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噴机在夕即将西下时飞近卡斯待罗山庄。
就在飞越一大片森林时,它美丽的⾝影忽然映人那岚清眼中,在她还来不及准备时,她已经被眼下的美景愣住了。
它安静地伫立在浓密的森林中,傲然地反映着夕的光线,使它看起来宛如一座⻩金⾊的宮殿。
环绕着这座⻩金宮殿的护城河波光粼粼,宛如一条柔软的带子。随着噴机⾼度的逐渐下降,已能清楚看见卡斯特罗山庄四周的平坦草地、几座噴泉,以及立在平坦草地上的艺术雕像。
从空中俯瞰,卡斯特罗山庄呈现凸字型,凸字型的两边结构均衡而对称,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这座山庄都是那样的美轮美奂,比起她在明信片或杂志上看过的任何一座山庄都要美。
她握紧自己的双手,感觉奋兴的⾎就要冲破指尖。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越过利夏尔的脸,透过噴机厚实的玻璃,在她眼中已看不见这些,在她眼中只有卡斯特罗山庄那⻩金⾊的影像。
然而她的感动是很內敛的,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那双如星钻般闪亮的眼中。
她本就没有注意到⾝边的利夏尔·正不动声⾊的欣赏她的表情。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卡斯特罗山庄没有什么,尽管外界总是对它饰以华丽动人的辞汇,甚至将它放在明信片上,当成国宝级的产物,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
这正是他有时会觉得无趣的地方。
一生下来就在天堂的人是不会觉得天堂有多美好的,只有那些从凡间来到天堂的人,才会对天堂发出感动的赞美。这就像把鱼子酱当饭吃一样,只会把它当成正常的餐点,本不会觉得鱼子酱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现在,透过她目不转睛的眼,他首度感觉⾝为卡斯特罗山庄的主人是一件骄傲的事。
这真的很奇妙,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东、西方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以往他带回来的女人总是在机飞上又叫又跳,极尽夸张的用言语表达她们对这座山庄的感动,让他觉得很烦。
而那岚清的表现,该怎么说呢?他觉得她正在用标准很⾼的审美观严格地欣赏他的山庄,她正在仔细地挑选辞汇来表达心中的感动,这便得他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的想法。
怎么样,我这幢屋子还可以吧?他淡淡地问。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利夏尔已经摘掉墨镜,他⻩金⾊的长发和窗外的夕残乎融为一⾊。
她并不想把心里头受到的撼动诉诸言语,也不想用赞美去膨这家伙已经够自大的心。
还不错。她的口气甚至比利夏尔更冷淡,就好像对这种美景已经司空见惯一样。
这与利夏尔心中的预期有很大的落差,他微眯起眼注视着她。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尽管他并不特别以卡斯特罗山庄为傲,但是头一次听不到关于卡斯特罗山庄的赞美却使他在意,非常的在意。
利夏尔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另一只手手背,一瞬间在他的脑中涌现过很多想法。
扣紧你的全安带,我们要着陆了。最后他这么说。
…
噴机在距离卡斯待罗山庄不远的人私机场停妥之后,已经有好几部加长型黑⾊轿车等在那儿了,其豪华的阵仗完全可以媲美一国元首出巡。
那岚清跟在利夏尔⾝后下机飞,看得出这个人私机场是从森林的內部开发出来的,四周因为天⾊渐暗而透出一股森的气息,卡斯特罗山庄似乎是在森林的更深处。
可想而知,这整片一望无际的森林必定是卡斯特罗家的人私物产,而卡斯特罗山庄是深蔵在森林里的一颗明珠。
她看着摄影师出现在机舱门口,扛着他那台重量不轻的摄影器材,从他的眼神她得知他们两人已经有了共同的想法…他们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工作。
那岚清走向前,她相信摄影师一定已经准备好了麦克风,但是当她一脚踩向前准备去与摄影师会合时,⾝后一股力道却拉住了她…怎么了厂她不解地看着脸⾊诡异难测的利夏尔·他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是这副表情。
你要去哪里?
