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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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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想欠他。特别是他!

  那些东西,那些钱,总是要还给他的。

  她也…欠他一句“谢谢”

  李维戴着遮的渔夫帽,手提竹藤小包,站立于某家餐厅前面。前后左右看一看,还是因为受不了毒辣的夏⽇太才下定决心进门。

  “‮姐小‬一位吗?”门口的服务生和蔼微笑。

  因为非假⽇,又已是过午的离峰时段,里面有一半以上的空位。她不需指引,找到一个单人沙发坐下。

  一杯⽩开⽔和手制menu摆落眼前,没有催促忙碌,服务生又退开。

  他不在。

  李维拿起menu,刚刚好挡住脸,一双大眼睛躲在渔夫帽缘后面搜寻着。

  为什么不是他过来点餐呢?她本来就是想东西丢给他就走的啊!瞪着提包里的购物袋,她不⾼兴地把服务生招近,要了一杯摩卡冰沙。

  每喝个两口她就不耐烦地看一次表,把最底层残存的体想办法昅光光后,甚至开始无意识地玩起昅管和转自己帽子,才总算在窗外看到她等的人出现。

  他还是那样。⾼大壮硕,面无表情;⽩T恤,破牛仔,如此简陋形容完毕的一个贫乏男人。

  骑着银⽩⾊的乡村脚踏车,由转角滑行而来。

  “喂。”李维不自觉地撑桌站起,直到他进门让风铃响起,她才回神暗骂自己反应⼲嘛这么明显。

  都怪他要她等太久了。她不平衡地想着,还没走向他,他的⾝影却先没⼊员工休息室。

  她有瞬间错愕,觉得自己本是个当场糗掉的傻蛋。

  他不可能没看见她的。她就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而且还因为他的到来而马上站立起来啊!

  本来就因为久等而盘据心头的气愤,又由于被彻底忽视而增加了二点五倍。

  她默默咬牙坐落,忽略其它客人和服务生疑惑又窃谈的眼神,令自己表现得有教养和优雅。

  五分钟以后,林铁之穿着餐厅制服走出来,首先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正在被人露骨且直接地瞪视着。

  他稍微侧首,看见李维。他没有任何她为什么会前来的联想,只是转开视线,开始自己的工作。

  李维只停顿一秒钟。随即抓起⾝旁的藤编包包,迅速走近他。

  “喂…铁金刚!”她决定要用这个可笑的昵称叫他一辈子。

  旁边,林铁之的同事,闻言似乎笑了出来。而当事人,只是稳当地拿着用光的玻璃⽔壶准备加満,尽责专心。

  ‮劲使‬投出去的直球却毫无造成效果。她温柔切齿:“我找你有事。”

  “我在上班。”他仅是一如以往地简单响应,不停留行至厨房。

  就是这种态度。他就是这种态度让她火大!明明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好不好?

  在上班?在上班是吗?她怒目一瞪,在他又出来时冲动指着蛋糕柜道:“我要一个拿破仑派。”一字一句快狠准,出招之后再重重踱步回到自己座位。

  林铁之看她一眼,在负责蛋糕区域的小妹将美味酥派夹于盘子上后,前行端至她面前,稳当放置桌上。

  “请慢用。”制式的服务人员用语。

  “谢…”反地就要跟他道谢,她猛然住嘴。简直猪头,叫他来又不是为了吃蛋糕。“这个东西还给你,坐捷运的三十元也放在里面了,钱啊什么的我统统没用。”把购物袋从包包里菗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尽量让自己抬头,并且理直气壮。

  以为他会开口,却完全猜错。

  他只是睇着她昂起下巴的倨傲神情,伸手横过她眼前。他的⾐袖还是习惯翻卷两折露出膀臂,宛如在展现他拥有的強大力量。

  不其然地,令她回忆到曾经被他背负行走的那个夜晚。她只觉他那夜残留在她⾝体的热气瞬间暴冲上脸,顿时头昏眼花。

  他、他一定又恶心地流汗吧!然后弄脏她那件可爱的洋装…可是洋装她丢了,之前她吐了,还吐在他⾝上…

  为心头细微的浮动寻找理由和借口,却反而挖出更悲哀不愿回想的惨烈片段。

  林铁之并未探讨她忽晴忽暗的脸⾊,只是拿起她表示归还的东西,跟着走开。

  没有什么话好说,他给她的感受就是这样难堪维见状,适才心里的七八糟还有记挂一点点点点应该向他表达谢意的念头全被成一颗大球,跟着马上爆破成为飞烟灰屑。

  虽然她也不是非得降低等级和他谈,而且也本来预定把东西丢给他就走人,但是…但是…从来没人这样对待过她的!

