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苏州余园
手里拿着一迭纸,陆元梅是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所幸平常养成的好修养,让她在看完那迭纸后,除了眉头微微地蹙紧外,在情绪的起伏上,还算控制得当。
这些全是菊亲手所签订的种种契约,有让渡书、同意书、委任书,还有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的卖身契,她看完之后,并没向奔雷托兴师问罪,只是悠闲自在地拿起湘绣圆扇,像在小花园里欣赏夏荷般,从容地煽啊煽的。
“嫁,当然嫁,白纸黑字,怎能让奔雷旗主,觑笑我们陆家言而无信呢?”陆元梅将两条腿迭着,娇情妩媚的身段,怎么看都是风情万种,女人味十足。
陆元梅巧笑倩兮,双眸盈盈含水,一点也没有因菊慧的祸,而动了一丁点的肝火。
“梅姑娘果真是明理之人,本以为还需烦请杜公子前来说项,现在看来,似乎是多虑了。”奔雷托看了一旁的杜乘风,觉得大老远将对方从杭州请来,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感到有一丝歉疚。
“俗话说得好,龙多不治水,管事的人多了,反而做不好事,像奔雷旗主这么优秀,才能与品德皆凌驾在一般男人身上,你一个人来便绰绰有余,多带个…跟班来,有时候反而显得碍手碍脚,你说是吗?”言下之意,这个杜乘风,在她眼中,就像是腮边多长个瘤,不仅没用,还有碍观瞻。
奔雷托不是笨蛋,从陆元梅的话语之间,听得出对杜乘风的嘲讽,但对方似乎早已熟悉如此的对待方式,似乎也没将她的话,给认真地放在心上。
“有道是:物以类聚,杜某与奔雷旗主已是多年旧识,梅姑娘如此夸耀奔雷旗主,想必也是连在下一并赞誉其内,能得梅姑娘这般厚爱,杜某可说是愧不敢当啊!”杜乘风脸谦虚,不敢自诩不凡。
“你真是爱说笑了,妾身何德何能,能以此等薄之命来厚爱杜大公子,你可别折煞人了,妾身不过是做着鄙的米粮买卖,哪能跟杜大公子经手的统罗绸缎相提并论呢?”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发起她的发言。“唉,这皇上也真是的,怎能叫人民效法俭朴的生活呢,这样一来,那些昂贵的缎子,是该放着让虫子咬好呢,还是拿到街去论斤卖好呢?”
杜乘风的布庄生意,因去年皇上提倡简朴生活,因此各地方官上行下效,都穿起布鄙衣来于是便造成他亏损累累,生意差了往常一大截。
陆元梅便是逮到这一点,硬是往他的伤疤里撒盐。
“这皇上为了国家社稷,提倡简朴是天经地义的事,损失点生意,那也无可厚非,反观,这老天爷就来得比皇上残忍,几个月不断的雨绵绵,使得一些米仓里的固粮,全都生曲发了芽,所有的心血全都付诸东,这老天爷就算要惩罚人,也不该罚得这么重,害得有些人血本无归,那股气…呕啊!”他又摇头又叹气,将她去年最大的那笔损失,又重新提了出来。
这两人舌剑,你来我往,斗得精彩可期,看在奔雷托的眼中,似乎他们俩才是主角,而他只是观众,半句话也不上嘴…
“等等,两位能否暂时休兵,今请二位一同相商,是为了在下与菊姑娘之事,至于两位的事…将来若有需在下相助,在下必定义不容辞,身而出。”奔雷托不得不打断两人谈话,这两人间的恩怨情仇,据他从侧面了解,绝非外人所能手于涉的。
陆元梅将圆扇这在嘴边,微微颔首表示歉意“让奔雷旗主见笑了,你说得对,今该针对的是菊的事,其余的事,你说不谈,咱们就不谈。”
在针对菊的议题上,杜乘风此时总算和陆元梅站同一阵线。
“菊妹妹三番两次和奔雷旗主打了赌又约,这要是传了开来,对于陆家,可是只有负面影响,绝无正面评价。”杜乘风自是两助擂刀替奔雷托说话,这绍兴酒坊将来在苏杭一带的经营权,奔雷托分了部分给他,这样一位大金主,他当然不能胳臂往外弯。
“梅姑娘,在下是真心诚意要娶菊姑娘,我们蒙古人说话绝不儿戏,只是…在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菊姑娘老是回避,若说对在下二点意思也没有的话,为何又在一些行为举止上,对在下的态度,异于一般人…”他不断想着这个问题,那症结点如尘封的蛛网,他怎么参就是参不透。
