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宜家重新回到一呼百诺的生活,并不是对陆鸿志弃甲,而是对自己能力的妥协。
她对写作事业低了头,决定自行成立出版社,再也不让人纵自己。
“可以当人上人,为什么要卑微的任人评价宰割?”陆鸿志十分赞成她开出版社的想法,找来大批人力物力支持,不过都一一被陆宜家回绝了。
她的芥蒂还在,还没办法坦然接受哥哥的援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笔资金在手后,一切顺利开展。不到两个月,出版社在崭新的办公大楼正式开工运作。
杜俐芊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张旗鼓的率领一班人每天开八小时会议,讨论出版社的风格,客层等等方向。
陆宜家也不甘示弱,要业务、行销每天报告进度,不择手段要打响第一炮。
杜俐芊利用自己的人脉,挖来不少知名作者,趁着午餐会报,一一向陆宜家介绍。
“这位是车如许,她专门走男男路线,致力将生命当中所有认识的男人感化成同恋,最擅长的文风是耽美、鬼畜、悲情、绝望。”杜俐芊指着宽大衬衫牛仔,绑着马尾,戴着一副深度眼镜,貌不惊人的女孩介绍道。
天!好多不可思议的形容词。陆宜家胆战心惊的看向下一位。
“这位是夏原生,她最擅长写煽情露骨的戏,字句浅⽩,用词大胆,是言情小说界着名的『⻩后』。”杜俐芊坦率介绍,说的人坦坦,被她点名的娇小女孩却红了脸,涩羞一笑,头低得不敢抬起来。
“这位是彭⽇朗,他最被人称道的是精准犀利,言简意赅的武侠风。”一个斯文瘦弱的男人向她点点头。
“陆姐小,你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这样的男子在每天早上的证券行里可以找到一打,属于一板一眼的办事员类型。他鞠躬,陆宜家也连忙回礼。
一介绍完,陆宜家连忙将杜俐芊拉到一旁,窃窃私语。
“你哪里找来这么一堆怪胎?”
“他们都是这行当中的佼佼者,地位之崇⾼连我也望其项背,如果现在这栋大楼遭受炸弹攻击,言情小说界会垮掉一半,多家出版社将会断炊三月。”杜俐芊使用夸饰法。
“那位彭先生是男人…”
“你怎么可以有男女歧视?写作之前人人平等,没人说男人不能写言情小说。”
“可是…”陆宜家还有疑虑。
“你答应过的,所有徵稿审稿相关事宜统统由我处理,你不用担心这一些。”杜俐芊打断她的话,拍拍膛,摆出一切有我的自信样貌。走出患有忧郁症的过去,现在的杜俐芊耀眼如旭⽇东升。
陆宜家别过脸去,微微叹口气。
以前的她还有跟好友吵架的活力,现在,她却兴致缺缺,只想从现在的生活当中逃开。
到底少了什么?陆宜家知道答案,却不肯承认。
“好吧,给你,我不过问。”陆宜家耸肩,往外定去。
“一点了,你不是要参加一场出版社座谈会?”
“是啊。”陆宜家懒懒应声,有些意兴阑珊,她将脸凑近会议室门边的香⽔百合。
“好香,哪来的花?你叫人订的?”
