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年初一，新的大好日子。

　　非凡一早就穿上师父前阵子下山为他们采买的新衣，开心地在铜镜前转着圈。

　　突然，她顿住步子，望着得意。“对了，我爹娘…我爹娘不知道有没有银子过年，记得以前每每过年过节便是他们最头疼的时候，因为他们根本拿不出银子来准备年夜饭呀，找…我想回去，将这身衣裳卖了还可以揽些银子。”

　　“别回去，”扬得意喊住她。“我已经代扬天送去暖衣与银两，他们今年过年会过得很舒服、很暖。”

　　“真的，谢谢…谢谢少爷。”她感激地眼睫都凝上水滴。“以后非凡会报答你的。”

　　“报答！”他眉一蹙，什么时候他俩间的关系变得这么生疏了？

　　以往她要是开心，都会在他颊上印上一个吻，可最近这种动作已渐渐少了，近乎消失了。

　　趁着其他人不在，他马上握住她的手问：“非凡，我不要你什么报答，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

　　她倏然推开他，微敛双眼。“少爷，过去非凡不懂事，可现在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扬得意挑眉。

　　“以前你常跟我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当时我一直搞不懂，可现在我懂了。”她水漾的眸望着他。“以前我真的很傻对不？”

　　“不，我就是喜欢你那股傻劲儿，天真、单纯又可爱。”扬得意非常认真，眼中尽是深情。

　　“就因为我单纯可爱，所以你骗我，因为我笨我傻，当时山里又只有我一位姑娘，你…你很容易产生假象…”种喜欢我的假象。”她哽咽地说。

　　“不是的，非凡，你听我说好不好？”

　　“呃…少爷，你看，师父在那块空地烤，招手叫我们过去了，大家都在那儿帮忙，我们也去好不好？”

　　非凡指着窗外，有意逃开他的追问，接着便朝那儿奔了过去。

　　“师父…你烤什么呀？好香哪！”

　　“这是素。”高山笑说。

　　“素！”她小脸一垮。“师父，平我们已经吃了好多素了，今天能不能吃点儿真的。”

　　明明住在山里，可山中野味她却从没尝过。

　　斑山抬头望着她，以下巴朝另一边点了点。

　　非凡望过去，竟看见远处还有一个烤架，大师兄手里转动的东西正是小山猪！

　　“哇…山猪，是山猪耶，大师兄，你烤的好香呀。”非凡开心地朝那儿走去。

　　扬得意只能闭上眼，用力一叹。

　　为什么？她什么时候开始懂得逃避闪躲了？

　　“师父，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几位师兄妹们特地准备了一份红包孝敬您。”这时，蓝黔和于心、武研走向高山，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纸包。

　　斑山摇摇头。“你们拿回去吧，新年礼物我已收到了。”

　　“哦，是谁送的？”蓝黔的眸突地瞟向扬得意。

　　“你猜的没错，是得意送的。这两个烤竹架是得意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好的。”高山指着这两个竹架，

　　蓝黔轻笑了声。“我还以为这些竹架是师父为了让我们惊喜的杰作，没想到是你，手艺真不错。”

　　“多谢大师兄赞美。”对于蓝黔的好言，扬得意笑颜接受。

　　“对了，我还准备了炮竹上山，大家来玩吧。”武研打开上山时就一直偷藏起来的包袱，好给大家一个惊喜。

　　“炮竹，我最喜欢了！”非凡笑逐颜开：“二师兄，我跟你去。”

　　眼看她又躲到武研身后，扬得意却再也无法得意了。

　　他没想到当放下真感情后，自己竟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非凡，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懂得我的心呢？

　　突然，炮竹声震醒了陷入沉思的他，看着大夥开心玩乐的模样，他不也笑了。

　　“怎么不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玩？”高山走向他。

　　“有人躲着我。”他淡淡笑着，眉宇间却有一抹抹不去的愁。

　　“躲你是因为她不了解你，何不让她明白你心底在想什么？”高山以一副随兴的语气说道。

　　“我想让她明白，可她不给我机会。”他过去她就跑，简直是消极地躲他了。

　　“机会是自己找的，不是吗？”

