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唉,总是毕业了才觉得学校真是令人怀念啊…好痛!”
悲舂伤秋的感慨被友人从后脑勺一掌打断,顺带消遣:“⽩痴啊你!我们是都已经毕业了,但你本还没毕业好不好?”就剩一科必修挂在那边还不赶紧解决。
“你懂什么?我这叫『技术延毕』!是在努力准备研究所的试考,是求上进的伟大表现!”被骂者抚着惨遭殴打的头部,理直气壮。
男因为要服兵役,很多人都会用这种方法暂时规避。
“好啦好啦好伟大,所以今年没考上那你就继续延毕吧,别忘了最多只能拖两年,明年再不行就穿军服去唱『我有两支』了。”十几名男女毫无安慰,只给与残酷提醒,然后聚头看着桌面摆放的菜单,七嘴八⾆道:“要吃什么快点讲啦!每次就你最会拖。”
大生学涯逐渐迈⼊第六年已经很悲苦,还要被毕业近两年的同学这般调侃,男生学委屈地转而寻找其它支持。
“金刚老大,你看他们也不鼓励同学,真是太没义气了!”
林铁之⾝穿制服,手中是餐厅点单,⾼大的躯体站立在长桌旁,看着这群已经和他相识近六年的年轻人,微微勾起宽厚的线。
会因为一学期的旁听而和他们维系这么长久的友谊,是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过的事情。虽然已经毕业近两个寒暑,但无论是继续升学的还是已经就业的,都尚保有淡淡的学子气息。
“你不要每次都找金刚老大啦,从一年级就靠他,现在还要靠哦?”同学们又是一阵嘘声四起的训斥,随即因为想起在学校时候的趣事而迅速笑谈开来。
吵吵闹闹之中,林铁之井然有序地写好他们要点的东西。
“对了,那个谁啊…芭比怎么没来?”有人忽然道。
“芭比?谁啊?”
“就是那个读完一年级之后就转走的漂亮女生啊。”
“喔,我记得我记得,她的名字叫李维。我不知道她的外号叫芭比耶!”女生皱眉回忆。
“那是我们男生私下喊的啦…哈哈哈。”⼲笑。
人家真的长得很像嘛!
“原来你有约她哦?”问着这次的主办人。
“有啊,虽然她不是从我们班上毕业的,不过后来也跟我们不错啊。”偶尔还会一起出去吃吃饭聊聊天。“她最近好象很忙,在准备试考吧!”
“她转去法律系不是因为想当检察官?”听来的。
“是司法官吧?”也是听来的。
“是老师吧!我记得她有修教程,毕业后很快就拿到资格了。”聪明会念书的人真好,都不用烦恼就业问题。
“那她到底是来不来啊?”说那么多废话。
负责联络的人道:“她今天刚好去家国考场试考,本来是说不来,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把约定的餐厅和时间告诉她,她就说考完马上赶过来。”
“喔…其实我以前就认为她很奇怪。”好象双面人。
“我是觉得她个很差。”是女生会讨厌和排挤的那种。
“就我们去山上烤⾁那一次嘛,那时候她还是那个讨厌的样子,不过后来三、四年级碰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好象有些变了。”不然才不想跟她相处。
“对啊对啊!以前她说话都会看对象,本瞧不起我们,现在比较没有那样的感觉了…”不过捅人的时候还是照捅不误。
林铁之刚好端菜经过,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有着淡淡的趣意。
从一开始到现在…尤其这两、三年来,她是如何的模样,最清楚的人就是他。
愉的气氛持续,主餐送上不到半小时,门口的风铃因为有人急急进⼊而忙撞上玻璃。
“呀。”穿着相当雅素的年轻女子抬头看着铁制铃铛,确定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李维心想哪天也许自己还是会把门弄破吧。一踏进餐厅里,首先就是张望着四周。
“李维,这里啦!哇,你总算来了,我们都快吃完了。”几个人朝她招手,以为她找不到位置。
她却是充耳不闻,直到找寻到那抹⾼壮又悉的⾝影,才缓慢吐出口气,走上前对他道:“喂,考我完了。”她说了这几个字之后,拿起旁边的menu,转⾝走向那一群大学同学。
林铁之拿起⽔壶,在她面前倒了一杯开⽔。
“黑胡椒牛⾁饭,饮料要冰茶。”她甚至没打开menu就先说了。然后只是假装翻一翻,再合上还给他。
“芭比,你怎么好象穿⾐服的感觉不一样了?”男生敏锐地发现。
“不要叫我芭比。”她从小就不爱玩没有生命的娃娃维瞪住眼。“我哪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你吧,你又变胖了!已经开始中年发福?”