“我想也许是…”陆元梅正要揣测菊的想法时,后头传来珠帘被拨动的声音,原来是昏了几天的菊。
自从被奔雷托从山西扛回来后,菊就迷糊糊连睡好几天,直到今天,才有办法下走动…
她从未尝试过桂林三花酒的功力,直到醒来后一想,仍是心有余悸,不相信自己竟敢对那样幻极强的酒,一饮而尽。
“你终于清醒了,滋味不好受用?陆元梅有些气馁地看了菊一眼,对于她这样拿鸡蛋碰石头的行为,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她似乎都还没查清奔雷托的底细,就大胆正面战,而且败了一回后还不知反省检讨,屡败屡战,到了最后,脸都丢到山西去,这才甘愿。
“大姐,你就别再笑话人家了,你应该好好骂骂他,都是因为他,我才会丢脸丢到潘老板那儿去的。”当她听到她像头山猪似的,被奔雷托从潘府给扛到马背上时,心里买的那份羞感,就盘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陆元梅轻摇罗扇,精致的小脸带着几许训斥。“那你倒说说看,奔雷旗主在潘老板那儿,是怎么让你丢了脸、失了面的?”
一想到自个儿因不了解播锦贵,而误食了许多奇奇怪怪昆虫,还有令人作呕的猫,到后来,还闻不出三花酒的味道,又爱强出头,才会闹出笑话,这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哪里还是奔雷托的错。
“怎么,说不出来了吗?这张合同你拿去瞧瞧。”她将,份与潘锦贵签定的合约书,拿给菊看,他看了之后,才晓得奔雷托不但没有独杏花村汾酒这块大饼,而且还全部让给醍飘居,这样的恩德,又是几个男人可以做得到的。
“菊妹子,为了你呀,我也只能拿到绍兴酒坊四成的经销权,为了让你在江南继续独霸酒业的市场,我可是说破了嘴,他也不愿意多让给我一点,这么重轻友的男人,你就别再斤斤计较了吧?”杜乘风本来想趁这次机会,以绍兴酒坊来分刮醍飘居在市场上的大饼,好让陆元梅罚金,他一定有办法涉及到自己从未经营过的领域。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哪知道,这奔雷托竟爱上了陆菊,有了爱情这股力量,他就算绞干了脑汁,也说不动奔雷托改变初衷。”
“好,要我妹妹嫁给你可以,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一定马上择期,替你们俩缔结良缘。”陆元梅心里头正拨打着算盘,她打算用她亲爱的妹妹,来以车将。
“大姐,你…你在说什么啊?”要是大姐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让她委屈出嫁,那可怎么才好。
“你闭嘴,你两个姐妹的终身大事,不也是由我来负责,你当然也不例外。”说这话时,她那对精明澄澈的双眸,是直视着杜乘风而来。
“梅姑娘但说无妨,在下若能办得到,定当全力以赴,绝不推倭。”奔雷托这下更是志得意,历尽艰辛一路下来,算是有了代价。”
只是陆元梅还没说出口,杜乘风早已点破她的心思。
“就由我来说好了,梅姑娘是打算要你收回给我的那四成经营权。”他转了方向,再次将目光对向陆元梅。“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
早在几个月前,她就打听出奔雷托即将要到杭州与杜乘风谈一桩大生意,直到绍兴酒坊的事爆发开来,她才查出,原来杜乘风是想借由绍兴酒坊为据点,抢夺醍飘居的生意。
这要是真让他沾上了边,那蚕食鲸的能力,可不容许她小觑。
只有将经营权全数收口,才能斩草除,断了他横跨酒业的这个念头。
“你倒是聪明得很,也省得我多费舌。”想要捞过界,门都没有。
从上回到彩撰斋找惜竹下手,到这回利用奔雷托,分食醍明居的生意,她真不明白,他是不是非要把余国的生意全抢光,才肯善罢甘休。
她得时时刻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才行,要不然,让他把整个余园全进肚子里,到时候,还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奔雷旗主,你意下如何呢?”