　　又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扬得意转向高山，扯笑说：“谢谢师父。”

　　“去吧。”

　　“是的，师父。”扬得意笑了笑，快步朝那儿奔了去。

　　斑山点点头，看着这群徒儿欢乐的情景，也觉得很欣慰。

　　“有风耶，如果有纸鸢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放纸鸢玩了。”于心感受到风儿轻漾的美好。

　　今天非但无降雪，不时还有微风吹拂，是个很朗的天气。

　　“我有。”非凡纯真地说着。

　　“你有？”大夥儿异口同声道。

　　“对，是…”她看向扬得意。“是少爷做给我的。”

　　“哦，你也会做纸鸢呀，那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吧。”于心知情后，可是又妒又气。

　　“好，我去拿。”非凡马上转身奔进石屋，再出现时手里已拿着一只双头鱼的纸鸢。

　　扬得意眯起眸，没想到她竟然将他俩所做的纸鸢拿出来与别人分享。

　　“我看看。”于心一把抢下去，就要开始放。

　　“五师姐，那纸鸢当初被我摔坏了，到现在还不能飞，可能要让少爷修修。”非凡喊道。

　　“坏了？”蓝黔主动地说：“我会做纸鸢，让我看看吧。”

　　“你别动它。”扬得意突地出声。

　　“少爷，那你帮我修好吗？”非凡望着他，小声地说。

　　“我…”扬得意不忍拒绝，可一看见蓝黔那挑釁的眼神，他竟回绝了她。“不修。”

　　“少爷！”她很意外他会拒绝。

　　“非凡，既然他已将这只纸鸢赠给你，那就是你的，只看你愿不愿意让我修了。”蓝黔似乎卯上了扬得意。

　　非凡迟疑半晌，突然，她想起那天在山顶上于心对得意说的话，心底便有浓烈的闷疼产生。

　　“好，麻烦你了大师兄。”她将纸鸢交给了他。

　　眼看她将纸鸢交给蓝黔，扬得意的心一阵刺痛。

　　“小师妹，那儿风较大，我们去那边试试。”蓝黔提议道。

　　“好。”

　　非凡走了几步后，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扬得意一眼，见他闭目不语，才旋身随大师兄的脚步而去。

　　…

　　“大师兄，只要试试，若真不行就别勉强了。”非凡好担心蓝黔会将纸鸢坏了。

　　看大师兄直扯着它，她心疼极了。

　　“行了，来，你拿着它，我去那头，才能试出哪儿出问题了。”他将纸鸢到非凡手上。

　　“好，你跑慢点儿，那儿就是崖边了，可别掉下去。”非凡不明白，为何大师兄要选在这么危险的崖口。师父曾说道，这崖口风势特强，只要一坠落，马上会被所谓的“食人漩涡”给噬。

　　“我会小心的，你也是。”蓝黔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眼底有着算计。

　　“嗯，可以开始了。”非凡点点头，可内心竟惴惴不安的。

　　“那开始罗。”蓝黔拿着线头往前跑，非凡适时放开纸鸢，武研和于心也张着双大眼等着看结果…

　　眼看纸鸢先是飘飞了起来，就在非凡以为成功之际，突然纸鸢逆风下坠，蓝黔乘机将手一松…

　　非凡眼睁睁看着纸鸢掉落崖底！

　　纸鸢是少爷，这线就是维系着我与少爷的感情…

　　这一刻，她的脑子突然清醒，明知她与少爷之间存在着许多问题，扬得意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可纸鸢是唯一可以连系她的梦呀！

　　看着她呆滞的表情，蓝黔才知事态严重，他马上走向她。“对不起非凡，我…我可以再仿一个给你，我…”

　　“我不要…我只要我的纸鸢，谁都别想要我舍弃它。”说着，非凡居然朝崖边奔去，让蓝黔反应不及。

　　众人瞠目结舌，只能看着她跃下崖，想要抓住眼前飘摇的纸鸢…而她的身子卷入漩涡中，不停转着、转着…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救，毕竟这崖太深，深不见底，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呀。

