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酉里国位于天朝西南西,是一个多山多⽔的小柄,叶智与花朝骑乘千里马兼程赶至两国边境,约莫是五天之后的事。镇守西境边关的守将等两人略做梳洗,即安排酉里国的太子及该国的将军跟他们会面。
由于天朝出派的援军仍需至少三天才能全数抵达边关,到了之后,还必须休养生息一阵子方能作战,叶智便利用这段时间将敌我情势捉摸清楚,再拟定作战对策。
他的不败战神之誉并非是倚靠运气得来,谋定而后动才是他战无不胜的原因。在酉里国的诸将协助下,叶智对酉里国的地理环境、气候、民情及叛军首领齐齐哈里都有了深⼊的了解。
齐齐哈里有酉里国第一猛将之称,不仅骁勇善战,在擅使毒物的巫毒族相助下,势如破竹,若不是为人残暴不仁,起了酉里国民众的普遍不満,酉里国府政军又得到天朝边关将领的援助,只怕等不及天朝出派的援兵到,酉里国便已改朝换代。
得知天朝大军赶到边关,齐齐哈里非但不怕,还倾巢而出打算大挫天朝大军的锐气。
叶智不受挑衅,任他叫嚣,骄其志,同时避其锋,并暗中使计分化齐齐哈里与巫毒族,等双方生出裂痕后,再予以个个击破。
他接着又命酉里国大将为主帅,带领一万精兵抄小道来到叛军后方,将其粮草、辎重全部毁掉,并看准齐齐哈里的傲慢自大,故意让大军露出破绽,使叛军前进而深⼊之后,截断他们的先头队部与后卫队部,加上之前断其粮草,让他们遭遇到灭亡的痛苦,且无力逃脫的惨境,以瘫痪对方军心,再施以招降之术,减少无辜的伤亡。
不到两个月,叛军便一败涂地,然而齐齐哈里不愧是酉里国第一猛将,仍带领亲信杀出重围。
酉里国太子史维尔眼见敌人逃走,⾝先士卒的一路追赶,来到天马瀑布附近。
花朝发现他与随扈人员远远超出己方军队的前头,大感不妙,便率领手下快马加鞭的赶上,果然见到史维尔等人陷⼊重围。
所谓狗急也会跳墙,何况是初尝败迹、且败得很惨的齐齐哈里,他被追杀得心头火起,像头被惹⽑的猛虎般不顾一切地反扑,手中的两把大铁锥使得呼呼作响,只要被打中,轻者骨折⾁绽,重则脑浆迸裂。
眼见那两把大铁锥就要击中史维尔的脑袋,花朝从马⾝跃起,手中宝剑刺向齐齐哈里的要害,为了自救,齐齐哈里只好放过史维尔,挡住花朝这一剑。
花朝藉着铁锥向他剑的力量,顺势回到爱马⾝上,驾的一声又冲向齐齐哈里,并大喊着要史维尔速速与赶上来的援军会合,自己则深⼊敌阵与齐齐哈里打得难分难解。
齐齐哈里虽然有一⾝蛮力,武艺也非凡,但花朝在花捷与叶智教调下,一⾝武功超凡⼊圣,手中的宝剑隐隐有风雷之声,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他功贯双臂,一剑架住齐齐哈里雷霆一击下的铁锥,一支有着尖锐倒勾刺的藤鞭狠凌厉的偷袭他,花朝警觉时,只能大喝一声,使尽全力把铁锥往外推,但藤鞭仍无情地扫中他的背部,打得他⾐绽⾁开,热辣辣的疼痛席卷全⾝,直透心脉。
他咬牙忍住几乎要晕厥的疼痛,从马⾝一跃而起,手中宝剑砍向使藤鞭的敌人,在对方不及防备下斩断他的首级。
舿下的爱马刚好赶上他下坠的⾝躯,花朝本来想继续击齐齐哈里,从伤口往四肢百骸扩散的无力感,却让他眼前一黑。
不,他不能倒下去,绝对不能倒下去!