整个店堂静悄悄,现在,奔雷托所作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攸关着其中任何一人的利益与颜面。
“好,我收回那四成的经营权。”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也不得不重轻友了。
“大好了,其实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将菊嫁给你,只是你答应了,我会更欣赏我这位未来的妹夫的。”
“大姐,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才出此下策的吧?”菊没辙了,笨蛋也看得出来,她是为了气杜乘风,才拿他当筹码的。
“难不成,你不想要嫁给奔雷旗主,无所谓,我再问你一次,你嫁还是不嫁,别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来。”自己的妹妹她难过看不出来,她也是非奔雷托不好,只是那死要面于的个住,让她就是拉不下脸,嘴上不说,心里头可不是这么怕。
都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只见她难得用娇羞的口气说:“嫁…嫁就嫁,不过就是天天看着同一张脸过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杜乘风见木已成舟,大事抵定,为了不失君子风度,当然要给予最深的祝福,
“那我就等着喝两位的喜酒了!”
说到喜酒,只见河邬和绿儿急匆匆地冲到余园大厅,神色慌张地说道:“不好了,奔雷旗主托马队从汾运来,准备用来与菊姑娘大喜之当喜酒的白玉汾酒在半路被人拦截走了!”
“什么,被人劫走了?”奔雷托突地站起,脸上充不解与疑惑。
他不信卓蟠敢将脑筋动到他头上,只是…除了卓蟠外,还有谁有这个狗胆呢?
众人陷入一片诡橘的气氛中,会这大喜之前,又投下一段难以捉摸的变数”
这一路从汾、郑州、淮北、芜湖然后再转太湖上苏州,整条行程路线,全是奔雷托慎防被马贼或盗匪偷袭,与潘锦贵商这许久,才规划另癖的路线,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盗贼劫走了,这样令人措手不急的现象,令奔雷托百思不得其解,况且,这整个马队中。并无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他不懂,究竟这些盗匪劫酒的用意,到底为何?
在此情形下,他首先将矛头转向卓蟠,在去过卓家庄仔细询问下.证实卓蟠并没有参与此次的计划,再经过卓家二老担保证明,这些日子他都安份守己在酒场内学着酿酒,从没踏出绍兴半步,说他如何劫走这两百坛酒,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向官府报案外,全都的人都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不明白此号人物劫酒的目的到底为何,若说是冲着陆家而来,至少得有个名目,那动机到底是什么,若说纯粹是抢劫,但…两百坛酒并非两百箱黄金,劫走这些酒,实在是毫无意义可言。
“真是可恶,如果让我知道是谁于的好事,我肯定让他吃我十几鞭,得他皮开绽,十天半个月爬不下!”菊第一个沉不住气,气得拍桌大骂,好不容易有了心理准备,在众人的祝福下,即将成为新嫁娘,却突然跑出这么一件扫兴的事,真是触人霉头。
“菊儿,你且稍安勿躁,官府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件案子,想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奔雷托不忍未来的太座气坏了身体,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并且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好心安抚。
一靠进奔雷托怀中的菊,马上就像朵含羞草一样,整个暴戾之气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家本有的羞怯与娇柔。
“可是人家心急嘛!”用这上等的白玉汾酒来宴客,不论是面子里子都挂住了,谁不知道,汾杏花村的白玉汾酒如同洛纸贵,能喝得到,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品味与水准。
“想当初说不嫁不嫁,现在反倒是最心急的、菊姑娘的态度,也一下子变得太快了吧!”站在奔雷托身后的哈札虎,当场忍不住地笑场起来。