  好吧,就算他前几天帮过她一次,又有什么好可以神气的?

  “喂!你…”她下意识伸手要拉住他,却又突然迟疑,结果肘部不意弄掉了蛋糕盘缘的小叉子。

  铿锵!银叉落地的声响使林铁之回首。

  他不曾犹豫,只是屈膝蹲下,捡起小小的银叉,魁梧的⾝子在桌与桌的褊窄空间里略显局促。

  “请等一等。”他直起⾝后低声说道。到柜台旁的餐具架取支⼲净的叉子,重新递上。“请慢用。”语气良好,措词也相当礼貌。

  李维一愣。

  她慢慢、慢慢地,拿起那支被擦拭得亮晃晃的叉子观赏着。

  随即,手一松,它又因为地心引力而往地板贴过去了。

  铿锵!这次,是存心故意的。

  “呀,我太耝心了。”她惊讶道。

  林铁之不发一语,依然沉默地帮她替换弄脏的叉子。

  “请慢用。”他不厌其烦地重复。

  铿锵!前一秒还在桌上的银叉,第三次躺在地上。更过份了,摆明故计重施。

  林铁之本来已经离开几步,闻声后再次转过脸。

  清黑的眸瞳,终于凝神给与注视,映⼊她无辜的表情。

  “啊,”李维人的红隐约勾起一道很浅的弯狐,显然带着做作的乖巧。“真不好意思。”她耸肩娇语,等待他再度换来⼲净的餐具。

  炳!

  望见他当真又走过来,她一扫之前积庒的怨气,在心里非常愉快地笑了。

  这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是占有上风的。

  …

  “服务生,我的昅管掉了。”

  “服务生,我要加⽔。”

  “服务生,另外拿个小盘子给我。”

  “服务生…”

  她似乎乐此不疲。

  林铁之手里拿着加有柠檬片的透明玻璃⽔壶,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来回李维的座位。

  两个星期以来,她就是这样若有似无地持续恶作剧。每隔两或三天,选择下午离峰的午茶时段,制造小小的⿇烦,要他过来收拾。

  她的手段相当聪明,始终维持在惹人发怒和教人忍气呑声的界边缘。

  餐厅里的同事们实在很难不去察觉,也曾关心询问。

  “喂…大个儿,你是不是和人家有什么过节?那位漂亮‮姐小‬老是只点一份下午茶套餐,坐三个小时整你啊!”是感情纠纷还是金钱往来?

  但林铁之仅是淡淡地道:“她只是不服气而已。”

  喔…不服气啊…不服气个什么啊?大伙儿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因为他们是服务业,客人的要求都在范围內容,也不是忙碌时间来捣,就算知晓对方是明目张胆在耍人,还是不能怎么样。

  “哎哟,安啦!”只有和林铁之共事多年的厨师老神在在,信任他绝对可以进退得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请问要点些什么?”拿着点菜单,林铁之在李维翻看menu三分钟后上前低声询问。

  因为是针对自己而来,责任自然由他担待。

  “咳…法式热牛和布朗尼蛋糕。”稍稍掩住嘴,她带些鼻音地道。这两天气温创新⾼,她‮觉睡‬拼命吹冷气,所以有点感冒了,本来应该在家好好休息,不过她是特地来告诉他一件事的。“铁金刚,我转系录取了,二年级开始,我是法律系‮生学‬了。”因为一年级多是共同科目,所以她不需要降级就读。

  他看着她的得意洋洋。她表现出来的就是:很简单的,念书对她来说,就是这么easy的事情。

  “是吗?”他点点头,写好点单。“请稍等。”本没有感想。

  在他转⾝走离前,她先发制人。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说我一定会转系,现在我成功了。”她轻慢抬起脸庞。骄傲的自尊就是对这件窝囊事耿耿于怀。

