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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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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念青看完大红⾊的请柬,脸却变绿了。

  “爹,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我马上就要成亲?”

  “念青啊!”许巡抚笑道:“爹早就和钟家谈好亲事,你迟早也是要娶钟家大‮姐小‬的。”

  “半个月后就要成亲了,这怎么来得及?”

  “钟家有钱,许家有权,婚礼上要准备的东西,吩咐一声就可办的妥妥贴贴,你只要安心当个新郞倌就好了。”

  “爹!”许念青千方百计想挽回。“我明年还要赴京会试,您不也催我早点上京安心念书?娶了子以后,不是要把人家给丢在家里吗?”

  “丢在家里有什么关系?爹娘帮你看着媳妇儿,你别发愁。”

  “您们应该问问我的意见…”

  许巡抚拉下了脸:“婚姻大事,本来就是⽗⺟作主,你能发表什么意见?而且这桩婚事双方家世相当,郞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也。”

  “我是有才!我満腹经纶,今年刚过了乡试,是个举人!”许念青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得焦躁不安。“可那个钟大‮姐小‬,听说是一个爱玩的小姑娘,前些⽇子还闹了个砍柴郞求婚的笑话,我跟她一定个不合啊!”“我和你娘个也不合,还不是打打闹闹一辈子,养了你们五个儿子?”

  “这…”许念青终于说了真话:“您明知我中意的是江汉才女吕菡萏!她会作诗填词,人又文静贤淑…”

  “哎!她爹不过是个开书铺的穷酸秀才,就算你喜她,也不能娶她当正室。”

  许巡抚略一沉昑:“我看这样好了,等你明年考上进士后,再回来娶她当偏房,这样她也不委屈。”

  “她不会做偏房的。”许念青急得踱了几步。

  “你别绕屋子走,看得我头都晕了。”许巡抚命令道:“念青,你坐下来,爹跟你详细说分明。”

  许念青掀了袍摆,満脸不悦地坐到椅子上。

  “那钟老爷的岳⽗家世代属官,目前还有好几个亲戚在京城办事,你既然明年要考会试,上了京城总要拜会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届时只要你岳⽗写封信,不管你考不考得上,在京师总是有条门路。”

  “爹,不会吧?您才外放湖北这几年,在京师的人脉都断光了?你也可以写推荐信啊!”“唉!这你就不知道了,爹在这里当巡抚,虽说是个正三品的官儿,可京师那些人哪把我看在眼里?一个心眼儿不⾼兴,在皇上面前参你老爹一本,咱们就回家喝西北风了。”

  许巡抚又用指头蘸了茶⽔,在桌面写上几个名宇:“这些就是燕家几个大老爷,还有他们的门生、亲家,现在哪一个不是当朝的红人呀!饼去我在京城就是牵不着这条线,如今有机会结成亲家,怎能不把握呢?”

  “爹,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

  “我都是伸进棺材一半的人了,我图什么?我是为了你们兄弟啊!”许巡抚发挥着说教的本领:“不单为了你以后的仕途着想,还有你大哥、二哥在南边当个七品芝⿇官,他们也需要有人提携一下,谋个好缺啊!再说你三哥、四哥行商做生意,大江南北四处往来,更需要钟家的照顾。”

  许念青皱着眉:“所以,成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就是两家的事!务必要两家相得益彰,越早成亲,越是有利。”许巡抚満意地喝茶,看来这个幺儿似乎开窍了。

  “那菡萏怎么办?”

  “你还管吕姑娘?要嘛取来当妾,不然让她另觅良缘啊!”许念青愁眉不展地回房,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念过圣贤书的举人,向来遵礼守法,又哪敢违背⽗⺟之命?

  他拿起了⽑笔,想要写信给吕菡萏,却又不知从何写起,只好咬着笔杆,向着満园舂⾊怨叹了。

  **

  深夜静寂,东风无力,一个⾼大⾝影行于街巷中。最后,他来到了钟府大宅西边的竹屋。

  竹门虚掩着,夜风时急时缓地吹着,揶动了门上的竹风铃,响着依然清脆悦耳的咚咚声。

  于樵推开竹门,借着月⾊,他看到竹榻旁多了一张木几,上头搁着一架琴,而竹桌边也多出好几张凳子,桌面上是没有收拾⼲净的瓜子壳,还有一个棋盘,两碗黑⽩棋子。

  钟家兄弟果真有心,把他的竹屋变成喝茶聊天的好地方了。

  于樵苦笑着,盖屋求亲的事情过去了,每个人都恢复他们正常的生活,为什么独独他的心情不能平复呢?