“你信不信我现在若当场你几鞭,不会有人敢出手护你,你要不要跟我赌这一把呀?”菊手中长鞭正伺机而动,而在她身后的奔雷托,却半句话都不吭声,显然是不打算手接管此事。
“阿虎,我劝你还是少开口为妙,再过不了多久,菊姑娘就成了咱们的旗主夫人,你要是说话再不知经过脑子说出来,以后你这头猛虎,恐怕就成了一只全身伤痕累累的病猫了。”哈札龙赶紧出声警告哈札虎,此一时彼一时,再不知节制,可是会祸从口出的。
经哈札龙一提醒,哈札虎这才体会到,现在坐在他旗主大腿上的,正是未来的旗主夫人,这两大当家的,全都一鼻孔出气,四只眼睛全都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吓得他马上闭上嘴,一脸致歉的模样,保证下回绝对不敢再犯。
“哑叔,您差人到衙门那儿去问一下县太爷,这案子已办到哪儿了,要是有什么样的线素,就先请告知我们,让我们也好有个可循的目标。”陆元梅在众人皆一筹莫展时,连忙差哑叔去找些线索回来。
哑叔领了命,便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才踏出厅门,云之袖便拿着帐本,走进厅堂。
“菊姑娘,这是这个月酒坊的帐册您过目一下。”
菊翻了几页后,表情马上变得沉重,她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当场发起飙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薛员外指定的石林一定要在月底前送到他府上,你一直到这个月初五才送达,难怪他不肯结清当月的帐款,芝袖,你以前办事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最近老是给我出状况呢?”菊不管现场有没有外人,劈头就是一骂,使得云芝袖低头不语,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菊,你少说两句吧,你不在这这段期间,艺袖为了整个酒坊的事,已经够忙的了,只要是人,总是会做错事,这笔钱若能收得回来,少赚点利息钱也影响不到哪去的。”元梅出面缓颊,她说了菊两句后,转而对云艺袖说:“下回注意点就行了,幄,对了,你不是说你母亲重病,现在怎么样了。人好多了吗?”
云芝袖勉强笑了下,回应“已经好多了,大夫说是气的老毛病,多休养休养就行了。”
“到库房里去拿些长白参,拿给你母亲多补补身子,这些日子你两边奔波,真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梅姑娘,这是应该的。”云芝袖再三道谢后,这才拿回帐册,心情低落地走出厅堂。
虽然现场只有四兽战将及奔雷托,就没有其它外人,然而奔雷托还是觉得菊在处理去芝袖的这件事上头,有些不妥。
“菊儿,你对艺袖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大过严厉了些?”奔雷托看了这一幕,对菊对待部属方面,感到有一丝丝的不能苟同。
从之前在卓家庄,听了河邬和绿儿的描述后,他还以为她只是会对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发脾气,可现在连对她最亲信的伙伴,都会任意发脾气,这点,让他有点不能赞同。
“菊儿,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改改你的脾气了,你这样当场骂芝袖,让她很没面子,你知道吗?”他好声好语,并且在不伤及她的尊严下,给予良好建议。
“这是她第二次出错了,我明明已经告诉过她,薛员外个性古怪,只要没在月底前将酒送去,迟那么一天他就是不肯当月结帐,我已经是对他耳提面命了,可是她…”
“可是她母亲生病了,你应该体谅到她的心情,咱们连续在卓家庄与潘老板那,待上一个多月时间,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她在苦心维持着酒坊的生意,不过是一笔帐晚收了些,你何必这样大发雷霆呢?”他不断把道理说给菊听,这些刺耳不中听的话,以往她是怎么听都听不进去,如今是奔雷托训诫,就算不想听,她也不好驳斥。
“你说什么都对,难怪大家对你都唯命是从,那么醍飘居的生意,就都让你一个人来做好了,我倒也轻松了事。”她又开始说气话了,小朱一噘,马上就往后院走了进去。
“唉,这老三从小就被惯坏了,将来要是嫁到大漠去,还得要旗主你多多包容与体谅才是。”陆元梅向奔雷托苦笑着,这菊的坏脾气,早已是深蒂固,但她就只是那张嘴爱念,并不会记恨在心里。
陆元梅轻嘬一口茶,在杯缘还在边时,奔雷托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临时问道:“这云芝袖来到醍飘居工作多久了,和菊儿之间的互动关系又如何?”