千慧还等着他回去娶她,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凭藉着超人的意志,花朝驱策着爱马痹篇齐齐哈里的杀招,不断地挥动双臂,想杀出一条⾎路,眼前的黑暗却越来越扩大,到了后来他只能任马载着他往前奔,不知奔了多久,虚软的⾝躯从马上溜下来,一直滚,一直滚,滚至滔滔的⽔流里…
冰冷的河⽔唤回他一丝神智,奈何⽔势湍急,花朝沉重的⾝躯只能勉強在⽔流里载浮载沉,但在下一刻连这愿望也成了奢求,成了天马瀑布的壮丽之一,被冲进天马潭里消失不见。
天马瀑布下的天马潭三面都是陡直的峭壁,潭面虽只宽约百来步,但⽔深不可测,不管天马瀑布流下来的⽔有多少,却从未见过天马潭満溢过,成了当地人一道难解的谜。
其实天马潭下有一条隐蔵在山脉里的地底伏流,不知流窜几十里才浮出地面,出口是一处隐蔵在群山万壑之间的⾕地。
花朝被冲进潭里后,就被漩涡带进了地底伏流,他全⾝都被河⽔扭打得疼痛不堪,肺里的空气也都被庒榨出来,除了疼痛、疲惫之外,还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但脑猴有个声音不断在他浮沉于黑暗里的神智回响…我等你!
是千慧的声音!
为了她,他一定要活下去。
就是这股意念发了他的潜能,⾝体自动使用起叶智曾传授给他的內呼昅术。他从来没想过会有用得上的一天,甚至救了他的命。
但等他清醒地领悟到时,已经是十几天后的事了。
他不断看见自己在黑暗的⽔流里打转,持续感觉到疼痛从四面八方钻进体內,又从心脏部位不断地扩散向四肢百骸,到了后来,他本弄不清楚这些痛是从外到里,还是从里到外,只知道他全⾝都困在难以一肓喻、令人发狂的痛楚中,不过气来。
“没事了,你得救了…”
黑暗中有道声音不停地安慰他,那声音软嫰好听,娇柔中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像是汪洋中的一块船板,黑暗里的一盏明灯,让困在疼痛、恐惧中的惶惑心灵找到了归依。
“慧…”
是她吗?是千慧在安慰他吗?
“会什么?”那道声音微微的焦急了起来“你不要一直说会会会的,人家搞不清楚会怎么样!”
他是在喊“慧”不是“会”怎么样!
他想辩解,但好累好累…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道光指引他的魂灵走出黑暗,他勉強睁开眼睛,有短暂的片刻不确定自己有看到东西,但接着,他好像有看到什么,尽管很模糊,看不清楚,但那张脸实在是太悉了,悉到即使只瞥到一角也可以认出来,那是…
“皇上…”
那张脸上的兴吩棋了下来,替代的是一丝愤慨。
“⻩什么上?是我的医术太差,把你医笨、医疯了吗?好不容易救醒你,你却喊些莫名其妙的话?天呀,我要撞⾖腐杀自啦!”
花朝的⾝体仍很虚弱,神智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皇上说的话才奇怪。
皇上虽然好学,医术也曾涉猎过,但只是半调子,他就从来不敢给他医治。但他居然说“救”醒他?皇上什么时候也来了酉里国,还凑巧救了他?
花朝的头好痛,想起⾝问个明⽩,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勉強瞠开的眼⽪也无力地垂下,只有听觉还有些用处,听到另一道娇脆、但不是“皇上”的声音响起。
“姐小,你可千万不要呀。钱嫂已经发飙了,说她做的⾖腐是给人吃的,不是给你撞着玩的,你要是再拿她的⾖腐玩,她就跟你拚命!”
“什么嘛,不过就是⾖腐…”
“有人拿姐小种的葯草玩,姐小还不是凶得要跟人拚命!”
“你说我凶!扶桑,你还要不要小命呀!”
“梅儿,你这是在⼲嘛?”一道柔和如舂风、却带权威力量的声音加⼊了两道声音。
“救命呀,夫人!”被称为扶桑的女孩子声音可怜兮兮地喊道。
“啊?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臭扶桑,竟也不告诉我。”
“人家就是进来告诉你的呀,是你自己…”
“梅儿,不准你扮鬼脸!霍叔告诉我,你捡了个人回来?”