  其实不只他无法平复,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平复。

  幽幽细微的歌声从屋后传来:“我是一只途雁哟!飞得好远,飞得好累,遍寻不着我家乡哟!我是一只路蝶哟!星月无光,前路茫茫,失花丛无出路哟!”

  于樵心头一紧,马上冲出竹屋,只见小蝶坐在屋后墙边,用双臂抱着弓起的双脚,下巴抵在膝盖上,低声唱着歌儿。

  他的脚步声让她抬起头来,原本凄的神情蓦然绽出光采,她忽地跳起来,兴⾼彩烈地道:“阿樵哥哥,你终于来了!”

  于樵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扶她,就杵在原地看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蝶影起⾝急了,不觉头晕目眩,她扶住了竹墙,欣喜地道:“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呢?”

  “很晚了,小蝶你该回去‮觉睡‬。”

  “不要!”蝶影扑上前,双手环住了那壮实的⾝躯,哽咽道:“小蝶就是要等阿樵哥哥,等你带我走。”

  “小蝶要成亲了…”于樵轻轻地着她的头发,心头酸楚不已。

  “我不要嫁给那个书呆子,我只要嫁给阿樵哥哥啊!”蝶影放声大哭。“你带我走啊!你带我走啊!”“小蝶,这不成的。”于樵觉得自己的心已碎成两半,但他还是要狠下心来和她告别。“我和我爹明天就回⽩云山了。”

  “你带我走啊!”“我爹不会同意你来的。”

  “我亲自跟伯伯说,我要当他的媳妇,我会孝顺他!”

  “你是大‮姐小‬,合该嫁给好人家享福…”

  “不要!”蝶影泪眼婆娑:“不能跟阿樵哥哥在一起,我要享什么福?整天关在房里当少,闷都闷死了!”

  “你以后会习惯的…”

  “我从来就不习惯,从小到大,我哪天不跑?哪天不玩?每个人都骂我,说我没有姑娘家的模样,只有阿樵哥哥不骂我,还陪我到处玩…”蝶影扯紧了于樵的⾐襟:“你要回去,就带我走啊!”于樵拂去了沾在她脸上的发丝,极尽温柔地道:“小蝶,你要做一个乖女儿,听你爹娘的话…”

  “我不听!我不听!阿樵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你说你喜我!”

  “小蝶乖,你听我说。”于樵按住了她颤动的肩头,望进她纯真的泪眸:“我爹年纪大了,我要听他的话,不能惹他生气,你知道吗?”

  “我也不想伯伯生气呀!”蝶影不解,为何豪门有错!

  “我爹跟我说了一些事,你知道他的脚为什么会残废吗?”

  “伯伯说他掉进山沟里,摔断了腿。”

  “不是这样的。”于樵慢慢地述说着:“他说,很久以前,他曾经喜一个权贵人家的‮姐小‬,两个人感情很好,可是后来被‮姐小‬的爹知道了,非常生气,认为他只是一个卑的竹工师傅,就叫人打他一顿,把他的腿打断了。”

  蝶影楞楞地掉下眼泪,原来伯伯也有刻骨铭心的过去啊!

  “后来伯伯又娶了你娘?”

  “我爹没有再说下去,他只说,不愿看到我受伤害。”

  “不会的!”蝶影用力地‮头摇‬:“我爹不会那么坏,他不会打人。我再叫大哥、二哥帮我们说话…”

  “你忘了刨儿的故事吗?他带着小婵私奔,结果被安了罪名下狱。”

  “我爹也不会陷害人,他一向是地方上的大善人!”

  “可是你如果跟我走了,你想会如何?你的未婚夫是个举人…”于樵的声音略为沙哑。“你未来的公公是巡抚大人,谁知他们会怎么对付我啊?”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你的腿被打断了,我也可以照顾你一辈子!”蝶影声嘶力竭地喊着,她不敢相信世情真是如此险恶。

  于樵勉強牵出一个笑容:“丫头,别傻了。你还需要人家的照顾,又怎能照顾我呢?”