  他留步,回答她:“我也告诉过你,你读什么系,对我而言并没差别。”所以,她这般缺乏道理的执念,只是她自己不够成的心态所引起。

  原是要来耀武扬威一番,不料又失策。让她介意这么久,就像鱼刺鲠揷并且如此在乎的心结,却给他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地驳回带过,彷佛只有她自己一人傻瓜似地去计较。

  打从开始就是这样。他的响应永远不是她所表达的重点;但是他可恨的说教却又一针见⾎地戳破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不过是个长相耝糙,一事无成,二十多岁还在端盘子没有好工作的贫瘠人种,在金字塔最底端的劳动人口者,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要整弄他,要他服侍她,最好扯掉那张好象静静在看她笑话的脸孔。

  蛋糕和咖啡送上来。多了一杯⽔,和半包印有店徽的卫生纸。

  “⼲嘛?”她没好气地昅昅鼻子。自己又还没开始使唤他。

  “开⽔是热的,卫生纸用完我会收拾。”端盘搁于腿旁,他稍微说明后就转⾝去做自己的事。

  现在是八月底了,外头是一片天。大家都企图在便利商店挖出冰箱里层比较冰凉的饮料。

  之前她来的时候,旁边柜子只摆有冷开⽔,要热⽔的话得自己去和柜台要…他有注意到她感冒?热开⽔是多给的,卫生纸…可以拿来擤鼻涕?

  她望着冒着薄薄蒸气的玻璃杯,好半晌才低低碎念:“又在假好心。”她就不信,她这么刻意对付他,他知道却没有感觉。

  说不定在杯子里吐口⽔给她喝呢。

  她拿着小叉子戳着棕黑⾊的布朗尼蛋糕,一手拿起卫生纸,毫不⾼尚的猛擤,弄出好几个皱烂的“馄饨”丢在桌面。

  “要收拾就给你收,收死你。”看着自己堆出的小山,她开心‮悦愉‬。

  十分钟后,林铁之走过来,在她的冷笑中,把⽩⾊垃圾山丘清理⼲净,没有抱怨也不多说什么。就像他对待餐厅里的任何一位客人相同。

  “什么嘛…”无聊。她捧着温热的牛,往后靠坐柔软的沙发椅背。

  斑壮的⾝影在面前来来去去,就算没有特别想看,他的一举一动还是在自己眼里变得详细起来。

  虽然她是想教训他,但是这十多天来,他却完全没反应。

  算了,反正暑假空闲,顺便找些廉价的乐子。

  时候一到,玩玩就算了,不用跟他瞎搅和,她想要结束时就会结束,没有让他像她一样失控恼火,她不会甘心的。

  为自己的行举重新建立正当定位,吃一口戳烂的蛋糕,她正想把他叫来奴役一番,却见有个戴眼镜的青年从门外进⼊。

  “大哥。”青年笑着这么唤道,然后走近林铁之。

  之后他们简短谈,她什么也没听到。

  “原来他有弟弟…”她望着那方,喃喃自语。

  说起来,铁金刚这个人还満神秘的。她只晓得他的专长是对她说教、惹她讨厌,其它的,一无所知。

  不过,那又关她什么事?

  察觉自己似有开始浪费脑袋容量在意起他的嫌疑,她美丽的容颜拉长,即刻删除心里所想。

  青年许是清楚林铁之工作时不谈私务,仅仅讲完几句就离去,从进来到出门,其间不过转眼。

  “服务生。”她随即招手叫唤,待林铁之接近,她蔻丹指尖敲敲桌面“我还要卫生纸。对了,刚刚那个是你弟弟?他长得很好看嘛,跟你完全不一样。”一个是斯文俊秀的帅哥,一个是虎背熊的可怕金刚。

  “我们家兄弟的确都长得不像。”他这么道。

  她是在讽刺嘲笑他!李维瞪住他的背影。

  他不可能没听懂,但就是不随她意起舞。气闷地看着他在餐厅里走动工作,为什么心烦意的总是她自己?

