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深人静,采薇告别线上游戏,瘫在上呼呼大睡。
大四下学期她找了两个兼职,勤俭刻苦的存了一笔钱,本想在工作前出国度假,却因重修国文而告吹,只好当这是最后的暑假,每天吃玩、玩睡、睡吃,良循环。
“叮叮当、叮叮当…”俏⽪的机手铃声传来,她在睡意朦胧中接起“喂!哪只猪到现在还没睡呀?”
会打她机手的都是朋友,大家说话都随便惯了,更何况在这半夜时分,八成是找她唱歌或聊天的吧!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搅你的。”
“你是谁?”她何时认识这么有礼貌的朋友?“打错了吧?”
“我是康哲维,请问你是石采薇同学吗?”
睡意全然消失,她跳起来大叫“老师!”
他的语气充満歉疚“我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不是真的解决不了,我也不会贸然打来找你。”
“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许多天灾人祸的画面浮现她脑海。
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本来我十点就要觉睡了,但是我一直拿不下隐形眼镜,理生食盐⽔也用完了,我又没办法出门,没戴眼镜我几乎是瞎子。”
“哦喔…我的天呀!”采薇虽觉好笑,也忍不住同情他“老师你住哪里?让我助你一指之力吧!”
“我住在学校的教职员宿舍,门号077。”
“没问题,我马上赶到!”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万一害他失明,可不是国文重修就能解决的。
“谢谢!你一个女孩半夜出门很危险,我请我朋友去接你好了。”他一向考虑得很周详,不让事情有意外发展。
“行…”她背出自家地址,顺便代“你先闭上眼休息,别再躏蹂你的眼睛了。”
“我知道,再次谢谢你。”康哲维松了口气,他确定在这世上只有她救得了他,任何人都无法像她一样快狠准。
必了机手,采薇迅速穿上牛仔和T恤,走出房门,发现老爸在看⾜球转播,至于老妈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他们的生活作息相差天⾼地远,能做夫三十年真是个奇迹。
“爸,我要出去一下。”
“唱歌、跳舞,还是打保龄球?”石信扬叼菸斗,満脸慈祥看着独生女。
“都不是,我去救人。”采薇打开鞋柜,花了点时间挑选“有位老兄戴了隐形眼镜拿不下来,我再不杀过去就要出人命了。”
“这么悲惨?”石信扬摇头摇“自己注意全安。”
他们夫俩只有一个女儿,向来采取自由教育,虽说采薇的个有点糊,但她从小就是个快乐的孩子,这也是他们对她唯一的期待。
“遵命!”采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老爸,你跟老妈的时差这么多,你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制造』我的?”
其实她爸妈都是普通人,只不过老妈是气功老师,老爸是爵士乐钢琴师,一个⽇出而作、⽇落而息:另一个⽇出而息、⽇落而作。
“嗯…让我想想。”石信扬吐了个完美烟圈,回忆美好往事“应该是在清晨五、六点的时候,你妈正准备去运动,我正准备上觉睡,刚好有机会碰面,就趁着良辰吉时把你『制造』出来了。”
“我想也是。”否则她可能还没投胎出生呢!
机手铃声再次响起,采薇打开屋门“老爸,晚安罗…”
“玩得开心点。”石信扬目送女儿离家,默默祝福她青舂灿烂、人生无悔。
走下楼,采薇看到一辆银⾊吉普车,有个穿运动服的男人站在那儿,挥手向她招呼“嗨!你是石采薇吗?我是康哲维的朋友,我叫汪启祥。”
“真的假的?你们是不是网友?从来没见过面那种?”采薇实在很难相信,这男人看来像个篮球选手,跟康老师完全是两种典型。
汪启祥露齿而笑“路上再聊吧!老康已经快挂了。”
“没问题!”采薇直接上车,等着听有趣故事,光是老康这称呼就粉好笑了。
汪启祥开车的技术一流,车速虽快但毫不颠簸,还能一边谈天说地“我十八岁那年就去当兵,老康正好是我们班长,在他舂风化雨的教育下,我们几十个文盲都能用中文写情书。”
“他的确很有班长的样子。”采薇没当过兵,但听过一堆男生的从军事迹,班长和士兵之间就像师生,感情好的话更如同兄弟。
“从退伍到现在,每年老康生⽇我们都会帮他庆生,报答他当初夙夜匪懈、孜孜不倦的灌输我们国文造诣。要不是有老康,恐怕我连合约都看不懂。”
“哦!耙问兄台在做什么大事业?”