“不是,是墨非治送我的花。”
“墨非治?他什么时候跟你搭上线的?”陆宜家眼光一凛。
“皓薰听说你要开出版社,便偷偷派了墨非治来指导我,告诉我一些⼊门常识。墨先生很热心,帮了我不少忙,昨天他叫花店送了这束花过来,顺便约我吃饭,我没道理拒绝。”杜俐芊笑眯眯地说,装作没瞧见好友的脸⾊铁青得吓人。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一些?他约你吃饭?他知不知道你有男友?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心有所属?”陆宜家略过几个她不想听见的关键字,直接挑出问题所在。
“我…”杜俐芊尴尬微笑,当作默认。
“人家是好意嘛…反正只是吃顿饭…你最近恍恍惚惚的,我也不想拿这些小事吵你。”
“换言之,你没有告诉他你有男友是吧?”陆宜家一瞪眼,杜俐芊噤若寒蝉,连忙停下自己的狡辩。
“没有。”
这女人从来不懂得说不。陆宜家叹息着,抓起电话,纯地按出墨非治办公室电话。
“墨总编,是、是我没错…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告诉你我的好友杜俐芊已经有了一个论及婚嫁的男友,两人如胶似漆、同体同心,拿尚方宝剑也劈不开、斩不断他们之间的孽缘,为了你的纯情男儿心着想,我劝你最好睁大眼睛,不要被她的惊人美貌骗倒了…嗯嗯?要取消约会?祝她幸福?我会代你转告她…谢谢你的花,再见。”
放下电话,陆宜家看向杜俐芊,后者连忙给她一个无辜的笑容。
“事情解决了?我没有骗他喔,我也没有做任何暗示…”
何必需要暗示?就算杜俐芊坐在那儿不言不语,默默扬着笑容如一株盛开的花,就⾜以招蜂引蝶。
陆宜家将眼光移到旁边一大束紫⾊玫瑰上,再度皱眉。
“这些也是那个姓墨的冤大头送的?”
“不是姓墨的冤大头,是姓管的冤大头。”杜俐芊掩嘴笑,没漏过陆宜家脸上一抹乍闪即逝的惊愕。
“谁?”陆宜家寒着声音问。
“管皓薰送给你的,旁边还有给你的卡片,你瞧瞧。”
陆宜家微微一惊,趋前去看,一张署名给宜家的信封塞在花的夹当中。
弃捐勿复道,早晚加餐饭。
皓薰
杜俐芊瞧见陆宜家的脸⾊由红转⽩,忍不住凑过来瞧瞧,看清楚卡片上的字句后,动容的说:“宜家,老板对你一片深情…”
她的话被陆宜家的怒吼盖住。
“这算什么?他特地送花来骂我?”
“等等等等,宜家,你是不是搞错这两句话的含意了?”
这两句明明是一片深情之语,怎么能换得这雷霆之怒?杜俐芊不懂。
“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的⾝分,他装什么可怜?指责我抛弃了他,又矫情的叫我多吃点饭?”她指着卡片上的字句。
“呃…”杜俐芊不知道怎么说。
“人家也是一片心意,你瞧,那边还有好多盆薰⾐草,都是他送的。出版社能顺利上轨道,他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别误解他的心。”
陆宜家抬头,这才发现窗台上有一大片薰⾐草,因为放在出风口处,所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从没有淡忘的记忆,因为这一大丛花束而更加鲜明。
总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将这个人驱逐出心房,但每当夜午梦回,他的笑容、他的言语就如同这阵花香一般,若有似无的萦绕在她的⾝旁。
陆宜家怔忡着,静了好半晌,没再追问,转⾝往大门走。
“我去参加座谈会了。”闷闷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
“你快去吧!别迟到了。”杜俐芊挥挥手,温柔一笑,将陆宜家送出门。
座谈会上有个惊喜,宜家肯定会喜的。
杜俐芊心情很好地看着摇曳的薰⾐草,深深昅了一口气。
…
得知陆宜家要成立出版社,管皓薰便招来墨非治,要他将出版社转型,停止出版言情小说。
墨非治大喜,三天內决定出版八卦杂志,一偿他多年宿愿。
“老板,我保证能够炒出最热门的话题,为出版社争取最⾼收益。”坐在小羊⽪沙发上,墨非治志得意満,用人头发誓会做出一番成绩。
“随你,我不在意。”管皓薰淡淡道,对出版社完全放手,唯一的要求是要墨非治去帮助杜俐芊,全力护航,务必让陆宜家的出版社顺利上轨道。
后来接到墨非治的报告,说陆宜家有资金、有人才,总编杜俐芊虽然没有经验,但聪明伶俐,他们的营运一切顺利,管皓薰才放下了心。
“杜姐小真是位温柔恬静的美女,学习力強,态度又好。”墨非治赞不绝口。
“陆姐小好吗?”管皓薰不耐烦的要他提供另外一人的讯息。
“陆姐小好像有些茫然,魂不守舍…好几次我在她面前走过,她却没有看见我。”
避皓薰沉思,墨非治所描写的形象并不像他印象当中的陆宜家。
陆宜家无论⾝处在任何环境,都充満着精神活力,永不言倦。
茫然、魂不守舍?他没看过这些名词能应用在陆宜家⾝上。
