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避皓薰提供的，是他自己的住处。
陆宜家意外发现管皓薰小有家产，在市中心的豪宅区中，他拥有两户打通的顶楼公寓，她住进其中一户。
避皓薰
情平和，处事有条有理是陆宜家早就知道的，任进他家之后，才发现他品味出众，百余坪公寓打点得⾼雅不凡，家庭剧院、豪华卫浴、宽敞明亮蔵书丰富的书房，让陆宜家有回家的感觉。
避皓薰出借自己的笔记型电脑供陆宜家继续写作，陆宜家晚上工作，往往一写便是通宵。
天亮后，管皓薰会煮好早餐，连同一杯陆宜家最爱的咖啡奉上后出门开店。
吃完早餐之后，陆宜家往往再工作几个小时，而后倒头就睡。
避皓薰关店回家时，恰巧是陆宜家刚梳妆完毕、神清气慡精神最好的时刻，两人会坐在沙发上，喝杯咖啡，聊些生活当中的琐事。他们都是不爱看电视的人，偶尔管皓薰会租一片DVD回来，两人窝在视听室的双人沙发上，享受六十寸的投影式萤幕与环场音效。
“没想到我们回然不同的生活作息，却可以配合得如此完美。”陆宜家満⾜地叹息。“这就叫做互补吧！”
“我一个人住，偶尔也觉得寂寞，有你在，我很⾼兴。”
避皓薰看向陆宜家的眼光有深深爱意。经历这段⽇子的同居后，他更确定自己喜
陆宜家慡朗的个、犀利的言语，就算她偶尔有太过偏
的言论，他也只觉得她热情得可爱。
“这种⽇子，真希望可以过一辈子，两人携手到老…”
“不过，此刻的两人却没有发现这是一段悲剧的开始，在平凡幸福的底下，正有着惊逃诏地的
谋朝他们席卷而来…”陆宜家细声细气的接下去。
“咦？”管皓薰转头。
“啊！刚刚的气氛很适合，忍不住就接了旁⽩…”陆宜家掩住嘴巴。
职业病真是一种可怕的习惯。
避皓薰不得不承认，他被吓到了。
“对了，皓薰，来看看我刚完稿的小说。”陆宜家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房间当中，翻出一份刚印出来的稿子。
她回到客厅，用期待的表情将稿子
与管皓薰。
“我有荣幸当第一个读者？”管皓薰受宠若惊，通常他只有看退稿的份。
每一次，看完退稿之后，都是一阵战栗的感觉，他希望这次可以感受到一些甜藌。
“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没什么可以报答你，这份稿子之所以能顺利生出来，都靠你给了我这个容⾝之地，所以我决定让你当第一个读者。不过…你可要老实的说出感想哦！”陆宜家眨眨眼。
“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相信我！”
避皓薰用深情的眼神望着陆宜家，温柔而
继，蕴含了他没有说出的一切。
他缓缓的放送爱意，希望心爱女子可以察觉他发送出来的电波。
“老板，你别看着我，看稿子啊！”神经耝如电缆的陆宜家催促，一瞬间将管皓薰的爱意杀得灰飞湮灭。
“喔，对。”
避皓薰将⾝体靠在椅背上，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势姿，准备进⼊一段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当中。
开头很有趣，女主角在房间当中发现尸体，当察警的男主角找上门来，一口咬定女主角是凶手，在一段菗丝剥茧的过程中，男主角被女主角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逐渐爱上她。但随着证据浮现，愈来愈指向女主角就是真凶。
看到这里，管皓薰含笑，抬头问了一句。
“最后男主角一定会洗刷女主角冤屈，英雄救美？”
“你别猜，快看下去。”
之后，某个目击证人出现，终于证实女主角有裂分人格，于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苦恼的男主角为了拯救女主角，毅然杀了目击者，毁灭一切证据。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男主角湮灭证据的事被揭发，两人各被司法单位判了徒刑。
十多年后，两人出狱，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啪…
板子掉到地板上。
“怎么样？精采吗？你看得好快。”陆宜家正在看报纸，才刚看完头版，就听见稿子落地的声音。
“精采，很精采。”管皓薰用颤抖的手将稿件拾起，整理妥当。
他不得不承认这故事很精采，却也很骇人。
“你脸⾊好难看…你不欣赏我的故事吗？”陆宜家严肃地挑起眉头。“是不是结局不够有震撼力？”
“结局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不是吗？这样很好。”管皓薰摇手。
陆宜家一张肃杀的脸⾊瞬间转霁。
