦，却碍于吉祥决意自己处理而不愿⼲涉，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她生气太不智了。

　　贺鹰风蹙眉。

　　“我要找的唐吉祥不是你…是很像，但不是你啊！”这句话给了吉祥一线灵光。

　　“你…你从哪里来的？”

　　“⾼雄。”

　　“⾼雄？那么你一定是来找如意的。”

　　“如意？”贺鹰风更加疑惑了，如意究竟是谁？

　　“哎呀！就是…”吉祥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叫了一声。“这很难解释，我乾脆把她找来…”她回头，讶异地发现如意就倚在大门边。吉祥跑过去拉著她。“他从⾼雄来，应该是找你的吧！”

　　如意和贺鹰风四目相锁，半晌后她才幽幽道：“我从窗户看见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在如意的要求下，吉祥偕同岳青岚先行进屋里去，留下她和贺鹰风在大门口。

　　“抱歉没请你进去坐，我妈是很大惊小敝的人，怕给你带来困扰。”如意想了想，接著说：“还有一件我感觉非常抱歉的事，那就是我不是莉娟的同学，我姊姊才是，我叫唐如意，不叫唐吉祥。”

　　她等著，意料之中的怒气并未到来，反而贺鹰风以异常的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比起我对你所做的，你这一点谎言实在不算什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那天那么对你，我…你宣称要离开令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你…不希望我离开？”如意睁大双眼看他，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边，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请你说你原谅我，否则我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我本没有怪过你。”如意低声说。

　　贺鹰风楞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

　　“谢谢你，你实在大宽大了。”

　　“你接下来想说什么？”如意问，不断感觉他手掌传递过来的温热。

　　贺鹰风握紧她的手，凝视著她。

　　“我…”他深昅一口气。“我知道自己对你一直态度恶劣，因为我不断跟由自己的心意对抗。现在，我想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看着她柔和温顺的脸庞，贺鹰风凝聚了所有的勇气。

　　“我希望你给我机会追求你，我…我爱你，如意！”他沙哑地说。

　　如意先是惊愕，继而流下欣喜的眼泪。她的爱居然有了回报，这…就像个奇迹一样。

　　缓缓的，她偎向他，然后伸手紧紧抱住他，她的回答已由这个拥抱传递给他，贺鹰风不由松了一口气。

　　吉祥从楼上的窗子看见这一幕，喜孜孜地往楼下跑，在那里，岳青岚正和她的⽗⺟商讨他们的婚事。

　　不过，吉祥忽然觉得该让岳青岚再多等一阵子，她希望能和如意一起步上红毯。

　　当然岳青岚会有异议，可是终究会听她的吧！毕竟现在她已经知道如何对他予取予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