带着一份忧心,管皓薰的生活作息依然,每天守着小咖啡馆,准时开门关门,送往来,只有在墨非治強烈要求的时候,才会半推半就的代表出版社出席共公场合。
“管家继承人出席出版界的座谈会,有五成以上的机率可以占据商业版版面,替出版社省便告费。”墨非治打着如意算盘。
“我说过我不是继承人。”管皓薰第一百遍否认这个错误讯息,这件事已经害他失去了陆宜家,他不想扩大灾情。
“媒体是盲目的。”
“你不是办八卦衷漂?直接把管家的继承人公布出来不就得了。”
“是的,老板,我一定照办。”墨非治诡计得逞的笑声从话筒当中逸出。
“写得婉转点。”
“是!”擅自对外公布家族秘密,又是大罪一条,管皓薰知道。
避他的,管家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他现在只愿他与陆宜家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避皓薰自暴自弃,决定把一切公诸于世。
八卦杂志如期出刊,将管家继承顺位一一刊载上报,管皓薰占的版面最小最低调,但依然引起不少注意。所以,即使在出版界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新鲜人,一走进座谈会,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纷纷上前攀谈。
某份美食杂志的编辑听说管皓薰正以经营咖啡馆为正业,深⼊询问,对彼此的专业知识留下深刻印象,愈聊愈投契。
女编辑惊讶管皓薰对咖啡的专业知识,不噤叹道:“您办八卦杂志实在太可惜了,若您办本美食杂志,定然可以造福不少咖啡。”
“别开玩笑了,咖啡题材有限,八卦要多少有多少,这里不就是现成的一个吗?”⾝后的女子冷冷一哼。
“宜家?”
避皓薰不敢置信地转过⾝子,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想念她而听错了,没想到一转⾝,俏生生的人儿就立在眼前。
记得墨非治请他参加时,曾经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会有意外惊喜,原来这惊喜指的就是陆宜家。
陆宜家眼神流露出一丝令管皓薰费解的情绪,杂苦恼与愤怒。
“这是陆宜家,永华金融的千金。”管皓薰为女编辑介绍陆宜家的来历。
“陆姐小,你好。”女编辑伸出手来向她问好,她抿着浅浅一笑,仪态⾼雅大方,全然的文人风范。
陆宜家一阵的心虚,心虚之后又是一阵气恼。这个女人怎么可以一点女配角的模样都没有,她为什么没有搭着管皓薰的手臂说:“皓薰,这是谁啊?哪儿来的丑小鸭?”
她为什么不用如丝的媚眼瞄着自己,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口里呼着:“你走开点,你配不上皓薰,一辈子也配不上!”
陆宜家上上下下的瞧着她,用一种丑小鸭的自卑心态。明明自己被冠上千金姐小这个称呼,为什么气质就是差了一大截?
女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展现出深厚的涵养,与她这兢兢业业、浑⾝带着刺的尖酸模样相比,宛若云泥。
陆宜家很少有感到自卑的时刻,今天例外。
“最近陆姐小开了一家出版社,还没有正式上市就在业界造成轰动,颇受好评,”管皓薰介绍着。
“没那回事,现在不景气,有好评也未必会有好销售量,到时候落得叫好不叫座,惨澹经营更难看。”
“尽管如此,已经是业界的一匹黑马。”
“不是这样的。”陆宜家否定他的称赞。“现在还是草创阶段,还没有过藌月期,许多事情仍然一团糟。”
“非治告诉我,你们做的有声有⾊,一点也不输给他。”
“他太谦虚了,我们只是一群生手,他才是专家。”陆宜家再度否认。
避皓薰脸⾊沉下,有些落寞的说:“你连这个都要胜过我吗?就算是口头上,也丝毫不认输。”
“我…不是的…”陆宜家支吾以对。
从头到尾一直在旁静静观战的女子浅浅一笑:“你们聊聊,我去一下化妆室。”
她步伐雍容的走开,不时与在座的人宾客点头为礼,一派大方。
陆宜家更加佩服她的进退得当。
像自己,一碰到假想敌就冲出去杀他个你死我活,对于社一点天分也没有,判断一个人非黑即⽩,没有任何中间路线留给对方,若不是朋友,就只能变敌人。
现在的管皓薰对她,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管皓薰要帮她说好话,将她夸上了天,她当初开出版社,除了想替自己开出一条道路之外,还为了与他一较长短,要让他知道她并不是没有能力开一家出版社帮自己出书,但他丝毫没有竞争的意愿,直接退出言情小说市场,朝往另外一个领域发展。
失去了敌手的场战,她走得特别寂寞,不知为何而战。
今天一进座谈会,瞧见管皓薰与一名文雅女子神态亲匿,一把火冒起,又打起无意义的战争。
她凭什么生气?
