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天晴来说,那天是十五年人生中最奇怪的转折了。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还觉得韩适宇那个小学究一定不喜她这种外向的女生,可是七月的第一天,他们却蹲在吧台里面换彼此的初吻。
当他离开她的瓣后,她整个人跌坐在木质地板上,要不是他伸手拉住她,她一定会向后倒去,然后撞上某个硬坚物。
接吻哎。
她后来呈现梦游状态,一直坐在原地。
有客人进来,全部都是韩适宇在招呼,有的要咖啡、蛋糕,有的要加⽔、续杯…她知道他很忙,但是她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加在她上的温度持久未消。
那天,她等到小艾来接班后,偷偷一个人跑掉了。
坐在公车里,不知道是冷气坏掉还是怎么样,她的耳朵还是很红,心跳仍然快,平静不下来。
隔天早上,只有她跟小艾两人。
小艾还问她,你昨天怎么一声不响的回家?
我…有点不舒服。
韩适宇好像有事情要跟你讲吧,昨天你回家后,他原本要打电话去你家的,可是又怕造成你的困扰,最后还是算了。
天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打。
他们家虽然不至于太过守旧,但是女儿终究是女儿,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他说今天会早点来,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小艾这句话,她刚刚放松的神经一下又紧绷起来。
他要说什么啊,他看不出来她真的很尴尬吗?
第一次见面,她带着跟野狗对战的痕迹;昨天那个吻之前,又一点先兆都没有,他会不会因为这样觉得她很随便,如果彼此间亲密的接触会导致他对自己的印象扣分,她还宁愿回到两人不太说话的时候…
⽔槽边,天晴拿着乾抹布擦拭着洗净的玻璃,心思飘远,韩适宇来了她不知道,小艾去仓库拿东西她也不知道。
李天晴。
她还在神游,本没发觉那是谁的声音,嗯。
你昨天为什么突然跑掉?
我昨天为什么…妈呀,这声音…
她放下杯子,慢慢的转过头来,很慌的发现小艾不见了,吧台內只有她跟韩适宇,而他离她只有五十公分,太近了,让她昨天花了好久时间才安抚下来的心跳再度狂舞。
发现她似乎有刚梦游回来的迹象,他捺着子,再问了一遍,你昨天为什么突然跑掉?
那,她期期艾艾的说:你、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吻我?
我昨天没说吗?
没有。
我有。
没有。
韩适宇扬起那两道好看的眉,我说了,'因为在乎'。
在乎本不成理由嘛!因为在乎实在太笼统了,她又不是阿呆,才不会被这四个字钩住。
天晴反驳,难道你会去吻每一个在乎的人吗?
当然不会。
所以,你没有告诉我。
你是因为我吻你才突然跑掉的?
不全然是啦。她觉得耳朵的热度又开始上升,我其实不讨厌,可是我想知道原因,之前一个月对我爱理不理的,然后又突然间抱住我吻一通,那是我的初吻耶,我连初吻对象喜不喜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你⼲么为了这个问题提早来上班…话还没说完,瓣又轻啄了一下。
她怔了怔,脸颊一下涨红,你在⼲么?
吻你。
昨天他们是蹲在吧台后面,现在两人的位置可是正大光明的在柜台旁边,任何经过门口的人都可以轻易的一目了然,他居然还是这个样子,什么小绅士,本就是个小流氓。
偷人家初吻的小偷…
稍一分神,又是一阵轻触。
天晴脸更红了,这个人又吻她,她已经被他偷袭三次了…不喜就不要吻她,如果他对她也有着一样的想法,说一句我喜你会怎么样啊?她习惯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好像是猜猜俱乐部的会员。
说喜,有这么难吗?
他们靠得这么近,近到可以细数对方呼昅的频率,韩适宇说了一些话,但却没有一句是她想听的。
说不定,他只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而已。
你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擦杯子。天晴略微懊恼的说:走开。
随着她话尾落下,韩适宇不但没有走开,反而更接近她,在柜台下面,悄悄的握住她的手,不是很用力,但也甩脫不掉。
她看着他,小脸上恼火更甚。
下星期一公休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你,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这颗向来清晰的脑袋也有弄不清楚的时候,到底什么意思嘛!