  “我可以!我会采野菇、烧猪⾁…”

  “总之…小蝶!”于樵轻柔地‮摩抚‬她的脸颊,天知道他是多么愿意照顾她呵!“我不愿让我爹担心,你也不应该让你爹娘担心。”

  “你真的不肯带我走?”那温柔的抚触让蝶影呆了,忘了流泪。

  “阿樵哥哥要小蝶幸福快乐。”于樵的手掌滑了下来,庒抑下心里最动的热情,转⾝就走。

  “阿樵哥哥!”蝶影唤住了他,声音绝望而空洞。“你真的要走?不理我了?”

  “我没有不理你…”“我的头发了,你帮我梳头。”

  于樵转过⾝,小蝶仍站在原地不动,但她整个神⾊都变了,她的目光似乎注视着好远好远的地方,不复前一刻的热烈,瞳眸也失去了光采。

  她摊开手掌,上面卧着那把他亲手做的竹梳。

  于樵的心又纠紧了,他没有说话,拿起竹梳转到小蝶⾝后,取下发髻上的竹蝴蝶,再拆散她的头发,柔和而缓慢地为她梳发。

  竹梳依偎着长发,温柔流怈而过,婉转地倾诉衷曲。

  一梳梳到底了,竹梳还是得离开长发,即使梳齿上仍绕着几缕发丝,亦随夜风吹走了。

  于樵呆望越吹越远的断发,双手捧着小蝶的长发,人也怔忡了。

  蝶影一动也不动,喃喃地道:“小蝶再五天就出嫁了,出嫁的时候,我要带着一个秘密,那是在⽩云山上的秘密,只有我和阿樵哥哥才知道的秘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秘密…”

  于樵正为她编着发辫,手指一转一绕之间,逐渐变得不稳,眼前一片模糊,再也分不清何处是他的手指,何处是她的辫发。

  一滴⾖大的泪⽔滴落在蝶影的颈项间,她⾝体颤抖了一下,于樵感应到那份颤动,他也蓦然惊醒了。

  他放开长辫,大步站到她的面前,把竹梳和竹蝴蝶塞在她的手里,再以宏亮有力的声音大声道:“小蝶,再见了。”

  这次他说完就跑,尽力地跑,不顾一切地跑,永远跑离她的生命!

  从头到尾,他不让她看见他的泪。

  蝶影没有响应,只是望着于樵离去的方向,任松散的长发飘飞在无边的夜⾊中。

  **

  ⻩昏时刻,一群野雁由南向北飞过天际,嘹亮的啼叫声响遍了原野。

  晚风吹动“‮定安‬客栈”的旗帜,猎猎作响,于樵望了一眼天边红霞,从⽔井打上一桶⽔,提进了客房。

  这是他和⽗亲于笙住进各栈的第三夜。前天一早他们⽗子俩离开⽔月寺之后,于笙就开始发病,于樵心里焦急,不敢夜宿车中,为⽗亲找到了这间客栈安心休养。

  于樵提⽔进屋,见⽗亲仍在睡,便又悄悄掩门出去。

  他转到了厨房,一个女人正俯⾝察看小炭炉上的葯汤。

  “七嫂,我来端葯了。”于樵喊她。

  钱七嫂站起⾝,笑道:“是小扮啊!这葯汤还煎不到时候呢!再等一刻钟吧!”

  “七嫂,多谢你了。”于樵诚恳地道:“这两天你们帮我请大夫、熬葯,又帮我爹调配菜⾊,可我只有一点银子…”

  “谁跟你谈银子了?”钱七站在大灶前,正在大火快炒山菜,哔哔剥剥的油爆声响遍厨房。“还要多谢小扮帮我们劈柴呢!”

  钱七嫂站回大木台前,又开始忙着切菜切⾁。“小扮,大家都是出外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你先帮你爹治好病再说。”

  “恐怕…”于樵嗫嚅着:“付不出房钱…”

  “哎!小扮你别客气了。”赵五飞也似地跑进来,向钱七道:“六号桌要炒一盘酱爆⾁、一只盐⽔、炸溪虾、酸菜肚片汤、三大碗⽩饭,再打两斤⽩⼲喽!”

  “知道了。”钱七把炒山菜倒在盘子里。

  赵五随之端起山菜,又回头向于樵笑道:“付不出房钱先赊着,改天路过再还就行了。”

  钱七嫂转⾝到柜子找酒坛子。“小扮,我们知道你的难处,你就别想那么多,仔细看着葯汤,待会儿趁热端给你爹喝吧!阿七,小扮他爹的粥煮好了吗?”

  钱七満头大汗,双手忙着和锅铲奋斗。“早熬好了,在那边慢火闷着,小扮,你自个儿倒喽!小虎他娘,再切一块姜过来!”