还没喝上一口茶,陆元梅便将杯子放了下来,她过滤着奔雷托话中含义,立即心领意会,带着慧黠的笑说:“你是在怀疑这回的劫酒事件,跟芝袖有关?”
“梅姑娘先别预设立场,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这点你就别担心了,芝袖在我父亲将酒坊生意交给菊后,这五、六年来,都尽心尽力在她身边帮忙,说起来也是少不了一番劳心劳力。她的忠心是没有疑问的。”
“是么?那就好。”奔托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芝袖。
芝袖紧紧低着头,看不清一丝表情。
元梅拍了拍手“好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相互猜疑,被抢的酒总是还要补还给人家的。大家先散了吧,这事慢慢再说。”
…。。
虽然出了这么件不愉快的事,但菊嫁人的事宜还照样筹备着。随着婚期的益接近,婚礼要用的事物一件件地送了过来,堆得菊的闺房一比一挤。
“芝袖,你瞧瞧,这是纯正湘西云蚕丝,是旗主特地请人到烷陵替我拿回来做新娘服的,你说好不好看。”对着镜台,菊不断地将一身织工精细的云蚕丝服,展现给芝袖看。
一边替菊打理发饰的云芝袖,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菊姑娘真是漂亮,不管穿上什么衣服,都是那样美丽动人。”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有了云芝袖的肯定,菊看着镜中的自己,益发觉得更加明可人。
“跟在菊姑娘身边那么多年,我怎么会欺骗你呢?”她小心翼翼地替菊上金凤簪,并将她每发丝整理得有条不紊,每头发在她手掌心握来,都是再熟悉不过时了。
有了云芝袖的话,菊心头更是踏实不少,这时,她突然转过身来,并从一张檀木大柜中,拿出一块用昂贵云锦包裹而成的珠宝金,打开后并放在云芝袖的掌心,怀感激地说道:“你跟在我身边也那么久了,这几年来我知道我没有好好善待你,你该知道,我是有口无心,有时嗓门大了些,那全是求好心切,没别的意思,如今我就要嫁到大漠去了,醍飘居也要由我大姐掌管,将来要是你嫁了人,我来不及赶回来时话,我珍藏的这些珠宝,就给你当嫁妆用,当做我的一份心意。”
云之袖怔怔拿着那金碧辉煌的珠宝盒,里头尽是些玛瑙、珍珠、黄金、宝石及各式各样贵重的手饰,换成银两的话,少说也有好几千两,即使后半辈子不工作,也能吃穿不愁。
“菊姑娘,这…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她除了惊讶外,还是惊讶,她从没想过,平诚是苛求她的菊姑娘,今天会将自己珍藏的珠宝,全数毫无保留地送给她。
“咱们姐妹一场,你晓得我脾气的,你要不收下,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她坐回镜台前,对着身后的云芝袖说道:“替我理理后头的簪子吧,太大的话,戴上凤冠会不太舒服的。”
而云艺袖心中突然变得五味杂陈,仿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脸的良心不安。
原以为她在菊的心目中,跟个卑微的下女没两样,可万万没想到,在此时此刻,她却感受到她在她心目中,所受到的重视,是她昔日所无法想象得到的。
她该怎么办,菊姑娘对她这么好,而她…
“菊姑娘,我…”
“喔,对了,旗主差人从汾再送上两百坛白玉汾酒来,我好象记得跟你说过,会在今晚从后门送来,你去看看送来了没?”云芝袖正想开口告诉她一些心底话,却见菊转过身来,把话给截了去。
这话才说完,只见云芝袖手中的梳子同时滑落下来,匡嘟一声,象牙梳顿时断成两半。
“芝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菊警觉到,今晚的云艺袖,仿佛有着心事,老心不在焉的。
“没…没什么事…”她慌得将地上的象牙梳子捡起,待她站起时,蓝儿突然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菊…菊姑娘,不好了,旗主新订的汾酒,在半途又被盗匪给劫走了1”
“什么!又被劫走了!”