他这样问已经够可恶了,更讨厌的是,她居然还动摇了。
我不要。
韩适宇扳过她的肩膀,让两人面对面,只有轻音乐流怈的空间里,他看着她,清清楚楚的开口,我不是一时兴起才吻你,我希望能跟你多相处一点时间,还有,就算我们升上⾼中,我也会继续跟你保持联络。
虽然还是平常那种不愠不火的样子,但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至于差异在哪,天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非常温柔,温柔到她愿意暂时收下他那几句清楚又含糊的回答。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放进她的掌心,我要回去了,下午再来接你的班。
他走了之后,天晴蹲在吧台后悄悄打开了纸结,上面只有一句话,真的只有一句话,可是让她笑了出来。
我喜你
阿呆,早跟她说就好了嘛,两人绕了一早上的圈子,因为卷住太久,她还差点就要发火了。
她轻吻了纸条一下,然后小心翼翼放⼊口袋。天晴。小艾在后门呼唤,帮我搬一下这个。她连忙起⾝,来了。
…
他们就这样开始往了,在彼此都是十五岁的夏天。
远走咖啡的打工让他们得以天天见面,尖峰时间一起招呼客人;闲暇的时候,两人会聊天,或者什么都不说,只听音乐也没关系。
韩适宇感觉到,天晴对他的一切都有趣兴。
常常只是因为一则新闻或者是报章上的报导,她便会由那些內容延伸出一些细碎的小疑惑。
他记得,他们去看完当哈利遇上莎莉时,她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觉得个不同的两个人,有没有相爱的可能?
他想也不想马上回答,有。
为什么?
我们两个不就是吗?
他內敛,她外向;他很能蔵话,她凡事要讲清楚;他觉得故宮是约会的好地方,她却在看到那个⽩⾊阶梯时,突然间傻眼。
吃饭时,他守着从小到大的餐桌礼仪,亦懂礼仪的她知道却不太讲究;他喜沙发音乐或是自然音乐,她偏好节奏鲜明的印度乐或者是民族神乐;他爱卡拉丝,她却喜玛丹娜。
他们的差异已经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地步了,但是,韩适宇知道他们之间的喜,并没有因为这些观念上的不同而减少。
两个个不同的人,有没有相爱的可能?当然有。
他的回答应该是満标准的,因为天晴给了他一记灿烂微笑。
我出生时是个无敌好天气,所以被取名叫天晴,亲戚都说这个名字好可爱,可是只有名字可爱也没用,因为我只有哥哥,所以就没有那么像女生,⽩⽩浪费这个软绵绵的名字。
他笑着执起她的手,这样就好啦。
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吓到了吧?
还好。
天晴睨着他,似笑非笑的说:就算你说有,我也不会生气。
真的是还好。
其实有,不过韩适宇在这一个多月的往中学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
点到就好了,不需要整个掀开看清楚。
天晴虽然有点大而化之,但终究是女生,就像他会在乎她对他的看法一样,她自然也会对他所说的话耿耿于心。
他记得天晴跟他说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
她的⽗⺟是公职人员,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是与老三差距快十岁的老,哥哥们书都读得很差,她却是一路过关斩将的拿奖学金,暑假过后,她就要到一所管理很严格的女子⾼中报到。
他们常趁着休假⽇一起出去,到西门町看电影,去球场看比赛,或者在淡⽔河口看⽇落。
聊着没有集的过去,也说着他们觉得一定会重叠的未来。
学校规定要住宿,说不定会对我们采取军人教育,听说很严,不过我将来想考医学院,所以这应该会有帮助的。
你书读得这么好,没问题的。
我也这样觉得。天晴笑了,带着一点调⽪的意味,穿⽩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你呢?
商业吧。他并没有特别想念什么,念商,纯粹是为了子承⽗业的考量,企管、国贸、金融管理那一类的。
为用而学?
韩适宇点点头,差不多的意思。
她嗯的一声,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等我们考完大学联考,一定要好庆祝一下。
还那么久的事情。
很快,真的,我现在还记得第一天上小学的情形呢。那时天气热,还被规定要戴橘⾊帽子,那时我还以为我会热昏,没想到一转眼就毕业了,国中三年也好快,总觉得没隔多久就学期结束,没多久又开学,一天到晚在听校长训话,內容都差不多。
天晴真的没有说错,时间过得很快,太快了,相处的⽇子还不够多,但两人已经要各自面对新的生活。
九月,他们都成了⾼中生。
天晴的学校管理很严格,只有周末才能离开学校,而他们能见面的时间只有她⽗⺟开会的⽇子。
那种⽇子,两个月一次。
只不过相隔一个开学典礼,他们便从天天见面沦落到两个月见一次,而且天晴还要比⽗⺟早一步回到家,唯一值得⾼兴的是,韩适宇房间有一具自己的专线电话,她每隔两三天使会从学校打给他,也算稍解相思。
方威仰知道后说:不错了啦,至少还听得到声音。
可是她们学校的电话设定好三分钟就会自动切断,而且因为是大家公用的,很多人在排队,一旦切断,就要换人。想到好几次都没有说完就硬生生被迫停住,韩适宇一脸无奈,我现在恨死电话中传来的嘟嘟声了。
哎喔,想开点,至少你还有女朋友,像我跟杨炎楷还啥都没有咧。