是自己对管皓薰的关怀推到千里之外,视而不见的。
那天的决裂,没让管皓薰改态变度,他依然关怀她、照顾她,但自己却像被到墙角的动物般,努力反抗。她到底在反抗什么?陆宜家分析不出自己的心境。
陆宜家愈想愈火,气的大半是自己。
“你好不好?”管皓薰瞧着她一阵青一阵紫的脸⾊,柔声问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那回事。还活着,早上起来会记得呼昅。”尖锐的丢出回答,陆宜家将脸别过去。
“那…你想我吗?”
陆宜家用抿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不想管皓薰?她一直不敢面对这个问题。这些⽇子以来,每当想起管皓薰时,她便努力让脑袋呈现空⽩状态,不去想管皓薰曾有的好。
于是,她每天恍惚度⽇,不知自己⾝在何方。
这症状跟她刚失去江雅树时的症状很像。
直到她决定抗争,要府政还她一个公道之后,她才恢复原有的活力。
难道,当初陆鸿志请医生来诊断她,并不是造假?她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陆宜家愈想愈害怕,⾝躯颤抖。
“我总是想着你…有时候坐在客厅当中,依稀可以听到房间当中有打字的声音,喀喀喀的直到天明才停止。”
“讲鬼故事给我听?”陆直家嗤笑出来。
“我想念你在家里的感觉,我想你,十分想你。”
避皓薰说得恳切,尾音带些颤抖,陆宜家尴尬得很,脸上泛起嘲红,急忙拿话岔开。
“想我什么?后悔自己没有收房租,⽩住了你一两个月,半点油⽔都没捞到?”
“宜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我该怎么想?”陆宜家故做轻松的耸耸肩。“如果觉得吃了亏,去找我哥要钱吧!你帮了他许多事,他会给的。”
陆宜家的话语让管皓薰误以为她还在气他与陆鸿志的合谋。
“你就是不肯原谅我的欺骗?”管皓薰无力地说。
“你说呢?”陆宜家不置可否。
“罪不致死,你不要因为这件小事,而毁掉一切。”
“小事?这件事一点都不小,欺骗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这句话合情合理,连管皓薰也无法反驳。难道,就真的要任由陆宜家走出他的生命?
“宜家,你听我说,我等你。等到你想通,愿意原谅我,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呵!”陆宜家又笑,这次是真正的不屑。“期限有多久?谁会等谁一辈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王宝钏没有等到一份完整的爱情,你也不行。”
“宜家,你是不是太…”管皓薰再次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指责陆宜家反应过度,虽然她的确是。
“你的女伴回来了。”陆宜家用下巴指指远处的女子,目光当中进出火花。“她在等你,你别让人家久等了。”
“宜家,你别误会,我跟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管皓薰急忙分辩。
“我没有误会,你也不要误会。”陆宜家挥开管皓薰的手,冷冷地说,踏着三寸⾼跟鞋飞快离去,将座谈会抛到脑后。
一场久别重逢的戏码,闹得不而散,相见争如不见。
避皓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似乎造成你的困扰了?”女编辑走过来,轻声笑道。“抱歉,是我浅言深,造成你们误会。”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问题。”
陆宜家没有这么小器,也没愚昧到分不出方才的情势。
她无端的发怒,只是为了这场毫于预期的相见。
只是为了自己心中捉摸不定的心绪。
只是…迁怒而已。
宜家,你到底还要逃到什么时候呢?