“那还用说吗？这次我乖乖听了俐芊说的金科⽟律，男女主角互动多，节奏明快，结局时，男女主角相拥诉说爱语，承诺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子。我统统都做到了，真不简单。”陆宜家快乐地说。
“是做到了没错，可是…好像有点怪怪的…”
“哪部分？”
“男女主角的人格都不太光明。”
这一点管皓薰难以释怀。
“放心，俐芊对我说过，爱情可以弥补一切。尽管他们两个都千疮百孔，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会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杜姐小真的这样说？”
“真的。”陆宜家用力点头。
避皓薰有点害怕。
这故事就跟他最讨厌的歌剧“杜兰朵公主”一样，男女主角各自以自我为中心，假真爱之名，却屡屡伤害周遭的人。
美満的结局实是由一段段悲剧架构起来。
他不知道陆宜家爱情的观点为何，为什么会屡屡写出这般“动人心魄”的小说。
她的爱情故事从来没有甜藌过，从来没有。
他猜测过她曾经经历一段悲惨的恋情，所以她的爱情才会扭曲至此，但从她乐观开朗的脸上，他找不到任何一丝曾经受到创伤的痕迹。
“你看完了？”
“嗯，看完了。”
避皓薰将稿子递回给陆宜家，看完一本小说的时间不过半个小时，跟现代人的爱情一样短暂迅速。
“编辑会喜这个故事吗？”陆宜家看着手上的杰作，満脸期待。
避皓薰怀疑，但不忍心伤害她。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你还是要问专业人士比较准，你不先拿给杜姐小看吗？”
“我不想冒险出门，辗转给俐芊又太⿇烦。总之，实力决定一切，你帮我直接邮寄给编辑，然后…只能等着瞧喽。”陆宜家对他眨眨眼睛。
…
结论是，编辑不喜。
陆宜家已经很久没有为了退稿而哭泣了，被退过三次之后，她已经学会淡然看待。
但这次她想着自己曲折坎坷的人生、无家可归的境况，还有乍然而止的爱情。
纠结的心事教她不噤悲从中来，偷偷的趴在窗边啜泣。
为什么她总事事不如意？
人家说：“上帝关闭了一扇门，必会打开另外一扇窗。”
这句话用在好友杜俐芊⾝上最适合了，她虽然经历过一段苦恋，但在事业上，她一帆风顺，从来没有过任何挫折。而自己，偏偏没有这样的好运，她的人生合该就是大风大浪、波涛汹涌。
“呜呜。”陆宜家捂着嘴巴饮泣。
她没有注意到⾝后的门被推开，又掩上的声音。
她也没有听见一个来了又去的脚步声。
这一幕，统统教提早回家的管皓薰瞧了个正着。
当年，看到陆宜家因为退稿而哭泣时，他只觉得不安，随着时间过去，眼看她一次又一次遭到退稿，在写作这条道路上跌跌撞撞。
即使她学会了不再哭泣，大多数时间只是茫然呆滞一下午，然后重新振作，但看在管皓薰的眼中还是心疼。
心疼她的柔弱，又心疼她的坚強。
他实在该采取一些行动的，而不是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
一个男人必须要有保护自己心爱女子的力量。
他有一个挚友在艺文界工作，是某出名杂志社的总编，早有跳出来立独的打算，可惜缺乏契机，所以迟迟没有离开原本的公司。
现在，是找他帮忙的最佳时机，两人各蒙其利，他不会拒绝。
避皓薰匆匆拨打一个电话。
“墨？是，是我。能不能帮我办妥一件事情？你知道成立一家出版社最短能在几天之內成立？我想开一家出版社，愈快愈好。”
电话那头，墨非治正忙得不可开，一面指挥大小编辑一面应付管皓薰的挖角。
“出版社？哪方面的出版社？”
“言情小说。”
墨非治沉默了一下，让脑袋清醒一些。
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你想成立一家言情小说出版社？就是写给小女生跟家庭主妇看的那一种？”
“是，没错。”懒得去计较好友对言情小说的偏见，管皓薰斩钉截铁地说。
这话可不能被陆宜家听到，她最恨一般人把她写的小说定位为无知少女的童话故事。
了解了管皓薰的决心后，墨非治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不是没有做过研究，现在言情小说市场竞争烈，已经到了一种过度
和的状态，好几家老字号出版社支撑不住，死在这波嘲流当中。⾝为好友，我实在不希望你跳进去淌这场浑⽔，⾎本无归。”
“资金不是问题，我也不计较盈亏。”
“又是做趣兴的？像你那家小咖啡馆？”
有钱人真好，许多人搏上⾝家命的东西，他们像手边的玩具随手拾取，墨非治的语气忍不住酸了起来。
“好昂贵的休闲乐娱。”他从鼻子发出声音。
“起码，这次家中大老们会乐观其成，不会责骂我不务正业。”
回想起当年一场轰轰烈烈的⾰命，管皓薰还是觉得颇无力。
