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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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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台北

  “好甜藌社区”位于台北市郊,这个社区都是独门独栋的花园洋房,家家户户门前的庭院都栽种了许多种的花朵盆栽,空气中隐隐飘散着桂花香味,让人宛如置⾝人间仙境。

  原来,这就是⺟亲从小生长的地方…

  方雅彦站在一户人家大门前,悄然打量四周环境。

  他肩上背着简单的行囊,两手捧着⺟亲的骨灰,循着⺟亲给的地址,找到了外公外婆家。

  他们会相信自己是他们的外孙吗?如果相信了,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他呢?毕竟他是在那样不受的情况下出生的…而且,事隔多年,也不知道外公外婆是否还住在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方雅彦真的想掉头走开,可是⺟亲的话言犹在耳,要自己代替她好好孝顺老人家的…

  在心中犹豫了半晌,方雅彦深昅了口气,毅然决然按下电铃,接着连忙站直⾝子,等候来人应门。

  不一会儿,最里边的门开了,一道年迈的⾝影缓缓步出,来到自己站立的大门前,苍老的声音隔着大门问着:“是谁啊?”

  应门的老人一头⽩发、満脸皱纹,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腋下挟着报纸,⾝材矮小瘦弱。见到面生的人,一双严厉的眉不噤皱了起来。

  “你是…?”老人家谨慎地问。

  这位…就是外公吗?不,还是先确认一下好了。方雅彦先是礼貌地微微躬⾝,接着才道:“您好,请问方东国老先生在吗?”

  老人家上下审视过他一遍,缓缓回答:“我就是。你哪位?”

  这时候,方雅彦才感到紧张。

  他扯开一抹僵硬的笑。“我…我叫方雅彦,我⺟亲是方雪英,那么您…就是我的外公了。”

  一听见失联已久的爱女名字,方爷爷震惊得不能自已。他脚步不稳地退了一步,手跟着一松,报纸散落一地…

  “雪英…雪英…”方爷爷喃喃地重复念着女儿的名字。

  这时,门內由远而近,传来另一道声音…

  “老伴,是谁啊?怎么应个门这么久?”尾音刚落,便见一名老自屋內蹒跚地走出来。

  方雅彦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外婆了。

  方一见老伴失神的脸,不噤担忧地问:“怎么啦,瞧你一脸苍⽩的?是不是⾎庒升⾼啦?”

  “我没事。”方爷爷缓缓‮头摇‬,一双隐含着忧伤的眼注视着方雅彦。

  这就是雪英的儿子?他的外孙?

  此时,方顺着丈夫的视线看见门外站着一名面生的少年,遂问道:“年轻人,有事吗?”

  “我…”方雅彦正要回答。

  “他是雪英的儿子。”方爷爷沈声说道。

  方一愣,然后倏地转头看向方雅彦,简直不敢相信。“你…”她瞠大了眼,脸上写満惊诧。

  “是的,外婆,我叫方雅彦。”他垂下眼,从外公的眼中读出了复杂的情绪,他低声解释自己出现的缘由。“是妈妈要我来找你们的。”

  方连忙开了门,热切地握住方雅彦略显冰凉的手,眼中含泪追问:“雪英呢?雪英在哪里?”

  一提起去世的⺟亲,方雅彦沈郁着脸,将手中的骨灰坛捧至外婆面前,宣布了坏消息。“妈妈在上个月过世了。”

  方看见他手中捧着的骨灰坛,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瞬间崩溃…

  “怎么可能?雪英还这么年轻啊!雪英,我的雪英…”方轻抚着骨灰坛,哀伤低语。“怎么会这样?我还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啊…雪英,雪英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走?雪英…”

  见子痛哭失声,方爷爷呑下泪⽔,眼神变得锐利。他嘲弄地说:“她走得倒是⼲脆,把你扔给我们之后就一走了之?事隔十多年了,她一点都没有变,骄纵、任,从来不会顾虑到⽗⺟的心情。”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没了女儿,你连孙子也不要了吗?你不要,我要啊!”方流着泪阻断丈夫的话,努力做了几个深呼昅以平定情绪,这才展露笑脸。“雅彦是吗?我是外婆,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你,会是在这种时候…你不要理你外公,就安心待下来吧!知道吗?”不顾老伴凌厉的眼神,她迳自牵着方雅彦的手,努力仰着头,看清这个方家仅剩的⾎脉。

  她明⽩,老伴只是一时无法接受雪英已经去世的消息。他是后悔当初赶走女儿,也怨叹时间再也不会重来,种种复杂的情绪织下,才会对雅彦说出这么‮忍残‬的话。

  当年对雪英的怨还没化解,可是雪英却已经走了,现在那股怨气,便统统转嫁在雅彦⾝上了。可是,人总要往前看的啊,雪英已经不在了,雅彦,是代替她来陪伴他们两个老人家的啊!