去跟我的工作伙伴会合啊。那岚清对他露齿一笑,假如你允许的话,卡斯…我是说利夏尔先生,我想从这里开始拍摄。
他怎么又用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奇怪目光看着她,仿佛企图在她脸上搜寻些什么。
他冷冷的开口:除了我⾝边,你哪儿也不许去。
很奇怪的情绪,但他就是不希望她跟除了他之外的男子接触。
什么啊?还搞不懂他⼲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时,她就已经被推人利夏尔专属的座车內。
车內的宽敞与舒适自是不在话下,让那岚清觉得非常不自在的是座位的安排,她坐在利夏尔的对面,被迫接受他目不转睛的凝视。
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呢?那对昅引人的湛蓝⾊眸子一下子变得困惑而沉思,一下子又变得沉而愤怒,从他始终不开口说一句话的态度,那岚清完全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反复敲打着自己的手背,有几次那岚清觉得他似乎想要开口,但是当她露出准备聆听的表情时,那种言又止的神态却又马上像被狂风吹散的雾般,瞬间消失无踪。
真是令人难捱的时刻,为什么不把她安排在其他的座车里呢?他难道看不出他的那些佳丽们有多望渴跟他坐在一起吗?他难道不清楚他这种奇怪的作法正在使她变成佳丽们的情敌吗?
就在她以为这种难捱的时刻永远也不会结束时,卡斯特罗山庄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它仿佛变成了一颗夜明珠,每一个房间都灯火通明,每一个噴泉都映着投灯的光彩噴而上,卡斯特罗山庄穿上最华丽的礼服接他的主人。
车子缓缓驶⼊一条笔直通往卡斯特罗山庄大门的车道,而让人惊奇的还在后头。
穿过左右有两个对称的平坦草地的大道后,车子停在一个石阶前。从这个石阶开始,左右两边站満了接主人归来的仆人,他们弯下,姿态恭谨,声音一致。
少爷回来。
利夏尔走下车,神态傲慢地穿越这排人墙,而他不知为什么固执地非要牵着她的手,让那岚清觉得很尴尬。
看到这种气势,那岚清不得不修正自己刚才的想法,利夏尔不是一国元首,他简直是一国的国王!
石阶的尽头是三座气派宏伟的拱门,从拱门里头飘出的气味像是把各种的名牌香⽔通通倒在一个瓶子里一样,浓得让人受不了,而这种混合气味的制造者,正是他留在山庄里的各国佳丽。
就像是选美大赛的最后决选晚会一样,这些来自各国的佳丽为了能够脫颖而出在服装上绞尽脑汁,各式各样华丽的晚礼服及装饰让人目不暇给,而她们的各具姿⾊更是让人眼花撩。
那岚清菗空偷偷往后瞥了一眼,她发现摄影师跟她一样,正为了不能拍摄这种难得一见的画面而暗自惋惜着。
仿佛受过训练似的,她们撩起长裙,朝面走来的利夏尔·德·卡斯特罗行了一个标准的宮廷礼。
那岚清看到她们注视她的眼神,知道她们此刻一定很想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个东方面孔的女子到底是谁,可惜她们没有人敢这样做。
像卡斯特罗山庄这样的地方,自然有一套属于它的规矩。
利夏尔走到大厅的央中站定,一点儿也没有放开她的打算;那岚清跟着他一起接受众人的注目礼,觉得相当困窘。
贾尔斯。
利夏尔呼唤着刚才替他开车门之后便一直跟在⾝边的仆役总管,他是个神情严肃,看起来就是个巨细靡遗地恪守着古老传统,不论是礼貌或行为举止都非常有分寸,完全恰到好处的人。
是的,少爷。
帮这位先生安排房间住,他会在山庄里待上一段时间,至于这位姐小…他侧过脸,沉昑地看着那岚清,目光仍旧深沉难测,最后他下了决定,我要她住在西厢。
这个决定显然很让贾尔斯震惊,而震惊的不只他一人,在场的所有佳丽反应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们亟想窃窃私语的心情完全反映在她们闪烁不定的眼神中,那岚清更是清楚的听到来自艾芙丽尔一声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幸灾乐祸的冷哼。
那岚清心想,西厢如果不是很下等就是很上等,不然怎么会引来众人这么大的反应呢?
您是说…西厢吗?少爷。贾尔斯鼓起勇气地问。
利夏尔神⾊一敛,冷冷地看向他的仆役总管。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是,我知道了。
他点点头,下了另外一道命令,在用晚餐之前,我想先来杯⽩兰地,送到办公厅去。
望着利夏尔甩着⻩金波浪的背影,那岚清为自己的手终于获得自由而松了一口气,一转过头,她陡然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她并不害怕受到妒忌眼光的包围,只是感到自己非常冤枉,利夏尔那家伙⼲嘛没事要捉着她的手?让她成为她们的敌人难道是一件能够为他带来开心的事吗?