  眼看钱七夫妇忙得不亦乐乎,于樵不敢叨扰他们,等待葯汤熬得差不多了,他便端了葯汤和鱼片粥回房。

  经过厨房和客栈大堂相隔的布帘子,于樵张望了一下,果然生意兴隆,⾼朋満座,不只有住房的客人,还有专程来此大坑阡颐的饕客。

  张三、李四、赵五和赵五嫂忙着招呼客人,在大堂內穿梭忙碌,个个带了笑脸,陪客人聊天打庇,整间大堂显得热闹无比。

  于樵转回⾝,抬头看到墙上钉着一个香案,三炷香前供奉一双女人的绣花鞋,他不觉楞了一下。

  向来人家拜的是神佛祖先,哪有人拜绣花鞋呢?

  他満腹狐疑地回了房,见⽗亲已经起,半倚在墙边,右手拿着刻刀在一块竹片上面比划着。

  于樵放下葯汤:“爹,您好些了吗?怎么又坐起来了?”

  于笙道:“我躺了两天,睡得太⾜了,想到还没有完成的心经,忍不住就起来刻划。”

  “爹,您之前在⽔月寺熬夜赶工,累出病来,现在我们要回⽩云山,您也不要再劳累了。”

  “本来想在⽔月寺做完,还是来不及…”

  “爹,您先养好⾝子,回家再慢慢做嘛!”于樵将葯汤送到⽗亲面前。“等哪天刻好了,我再送回⽔月寺。”

  于笙见到儿子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百感集。当他不得不拆散一对小儿女时,他也明⽩儿子心里的痛苦,可是他非得这么做不可呀!

  小蝶变成⽗子俩的噤忌,谁也不主动提到她的名字。这些⽇子来,于笙为了及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每天熬夜雕刻,加上前尘往事如嘲袭来,在⾝体和心神上承受极大的庒力,其实他早就病了。

  于樵见⽗亲发呆,忙道:“爹,喝葯了,我来喂您。”

  “不用了。”于笙接过葯碗。“我们还有银子付房钱吗?”

  “他们几位大哥说先欠着,以后再还。”

  于笙轻叹着:“我在⽔月寺刻经是还愿,他们帮我医脚,又让我吃住,我怎能收他们的钱呢?既然银子都花光了,不如明天我们就退房吧!”

  “老人家您嫌我们‮定安‬客栈吗?”张三从打开的房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卤猪心。“上房几个客人喝醉了,要我们撤菜,这碟猪心都还没上,我就拿过来给老人家吃,请你们不要嫌弃。”

  “我们哪敢嫌弃?你们真是好心…”于笙觉得心头热热的。

  “看你们⽗子的样子也知道,大家都是穷人家出⾝的,如今我们兄弟稍微发达了,不愁吃穿,理当帮帮人家啊!”于樵心存感,大声道:“多谢三哥了。”

  “好了,老人家您慢慢吃,我出去忙了。”

  于樵笑道:“我爹不老,他才四十出头。”

  张三回头一笑:“呵!真是看不出来呢!头发全⽩了。”

  “岁月催人老呵!”于笙不胜感慨,低头咽下了葯汤。

  案亲是老了,于樵偷偷注目于笙,心想最近为了他和小蝶的事,着实让⽗亲心了。

  如果小蝶能有好归宿,他又能让⽗亲安心,那他几撕裂心肝的苦楚也不算一回事了。爹说得好,时间会淡忘一切。

  于樵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服侍⽗亲吃完晚饭,又帮⽗亲抹了头脸手脚。夜⾊渐深,于笙感觉疲乏,沉沉睡着了。

  于樵收拾好碗碟,到厨房挖了一碗⽩饭,站在灶边囫囵呑着。

  “小扮,您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呢?”进来打酒的钱七嫂唤着他。“客人都散了,他们几个兄弟忙了一天,现在外头吃消夜,一起去吃吧!”

  盛情难却,于樵来到外面大堂,四个兄弟正在吃吃喝喝,李四热情地喊着:“小扮,快过来喝一杯!”

  喝了酒,吃了⾁,大家的话题便打开来了。

  钱七拍了拍于樵的肩:“小扮,你那辆推车做得真精巧,我家小虎跳上跳下,老窝在上头的竹屋子‮觉睡‬,他很喜呢!”

  “小虎喜,我再去砍木头,做一辆小车给他玩。”

  “小虎都十岁了,还玩什么?”钱七大声道:“你要做推车给他,不如教他怎么做推车!”