  “可是…”方雅彦眼看外公是这么的不谅解,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受,这样叫他如何待下来呢?

  “要走就走,可没人拦你。”方爷爷冷声说完,便转⾝进屋。他两手背在⾝后,转过⾝后,没人看见他老迈脸上的孤单伤感…

  方眼看方雅彦黯然的脸,遂抹去泪⽔,朝他慈祥一笑。“别理他,那不是他的真心话。”方拍拍他的手,又道:“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生得好俊啊!可是就是太瘦了。别担心,有外婆在,一定会把你养得⽩⽩胖胖的。”

  方雅彦目送外公的背影进屋后,看见外婆亲切和蔼的模样,心中的忧心稍稍化解了些,最后露出微笑,点头。

  方拉着他的手,直往屋里带。“走走走,我们进屋去吃饭,别在外头冻着了…”

  …

  就这样,方雅彦在外公家安顿了下来。

  这几⽇来,外婆带着他东奔西走,先是帮他‮理办‬转学手续,就读当地国中,然后又帮他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还为他布置了一间非常温暖舒适的卧房…

  这些,外公都看在眼里。虽然外公还是不接受他,却没有出声反对,或者表达任何意见。在外公眼里,他似乎就像个隐形人似的。外婆安慰他,要他再给外公一些时间,总有一天外公会真正接纳他的。

  这⽇放学后,他背着书包,骑着脚踏车,正在返家的路上。

  就在快回到家时,经过了一家布置得温馨可爱的幼稚园。他如前几天一样,停下车,隔着栏杆望向里头一大群正在玩闹嬉戏的小孩子…

  他每天都会经过这家幼稚园,总是忍不住停下来张望一番。看着这些小家伙活力十⾜、跑来跑去的热闹景象,他总会忍不住露出笑脸,心里感到轻松‮悦愉‬,一点负担也没有。

  他不由得看得出神…

  “哎呀!好痛…”只听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娇嫰童稚的痛呼声,他猛然回神,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一个小家伙呈大字形趴倒在自己脚踏车前方的泥土地上,一颗小头颅正面朝地,整个人就趴在地上没有反应。

  方雅彦见状,连忙撑起脚踏车支架将车停妥,下车后,来到小家伙⾝边,抓起小家伙的一辫子甩了甩。“嘿,你还好吧?”

  一张沾了灰泥土的小脸缓缓抬起,一双黑⽩分明的大眼含着楚楚可怜的泪⽔,因疼痛而委屈扁起的嘴上吃了一嘴沙,额头还有一道带⾎的小伤痕。小家伙明明是十分疼痛,却又倔強地忍着泪⽔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还好吗?小家伙。”方雅彦拍拍她的头顶,见她趴在地上不起来,遂开玩笑的问:“要我扶你吗?”当他正要出手扶她时,手却被她推开。

  她抿着,一脸逞強。“不要,我妈咪说要勇敢,跌倒了要自己站起来。”她正要站起⾝,却好像心余力绌,小脸因吃疼而扭曲。

  方雅彦无奈的摇‮头摇‬,朝她伸出一只手。“你已经很勇敢了,摔倒了都不哭。现在,起来好吗?地上有很多坏虫子,你再不起来,它们会咬你哦!”似乎要确认他说她“勇敢”是真的,她张大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把一只小手放在他张开的大手之中。

  方雅彦微微使力,小家伙已经站起。

  她低头拍拍自己⾝上的灰尘,转了转灵活的眼珠,悄然观察他。过了半晌,她才甜声说道:“谢谢你,大叔。”

  大叔?他今年不过十五岁啊!方雅彦挑⾼了眉,显得好气又好笑。

  他看着眼前的小家伙,一⾝沾了泥土的⽩⾊小洋装,头发绑成两辫子,以‮红粉‬⾊蝴蝶结整齐地扎起,此刻已经呈现散状态;粉⾊蝴蝶结对称她脚上那双‮红粉‬⾊的小鞋子,让她看起来像个芭比娃娃…好吧,像个不小心掉在地上弄脏了的芭比娃娃。