这之中,艾芙丽尔投向她的目光又是她们之中最強烈的,她的瞳孔颜⾊比利夏尔还要深,是属于最常见的深蓝⾊,而她的美貌与⾼贵即使是在众多佳丽的环绕下仍显得十分突出,那岚清完全可以想像她的出⾝和教养应该是跟利夏尔差不了多少,只是她那种充満鄙夷与蔑视的目光实在教人无法忍受。
她本想开口解释,但她又觉得这个想法很无聊,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法,她们爱怎么猜测随她们去好了,反正从明天开始,她们就会知道她到卡斯待罗山庄来是做什么的。
那么,姐小,请让我为您带路。贾尔斯尽本分地道。
…
在贾尔斯的亲自带领下,那岚清走进大厅深处,步上一个半圆形、铺着红⾊地毯的阶梯,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的人群,进⼊一条向西边延伸的长廊,微弱的月光透过长廊的窗户洒落在黑⽩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那岚清忙着欣赏安静地伫立在廊柱下的⽩⾊雕像,一边想着这些雕像是否是卡斯特罗家的历代祖先,一边还得分神去注意偶尔会出现在墙壁上的美丽浮雕。
贾尔斯带领着她继续往前走,在又步上另两道阶梯,转了一个弯之后,似乎是终于到了她所要住的房间。
这个房间位于卡斯特罗山庄的主要建筑,也就是属于凸字型的前半部。
贾尔斯用双手推开两扇厚重典雅的大门,一个金碧辉煌的客厅时伸展在那岚清清的眼前,她的目光为之一眩,马上就为厅上巨幅的名画和光彩夺目的摆设以及天花板上的油画所着。
但是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欣赏,在通往房间的门口已经有一位女仆恭敬的在等着她了。
这位是克丽丝,她是这个厅的女仆。贾尔斯神⾊庄重的说。
那岚清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头顶上的千片⽔晶吊灯,忍不住赞叹道:真没想到卡斯特罗山庄的客房居然如此华丽…
由于仰着头,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克丽丝听到这句话时眼中闪过震惊之⾊,而贾尔斯则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
那么,我先告退了。七点半准时用餐,到时克丽丝会提醒您的。
好的,非常谢谢您,贾尔斯先生。她露出进⼊卡斯特罗山庄以来的第一个真心微笑。
假如一个供给客人住的房间已经这样奢华气派,那么她真的无法想像利夏尔本人住的房间该会是何等模样。
她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映人眼帘的是一张⾜以让三个⾼大的西方男子躺着翻来覆去也不会跌下来的大,大以及帐顶上的饰物都非常精致,看起来就是一张珍贵无比的大。
彼不得女仆在旁,那岚清走向前去,一头栽进大內,大所反应在背部的舒适与柔软马上让她发出満⾜的呻昑。
可是…那岚清疑惑地皱起眉,鼻子在精致的单上用力嗅了一下,怪了,为什么这个上居然有利夏尔的味道呢?
这个疑惑很快被她抛在脑后,跟他在机飞上待了几个小时,⾝体上自然会残留他的气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克丽丝从刚才到现在,始终用那种言又止的表情盯着她看,见到她肆无忌惮地在上打滚,她先是大吃一惊,接着眼神又变得大惑不解。
真是奇怪,她皱眉思索着,利夏尔少爷从不让任何一个女人靠近他寝室所在的厅,更别提进⼊寝室碰他的了,贾尔斯总管确定没有把这位女客人带错地方吗?