  太差劲、太不公平了…

  又是一群人上门,才踏进就向林铁之热情地打着招呼。李维病把郏窃咀约合瞪系耐А?br>

  只见一行八、九人有男有女,在她附近并桌坐下,好象有看到她,却又没理会她。

  她自己亦冷漠以对。这没什么,她在班上的人缘向来就不好,她也懒得去经营人际关系,因为她笃定自己只在那里待一年就走人,所以本无所谓。

  “如果开车的话就比较方便…有驾照的人…”

  断断续续的谈话片段飘进她耳里。

  好象是要出去玩,是在讲班游的事情吗?

  反正跟她无关,她已经转系,不是那个班上的人了。

  听着那边的叽叽喳喳,她支颐看着窗外,盘子里只吃一半的蛋糕被她无意识地分尸成惨不忍睹的碎渣。

  林铁之从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边热热闹闹,一边她百般无聊的模样。

  “啊!金刚老大,你下班了?来吧来吧,我们都讨论好了。”常向他借秘籍笔记的男同学招着手。

  他们是之前问过林铁之的下班时间,所以才来等待的。

  因为他们要一起出游。

  林铁之点点头,在他们空出的位置坐下。

  一道视线马上直而来,令他抬眸维正不知何故瞠大双眼看着他。

  他知道她是讨厌自己的,她表现得明显且确实。她也时常这样看他,那几乎都是生气或瞪视。

  但现在,她匆忙移开的目光里没有忿怒,却多了強烈的惊讶。

  “金刚老大,那我们就下星期三出发,开三辆车,你负责带路。”男同学报告他们已经决定的行程。

  林铁之转眸睇向几位同学。

  “好。”没有异议。他又道:“谢谢你们。”

  “哈哈!谢什么!金刚老大放心,我们都是自愿的,会玩得很开心!”有人笑道。

  大家也跟着附和。

  林铁之看着这群热心的年轻人,微微地,扬起嘴角。

  坐在旁边的李维原本是准备要离开了,正要站起⾝之际,猛然好象见到什么诡异得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又是霍地愣住。

  嘴里似是念了一句什么,她回神直背脊,就要越过他们这桌离去。

  林铁之心神微动,在她经过之时意外开口道:“你要来吗?”

  “咦?”她停步侧首,讶异这奇怪的邀请。

  “…不要?”他抬眸睇住她。

  她睁大一双美目。焦点,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

  他一定是想整她吧?

  因为她当个“奥客”待他这个服务生,所以他逮到机会就想报仇。

  雨伞、渔夫帽、薄外套,防晒油…李维把自己弄得像个出土的木乃伊,站在一旁看着大家忙碌。

  她相当不耐烦,好象下一秒就有可能走人回家。

  说实在的,她也很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那天在餐厅里,她原本因为受个了他们太吵闹想离开,却看到林铁之脫掉服务生制服加⼊那群家伙的讨论。

  真是奇怪!什么时候他跟大家都混得那么了?她才是那个班上的人!就算现在已经不是了,但是同学们对她不理不睬,然后对一个旁听人士这么热络的事实,的确让她错愕。

  她是不好,但他又哪里好了?好到大家这么融洽?

  包恐怖的是,他居然在同学们面前笑了!

  那种、那种温和的感觉本就不应该在他⾝上发生的,他耝鲁野蛮没礼貌又爱假好心,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他不是这样呢?

  他笑得好丑,丑到差点吓死她。

  她…她要弄清楚,她想证明自己也可以在人群中成为重点。那是很容易的,只是她一直都先拒绝别人而已。

  对他,她就是存在某种说不出原因的对抗意识。

  “可以走了。”

  大伙儿帮忙把东西装上蓝⾊的小货车,挥汗一呼。他们今天预定去体验山林芬多精,与自然为伴烤⾁…但那是要把主要任务完成后的享受。

  这回他们都是自愿军,自愿送些物资去山里的小学。

  “金刚老大!”负责开车的男同学奔近唤道,拿起地图和要带路的林铁之再三确认。

  其它人则按照早就规画好的位置纷纷上车等待,讨论完毕之后,驾驶员统统⼊座准备出发,唯一没有动作的,只有突然多出并且不在预定计画里的李维

  要挪出一个座位是件相当简单的事,但是大伙儿只是开开心心地聊着天,没人主动关心。

  李维老大不⾼兴,但是却又不想让自己像个被排挤或遭受欺负的可怜虫落荒而逃。

  他们不喜她去,她就偏偏要去。等会儿大家就会知道她的魅力了。

  “你坐我的车。”

  蓝⾊的小货车开到她⾝边,打开车门,低沉的嗓音对她道。

  她用力瞪过去,见到林铁之手握方向盘。

  哼,她才不想坐!为什么别人坐的都是舒服的休旅车,她就得跟他挤在这只有两人座的破烂货车?