她心头一急,什么装饰也顾不得,便一个快步,朝向前头厅堂奔了过去,云芝袖先是在原地顿了会,最后才心慌意地尾随而去。
两百坛的汾酒,又轻而易举被盗匪夺了去。
这明显地有内神通外鬼,即使奔雷托所规划的路线再怎么隐密,路线照样被识破,这回被劫走的地点,是在一处偏远的小村落,荒烟漫漫、人稀林茂,别说是目击证人了,就连半头牛也没有。
此事二度报上官府,苏州知府一个头两个大,这件劫案一来没留下任何证据,二来运酒的护嫖人员,全都被刀砍死,在无凭无据下,要查办起来,可说是大禾针,一点头绪也没。
所有的人依然苦无对策,在即将大婚的前两天发生这样触霉头的事,任谁都不好过,整个余园充瞒着沉重的气氛,就连大门口所挂的两盏红灯笼,也显得死气沉沉,仿佛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宴,投下一场难料的变数。
“今晚大伙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先回绍兴,将与汾酒齐名的西凤酒运来,先暂时应付状况,菊儿,你不介意我这样安排吧?’,奔雷托知道是自己天疏忽了,总以为这件事不会发生第二次,没想到,还是遭到劫掠,使得他对菊十分自责。
“被劫就被劫了,我看是这些盗匪存心想让我嫁不成的,反正不喝汾酒难道我就嫁不成了吗?你别替我担心,就算只是喝喝普通的白干,我也不会有任何埋怨的。”菊才不会被这班盗匪给击垮,况且西凤酒还是名列全国四大名酒上等佳酿,乃雍州出产之名酒,虽然没有汾酒来得出名,但拿出来宴客,可也毫不逊。
“我的确没看错人,你真是聪明懂事,说你有多任霸道,我就不这么觉得。”他捧起她的小脸蛋,当场就在厅堂里吻了起来,烈的热吻,让陆元梅及其它奴仆看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对于这位即将成为陆家姑爷的奔雷托,还是给予深深的祝福。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微笑,但奔雷托却用眼角余光发觉到,只有云芝袖那种落寞与嫉妒的目光,和其它的人比较起来,则有着大大的不同。
“好了,在这节骨眼,你还有心情做这些事,家人都在,你不能够节制点吗?”菊还懂得适可而止,在热吻一番后,马上就收敛起来,不想有太多擦走火的演出。
“这八万两对奔雷旗主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所以他才不会太过着急,但…你真的不希望查出这劫酒的凶手,到底是谁吗?”看到奔雷托在连续发生两次劫酒事件后,特别是在与菊大婚的前两天,还能镇静自若,对于他的异充静,感到十分诧异。
“丢了就丢了,只能怪我们太过粗心大意,我想,明天绍兴之行,只好我亲自走一趟就是,这回我会谨慎些,你们就别再为这种小事担心了,我们蒙古人做事,一向不拘泥于小节,要是太将每件事放在心上,那不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吗?”为了不影响到众人的心情,奔雷托自己率先带头哈哈大笑起来,若能破财消灾,当做化劫去难,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啊,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好象是这么说来着,什么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只要大伙都平安无事,损失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一旁的哈札虎,这次总算说对一次人话。
所有人看了奔雷托这样乐天知命,也就不再深锁眉头,唯有陆元梅,看得出奔雷托,实际上则是另有盘算,至于他在打什么主意,这点,她倒是很难去想得通。
不过她并不着急,对于这位聪明绝顶的妹婿,她有这个把握,不消几天,就能查出凶手,让事件的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同时又有下人高声喊着:“不,你不能进去。你是什么人?我们还没通禀,你不能进去!”
众人回头向厅门处看去,只见一个头上扎着白巾、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直朝云芝袖方向而去。
“你要干什么!”菊想要冲上去护住云芝袖,却被奔雷托一把拉住。
奔雷托在她耳边轻声说:“先别动,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不想知道这次劫酒的真相吗?”