也是啦。所幸,一年级上学期有太多东西需要适应,多多少少转移了韩适宇的注意力,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习惯想念,习惯期待,然后习惯在见面的时候好好珍惜难得的相处时光。
因为见面困难,两人从不吵架。
方威仰与杨炎楷偶尔会加⼊他们的约会,天晴也不会抱怨,似乎,只要能见到韩适宇就好,四人约会也无所谓。
方威仰就不只一次用很羡慕的语气对韩适宇说:我也想要一个专情的女朋友。
面对这种思舂期言语,韩适宇通常是不予置评,反倒是另外一个寂寞男杨炎楷会跟着起舞。
我也想要女朋友,不过如果专情跟漂亮比的话…考虑了一分钟,他很老实的回答,我可能会选后者吧。
肤浅。方威仰批评道。
肤浅又不犯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韩适宇懒得理会因为青舂期而焦躁的好友,选择将脸埋在课本里。
斑一升⾼二的暑假,他们照例又到远走咖啡报到,小艾已经不在了,换来一个有点三八的小妹,老是着韩适宇,一下约他看电影,一下约他去听音乐会,一下又是功课不会写,花招很多,天晴因此对她很感冒。
不过,他的表现应该算好吧,他对小妹维持一种永远没空的形象。
你这样就对了。
每当韩适宇拒绝小妹一次,天晴就会从旁边钻出,轻吻他的脸颊以鼓励他这种优良行为。
其实,他并不是为了天晴而这么做的,他是真的对小妹没趣兴。
一对小情侣,一颗电灯泡,三不五时来这里晃的方威仰以及杨炎楷,以及韩适宇那个刚刚升上国中的妹妹韩适卉,来来去去整个夏天。
再度的开学,再度的无法见面,转眼又转眼,寒假来临,韩适宇被送到加拿大念短期语文学校,连电话联络也不可能,等到他回国时已经是二月底,他的房间里有几封天晴写给他的信。
这样难以见面的情况持续着,接着他与天晴都升上⾼三,开始黑板角落写上数字的魔鬼倒数⽇子,三百多天,两百多天,然后寒假来临。
…
对于十八岁的冬季,韩适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片蓝⾊了吧。
一月的最后一天,两人坐火车到福隆海边,下午三点多,光正炽,海⽔亮晃晃的,风中有咸咸的味道。
长长的沙岸空无一人,只有两双脚印。
天晴从包包中掏出一个东西,手伸出来。
韩适宇依言伸出手,她在他手腕上的是一条带子,红的线,蓝的线,织成一个又一个方形。
打好结,她扬睫一笑,我们学校现在很流行这个,所以我就跟着做了,你看,用的是我们两个最喜的颜⾊喔。
打死结就拿不下来了。
就是要你一直戴着啊。天晴笑咪咪的,下学期我会被管得很紧很紧,所以我们说不定会半年都没有时间见面,你看到它的时候就要想起我喔,如果有别的女生约你,你要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看,这就是我女朋友送的'。
这算是小心眼吧,可是韩适宇一点不被信任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还觉得她这种小里小气的行为可爱极了。
到大考之前,他们的情形是…她被困在学校与⽗⺟管束之间,他则是洋派家庭全然自由。差异这样大,如果她一点担心都没有,他才会觉得奇怪。
他摸摸她的发,我不会拿下来的。
她嗯的一声,微笑,你现在比我⾼了。
因为我一直在长⾼啊。
我们刚往的时候,你还比我矮一点,现在居然超出我一个头,一个头耶。她伸手拉出两人之间的差距,不过那也没办法,我自从升上⾼中后,就再也没有长⾼了。
这样不是刚刚好吗?韩适宇看着现在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娇小的她,比你矮的时候,走在一起其实有点怪,尤其是牵手的时候,差距马上就感觉出来了,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我一定要长得比你⾼才可以。
大男人。
算吧。他无意反驳她的指控,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以后还是这样大男人。
我也告诉你,那对我来说才不算什么。
她发的狠,变成一种甜甜的味道穿过他的心头。
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应该是小⽑头的恋爱,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以大人的心情来对待这一切。
想念虽然无形,但确是具体的存在。
感觉有时甜,有时酸,脑海中她的样子有时会让他分神,有时又会变成另一种鼓舞的力量。
天晴更紧的靠近他。
冷吗?
有点。
都跟你说不要来海边了。
我想在魔鬼读书期开始前,来点小小的浪漫嘛。面对狂袭的冬⽇海风,她只是消极的拉⾼领子以兹抵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渐渐长大,我发现自己常会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例如,我们讲过的话都能实现吗,我们有没有办法就一直这样走下去?未来,可不可能都依照一定的轨道前进?这一类的事情最近常常占据我的思考时间。
韩适宇直觉的回答是,你想太多了。
真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天晴想太多,而是他想太少。
爱情虽然是真的,可是他们毕竟还是太小了,小到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抵抗,无法扭转,唯一能做的,就是任凭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