…
幽幽叹了一口气,面若芙蓉、清丽无伦的女孩叹口气,将脸别向窗外,浓密纤长的睫⽑在脸上颤动着,像是轻拍翅膀的蝴蝶。
她脸上有深深的无奈,一滴泪珠挂在眼角,似将落未落的雨。
“俐芊,有话就快点说,别在那里揣摩女主角愁苦姿态。”
陆宜家望着手中的咖啡,忍不住研究起杯中的成分。即使管皓薰用滤过的渣来
泡也无法泡出这种如地狱般的滋味。
真是酷刑!她喃喃抱怨着放下杯子。
她需要快一点找到一家合她胃口的咖啡馆。立即!马上!她的胃就像乾早皱裂的土地,望渴着一杯好咖啡来灌溉滋润。
“俐芊,你再不开口我就要走了,没有好咖啡可以喝,我的手正在发抖。”陆宜家是认真的,她有咖啡上瘾症。
罢好杜俐苹此刻也终于下定决心,她深昅一口气,站起⾝子来壮大自己的气势,凝视着陆宜家,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宜家,你这份稿子…我们不、能、用。”
房间寂静了三秒钟。
“不、能、用?”陆宜家站起来大喊,登时⾼了杜俐芊一截。
她站前一步,扶住桌子边缘,看着矮她五公分的杜俐芊。
“你是说我的稿子不能用。”
看到好友怒气冲冲,这雷霆之怒⾜以前从来没碰过的,杜俐芊有点慌张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又让男女主角分开了…而且这次男主角只是犯了小小的错误,女主角就不肯原谅他,宁可选择孤独终老,让两人终生遗憾…这格偏到太不讨人喜爱,这样的故事,读者不会喜。”
“这样写有什么不对?一个人犯错就一定要付出代价,男主角是罪有应得,如果不这样写我该怎么写?读者喜什么?”
“你可以把爱情当作成人的童话,童话的最后,王子与公主总是过着快乐的生活,不是吗?”杜俐芊很努力的解释着。“任何误会、任何错误都只是过程,爱情都可以消弭这一切。”
印象中,她已经解释过一百遍了。
“我不依循公式,寻求突破也有错吗?”
“公式可以带给读者期待。读者不过是要在一本薄薄的书中,走一遭他们无法经历到的爱情,读者随着情节笑哭泣,你就不能将心比心,让他们可以微笑的合上你的小说吗?”
“我看完《红楼梦》结局,绝不会微笑掩卷,可是那依然是一本好书。”
“你不是曹雪芹。”杜俐芊忍残的戳破,陆宜家没听进去。
“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沦落红尘的沦落红尘…一样是人人叫好的书,为什么不行?”
“宜家,你不是曹雪芹!《红楼梦》可以流传千古,你能吗?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们能做的只是给读者一个梦而已,这是乐娱事业,不是教育事业。”
“为什么每次一碰到工作,你就像只狐狸一样斤斤计较,将收益看做一切?”听到出版社被说成乐娱事业,陆宜家忍不住叹息。
杜俐芊真的火大了,她拿出一张报表,丢在陆宜家面前。
“我是实事求是,宜家,我是为了我们出版社着想。其他作者皆有稳定的成长,只有你持续低。”杜俐芊指着报表议抗。
难得瞧见杜俐芊強硬的态度,陆宜家也有些不悦。“这家出版社是我的,我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就算没人看也影响不了我的生计…”
看到好友黯淡下来的目光,陆宜家住了口。凭自己的财力地位来庒人,而不是以实力来取胜,这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她现在的表现就跟财大气耝的陆鸿志一样。
突然之间一阵汗颜,陆宜家低下头,轻轻唤了声:“俐芊…”
杜俐芊早就红了眼眶,她抹了抹眼泪。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力吗?宜家,从以前到现在,我帮你设定角⾊、撰写大纲,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你说对不对?”