“对呀,娘回来得正好,梅儿从河里捞回来这个人,治了十几天,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都有依照娘的教导医治他喔。他中了⼲、宿莽、夹竹桃混合的毒,幸好流出不少⾎,又经过大巴里的⽔冲洗伤口,加上女儿的用葯、用针,这毒当然没事了!还有他⾝上的⽪⾁伤及內伤也在女儿的神奇医术下,不成大碍,可他…”
“好了,娘看看。”温和地打断爱女自吹自擂的长篇大论,柔和如舂风般的声音的主人莲步轻移地来到榻旁。
花朝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抬起,某种冰冷的东西搭在他脉搏上,只听见“咦”的一声,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脉搏处循着经脉窜进体內,在他奇经八脉里走了一圈。
“怎么样呀?娘。”
“你只解了他脏腑內的毒,却不知那毒最歹毒的地方就是能窜进人的骨髓里,瘫痪神经。他现在瘫了。”
“什么?”
“也就是废了,再也起不来。”
“怎么会这样?”
无法置信、失望的声音逐渐渗透进花朝晕沉的知觉,是谁瘫了、废了?
一股焦急的意念促使他用力张开眼睛,转动的眼珠子勉強抓到影像,是…
“太后!”乾涩的喉头挤出充満孺慕之情的惊呼,也使得那影像转向他,富含智慧的美眸朝他看来,眼中晃漾着一抹异样。
“太后?你喊我太后?”
“太后,臣…”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时,眼前忽然又黑了起来,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花朝再度从黑暗中回到光明已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一股精纯温热的气流自他百会⽳贯⼊,引导着他体內的真气在奇经八脉里行走,数回之后,那股热流缓缓散去,留给他一种疲乏后的清朗舒畅感觉。
“你觉得怎么样?”太后的声音传进花朝耳內,他张开眼,便看到自幼便十分疼宠他的舅⺟那双慈祥的眼睛注视着他。
“太后…”他使力想起⾝,四肢却依然无力支撑⾝体坐起。
“我不是太后,你现在的情形也只宜躺着。”
花朝眼露不可思议,眼前的这张脸明明是太后的,为什么她要否认?
“呵呵…他的样子好呆喔。娘,您只说他毒⼊骨髓,并没说他毒⼊脑髓呀,可我看他的样子,分明脑子也被毒坏了。”
花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探过来看他的那双眼,还有那鼻子、嘴巴…一整张脸,分明与记忆里的皇帝像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是…梳着女孩家的丫髻,娇稚的脸颜比印象中的皇帝还要年幼,一双灵活的黑眸却更加的促狭。
这…怎么回事?
“梅儿,不可以说这种话。”像太后的脸对像皇帝的脸低声斥道,然后转向花朝。“你口中的太后是天朝的那位?”
“是。”花朝从喉头挤出话来,讶异自己的声音居然会如此微弱。
“岳太后是我的孪生姐姐。我从小便跟着娘姓神,由外祖⽗家扶养长大。⾝边这位是小女仙梅,今年才十岁,是她把你救回来的。”
敝不得她会与太后如此相像,而她的女儿他梅也肖似皇帝。可是…为何他从未听说太后有孪生妹妹?
或许是花朝脸上的困惑让神姓的美妇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说明。
“这里是神农⾕。你还记得自己发生什么事吗?”
一抹恍然大悟浮上花朝眼眸,他记得,当然记得。
“晚辈花朝,家⺟徽音公主,是天朝皇帝的姑⺟。”他苦涩地说“晚辈原是跟随定国公应酉里国之请助其平靖內,却中了敌军的暗算,我想,我是跌进河里了…”
“定国公?是叶师兄对吧。令堂徽音公主既然是皇帝的姑姑,那你就是他的表哥,算算,都是一家人。我在⾕外时曾风闻这场战役的事,但没有仔细打听。你应该是被冲进天马潭里,被漩涡带进地底伏流,才会到神农⾕。你很幸运,平常人只怕一掉进潭⽔里就没命,你还能在重伤下撑到这里来,不简单呀。”
“晚辈是以定国公传授的內呼昅术,才能免于沦为潭底的亡魂。”
“我明⽩了。不过你⾝中奇毒,使得你全⾝瘫痪…”
“什么?”花朝震惊得面无⾎⾊,人家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为何自己反而落到瘫痪?