  她嫌弃得要死,却还是深昅一口气,跨上车,关上门,端庄坐正。

  车子没有往前动,他的视线圈套在自己⾝上。她被看得连头发都僵硬起来,用力转过脸‮议抗‬:“你还不走要⼲嘛?”她已经是纡尊降贵地上车了。

  “‮全安‬带。”他淡淡开口。

  “咦?”他伸手指着自己⾝上的带子,说:“我在等你系好‮全安‬带。”

  “啊?”她恍然大悟,因为很少坐在这个位置给人家载。“我、我当然知道!还用你来提醒?”忙拉扯黑⾊的带子斜过自己前,扣上扫环。

  发现两人的座位太接近,她用自己的手提包塞⼊中间空隙,并且整个人靠窗边挪动,划好自己的领域后,像个公主般稍抬下巴。

  他多看她一眼,才道:“走了。”

  周遭景物开始往后倒退,接着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们两人没有谈一个字。看到要从流道上⾼速公路了,她才在想目的地是在哪里?

  刚刚好象有听到是去中部?中部哪里?台中吗?

  她开始觉得时间好象难捱起来。

  偷眼瞅着他专注路况的侧脸。缺乏特⾊也不够英俊的长相,还是有种讨人厌的正经,反正他笑起来只是更加难看…

  她忽然睁大眼睛,伸长脖子,惊讶道:“你有爱哭痣!”语气彷佛哥伦布发现新‮陆大‬。

  他的右脸颊靠近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不明显的黑痣。如果是女孩子拥有,那是感又可爱,可惜长错在一个耝犷的大男人脸上。

  林铁之略带停顿地睇她一下,随即继续认真驾驶。

  “你觉得很有趣?”依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感想。

  “咦?”她霎时红脸坐正,狼狈嘴硬道:“一颗痣而已,哪里有趣?我只觉得长在你脸上丑毙了。”以为自己是星啊?嘿。

  “原来如此。”对于她表现出来的厌恶,他始终都是以一种太极拳的迂回力道来处理。

  愈是这样,她就愈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似乎比现实幼稚十岁。

  她讨厌被人看扁。所以她成功转考法律系,自此没人会轻瞧她。

  只要想到他把她当成不解世事的小朋友,她就觉得不慡快,偏偏自己有太多失败被他遇见,几乎是咸鱼翻不了⾝。

  窗外太进,她烦躁地要把前方的遮板翻下来,没料里面夹有一堆纸张,她才动手,就劈头散的到处都是。

  “啊呀!”她吓了跳,不觉惊呼一声。“你、你不要塞东西好不好?”可恶的家伙,竟敢放暗器暗算她!

  他从后照镜看着她的手忙脚“…这是我跟公司借的车。”

  “公司?”她抓起其中一张纸看,原来全是货单。“你不是端盘子的吗?”她闷气说。

  “我有两个工作,晚上会开车送啤酒。”他简单说明。早晚负责送货的员工不同,使用这辆车的人不止他一个人,那些自然也不是他放的。

  她一拨头发,哼道:“都是些不成大器的工作。很适合你。”当一辈子的工人。她辛苦弯将那些单子全部捡好折好,却看到有张漏网之鱼掉在他脚边。

  他一双健壮的长腿包裹在牛仔里,控制着煞车油门离合器,纸片就在那中间,她、她怎么捡?

  脸一热,她随便将货单塞到置物箱里。不管了,他家的事。

  想想,若非他看起来很穷酸,其实这种壮男型的男人很受某个年龄的成青睐吧?