菊沉默了,看着那白巾老鬼一路向云芝袖冲去,也不好阻拦。虽然她与芝袖情同姐妹,但面对这么一件大案,也只好暂时忍下去,只求找出真相。
“看你一脸清秀纯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你要我第二回替你劫走的汾酒,里头尽是要命的鸩酒,害我一个晚上死了四十多名弟兄,这笔帐,我不该找你算,那我该找谁算啊?”白巾老鬼将事件来龙去脉一说,不仅云芝袖震惊不已,就连其身后的人,也感到万分错愕。
“你…你说什么,那…那些全是鸩…鸩酒?”云芝袖整个人全呆了,她缓缓地回过头,眼定在奔雷托面前,难怪在第二次汾酒遭劫时,他会这样镇定自若,一副无关痛的样子。
这招引蛇出,是奔雷托想了好久的计策、当他知道这负责接收汾扬酒的人是云芝袖之后,便放出假消息,说要从山西再进两百坛酒,并且将运送路线仅说给陆家两姐妹和云芝袖知道,为的就是要试试看这一回,是否是还会遭劫二没想到,酒还是被劫走了。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与菊情同姐妹的她,会做出这样泯灭天良的事来。
“芝袖,你告诉我,这件事跟你绝无关莲。是这白面老鬼故意栽赃你的。”菊不敢相信会有这等事发生,只要芝袖与她无关,她会相信她的。
“云芝袖,是不是我栽赃给你,你自个儿心头有数,要不要连你对我诉的苦,也一并说给大家听。”白巾老鬼像是掌握着一切有利证据,频频对她施。
“不!你千万别说出来!”她狂叫着,两行泪水如泉涌般,布了整个粉颊。
看到这样的情况,所有的人都晓得大事不妙,菊的心更是冰凉不已,她目瞪口呆,全身因冷而颤抖,视线凝视在云之袖脸上无法移开。
这怎么可能是她?不会是艺相的…绝对不会是她的
脑海中尽是她与云芝袖清同手足,同同乐的情景,她们俩一同到西湖赏荷,一起到酉塘口买糕饼,还到二姐探兰所住的黄山欣赏丛山峻岭,及嫁到京城的小妹惜竹那里游长城,那些过往的回忆,还历历如同昨,可她又回头一想,也只有芝袖知道这运酒路线、运酒的时段,除了她,根本就没人知道奔雷托所规划的路线…··
一双大掌按在她的肩膀,暂时安抚她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她回头看了看,奔雷托正以一种必须要面对现实的眼神,要她务必得镇定,不可惊慌。
“你可别用那怀恨的眼神看我,这一切都是你来求我的,不是吗/白巾老鬼笑出如鬼往似的声音,嗤之以鼻说道:“全都是女人的妒心作祟,天生就是奴才命,还妄想栖上枝头当凤凰,是你自己的不足心态害了你,可别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我头上。回
“别再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云芝袖像是疯了,双手捂着耳朵,她跪在菊面前,不停地合着头。“菊姑娘,我错了,我恶贯盈,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嫉妒你,是我心眼窄小,我对不起你…”菊立即上前去,蹲在她跟前,泪眼汪汪说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我从未亏待过你,你…你怎会这样对待我?”