“你先别急着绝望。你刚才昏过去时,我与外子商量过了。洗髓功或许能除去你所中的奇毒,助你脫胎换骨。不过,在练功驱毒期间,所承受的痛苦非人所能忍受,你有信心可以度过吗?”
“只要晚辈能恢复,任何痛苦都愿意忍受。”
“好。等你体力恢复后,外子便会开始传你洗髓功。”
花朝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方发现房里除了太后的孪生妹妹,及她的女儿仙梅外,还有一名男子的存在。
他坐在蒲团上休息,一壮严肃穆的脸容上有着看不出年龄的俊美,花朝猜想到刚才那股精纯温热的內力有可能便是他贯进他体內的,不由得对洗髓功生出希望。
后来他才知道神农⾕的⾕主神留夷的夫婿姚华,十几年前可是名动江湖的大侠,却突然销声隐迹,隐居神农⾕里。
但自姚华传他洗髓功后,便是花朝试凄的开始。
诚如神留夷之前警告过的,练功驱毒时所必须忍受的痛苦非寻常人可以忍受,若不是一心悬念千慧,使他决心不管如何辛苦都一定要回到她⾝边,花朝早就熬不过去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夜以继⽇的苦练下,骨內的奇毒随着痛苦逐渐远去而被排除体外,瘫痪的四肢都恢复了力气,內力更胜从前。
神留夷在确定他体內已无馀毒,便遣人送他出⾕,临行前殷殷代“神农⾕与世隔绝,你出⾕后,千万别怈漏⾕內的事。”
“连太后和定国公也不能说吗?”
“他们呀…”她头摇,神情颇为复杂“你可以说是我救了你,其他事就别提了。”
“是。”花朝没有多问,此刻他満脑子都是返回故里见心上人的急切,哪有闲情想到其他。
带着神留夷赠给他的盘,花朝来到酉里国与天朝边境的关卡,守将见到他平安归来,动得无以复加。
“侯爷能平安无事太好了。皇上先后派了三拨人马前来搜寻侯爷下落,就连宁国公都亲自来了一趟…我们以为您…没想到…”
“你也辛苦了。”
他温言安慰对方,并得知酉里国的叛臣齐齐哈里已在半年多前就被歼灭,感叹之下,回顾往事,惊觉那段九死一生、令他生不如死的六个多月,在此刻居然像眨眼般短瞬,不噤怅然若失。
但他很快振作起精神,在守将的安排下,骑乘快马踏上返京之路。
沿途百姓夹道,地方官也热切的想招待这位大难不死的英雄,但花朝都婉拒了。千慧在京里一定等得很着急吧?还有⺟亲,必然为了他的失踪悲痛绝。想到这里,花朝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回京城。
他急如星火地赶路,终于抵达京城,朝⽇门內奔出了两位至…岳翕与戴玥,三人重逢,动地抱在一块。
“你知不知道大夥儿都以为你死了?只有皇上不死心,一直派人到酉里国搜寻。”岳翕说。
“我跟岳翕都各去了一趟,令伯⽗宁国公还冒险潜进天马潭里,差点被险恶的漩涡给卷走,更确定你不可能生还,可如今你活着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戴玥惊奇地问。
“说来话长。”事关神农⾕与世隔绝的秘密,花朝又答应过神留夷,不愿多说,连忙转移话题。“我想先进宮看我娘。”
“徽音公主因为你的失踪而大病至今未愈,你的确应该先去看她。”戴玥微一颔首,俊脸上掠过一抹古怪。
“我娘她…”
“花朝,你放心吧。”岳翕安慰他“前⽇皇上就接获你平安归来的消息,徽音公主知悉后,病情好了大半。走,不仅令堂在等你,皇上、太皇太后也都翘首盼你归来,快回宮吧。”
“好。”
在两位好友的陪伴下,归心似箭的花朝回到了自幼生长的宮廷,算算他离开这里将近九个月,金殿⽟阶、铜柱丹墀依稀是离去时的模样,只是他离开时是舂天,这时候却是冬季,触目所及,皆是林木萧瑟,不复舂季时繁花竞的热闹,心头有些伤感。
但这些伤感全在见到家人时被抛到脑外。
众人都挤在天籁宮等待着他的到来。
近九个月来的生死茫茫,不管是徽音公主、太皇太后,还是皇帝,见到花朝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确认了他不是路的魂,而是实真的活人,积累了好几个月的悲痛让他们登时崩溃,抱住花朝痛哭失声。
那些眼泪是悲,也是喜,更是对花朝的爱,好不容易在旁人劝慰下,抱头痛哭的人儿收拾泪⽔,接着七嘴八⾆的询问花朝是怎么逃离劫难的,又为何拖了这么久才回来。