而且看她的长相,也不是利夏尔少爷以往所带回来的典型,更何况…一个东方女,在这个保有古老法国最纯正传统的房间里,显得那样突兀与不协调…
克丽丝看着她出神,直到她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女客人正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她摸摸自己的脸,担心自己的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没有…克丽丝窘迫地低下头,请原谅我的失礼,姐小…
卡斯特罗山庄的规矩是很严格的,要是让总管知道她这么不礼貌地盯着客人看的话,一定会被训斥一顿。
真的没有吗?为什么她有一种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呢?克丽丝的眼神正在告诉她这点。
当她想进一步追问的时候,克丽丝已经完全恢复一个庄重的女仆该有的表情。
姐小,请问您是要先梳洗还是要休息一下?离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克丽丝这么一说,那岚清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押上噴机,甚至连一件內⾐都没有带。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侧着头想了一下,决定求助于这位叫克丽丝的女仆。
嗯…是这样的。她觉得很难启齿,也不想让克丽丝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之下上了她主人的噴机,因此她只好避重就轻地道:因为到卡斯特罗山庄来是临时决定的,所以我并没有带行李来…
还没等她说完,克丽丝便微笑地点了点头,那岚清觉得很奇怪,她好像对这种事情完全理解,并且司空见惯似的。
没问题的,姐小,待会儿我会替您拿几本服装目录来,您只要选择您喜的样式,丹尼太太会过来帮您量寸尺,并且帮您打电话到巴黎订购,住在这儿的姐小们都是这样做的。
尽管她笑容可掬,最后那几个字还是让那岚清听了很不是滋味。
重点就在这里,她并不希望克丽丝以为她跟这儿所有的女人一样,是为了卡斯特罗山庄的财富或者是那个俊美的主人而来。
她是为了自己本⾝的任务而来的。
那岚清叹了口气,为自己接连遭受到的误开解始第一次的解释:克丽丝,也许贾尔斯总管忘了告诉你,我是个记者,是来专访卡斯特罗山庄和他的主人的,采访完我就会离开,所以基本上,我跟这里的其他女人…是不太一样的。
她尽量说得婉转,不让自己的语气有丝毫贬抑城堡里其他女人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她尊重这些方式。
这次克丽丝不再费心地收敛自己的脸部表情,她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女客人,之后着气,语无伦次地说:可是…如果你只是记者…那贾尔斯总管怎么会…喔不,他不可能做得了主,除非经过少爷同意,可是少爷他怎么会…
克丽丝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想不通,即使是尊贵的艾芙丽尔姐小也不能随便靠近这儿,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曾经靠近过这儿,她们连三楼的楼梯都不许靠近,少爷对自己所在的这个楼层下了极严格的噤止令,违背的下场只有一条…逐出卡斯特罗山庄。
克丽丝重新打量站在眼前的女客人,一张迥异于西方人的轮廓、雪⽩的肌肤、乌云般的头发,还有自然而优雅的气息,尽管她看起来的确是与众不同,但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少爷会把一个只是要采访他的记者安排住进自己的房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虽然明知她的目光没有恶意,但是被当作不速之客的感觉却令她不好受,尤其是她的眼神,一直传达着一个令她困惑的讯息…她不该出现在这个房间。
到底哪里出了错?她正想开口问,克丽丝就像从梦中惊醒似的,猛然察觉自己的失态后,一迳地弯鞠躬,表达自己逾越本分的歉意。
对不起姐小,我真是太失礼了…请你原谅…
那岚清轻轻地皱起眉,觉得她好像除了太失礼了、请你原谅这两句话之外,什么也不会讲了。
那岚清挥了挥手,忽然失去盘问她的趣兴,因为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
算了,我不会介意的。你刚刚不是问我是要梳洗还是要休息一下吗?我想两者都不用了,反正只剩下半个小时,我想参观一下这里。
她想参观一下这个房间和那个厅的摆设,看看另外那几道门分别通往哪儿,这总该没有问题了吧!谁知道克丽丝的表情比刚才更震惊,她露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恐慌,就好像她提出一个严重触犯卡斯特罗山庄法令的问题一样。
我、我不知道…她出现呼昅困难的症状,完全没有办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这儿的规矩很严的,我不知道少爷他是否…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去问问贾尔斯总管…喔不,您最好是去问少爷他本人,贾尔斯总管一定也做不了主…
那岚清一脸不可思议之⾊,她不懂⼲嘛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要去请教利夏尔本人,既然安排她住在这里,只要不是蓄意破坏,她对这个房间就应该有完全的使用权利不是吗?
克丽丝那一脸被得走投无路的样子让她非厂惑,但她随即想到,既然卡斯特罗山庄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山庄,里头的摆设就她目前所见又都那样价值不菲,显而易见是路易时代的产品,那么克丽丝的谨慎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了解的浅笑。
我明⽩了,我想我是提出了一个让你为难的要求,对这一点我感到很抱歉。那么,我就站在台欣赏外面的风景好了,另外我想问一下,假如我现在想洗把脸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自由的使用这里的浴室呢?
克丽丝的神情如释重负,同时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然,请跟我来,姐小,浴室就在这扇门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