  于樵问道:“小虎不是上村塾念书吗?”

  “他哪是念书的料?我只是让他认得几个字,将来不要被人家欺负了。论到讨生活,毕竟还是要学个本事啊!”“就是啊!”李四大口吃着炒牛⾁:“一技在⾝,受用无穷呵!就像你钱七会做菜,硬是把咱们‮定安‬客栈撑了起来。”

  “是几位哥哥会讲话,把客人都给招呼来了。”钱七推辞着。

  张三喝下一杯酒:“一年前,谁想得到今天啊?”

  “多亏了姑…”赵五突然拍腿道:“哎呀!今天忘记给姑上香了。”

  另外三个拜把兄弟马上瞪了过来,赵五赶忙起⾝:“呵!呵!我快去烧香磕头,求姑保佑我们。”

  “请问那个姑…”于樵终于提出疑惑:“就是供在后头的那双锈花鞋吗?”

  李四感地道:“绣花鞋是姑的遗物。如果不是姑送我们珠宝,我们哪有钱顶下这间客栈?赵五和钱七哪能把家人接了过来?我们又哪有好⽇子过呵?”

  张三一边剥着花生壳,一边述说着:“不瞒小扮你,过去我们四兄弟专⼲没本钱生意,去年夏天,有一天晚上,有个小姑娘在随愿寺上了我们的船,说是要回武昌…”

  于樵越听越耳,自从他和小蝶在⽔月寺重逢后,小蝶就把飘流到⽩云山的经过详情告诉他,还不忘担心那四位可怜的大叔。

  “等等,三哥!”于樵打断了张三的故事:“你们说得那个姑,是不是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肤⽩⽩的、个子矮矮的、子直直的,然后…很爱哭?”

  趟五回到了座位:“小扮你都说对了,姑悲天悯人,落泪如甘霖呵!”

  于樵盯住了赵五鼻梁上的微小凹痕:“你还被她用硬馒头砸了?”

  四个人微微吃惊,怎么张三才讲了故事的起头,于樵就知道后面的情况?

  “对了,七哥的儿子叫小虎,还有一位遭了冤狱,一位家乡闹⽔灾。”

  “这…”四个人好象看到神仙似地。“你…你是姑派来的吗?”

  “什么姑?她是小蝶啊!”于樵被牵动思绪,再也难忍相思之苦,他猛然站起,跑到后头香案,将锈花鞋紧紧地端在怀里,像是怀抱着他的小蝶一样。

  “哎呀!小扮,这不能拿啊!”四个男人也抢了进来,伸手要夺。

  于樵抓得很紧,大声叫道:“她不是姑,她没有掉到⽔里淹死,她是我的小蝶啊!”他的语声逐渐哽咽,终至无声。

  四个人好不容易把于樵劝回桌前,钱七嫂又温了一壶酒,众人终于从于樵夹不清的述说中,抓出了头绪。

  李四惊叹着:“原来姑没有淹死,飘到⽩云山了。”

  钱七赞叹着:“原来姑和小扮是一对,可怎么拆散了?”

  赵五悲叹着:“原来姑后天就要出嫁,难怪小扮伤心。”

  张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于樵,只见他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闷酒,此时已是醉眼蒙。

  “小扮,你喝醉了,我们送你回房。”

  “不!我和小蝶喝她的女儿红,她醉了一天‮夜一‬,可我天亮就醒来了,我才不会醉!”于樵大声说着,脸⽪得通红,他直直瞧着锈花鞋,开始唱起歌儿来:“我是一个砍柴郞哟!无钱无势,没田没地,只有一颗火热心哟!手拿绣鞋,思念妹妹,刀割心肝苦难言哟!泪珠滚滚,黑发飘飘,我与妹妹生别离哟!漫漫长路,重重⾼山,今生无缘来世见哟!”

  赵五嫂和钱七嫂在旁边听了,拿起了手绢儿不住地拭着眼泪。

  拌声苍凉,经世故的张三等人长叹一声,心头也怅然了。

  **

  于樵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客房,连忙起⾝找回⽗亲歇息的房间。

  于笙已经坐在上雕刻竹片。“大夫刚刚来过了,他说今天吃完两帖葯,休养一天,明天就可以上路了。”

  “好啊,”于樵用手抹了抹脸:“我今天再去帮三哥他们劈柴,答谢他们的照顾。”

  “阿樵!你喝酒了吗?”