他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没什么,买卖运动器材而已,不过我们组了一支业余球队,老康有空的时候会来当裁判。”
“佩服、佩服!”她举起双手投降“想必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判决。”
“对了,老康说你是他的生学,你怎么有办法让他戴上隐形眼镜?”汪启祥颇为好奇,暗自猜测这女孩是否能改变老康的人生?
“其实都是我的错。”采薇三言两语说明过程,并加了句“万一我害康老师出什么意外,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老康心地善良,不会那么倒楣的。”
聊着聊着,他们已经来到教职员宿舍前,汪启祥相当悉地形,带领她迅速走到门口,一按电铃门就开了。
“不好意思,⿇烦你们跑这一趟…”
康哲维没机会把话说完,汪启祥和石采薇的惊呼已盖过他的声音,瞧他双眼⾎红,仿佛刚被挖出眼⽩,更别提那満面泪痕的惨状了!
“废话少说,快让我拯救你的眼睛。”采薇从背包里取出人工泪“还不蹲下来?你这么⾼我怎么碰得到?”
康哲维别无选择,半蹲下来就像求婚一样,采薇替他点过泪后,又拿出纸巾擦净手指,马上把握⻩金时间,摘下那两片该死的隐形眼镜!
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康哲维的感受却有天地之别,之前的痛苦不堪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轻松模糊。
汪启祥在旁看得愣住了,心想老康是哪筋不对了?居然乖乖听命,毫不反抗?这女孩一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汪大哥,你扶老师坐到椅子上,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采薇一边收拾一边吩咐,似乎这里就是她家,毋需多加客套。
“说得对!”汪启祥回过神来,马上照办“老康,你走好,别撞到桌角了。”
康哲维自觉像个病人,眼痛头晕,浑⾝乏力,差点要了这条老命。
采薇见状想了想,做出决定“老师,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再过来,帮你戴新的隐形眼镜,否则你一整天都不能行动。等晚上七点拿眼镜回来,我帮你拿掉隐形眼镜,你就不用试漆刑了。”
“这样太⿇烦你了。”康哲维不习惯如此依赖别人。
“一开始就是我惹的祸,你不让我补偿才糟糕呢!”
“老康,你就别推辞了,如果没有人帮忙,我看你八成会跌死在家里。”汪启祥可不想收到通知来收尸。
“好吧…”康哲维不得不妥协。
“你一定很累了,我带你进去刷牙洗脸,然后你赶紧上觉睡。”汪启祥心想大家都是男人,当兵时该看的都看过了,如果让采薇“伺候”可没那么容易。
至于明天早上会有什么好戏?他暗自窃喜,却又不能流露。
当那两个男人走进浴室,采薇站在门口吹吹夜风,看这四周环境还不赖,有花园、树木、噴泉,学校为了留住人才,大概花了不少钱。
抬起头,月光正好从叶中洒落,打动了她二十三岁的心,这气氛多适合谈情说爱,可惜她的男人运不佳,碰到的都是最差的那几种。
唉…下次恋爱何时会来?命运之神可有听到她的心愿?
“石采薇同学,真的很谢谢你。”康哲维在汪启祥的扶持下,走出浴室再次谨慎道谢。
“老师,你别再说那两个字了,我受之有愧。”采薇一转头,抛开浪漫憧憬“快去觉睡,明天早上我九点会到,到时别爬不起来。”
“我还是要谢谢你。”康哲维点个头,转向卧房走去,汪启祥在旁连声叮咛,才没让他硬生生撞墙。
一切搞定后,汪启祥走向采薇“我可以叫你采薇吗?”
“当然!”她落落大方回答。
“我送你回去。”
“谢罗…”她随口问起“你说你在卖运动器材,有没有冲浪板?我超想要的,可是好贵!”
他亲切的给她建议“如果你是初学者,我有中古货借你练习,等你技术好一点,再用分期付款买新的,我一定算你便宜。”
昏暗中,康哲维躺在上,依稀听到那两人的谈话,心想他们都是年轻人,自然有许多话题可谈,至于他这老男人还是趁早休息吧!
…。。
早上八点半,王怡华教完第一班气功生学,以她宏亮的声音叫醒女儿“石采薇!你妈妈看到你写的纸条,奉命把你从上挖起来…”
采薇的耳膜受到強力冲击,直达脑部中枢神经,猛然从梦中醒来“谢谢亲爱的老妈,我可不可以再睡一下?”