“我晓得,菊姑娘你从未亏待过我,但…我总是以为你把我当一般奴才使唤,直到你…你把你珍藏的珠宝全送给我,准备给我预作嫁妆用时,我才知道,过去都是我错怪了你,你…你真把我当成姐妹看待呀…”她用力抱住菊,就在两人接触的一刹那间,云芝袖的双区突然一睁,吃力地哦一声。
原来她将预藏在怀中的小刀,趁着两人相拥时,深深地刺人自己的体内,她知道,她必须以这种方式来赎罪,否则,她也无脸活着来面对所有爱护她的人。
“芝袖…”菊抱着体温渐渐流逝的云芝拍,泪水不断地滴落在她白的小脸上。上
云芝袖伸出颤抖的手,摸着刚刚让她梳好的头发,说道:“菊…菊姑娘,你…你好美,以…以后…芝袖再也无法帮你梳头,希…希望你和…奔…一奔雷旗主,能…白头偕老…永浴爱…”
“河”字都来不及说完,摸在菊头发上的手,就这样冷冷地垂了下来。
因为一时的妒火,云芝袖选择引狼人室,原以为那些酒和自己的一些私房钱,能暂时破坏菊美好的婚姻,可她万万料想不到,奔雷托会以假酒来出大鱼,但没人想象得到,这条大鱼,竟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自己人。
看着云芝袖因赎罪而死,菊早已伤心绝,但傲立在马背上的白巾老鬼,似乎还没有要了断的迹象。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要怎样?”奔雷托看着白巾老鬼一动也不动,步上前大声斥喝。
“那我死了四十多个弟兄,你又要跟我怎么算?”
“那之前你劫走的那两百坛汾酒,市价一共四十万两,那你又要怎么跟我算?”奔雷托故意哄抬物价,他早就摸清白巾老鬼的底,要他吐钱出来,无非是要了他的老命。
一个弟兄换一万两,也算是划得来的了,再说那些酒也被他们全数喝得光,哪来的酒和钱赔给他们。
“奔雷托,算你够,这口我就卖你一次帐,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你们十四旗有些部属,已经在边界与我弟兄产生生意上的摩擦,你回到大漠后,最好尽速处理,免得事端扩大,再次兵戎相见,那可不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你放心,该是你的地盘,我绝不越界一步。”
有了奔雷托的拍脯保证,白巾恶鬼这才扯起马经,掉头率众离去。
一晚的惊魂,终于在白巾老鬼渐渐远离后,宣告落幕。
云芝袖的逝世,让菊的婚礼延了半个月才举行。
在这次事件发生后,她才知道,为何奔雷托希望她对下属要能体谅、客气些,有时她是有口无心,可是像芝袖这样感的人,就是爱胡思想、钻牛角尖,因此,她再也不敢扯开嗓门,发脾气了。
意暖暖的苏州城,这朵最是人娇的玫瑰,终于要踏上前往大漠的路程。
带着红、绿、蓝、紫四名丫头,跟着四兽战将,还有一只精灵古怪的九官鸟,一行人一起步上她未来的归途。
她含泪与陆元梅告别,要她一切得保重身体,她这一走,四姐妹就只剩大姐一人,说什么也是心有不舍。
醍飘居与绍兴酒坊,暂由哑叔和聋娘看顾,等到训练好几位可以信任的亲信,再慢慢将权力释放给他们。
她心中虽万般不舍,但她知道,今后她就是奔雷托的人,她必须一切以夫君为主,而奔雷托更会以他的一生来疼宠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即使在大漠,也会像在江南,生活得惬意宜人
一双俪人在陆元梅含泪送下,渐渐没人夕阳余晖尽头,她不停地挥手,似乎对着这位最后嫁走的妹妹,感到尤其不舍,从今以后,她就得要一人掌理余园,往后的辛劳,将是她难以想象得到的…
她提起丝裙,抹于了泪,正准备进到余园,不料才一转身,赫然发现一具高大潇洒的身影,正拿着手帕递到她的面前。
“梅儿,把泪水擦一擦,这可不像你坚强有自信的个性喔!”他漾起俊朗的笑,泰然自若地望着她。
“用不着你来费心。”她马上转头就走,不将杜乘风的好心给放在心上。
哑叔与聋嫂也不敢多作停留,只能匆匆地跟在陆元梅身后,并且很不好意思地,将门迅速关上。
独自站在余国大门的杜乘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一桶冷水,泼得自己信心全失,他心里头更是畅然自得,对于这位陆家的大姐,内心的盘算,正渐渐开始加温…
一抹晚霞映照在余园前头的小桥上,杜乘风走在桥上,着晚风,闲暇自在,这苏州有陆家,杭州有杜家,两家的故事,最热闹精彩的,正准备隆重上演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