唉,她的响应还是这么霹雳。那人笑道:“我是说真的啦,你以前都比较…粉嫰,最近穿着愈来愈成了。”女孩子果然就是比较会变化。
“人本来就是要有所成长,难道还像你们装可爱?”她哼道,却没有以前那种明显的恶意和不屑。
其实她连⾼中时代爱用的名牌也都舍弃了。没有为什么,只是成长了,也厌倦了,家里明明是小康,却勉強买那样昂贵的东西,那种使用相同牌子才算是同一挂的青舂,现在回首观看,只觉滑稽。
阵阵笑声响起,她融洽地加⼊其它人的寒喧,始终没有打搅林铁之的工作。
一顿饭在欣的谈笑中结束,大伙儿想说找间咖啡店再聊一聊。他们在柜台讨论第二摊的事情,李维走到旁边,假意在流览,趁林铁之经过,说:“你会准时下班吧?我跟他们去一下。”自己代完自己要说的,她发现厨房里面又有人用怪怪的眼神看她了。
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好象刚刚本没开口讲话,跟着大伙儿走出去。
“大个儿…她其实是你女朋友吧?”
同事们在她走后八卦猜测着,林铁之只是一贯的不谈私事。
忙碌几个小时之后,下班时间到了。
他整理打扫,换制服,然后打卡。如同每一个相同的昨⽇。
骑着⽩银⾊车⾝的脚踏车回家,这辆装有坐垫的脚踏车,在弟弟钱赚买车之后就成为他的代步工具。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他回到位于木栅的住处。
将车子停放在楼梯间的空位,上楼打开门,一阵烹调的油烟味扑鼻而来。
他反手关门,在看到厨房里纤细的⾝影时,丝毫不意外。
钥匙是二老过渡给她的,而自从二老嘲笑过她一定不会煮菜之后,她就时常上门来“证明”她的手艺。
李维穿着围裙,手里是锅铲,表情认真,站在厨房门口,像个出征的战士。
“你太快回来了。再给我十分…五分钟就好了。”
她宣布着,转⾝继续埋头奋斗。
厨房传来敲打铁锅的声响,她炒菜的手势有些耝鲁不自然。
虽然她曾说过煮菜就跟念书一样,她随便学学就可以有成果;但是一个人总是会有自己拿手和不拿手的事情。
他任由她,回房换掉汗的衬衫,并且到浴室拿冷⽑巾将自己一⾝疲惫擦拭⼲净。再出来,桌上已经摆有一个冒烟的盘子,里面装着像是烩饭的东西。
“你吃吃看。”她递给他一只汤匙,非常強迫地。
她的头发是挽起的,一个小小的髻;鬓边几绺发丝垂落,脸上有淡淡的妆,七分袖的⽩衬衫,超过膝盖的牛仔裙。
简单清雅。的确不再是粉嫰的少女了,她的穿着。
但是,此刻她的表情却又像是小女孩般,殷殷瞪住他。
“快点吃啊。”她催促道。
林铁之看她一眼。坐下后用匙羹挖起饭料,然后张口吃进。
“怎么样?”她美丽的双眸好严肃。
“什么怎么样?”他侧首。
“味道怎么样?”她失望地脫下围裙,不⾼兴道:“我今天煮的是三杯,三杯!你为什么吃不出来?你的味觉是不是有问题?”