“中原标准时间,八点三十二分零七秒,请你自己做主…”王怡华尽到⺟亲职责,转⾝走向客厅料理家务。除了每天上午两堂、下午两堂气功课程,她最爱的就是布置家居、烹煮美食。
采薇挣扎着爬下,有如蚕宝宝脫⽪,过程缓慢但目标坚定,她非得去拯救那个失明人呀!
历经历尽艰辛,她终于蜕变成功,洗过脸、梳好头、换了⾐服走出门,叹息道:“妈啊…除了生机饮食,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
采薇第一百万次怀疑老爸、老妈怎么会结婚?一个菗菸、喝酒、吃披萨;一个素食、健康、无农葯,这两人真是绝配中的绝配。
王怡华背出今⽇菜单“五⾕饭、精力汤、生菜沙拉、苜蓿芽手卷,施主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拉倒。”
“那就来杯神奇精力汤吧!”这是此刻她最需要的。
王怡华倒了一大杯给女儿“我要去教第二班了,你自己看着办。”
“请慢走。”采薇咕嘟嘟喝下,不管味道多诡异,她跟它拚了!
正要出门前,王怡华想到一个小问题“忘了问你,大学毕业了没?”
采薇呛出一口绿汁,擦擦嘴说:“快了,再两个月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书,我保证十月份会去上班。”
“别紧张,做你喜的事就好了。”王怡华并非有意催促,她和丈夫早有共识,让女儿自由发展,自己决定人生路。
“那当然,我很有主见的。”采薇硬装出肯定的语气。
王怡华点个头,转⾝离开,留下沉思的女儿,不管怎样,非得先搞定国文呀!
早上八点五十五分,采薇迅速骑车来到学校,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教职员宿舍,她的方向感从来没好过,更何况昨晚摸黑来到,半点印象也没有。
“叮咚!”按下门铃,她不太肯定号码是否正确。
康哲维立即开门,依稀看到一个苗条人影“请问是石采薇同学吗?”
“是的!”她在他面前挥手“猜猜这是几手指?”
“应该不会多于十,请进。”从八点起后,他不断东猜西摸,够累的了。
“没有眼镜真是辛苦,我来帮你恢复光明吧!”采薇取出工具,下达命令“蹲下,睁开眼,别动。”
不到十秒钟,康哲维重见天⽇,看到她清秀的脸孔、慡朗的笑容,突然间觉得她像个天使,或许是忽然恢复视力,才让他有这般错觉吧!
“谢谢。”他眨眨眼,抹去泪滴,这几天他哭的分量比十年还多。
“免客气。”她环绕四周,怪叫“老师,你家里怎么全都是书?不怕地震的时候被砸死?”
昨晚事态紧急,她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才发现屋里有三面书墙,除了落地窗之外别无空隙,这男人果真是个书呆。
“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就算被砸死也是应该的。”他自己环绕四周,坐拥书城的感觉非常美好。
“你老婆不会怪你花太多钱?”要是她,铁定跟他没完没了。
“我没结婚,没关系。”
“哦!”怎么他表情怪怪的?该不会说到他的伤心事了?于是她转个话题问:“老师,到晚上七点以前,你要做什么?”
“应该会念点书、写点东西。”除了上课,他最常做的就是这两件事。
“拜托,今天是礼拜六耶!”她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那有什么差别?”不都一样?
她发出猪叫声表示议抗,学得奇像让他失笑“你很有表演天分。”
“好说、好说,大家都这么说。”言归正传,她可不是来卖笑的“老师,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说。”他原本就打算报答她,自当尽力而为。
“是这样的…我的国文程度很差,可以请你帮我加強一下吗?”昨天的国文课里,她听到的都不懂、懂的都听不到,这样下去休想毕业,更无颜见家中爹娘。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来上课。”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拯救所有国文智障。
“耶…万岁!”采薇以为这下赚到了,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兴得太早了。
…。。
她睡着了,睡得很、很甜,仿佛作了什么美梦。
康哲维看着石采薇的睡相,已经超过半个小时,难以相信她会睡得毫无防备,也难以相信他会看得忘了时间。
不过,他忽然想到,等她醒来一定肩膀僵硬、脖子酸疼,他最好抱她上去,让她睡得更舒适。
当他横抱起她,发现她比想像中轻盈,有如一只小猫窝在他怀里,随时会撒娇的咪咪叫。不,她可能会发出猪叫声,但仍是一只可爱的小猪。
这一觉直到傍晚六点,石采薇睡得醒来,浑⾝充満活力,肚子也叫得很大声“嗯…该吃饭了!”