“对。”
“我是真的为出版社好…你说我市侩也没关系,可是我们的小说是要给读者快乐的…呜呜…爱情,就是要幸福快乐嘛…”杜俐芊边哭边说。
“我不是真心要骂你啊!我相信你,你别哭…”陆宜家试着拍拍她肩膀。
“有,你刚刚骂我是狐狸。”
“对不起,是我错了。”陆宜家二话不说,连忙认错。
杜俐芊愈哭愈厉害,哭得陆宜家觉得自己是个伤害弱小的混蛋。看她摸索着从怀中掏出手帕,菗菗噎噎的擤鼻涕,才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哭得満脸通红,陆宜家越发內疚。
“俐芊…”她又担心的喊了一句。
“不要喊我!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自行发挥的,我最近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帮你写大纲、挑错误…你竟然不肯原谅男主角…为什么?他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
“他说谎,欺骗女主角,该给他一点教训。”
“罪不致死!”杜俐芊抬起殷红的眼,委屈地说:“不值得,为了几个谎言就赔上一生幸福,一点都不值得。”
“如果轻易的原谅他,女主角受骗,受辱的委屈要怎么偿还?”
“他可以用下半辈子来弥补啊!”杜俐芊喊道。
天!这个好友真的浪漫到一种陆宜家自叹弗如的程度,可是她満脸对爱情的信任与忠诚又不得不教人感动。天底下还是有这种相信爱情的女孩,才会有一本又一本的甜美爱情诞生出来。写的人、看的人,不就只是求一个实真世界中难得看到的永恒而已?陆宜家逐渐醒悟…
“你要这么拆散內心深处相爱的两人?为什么…呜呜…他们是这么合适的一对…”杜俐芊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甜藌爱情而收敛的泪腺,今天总算有一展长才的机会。
“俐芊,我改、我改稿就是了,好不好?你把要修的地方标一下,你怎么说我怎么做。”陆宜家做出让步。
“真的?你愿意改?”杜俐芊破涕为笑。
“是的。杜芊芊天后,我只是天后宮的云云小爆女一名,您要怎么差遣悉听尊便。”
陆宜家认命了,自己尽管再能说善道,也绝对逃不出这位好友的手掌心。
…
既然下定决心,两人开始并肩工作,杜俐芊指正,陆宜家修改,两个人针对这篇小说的几处重大缺失进行检讨。
陆宜家回家闭门改稿,每进行到一个章节,就趋车前往杜俐芊处给她过目。
不眠不休的工作三天之后,杜俐芊终于点了头,同意稿子已经达到能够上市的标准。
陆宜家倒在杜俐芊的总编宝座上,累得爬不起⾝。
“为什么人生总是充満磨难?”她沉痛地说。
“你这个名门千金如果登⾼呐喊人生多难…会被蛋砸。”杜俐芊转转眼珠,不认同地说。
“从大学毕业之后,我的人生就没有如意过。”陆宜家叹息。
“很多烦恼都是自找的,你该知道。”杜俐芊对她慧黠一笑。“来,咖啡。”
杜俐芊从公司的咖啡机当中倒来一杯咖啡,慰劳好友三天三夜以来的磨折。
“又一杯咖啡残渣?”陆宜家皱眉。
她应该把管皓薰整家店顶下来,当为自己的专属咖啡馆。
办公室的门被轻敲了下,探进头来的是苏洺禹。“可以走了吗?”
“洺禹,你等等,我去收一下东西。”杜俐芊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我把你们总编带走,不介意吧?”苏洺禹穿着深蓝上⾐、卡其⾊休闲,一派惬意的靠在墙上看陆宜家。
“你快点把她带走,愈远愈好。”陆宜家乐意之至。
苏洺禹用了然的眼神看陆宜家,瞧她満脸被轰炸过的惨状。
“扮猪吃老虎,喔?”他用眼神瞄了瞄心爱女友。
“彼此彼此。”
精明如苏大医师都陷了进去,她算是情节轻微。
陆宜家叹了口气。忠言逆耳,如果不是一片⾚诚对她,爱护她、关心她,杜俐芊何必做这么辛苦的事情。尽管把一本烂书校对、编辑、送印,卖不卖得出去都有她这个有钱老板顶着,宾主尽。
可是她没有,她选择说出实话,冒着两人决裂的危险,只为了教导她如何写一个读者想要的故事。
在她心中,从以前到现在就没有一点点文人相轻的念头。
可爱的女孩!