  当然那不包括她。

  她欣赏的是⾝⾼一百八,面貌斯文帅气,学历至少硕士毕业,而且还要有前途的对象。因为她自己的条件很好,所以开出很多条件也是相当合情合理的,除此之外的她才看不上眼。

  也因此,过去的十八年青涩岁月里,她没有过男朋友。

  要找就要找最好的。她原是想在法律系找到菁英的男友,或者延伸至医学系、电机系都可以,上等人跟上等人总是在一起的。可惜当初自己落榜,不过很快地,她就要转去法律系重新再来。

  她有些出错的人生道路,一切都要导向正轨了。

  突然心平气和下来,她偏过头望向远方山景,没有再说话了。

  两个小时后,脫离⾼速公路往山路走,弯弯曲曲的道路让她耳鸣更想呕吐,林铁之虽然告诉她塑料袋放在哪里,她却硬是“衿”住。因为那会让她回想起自己吐在他⾝上的丑事。

  所以,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脸⾊发青,嘴泛⽩,由好心纯朴的当地老师扶到教室里休息。

  乡下地方没有冷气,她躺在椅子上吹电风扇吹了半小时之后才慢慢好转,听得外头一片人声,她悄悄掀起覆盖在自己脸上的冷⽑巾观看。

  罢好是紫外线最強烈的时候,一群肤⾊黝黑的小‮生学‬在大太底下开心笑,闪烁着他们洁⽩的牙齿,拿起一样又一样从货车卸下的物品,新奇又期待地睁着大眼睛。

  那些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手的⾐服、二手的桌椅,已经要被汰换的计算机…是属于过年大扫除会被清理丢掉的废弃物。

  但是在小朋友和学校眼里,在这种物资缺乏的山上,每一件都是能够再利用的恩惠,每一样都是大哥哥大姐姐带来的美妙礼物。

  那是林铁之和大家搜集来的。他们请朋友捐,自己从家里拿,整理出各种会被需要的物品,迢迢送到这偏僻的山中来。

  这种事情,不是什么某某关怀基金会在做的吗?还要请记者随行采访做成专题节目,打出专户帐号请大家多多捐钱,也许过程中还会被黑心缺德的人污走一半;比较起来,这样的方法,或者更能将心意送达吧。

  “真是贫乏的地方…”她环顾着只有几张桌椅的小小教室。刚刚听那个老师说,他们全校⾼年级只有五个‮生学‬呢。

  这么偏远的地方,谁会来注意?大概也只有林铁之和他弟弟吧。

  会到这里,好象就是因为他某个弟弟之前独自环岛旅行时曾经来过,把缺乏的情况记下了,回家之后又跟林铁之提起。

  林铁之本来要自己来,结果被同学们知道了,基于平常的笔记恩惠,就纷纷主动帮忙。

  现在该不会流行假好心吧?李维暗哼一声。那些同学,除了投机取巧之外还満懂得回馈人情的嘛。

  窗外传来琴声,她疑惑地坐起⾝。木头并的小椅子实在让她酸背痛。

  沿墙移步定出去,她打量这栋你小巧的校舍,下意识地循着琴声而去。站在低年级的教室外头,她傻住了。

  因为,在弹琴的人…是林铁之!

  只见他一双大掌在老旧的风琴琴键来回跳动着,一首首儿歌就这样徐徐流泻而出。无所谓什么动人⽔准,光是他会弹琴这件事就⾜够吓坏她了。

  他这样的人…这样看来耝糙的人,他本也没有那样的气质…怎么会这种优雅的乐器?就算只是简单的曲调,还是很怪异啊。

  吧净修长的手指缓慢与黑⽩颜⾊错,随之而来的音符飘过耳边。他虽然仍旧那样面无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却变得柔和了,可能是错觉而已,但是她却没有办法转开自己的视线。

  他应该、应该不是这样的嘛!

  林铁之察觉她的存在,先是偏过首看着她,随即轻轻停手。一群打地铺睡午觉的小小孩们就在他残留的琴声里安详沉睡。

  看到他走出来,她莫名紧张说道:“你居然会弹琴。”

  “然后?端盘子的不应该会弹琴?”他站定在她面前,垂眸凝睇。

  他这么主动且接近的注视还是头一遭。不晓得为何,害她心脏猛然跳了好大一下,差点跑出口了。

  “我没这么说。”不过有这么想。

  她不自在地拨弄头发,介意自己是否仪容不整才引他侧目。

  “我只会最基本的C大调。”还是在看她。

  谁管C还B大调?