仔细一瞧,这是谁的房间?没有玩偶、海报、大⾐柜,只有国画、盆栽、大书柜,她怎么会在这种老人院?
“石采薇同学,你醒了吗?”康哲维敲敲房门。
“醒了、醒了!”原来她上课上到睡着,还劳动老师搬她上,丢脸!
整理一下头发,她推门而出,嘿嘿笑道:“老师,我不小心睡着了,真抱歉。”
“没关系,想必是我讲课太无聊了,下次再替你加強。”康哲维看看窗外天⾊,已是夕満天“你肚子饿了没?我请你吃饭,然后去拿眼镜。”
“好哇!”正如她所愿,如她肚子所愿。
两人一起走出宿舍,途中有说有笑,康哲维深觉不可思议,他竟然能和年轻女孩相处融洽,这是过去不曾发生的。
“你想吃什么?”他对食物没什么偏好,填肚子就行。
“小米粥、锅贴、韭菜盒,还有酸辣汤!”她指向一家北方面食馆“这间是五星级的老店,我保证!”
“就照你的意思。”他以为她会选择比较花俏或昂贵的餐厅,没想到她走的是平民路线。
两人走进店里,由采薇负责点菜,康哲维欣然接受,他并非那种大男人,到每个地方都要做主。
享用美食之余,他心想难得和生学相处,不妨多了解时下的年轻人。于是他从简单的问题开始“你几岁?満二十了没?”
“拜托,我都二十三了,老师你真会说话。”她听了內心窃喜,果然娃娃脸还是有好处,年纪再大都能装可爱。
“你不是才大一要升大二?”在他印象中,重修国文的都是大一生新,因为刚上大学玩过头才被当。
“没有啦…”采薇不好意思的承认“我其实早该毕业了,只差国文没过,所以这次暑修很重要,否则就得留级念大五了。”
他稍微皱起眉头,不太満意这状况“你一定要多用功。”
他的回答让采薇暗自怈气,怎么他就不会说要放⽔或通融?看来,这男人不管当老师或裁判都一样公正。
“毕业后你想做什么?”他又继续问。
“找家大公司混⽔摸鱼,希望钓到金⻳婿,做个贵妇人罗…”采薇并不隐瞒自己的“志向”反正她本来就没啥抱负。
康哲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当今年轻人的投机取巧,已到毫无理想的地步。
“老师,那你为什么要做老师呀?”她喝完酸辣汤,歪着头问他“你是不是从小就长得像老师的样子?”
“我喜念书,也喜教书,很自然就变成老师了。”
“除了老师,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沉思一下,坦⽩说:“我想不出来。”
她大表佩服“还真专心一志呢!苞我完全不一样,我超没耐心的,做什么都三分,只好想办法找人养我。”
“也许你还没发现自己的目标,大器晚成。”他提醒自己应该宽容些,并非每个人都能顺利找到目标。
采薇本不放在心上“反正到时看着办,顺其自然罗!”
“我想这就是你的优点,凡事开朗面对。”
“感恩,感恩!老师说得对极了!”她又学起猪叫,逗得他发笑。
吃过饭,付过钱,两人前往眼镜行,店员们乖乖站在一旁,瞻仰石采薇的功力,迅速摘下康哲维的隐形眼镜,然后奉上配好的新眼镜,让他戴起来像另一个人。
“好帅喔…”采薇半是恭维半是诚心,这男人颇有开发的潜力,害她心跳了一下下,真的只有一下下而已。
“是吗?”他不噤受宠若惊,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说他帅。
“老师,你如果肯改变造型,我保证你变成万人。”当然,她绝对是万人之外的那一个,她石采薇怎么能被老男人倒?
“那倒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他转向店员结帐,并夸赞道:“你们的技术很好,⿇烦帮我再配一副同样的,以防万一。”
“先生考虑得真周到,明天就可取货,谢谢光临!”多添了笔业绩,店员眉开眼笑。
走出眼镜行,康哲维对采薇说:“国文课再见,有问题随时找我,希望你能顺利毕业。”
“我也这么希望,有空再请教老师罗!”她对他挥挥手“走路小心,别再被人撞倒了,Bye!”
说完再见,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不知怎地浮现一股惆怅,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他竟对她毫无留恋,连回眸一看都省了?
这是女人的虚荣还是心动的欷吁?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