　　这时，一个人影冲上前，施展卓越的轻功，先是抱以螺旋的方式拔身而起，朝非凡的方向疾扑而去。他先勾住她的，再几个大回旋拦下了纸鸢，使出全力对抗漩涡的力道将她送上崖…

　　这一幕让崖上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没想到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软弱书生的扬得意居然有这么高深的功力！

　　“蓝黔，非凡交给你了，我…就要敌不过这道劲风，你要好好照顾她…”用尽气力将她往前一推，接着，他便被漩涡卷入…

　　“不，少爷…不要呀。”眼看他被卷入，非凡又要冲上前，可却让蓝黔紧紧抓着。

　　“我不要他死，如果他死了，我还要纸鸢干嘛？”她趴在崖边直望着崖底，若非他们抓住她，她早就随他而去了。

　　“扬得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武功这么高，为何还要来拜师？”武研向来自认轻功了得，可刚刚目睹扬得意施展的功夫，这才发现自己那点功夫不过是小孩玩的游戏。

　　“少爷是为了我，本来我是个痴儿，他是为了我的病才来这儿求医。”非凡喃喃念着。“他什么都为了我，而我却用那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不…我要跟他去，向他道歉，告诉他我爱他，我真的好爱他…”

　　“别冲动，非凡！”大家都尽力劝说。

　　“你们都别拦我，别拦我…”她发了狂似的誓死随扬得意而去。

　　就在这时高山飞驰而来，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少爷…少爷他掉下去，为了救我的纸鸢摔下崖了。”非凡抱住他的大腿。“师父救他…救他好不好？”

　　斑山往下一看，吃惊地说：“食人漩涡！”

　　“师父，都是大师兄故意将非凡的纸鸢丢进崖底，非凡为救纸鸢跟着跳下，得意却为救非凡不顾自己的性命。”于心冷冷瞪着蓝黔，如今她终于懂得什么是真情巨爱、生死相随了。

　　“蓝黔！”高山眉一拧。

　　“师父恕罪。”蓝黔猛地跪下，一样后悔莫及。“我只是…只是喜欢非凡，不想见她视得意做的纸鸢如珍宝，才想丢弃它，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斑山摇摇头。“造孽呀！”

　　随即他蹲在非凡身边。“非凡，你一直相信师父的话对不对？”

　　她无力地点点头。

　　“那我告诉你，得意没事，他正很努力很努力地想爬上来。”若是练成了懒骨功第九式，要上来虽然困难，但并非办不到。

　　“师父，你说的是真的？”非凡这才掩下愁眉。

　　“嗯。”高山笑了笑。“所以万万别轻生，若他上来了，你却一去不回，岂不是让他更伤心？”

　　“师父，我相信你，我相信少爷会上来。”她用力点点头，而后痴傻地望着崖底。

　　斑山望一眼天空。“看样子又快飘雪了，大家先回屋里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少爷。”非凡认真地说。

　　“这…好吧。”高山不阻止，只是对于心说：“去石屋拿件氅给非凡披上。”

　　“是。”

　　“你们都进屋吧。”高山转而对蓝黔与武研说。

　　“可是小师妹她…”

　　“她既已答应师父，就不会有事。让她静一静吧，你们全进屋去。”高山说完率先转身离开。

　　其他人不放心地再看了非凡一眼后，这才跟着进入石屋内。

　　当大夥坐定后，高山才道：“你们是师兄弟、师兄妹，何必争风吃醋、暗中较劲？该团结才是。”

　　“徒儿知错了。”蓝黔明白师父在说他。

　　“那师父，得意他真会活着上来吗？”于心将氅披在非凡身上后也跟着进屋了。因为，她实在不敢相信有人可以顺利摆食人漩涡。

　　“这…坦白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高山闭眼沉。

　　“什么？”武研震惊。“难道要非凡在那儿等一辈子？”

　　“看她的运气和得意的造化了。”高山也没把握。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纳闷着，得意…得意他哪时候学了这门高深武学，我都不曾见过师父使过。”武研带着质疑。“该不会师父您藏私…”