花朝简要地将自己当时受伤的情形说明一遍。
“救你的人是朕的姨⺟?嗯,朕年幼时,⺟后曾跟我提过姨⺟的事,还说我外曾祖⽗行事隐秘,所住的神农⾕连她都没去过,倒是在⾕外和姨⺟见过面。”
“就连我出⾕时,也是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等眼睛布拿下来,我已经在往酉里国大城的路上了。”花朝倒没有说谎。
“看来,想藉着朝表哥寻到姨⺟下落是不可能了。”皇帝叹气道。
“嗯。”花朝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在确认⺟亲与外祖⺟⾝体无恙后,苦苦庒抑在心底的相思便不由自主地扬起,一颗心早就飞向别处去了。
皇帝将他的浮躁全都看在眼里,嘴角浮起神秘笑意。
“朝表哥要不要去坤⽟宮一趟?慧姐姐在那里等你喔。”
“啊?她也在宮內?”花朝喜出望外,以至于没追问何以千慧会在坤王宮等他。
“嗯。朝表哥快去吧。”
“臣告退。”花朝胡地行了个礼,迫不及待地奔出天籁官。
“朝儿…”坐在榻上的徽音公主来不及叫住他,秀眉蹙紧。
这样好吗?她懊恼地瞧向皇帝,后者显然是奋兴过了头,庒儿没想到有哪里不对劲。
坤⽟宮一向为皇帝的贵妃居住的官殿,但由于前任皇帝明帝感念他的皇后数次以命相救的深情,立誓不纳嫔妃,现任的开新帝仍年幼,尚未大婚,是以坤⽟宮应该是闲置的。
这个想法在花朝心里深柢固,当然,坤⽟宮再怎么说也是后宮一个重要处所,宮人自然会定期打扫,可是…眼前的这座宮殿不仅是被定期打扫而已,热闹辉煌的模样倒像是有什么贵人进驻似的。
环绕着宮殿的园林景致显然经过一番精心整理,即使是深冬时节,依然可见古木婆娑,草香泉渍。
掩映在林木间的亭台楼阁非但不显得残破,甚至可以说得上金碧辉煌。留守的宮人也比花朝想像的多,他一踏进坤⽟宮范围,便被人认出,宮人们有的奋兴的向他行礼,还有人大声朝里喊:“东宁侯驾到。”
“东宁侯驾到…”
一声一声的往里通传,害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临幸嫔妃的皇帝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千慧在哪里?坤⽟宮又是何时变得这么热闹的?
难道皇帝大婚了?或是纳了贵妃?
后两个意念对花朝是不可思议的。
虽然刚才谒见皇帝时,发觉他⾝材菗长了不少,但眉眼间的纯真依然是自己所识的小表弟呀。算算他今年不过是十三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成亲?
闷着満肚子的疑问,花朝往里走,然后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昅,看到一群宮人簇拥着一名华⾐丽人朝他走来。
她,头戴凤冠,梳着贵妇髻,秀丽的鹅蛋脸上有着他记忆鲜明的五官,但那模样、气质竟让他觉得陌生。⾝上那袭⾊泽鲜、绣有纹饰的⻩袍在温和的冬照下金光闪现,刺痛了他的眼。
“朝…”
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深情呼唤,很快使得陌生、刺痛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花朝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过去,千慧也甩开从人飞⾝奔向他,引起⾝后的宮人一阵惊呼。“娘娘,小心呀…”
震惊如同五雷齐鸣,花朝只觉得耳內轰轰作响,全⾝⾎倒流,四肢冰冷。不可能的,一定是他听错了,听错了…
“朝…”
重逢的惊喜冲昏了千慧,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打从他生还的消息传回京,她便按捺不住马上见到他的冲动,急于证实他的归来不是梦、不是幻,而是真实真实的存在。
双臂紧紧搂住他结实的臂膀,触手的温暖填补了內心听闻他死讯时,硬生生被掏空的空虚。他真的回来了,在经历了两百多个⽇子的生死不知后,在经历近九个月的相思煎熬后,他终于回到她⾝边!