  “做、做什么?”她不肯认输撇开视线,于是和他大眼瞪小眼。

  “…没什么。”他越过她,然后走到车旁,回来手里多了一瓶矿泉⽔。“你要多注意补充⽔份。”直接放⼊她怀中。

  李维不得下伸手去接,拿着那瓶矿泉⽔呆愕,一瞬间闪过的温暖思绪那么似曾相识。她总是受他帮忙的。

  或许,或许他是个细心的人;或、或许他也不是那么地…讨人嫌。

  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只是突然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莫名抗拒。

  “啊,我…”不需要他的关心。她正想这么说,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腹鸣给打断。

  本噜噜噜。

  发现那的确是从自己肚子发出的声音,李维瞬间爆红双颊,死命瞪着地上,再也没有那个脸直视他。

  “他们已经开始烤⾁,你饿的话多吃一些。”他没有体贴地当作听不到,只是正经八百给与诚恳意见。

  “不…不用你管!”

  她跑回教室吹电风扇,死命维持住自己⾝为美女的最后一丝衿持。

  …

  汽车引擎声吵醒了她。

  李维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居然在回程的路上睡倒了。

  好象只病傲艘幌孪拢馔诽炜杖凑龊谄幔砻娉氏值氖奔湟擦钊司取?br>

  “这么晚了。”她有些失声。

  怎么回事?她只记得天气热得她什么事都不想做,原订要轻松成为同学焦点的伟大计画全数被她遗忘:至于林铁之,则是什么都做得好好的,搬东西、装计算机,甚至烤⾁生火把炭烧红…可靠到连老师小朋友都崇拜他到不行。

  他本就是便利商店,没有事情不会的。后来还拿了一盘吐司夹⾁给她,她却蒙住脸假装不晓得,但是因为太饿了,只好趁他没看到然后委屈吃掉,一直到要起程回台北了,她都好象中暑般昏昏沉沉,一上车吹到冷气就睡翻过去。

  “你醒了。”他转进巷弄,熄火后拉起手煞车。刚刚好也到了。“下车。在这里等一下。”他说。

  “这里是哪里?”好象是学校附近的某条路,一时间认不太出来。“喂,我问你这里是哪…”她甩上车门一转头,才发现他不在⾝边。

  微微一愣,她又试探地出声:“喂…喂!铁金刚!”巷子很暗,暗到她觉得那边的角落好象蔵着什么黑影。“喂…”她心慌呼叫。其实从上次Pub那件事之后,她就不敢晚上出门,有些影在她心里,还没有那么快消失…

  一股悚然从背脊窜起。她受不了地喊道:“可恶的林铁之!”怎么丢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负责任!

  “我在这里。”

  马上响起的低沉响应让她吓得转过⾝,结果一头撞上他的膛。

  “痛…”李维剎那没有像以前那般想到什么汗臭恶心,只是忍不住咒骂他的部是石头做的墓碑,最好刻上他的名字。“你⼲嘛突然消失突然出现?”抚着额头,她火大控诉。

  林铁之抉住她手肘,动作极轻。待她站稳才放开。

  “我去还车钥匙。”就在旁边的后门而已。可见她刚才没仔细听他的话,也没注意到。“晚上有人要用。”他说明。

  还车钥匙?对了,他说那是公司的车。

  “那…”她怎么办?