症结理所当然地不会在她⾝上。
“是吗?”他对饮食的确不会要求,但是因为在餐厅工作,就算不负责作菜,基本的味道还是分辨得出来。
“难道是因为冷掉了?”她抢下他才吃过的汤匙,自己试吃。“啧,九层塔的香味没有出来,奇怪呢…”她懊恼回忆步骤。
略长的发梢在他脸颊处飘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不再在乎他容易出汗的事,老是挂在嘴边的嫌弃消失,已经靠得这么近了。
她把汤匙咬在嘴里,林铁之心念一动,看着她脸庞淡淡的黑眼圈。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自从三个弟弟相继搬出去之后,这个家里只剩下他。这样的时间,她在一个单⾝男人的家里,是不适当的。
即便他知道,这是她信任他的关系。
“⼲嘛?我吵到你了?”才坐下就赶她。
“你因为要准备试考,很久没睡好了,不是吗?”他拉开椅子站起。
虽然她的确是聪明,但也并非不需要努力,只是她好面子,没有表现出来。他深晓她的一切,在他眼里,她总是毫无遮掩的。
“啊?喔…”这个小小的关心让她雀跃了一下,想起什么,又赶紧道:“我还有煮汤,我的汤!”放在瓦斯炉上呢。
林铁之跟着她进厨房,盖子一打开就闻到微微的焦味。
她拿着汤杓刮起锅底一块东西,怈气说:“这是什么?可恶!居然黏在锅底煮焦了。”她刚有放这个进去吗?没有吧。
他站在她⾝后,自己⽇常整理得⼲⼲净净的厨房,似乎因为她的使用而略显凌了。在碗柜旁边,他发现两张沾沾油的纸张,是影印的食谱,详细写着三杯和酸辣汤的作法,旁边还有手写的小笔记。
“你煮的东西我会吃完,先回家。”他帮她盖住兵子,把盘子封上保鲜膜。
“那锅糊糊的你也要吃?”她走到客厅,又忍不住返⾝。
“对。”他点点头。
“我、我告诉你,这种事情是不会让我感动的,所以你不吃也没关系。”免得拉肚子算在她头上。
“我不喜浪费食物。”他关灯,打开门,送她出去。
“原来是这样。”她的好脸⾊全部被他的不知趣情弄糟。咬咬牙,她指着楼梯间的脚踏车:“今天还是用这个吧,用这个载我回去。”
“你喜坐脚踏车?”林铁之将车子牵出,等她坐上后面的坐垫。
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要求。
“哪有喜?这么贫穷又简陋。”直言不讳。坐久了庇股还会痛。“这辆车是你三弟的,你们家的痞子跟我说过,椅垫是用来载女朋友才装的。”
所以、所以,现在这辆车变成他的,而她…就是想坐。
李维拉着他的T恤,偷偷地瞅着地上,两人影子重叠的部份,好象在拥抱。
“走了。”他醇厚的嗓音提醒一声,开始踩动。
从这里骑到她家,至少要三十分钟以上。
这一段时间,他是她的。
她从未想过,只要这样就可以让她如此愉快。
“喂,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她细如蚊蚋地开口。
“什么?”逆风中,他没听清。
“…什么什么?我又没说话。”她撒着谎,侧坐的⾝体移近了一些。
占有这个位置,就可以拥有他了吗?
如果有更实际的东西能够确定就好了。
…
林铁之从休息室走出来,马上就被几个工读生询问。
“老板娘跟你讲什么啊?”
最近餐厅里好象有些风声,而且是跟每个人都相关的生存问题,大家不免好奇。
在这里,最资深的工作人员除了厨师外,就是林铁之。
由于这并不是规模很大的餐厅,只是自家营业的生意,所以在职位上没有严格的细分∠板娘当然最大,据说以前有一位店长,不过后来辞职了;再来就是两位厨师、林铁之,还有一段时期便会替更新的工读生。
虽然林铁之的工作看来跟其它的服务生没有两样,不过其实他负责的部份相当多,开店关店,或者订单进货采买,除却作菜,他几乎什么都得做。
重要的是,他资历久,历练够,处事成,对环境悉,而且非常能⼲。会得到老板娘和其它人信任,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
不论是新进的,或者已经做一两年的,在他们这些工读生眼中,他就是头儿。所以,有什么秘辛,当然找他求证。
“没有你们的事,回去好好工作。”林铁之不打算多说。
“咦?大个儿啊,告诉我们嘛,餐厅是不是要倒了要收了?”他们是不明⽩营运状况啦,不过平常生意不错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要先赶紧找别的头路,不然就没有生活费了。
林铁之知晓他们在外住宿,并没有向⽗⺟拿钱,都是自给自⾜的上进孩子。他点点头,说:“若是那样,我会告诉你们。现在,先回去工作。”
大家听他这么道,仅互望一眼,各自散开准备开店前事宜,虽然气氛有些浮躁,偶有窃窃私语,不过林铁之的态度和行举始终沉稳如昔,大家手上忙着,也就没有问下去,暂时先下挂在心里。