“朝…朝…”她忘情地呼唤他,双手不由自主的在他脸上、⾝上摸索着,彷佛只有藉着触摸他,才能确定他回到她⾝边。
泪⽔模糊了她的眼眸,但她不在乎,只要他还活着,回到她⾝边,她什么都不在意。
花朝犹疑地伸手为她抹去泪⽔,指尖碰触到的热泪几乎要灼烫了他,接着看进那双⽔光离的眼眸,混合着喜悦的強烈情感源源不绝的从那里投出来,汇聚成一道温暖的嘲流冲击着他因之前的震惊而冰冻住的心。
一定是听错了!
他释然的牵起嘴角,然而,疑虑像灰云一样笼罩向他。
花朝拢起眉,眼中的温暖冷却。
“他们喊你什么?”
“朝…”
千慧眼露惘,见到他的归来,她整颗心都专注在他⾝上,哪理会得“他们”喊她什么“他们”又是指谁呢。
“他们喊你什么?”
千慧脸上的困惑看在花朝眼中,却成了无法面对他的心虚,愤怒与遭到背叛的情绪沉重地庒上他心头,登时怒火攻心,头昏脑了起来。
“他们喊你什么?回答我!”
无法忍受她的沉默,花朝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強烈的恶心感觉让千慧一时无法回话,只隐约察觉花朝必然是误会了什么,她心急如焚,想要解释,可是腹內的酸楚汹涌的翻腾上来,堵住了喉头。
“恶恶…”
“娘娘!”
“东宁侯,你放开娘娘呀,娘娘怀了⾝孕,受不住你这样的!”
爆人们惊慌地围过来,胆大一点的伸手想要拉开花朝,胆小些的便只能急得乾瞪眼。
“⾝孕”两字青天霹雳地打向花朝,他后知后觉地看见千慧部腹的隆起。天呀!
花朝蓦然用力推开千慧,众宮人边惊叫,边七手八脚的搀扶千慧。
“娘娘,娘娘…”
“朝…”
突然被推开,虽然有宮人及时扶住,千慧部腹仍一阵绞痛,但她仍一心挂念着花朝,却见他一步步后退。
花朝太震惊了,而接续着震惊而来的刺痛比起驱毒时承受的痛苦还要教他难以忍受。那时候有两人刻骨铭心的情意在支持,此刻却只有遭到背叛的伤痛残酷的凌迟他。
“不!”他发出凄厉的叫喊,那声音耝哑漫长,听得人头⽪一阵发⿇。
“朝…”千慧忍住疼痛站起⾝,想要走向他的脚步却被他眼中来的怨恨阻挡,脸⾊倏地发⽩。“不要…”她头摇,不确定自己要求的是什么,只知道她不要他怨恨她。“你听我说…”
但花朝没留下来听她的解释,当他的那声叫喊只剩下嘶哑的馀音,他踉跄地转⾝狂奔出坤⽟宮。体內因遭到背叛而起的愤怒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如果继续待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不断地跑跑跑,将千慧的声声呼唤、宮人们的焦急喊声全都抛在⾝后,彷佛背后有鬼魅在追他。
是的,的确有鬼魅在追赶他,那是嘲弄他相信爱情、相信手⾜亲情、相信世间一切美好真情的鬼魅!
无声的私语自逝去的、再也回不了头的过去朝他耳边幽幽吹嘘…
…我属于你,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等你…
那些誓言都还在耳边回响,像绵的舂情仍有撩动他心的能力,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她的背叛,却无情地毁了他的梦、他的心。
眼前一片黑暗,尽管冬仍温情地普照大地,花朝的感情世界却已进⼊永夜的严冬,再也没有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