  “太晚了,我另外和同事借了机车,送你回家。”他走向一团黑里面,然后牵出一辆125的摩托车。“走吧。”将‮全安‬帽递给她。

  虽然大众通工具还有班次,但她的确并不想那么晚一个人回家。可那顶‮全安‬帽又丑又脏,她还真怕自己戴了长头虱。

  没有接过,她再次在心里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林铁之瞅着她,然后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夹,有点旧,有点破。他取出⾝分证,放在椅垫上。

  “你如果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就拿出‮机手‬报案。”他将自己的‮全安‬帽戴好,方正的脸庞被隐蔵在挡风罩后头。

  “什…”她瞪着那张国民⾝分证,说不出话。

  她并不是、并不是怕他做什么啊!她还担心他让她单独坐车,不肯载她回家呢…

  这个想法冒出的同时,她大吃一惊。

  已经不能否认了,自己其实对他真的有某种程度的信任以及依赖。

  什么时候开始,又,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好辛苦才忍住心里的波涛汹涌,脸庞‮热燥‬。

  “你还是不愿意?”林铁之问道。

  “我…”她回神过来,用力一把抓起他的⾝分证。“谁说不愿意了?我才不怕你!”她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怒,气呼呼地拿出手帕,垫在‮全安‬帽里面,然后不⼲不脆地戴上头。

  有的男人只被抓住部就认为女孩子爱玩又,李维不想自己被看轻,于是,她跨上后座,先把包包放在两人间占位,探手就要抓着后头的把手。

  东摸西摸,却怎么也没摸到那应该存在的东西。她低头往后一瞅,原来两侧给后座者抓扶的把手断掉了,只留几颗螺丝钉在那里。

  “有没有搞错…”她错愕喃念着,不了解怎么有人可以把那种东西拔断?顿时坐不稳,两只手又不晓得放哪儿,她有些局促恼怒了。

  林铁之发现她的不知所措,道:“你可以抓着我的。”见她似乎拖拖拉拉,他直接催油门上路。

  “啊、喂!”李维没有准备,差点往后倒,连忙捏扯住他的间⾐布。“太危险了,我会摔下去的!”风声呼啸,她拉大嗓门‮议抗‬。

  他开车的时候,明明就很平稳。所以她才会睡得那么

  “你再不抓好,就真的会摔下去。”他的⾐服不多,也不想被弄坏。

  她当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赶紧扣住他牛仔的⽪带环,果然比拉着薄T恤来得稳定多了。

  好吧、好吧,保持距离很容易的,只要他别撞,他们的背和绝对不会有机会叠在一起。

  “铁金刚,你可别故意紧急煞车。”她半点甜头都不会给他的。

  “我对小妹妹没‮趣兴‬。”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也能感受到他讲这句话时的冷淡。更显得她刚才说出的话,只有“脸上贴金”四个字可以形容。

  因此,她一把恼羞成怒的火熊熊炙烧起来。

  “什么小妹妹?我说过我叫李维!”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讲话?没礼貌的家伙。

  通常,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他就停止了,常常害得她感觉自己的怒气非常无谓。可是,这次他却出乎意料地开口反问。

  “…明治维新的『维新』?”

  “嗄?”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逆风中用⾜以穿越全罩式‮全安‬帽的音量,朝他大声道:“才不是!是灯!草心『』!”还没喊完就红灯,她吼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觉得好象整条马路上的人都听到自己的咆哮了。

  林铁之侧首,微微扬起嘴角。

  “是吗?”

  “你…”她有瞬间的忡怔,因为他难得一见的笑意。

  他的眼睛好清澈,黑⽩分明的。带有折痕的眼角处轻轻地弯了,不是那么明显,但在刚毅的线条里却陪衬地相当柔和。

  着‮全安‬帽的挡风罩,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深黑的双眸,好象会说话…

  林铁之却没给她多加观察,一下就转过头,道:“你还没说你住在哪里。”

  由朦胧中醒神过来,她面河邡⾚…长脖子东张西望,碎念道:“走错了,你不早说!不是这边,方向反了,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她用愤忾的语气,掩饰某种突然严重⼲扰到自己的情绪。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赶紧推翻和拒绝那样的颤动。

  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始终保持不会太快的时速,也真的没有借机占她便宜。更稀奇的是,不像平常那样寡言不理她,居然有两次自己开口。

  大概,他是因为避免她有所恐惧,所以才在路途中这样和她谈。

  他…可能也算是个不错的…好人吧…

  但是,这可不代表她对他的定位有改变。

  李维在心底顽強反驳。捏着他的⾝分证,前方宽厚的背影填満视野,她连手心都热起来了。

  他仍然是个讨厌鬼。

  而且还让人讨厌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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