　　“坦白告诉你们吧！得意是带非凡前来治病的，而我向来有个习惯，非我门下不医，于是非凡只能拜我为师，得意为了就近照顾她，也一道拜我为师了。但其实他的武学造诣并不在我之下。”想起当时的情景，高山扬笑了。

　　“原来如此。”武研点点头。

　　“好了，今天过年，大家开心点儿，相信得意绝对可以化险为夷的。我们干杯吧！”向来不食荤酒的高山，这次却拿起酒杯，为的是希望替爱徒祈福，愿他早归来。

　　三位徒儿相视了眼，也一道举杯一乾而尽。

　　…

　　夜深了，非凡还待在崖边不肯离去。

　　蓝黔三人轮番上前劝她进屋，她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默地看着崖底。

　　他们只好为她生起柴火，让她不至于受寒。

　　而非凡就这么一直坐着，双手紧拢着氅。

　　一天下来她未食粒米、未饮滴水，一直捱到深夜，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支撑不下去时，突闻身后草丛发出窸干臁？br>

　　原以为又是师兄、姐劝她回去，所以她没有回头望一眼，可奇怪的是，那声响乍然而止，令人觉得诡异。

　　非凡回过头，看见草丛中有东西在动，她先是骇了下，可接着她大胆地站起朝那儿走去。

　　拨开草丛，就着月影看见一个全身衣物残破不堪的人趴在地上。

　　她记得那件衣裳，是少爷身上的衣裳！

　　“少爷！”下-瞬间，她已飞奔到他身边将他抱了起来。“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师父没骗我！”

　　她将他紧紧抱住，感觉他全身透，还在发抖，已说不出一句话。

　　“我去找师父…少爷，你千万要撑着！”

　　见他微微朝她点点头，她笑了，随即狂奔进石屋。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奔到草丛内，见到扬得意，除了高山外，每个人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快让开。”

　　斑山扛起他快步走进屋内，将他搁在大上。

　　“蓝黔烧柴火，将屋里烘热，于心去煮开水，武研去拿被子。”他命令着。

　　“师父，那我呢？”非凡慌了，眼看大家都为少爷而忙，可她却什么都帮不了。

　　“傻孩子，得意是为你回来的，你得陪在他身边，你一走他就无法再醒来了〈，你陪在他身边，尽可能与他说话。”

　　“哦。”非凡立即握住扬得意的手，哑声说：“少爷…少爷，我是非凡，你如果没有生我的气，就一定要醒来告诉我。”

　　斑山眯眼看着紧闭双目，一动也不动的扬得意，想必他是气力用罄了，于是赶紧为他熬制葯汤。

　　看他依然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非凡可急了，她用力喊道：“少爷，你原谅我呀，只要你醒来我不会不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少爷，我…我好喜欢你…你不要不理我，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快张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她丧气地说着，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她忍不住红了双眼…

　　这时候热水来了，暖被也拿来了，屋里柴火生起，大家都不敢出声地望着扬得意，可他仍是昏着，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非凡失望地闭上眼，最后竟俯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就在这时候，奇迹发生了！

　　扬得意的眼皮微微一颤，而后缓缓张开眼望着非凡，扯出一丝虚弱的微笑。“你…好吵。”

　　“我！”非凡挂着泪水的脸一震。

　　“为了弥补…”他了下，可仍带着笑。“弥补你不让我睡觉的痛苦，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他的指头轻轻抖动着。

　　“非凡，得意要握你的手。”于心发现了，赶紧对她说。

　　非凡马上握住他，梗着嗓说：“你说…你要什么。”

　　“以后…喊我得意，我…我不要再听见『少爷』两个字…”说着，他又气虚地闭上眼。

　　“得意…”她轻喊着。“听见没，我喊你得意了，你不要睡呀，快张开眼，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得意…”

　　“别急，他是真的累了，既然已醒过来就表示他没事了。你们几个去休息吧，把这里留给他们俩。”

　　斑山以眼神示意蓝黔他们退出去。

　　一会儿后，屋里只剩下他俩。

　　非凡的小手紧紧握住扬得意的，困了就趴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呼吸、感受他的心跳…梦里，她看见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

　　非凡不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