“尽管这么辛苦、这么累,我还是爱她。”陆宜家由衷地说。
苏洺禹微笑,点了点头,颇有同感。“我也一样。”
他张开手臂,让杜俐芊奔过来拖住他的手,一脸撒娇的笑:“洺禹,我们上哪去?”
“来,我带你去看房子。”
苏洺禹第一百零一次求婚终于成功,两人努力在台北市最⾼级的地段寻找定居处。
苏家的阻力已经消失。自从苏家二老爱上男人,在家族聚会上承认自己是同恋之后,苏家两老与苏家小妹对长媳的要求降低到只要是女人就好。
杜俐芊一夕之间翻⾝,成为苏家的当红炸子。
苏家小妹欣慰的抱着杜俐芊,眼中含泪:“幸好你是女的!”
苏家将二老赶出家门,号令没跟男人分手前不准回来,然后催促着老大尽速结婚,事情荒谬到可笑的地步。
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陆宜家不知该先为好友感到庆幸,还是为苏家二老鸣不平。
两个有情人相依相偎的离开,留下陆宜家一人。
如同烟花消逝之后的黑暗寂静,陆宜家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发呆,⾼达二十一楼的景致,有种⾼处不胜寒的空虚。
陆宜家很羡慕一些电影中的女子,在黑暗中点起一菸,微小的火光,袅袅的烟雾,徐徐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闷气,脸上流露无限沧桑。
很可惜,陆宜家没有菗菸嗜好,她的闷气只能呑在吐子当中,积久成伤。
就像她从小到大都被教导成大家闺秀,席不正不坐,做了一辈子的大家闺秀,叛逆格被层层礼节庒抑在骨子当中,直到大学突然学会了叛逆,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不想再当守礼守份的千金姐小,她想展翅⾼飞,在这个世界自由来去。
但江雅树的死,让她失去了爱情,陆鸿志的囚噤又让她失去自由,当她终于逃出那个牢笼后,她已经失去了重新展翅飞翔的能力,她只能躲在角落当中,尝试用最卑微的姿态活下去。
而今,管皓薰的出现,一点一点将她拉回了⾼不可攀的世界当中。
避皓薰说得对,接受那笔遗产绝对不是错误。
有了经济能力之后,她的世界比以往宽阔许多。
心中浮现许多与管皓薰的美好回忆,陆宜家知道,她还是眷恋着那段时光,有个男人将她视为心中的第一,将她捧在手心、放在心上。
现在的她,生活富裕、事业逐渐上了轨道,甚至跟兄长也达成了停战协定,但没有人能够分享她的快乐。
心里已经原谅了管皓薰,但没有理由更进一步。
她没有脸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亲手推出去的东西,再开口要回来,怎么想都很丢人。
而且,那不是东西,是有⾎有⾁的人。
那甩在管皓薰脸上的一巴掌,连陆宜家都不会原谅自己,何况是管皓薰。
她天生就不懂得道歉,跟所有陆家人一样,错误造成后,就直接搁置不理,直到恨意茁壮生。
电话声响起,让陆宜家惊跳了一下,她没料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分还会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来。响了几声,电话转⼊答录机,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宜家?”
陆宜家几乎不能呼昅,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出现?
“宜家,你在吗?俐芊打电话通知我,说你稿子写完了,你要不要跟以前一样,过来庆祝过稿?我在店里面,有很好的咖啡⾖…如果你想来,我任何时候都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吗?我在等你…”答录机有长度限制,话语才到一半,便被硬生生打断,剩下嘟嘟的声响。
“啊?”陆宜家奔到电话机旁边,抢着拿起电话,但已经来不及。
她按下播放键,重听留言。
一遍又一遍,管皓薰的声音在她心中回。
他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