“谢谢光临。”
从早到晚,一⽇光景又这般快速地过去了。
林铁之检查四周,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锁门的。他骑上脚踏车,往和自家相反的万向而去。
约莫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到达一家中式茶馆。
茶馆的装潢独具巧思,古⾊古香,一踏进里面,⾼朋満座,相当热闹。
“大哥。”一名穿着与时下大生学没有两样的年轻人见到他,立即上前,低柔的嗓音轻轻唤着。
年轻人有些驼背,额前刘海长过额遮眼,长相因此而模糊。他是林铁之的弟弟,家里排行第三,也是这间茶馆的老板。
“来,这里坐。”年轻人引领着林铁之,在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落座。
“你的生意不错。”林铁之给与肯定。
这个老三虽然乖巧,却也经常出人意表。生学时期休学跑去环岛旅行,当兵退伍后又突然说要出国,一去三年回来,开了这家茶馆,应该算是定安了。
“只是刚开始而已。”他坐在对面,微微一笑,拿起热⽔壶温杯。
“我觉得很好。”他从小避教几个兄弟,却也不吝给与夸奖。“找我来什么事?”林铁之问。其实前两天三弟就曾经邀约,只是现在才找到时间。
“啊…是这个。”拿出一只信封大小的牛⽪纸袋,递给兄长。他轻声说:“我跟你要帐户转帐你不肯给,只好亲手给你。”
林铁之皱眉,道:“我不是说不用了?”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每个月发薪⽇,二老老四也总是想尽办法塞给他。
“大哥,这是一种感谢。”温和的笑意漾开在嘴角,语气始终柔润。“从小到大,我们都太⿇烦你了。”大哥为家里牺牲,他们以前无法弥补,现在有能力了,当然换他们来为大哥做些什么。
“我们是兄弟。”一切都不必计较。林铁之当然深晓他们的用意,他们不是担心他过得不好,而是在报答他的养育。
那本不需要。至今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以后也不可能会。
只要五个字就清楚表明他的想法。
年轻人如⽔晶般的双眸漾着淡淡的温暖。在他们都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因为兄弟间过大的差矣邙怀疑过一件事情。
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个答案似乎显得不再重要了。连疑问也都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被遗忘。
“因为是兄弟吗…”好象不成功呢,还是得跟二哥讲,要用其它方法教大哥收下啊。“就因为是兄弟,才不要你担心,希望大哥能开始为自己打算。”他没有再強迫,微笑地将两人眼前的小茶杯斟満,热气袅袅。
闻言,林铁之望着这个气质如清风的三弟,好象回到自己⾼中那年。
从小,这个弟弟讲话就是轻声细语的,格沉静,⾝材瘦长,不论在家里或在兄弟之间,总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那个拿打工钱给他,说要帮助家计的少年真的好陌生,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却突然清楚想起他总是被头发遮去一半的长相。
现在,他前额的发虽然还是盖着脸,却也已经是个可以成家立业的男人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者因为长兄兼⽗,他也有着如同⽗亲般的些许成就和心情感触。
“你们不用我担心。有别人,不是吗?”他转眸睇向刚进门的一位女子。
她的⾝材姣好,面容非常美丽,一头大波浪卷发媚柔飘扬。
女子和林铁之对上视线,先是微愣,随即点个头,走近放有“订位”立牌的一处位置,随即坐下。
“啊…她今天晚了。”大概是又超时加班了。年轻人站起⾝,有些叹息地笑道:“肯定又没吃晚餐了。”没有多余解释,他走进厨房,将早已备好的餐点温热一下后端出,放在女子桌前,并且和她对话。
林铁之很久以前就曾经看过她,她穿着名校的⾼中制服,原本看来冷静的气质忽然变了模样,着急在他们家楼下向他询问一个人的踪迹。
也许有一天,那个女人会成为他们家的一份子。林铁之望着自己三弟,虽然他不喜猜测不能确定的未来,但是却有预感。
“为自己打算…”他喝下杯中清澈的平⽔珠茶。
其实,他的确是该认真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