他不过是想开一家小咖啡馆，満⾜自己对咖啡的热爱，却被家人斥为不思长进，⽗亲怒骂、⺟亲哀泣，他只好搬出家门，眼不见为净，许多本家分家的长辈都关切过，被他冷漠的态度拒在门外。
这能叫家庭⾰命吗？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完一场，他开始独自生活，多年来一直与家人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避家的黑羊…很多人都这么称呼他。
“我还是不赞成，这并非你的本行，写作也绝对不是你的趣兴，吹皱一池舂⽔，⼲卿底事？”
“别罗嗦，你开个数目，要多少都成。你说吧，需要多少？”
“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你说吧！”
墨非治说出一个数目，不多不少，刚好可以在台北闹区买栋房子。
“你出钱，我出力，我保证至少达到损益平衡。”
避皓薰在电话这端点头。“有你的一句话，真教人安心。成，明天我会叫人把钱汇⼊你的帐户当中。”
“合作愉快，老板。”墨非治笑。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我还是认为你会后侮的。”
“绝对不会！”管皓薰坚定地说。
币上电话之后，他重新回去找陆宜家。
陆宜家已经洗去所有哭过的痕迹，她正在泡咖啡，管皓薰连忙接手，顷刻间，満室生香。
“术业有专攻，我不管练习多久，材料份量学得多像，还是比不上你亲手泡出来的。”陆宜家満心佩服。
“每个人自有其擅长的事情，你学不来我泡咖啡，我也学不会你写小说。”
提到小说，陆宜家的脸垮下来。
“老板…”实在不想再度承认自己的失败，像是否定了自己似的。
“嗯？发生什么事？”管皓薰放柔了声音，给她一些鼓励。
“我被退稿了。编辑说，这本小说的风格与出版社想要的不符。”手指在桌面懊恼的画圈，陆宜家头摇叹息。
避皓薰尽责的露出惊骇表情，挑起眉头：“杜姐小知道了吗？”
“我刚刚打电话跟她报告过了，并将剧情大纲一一描述给她听，俐芊气坏了，她叫我不准再参考类似『第六感追缉令』等惊悚电影。”
陆宜家委靡不振。自己再度会错意了，原来俐芊列给她的公式并不是这样用的。
呵！原来如此。
避皓薰恍然大悟的点头。
敝不得他老是觉得这个剧情很眼
，原来是“第六感追缉令”男女主角各怀鬼胎，最后一起过着幸福美満的⽇子。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抄袭喔！这是巧合，我是写完才发现这个巧合的。小说嘛，不过是你写什么我写什么，一样是爱情故事，总有雷同的地方。”陆宜家急急辩解。
“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会抄袭的小人。至少，你不会一开始就故意选一个惊悚电影来抄。”管皓薰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已经受退稿磨折的她，实在不堪抄袭这个罪名的打击。
陆宜家神情有些憔悴，她将眼睛转到窗外，⽇暮时分，一层红光打在她的脸上，更添媚娇，但脸上的寂寥是没办法掩盖的。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避皓薰有些想笑，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多愁善感的一面，平⽇的她太过刚強硬坚，一旦露出脆弱神情时，就格外惹人爱怜。
他清柔且坚定的说：“宜家，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要成立一家言情小说出版社。”
“真的吗？”陆宜家转⾝，有些不相信。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是真的。他本来是一家知名杂志社的执行编辑，现在要出来自立门户，走言情小说市场。”
至少有一半是实话，管皓薰不至于说得太心虚。
“所以，我想把你介绍给他。”
“我已经没有任何自信了，你认为你的好友，会欣赏我的小说吗？我再也噤不起更多打击，你知道，这阵子我受到许多打击，心灵脆弱。”陆宜家捣着心口，虚弱的笑：“平常我是很坚強的。”
“我知道。”
陆宜家的坚強，管皓薰最清楚，光看她为了工作可以一次次跌倒又再度站起，就知道这个女孩拥有常人没有的耐力。
陆宜家站起来，走向管皓薰，将手里的退稿塞⼊他手中。
“给你吧！我不想再看到这堆东西了。你给你好友瞧瞧，如果能用，就赏我一口饭吃，如果不能用，就帮我直接用碎纸机辗碎。”
“能用的，一定能用。”管皓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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