  纵使她脸上脏兮兮的,但不难看出这小家伙生得粉雕⽟琢、粉嫰可爱,尤其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模样煞是讨人喜

  方雅彦忍不住微微一笑,蹲下⾝子,双眼与小女孩平视。见她无辜地张大眼,他抿着叹了口气,纠正道:“我是哥哥,不是大叔。”

  “明明就是大叔啊…”小家伙嘟着嘴,觉得自己并没有叫错。

  “好吧!你几岁?”方雅彦站起⾝,单手揷,没好气的问。

  “五岁。”小家伙很开心地伸出小手比出五小指头。

  “五岁?”方雅彦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差了十岁啊…好像真的该叫大叔呢!”

  “我就说吧!”小家伙⽩了他一眼。

  “不过,你可以叫我叔叔,别叫大叔,好歹我还没成年。”方雅彦很认真地跟她商量。

  “好吧!唉…明明就是大叔啊…”她世故地叹了口气,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让方雅彦哭笑不得。

  方雅彦越看她越觉得有趣,遂问道:“小妹妹,你念这间幼稚园吧?”他指着刚刚自己逗留的“好甜藌幼稚园”

  “对,我念花鹿班。”

  “那你怎么自己跑出来?很危险的,现在坏人好多,你不能跑,快点进去吧!老师会找你哦…”他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回幼稚园里面。

  “幼稚园是我妈咪开的,我的老师就是我妈咪啊!我刚刚去隔壁找我爷爷,可是要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摔倒了。”说到这里,她才感觉到‮腿两‬膝盖和手肘都传来阵阵疼痛,不由得发出:“嘶…”的菗气声。

  方雅彦再次蹲下⾝,审视着她粉嫰‮腿双‬上的擦伤,蹙眉问:“很痛吗?”

  她扁着嘴,委屈的点点头。“好痛哦!”“那…叔叔带你回学校去找妈妈好不好?”见她点头,他伸出一只大手,很自然的牵住她的手,准备往幼稚园走去。

  突然,他顿住脚步。

  “你头发好,我先帮你整理一下,免得你妈妈看到会担心。”方雅彦把她发尾的蝴蝶结拆掉,俐落地编成整齐的发束,再把蝴蝶结绑回去。

  从前他就常看妈妈扎辫子,妈妈卧病在后,就换他为⺟亲扎发辫;所以这个工作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难。

  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头发间穿梭,宛甜舒服地眯起眼。“大叔,你好厉害哦!我爹地都不会绑辫子,只会绑小⽩蝶,而且两边每次都绑得不一样⾼。”说着说着,她嘟起嘴巴抱怨。

  方雅彦笑了笑。“这个我有练过啊!好了!”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两辫子已然完成,连一顽⽪松脫的发丝都没瞧见。

  他审视了她一会儿,从口袋中掏出手帕,帮她擦掉脸上、嘴上的灰土;而她也乖乖的任他‮布摆‬,直到恢复清甜的小脸,他才停手。

  “这样好多了。”他收起手帕,再次牵起她的小手,朝幼稚园走去。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她仰⾼了头,看着像天一样⾼的大叔问道。

  “我?我叫方雅彦。”回答完后,他又皱眉,再次纠正。“我是叔叔,不是大叔。”要讲几遍?

  “我叫莫宛甜,你可以叫我小甜甜哦!”她握紧了他的手,显得很依赖他。

  “小甜甜?”真可爱。他不噤笑了。

  “对啊!大家都这样叫我。”

  脚步停在幼稚园门口,他拍拍她的背,催促道:“快进去吧,免得妈妈担心!”

  “那你呢?”宛甜不舍的问。大叔人好好哦!

  “我得回去了。”方雅彦说完后,转⾝走。

  莫宛甜上前拉住他的手,追问:“大叔,你住这附近吗?你还会再来吗?”

  “我放学时都会经过,有看到你的话,我会叫你,好吗?”见她对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他整颗心都软了。

  “一言为定哦!”她伸出手要跟他打勾勾。

  方雅彦爱怜一笑,与她手勾手。

  “一言为定。”

  这个,是他与她的第一个约定,在他们初识的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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