  “唔…”于樵觉得口里仍有些酒气,忙道:“昨晚三哥他们邀我吃消夜,可能喝多了。”

  “我听到你在唱歌。”

  “是吗?我大概醉了,记不得了。”于樵急着出门,想要痹篇⽗亲的盘问,房门一打开,看到赵五领着一个中年人过来。

  “小扮,这位大爷说要找一位于师傅,应该就是你爹吧?”

  “是谁要找我?”亍笙抬起头来。

  那中年人仔细瞧了于笙,大声笑道:“于师傅,果然是你!听⽔月寺的师⽗谈起的时候,我就猜是你啊!”于笙遇到了故人,也露出难得的笑容:“阿忠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哎呀!二十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叶忠望向⾝边的于樵:“这就是阿樵啊!长得这么壮了。”

  于樵不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是谁,只是点头微笑。

  “叶嬷嬷近年来怎么样?我好想念她。”于笙问。

  “我娘她人很好,老当益壮,算命的说她会活到一百二十岁呢。”

  “那是你们行善人家的善果啊!”于笙笑着。“嗳,阿忠兄快请坐,瞧我⾼兴得忘记招呼你了。”

  “大家是老兄弟,客气什么?”叶忠直接坐到沿,更显示出两人的老情。

  “阿樵,你过来。”亍笙唤过儿子。“这是叶忠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娘亲…我叫她叶嬷嬷,你该叫一声叶婆婆,亲手把你接生了下来,叶嬷嬷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子欠叶家的恩情,一世也报不完。”

  “于师傅,说什么恩不恩情的,太见外了吧!”叶忠呵呵笑着。

  “叶伯⽗。”于樵唤了一声,他还是不懂叶家的恩情是怎么一回事。

  “阿樵不认得我了。”叶忠审视着于樵的面容:“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呢!阿樵,你小的时候,喝过我家娘子的,我还让你当马骑,你大概都忘光了。”

  “我真的记不得叶伯⽗了。”原来渊源是如此深厚啊!于樵问道:“叶伯⽗怎么找到这里来呢?”

  “是这样的,我娘想在家里设个佛堂,可找遍了整座城,就是找不到雕工精细、法相庄严的佛像;后来我到⽔月寺探听,想请师⽗介绍雕佛师博,他们提到于师傅,又说你回⽩云山,我就雇了马车一路寻了过来。”

  于笙道:“既然是叶嬷嬷要的佛像,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过若是木工的话,可能比较生疏些。”

  “于师傅刻工一流,二十多年前就名传天下,是竹雕也好,是木雕也好,找到你就没错了。”叶忠看着于笙覆在被单下的双脚,缓声道:“要不是那件事…”

  于笙打断了他的话,转向于樵道:“阿樵,去帮叶伯⽗倒杯茶来。”

  于樵倒了一壶茶,回到房门前,正听到里头的叶忠说:“那天,我娘也碰到大‮姐小‬,她们…”

  叶忠一听到房门外的声响,立即闭了口,和于笙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于笙道:“阿樵,你去帮三哥他们做事,我和你叶伯⽗聊天。”

  于樵闷闷地来到客栈后头的柴房,一斧又一斧劈着客栈所需的柴火,忙碌的工作不能让他忘记疑问,更不能忘记怀里的那双绣花鞋。

  汗⽔涔涔滴下,化⼊了泥土之中,无迹可寻,于樵望着地上的⽔渍,他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平空冒出来的叶忠,令他百思莫解,既是他们⽗子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亲从来没有提起呢?

  自从⽗亲反对他和小蝶的婚事后,他总觉得⽗亲隐瞒他许多事情,几次言又止,却还是沉默地低头雕刻。到底,⽗亲要告诉他什么话呢?

  或许回到⽩云山以后,他可以慢慢问⽗亲。且不管叶忠的事,但是,明天小蝶就要出嫁了,难道就为了这些不明不⽩的原因,亦或只是畏惧世俗的门户之见,从此就让他的小蝶折了翅,再也难以快乐飞翔吗?

  想到那夜她的凄楚、她的黯然,他的心又扭绞了起来。

  一直到了‮夜午‬,他仍坐在厨房门槛思索。

  “小扮,你不去睡吗?”张三等四人吃完消夜,也准备就寝了。

  “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爹和那位叶大爷还没睡吗?”

  “他们应该睡了,明天叶伯⽗要用马车送我们回⽩云山。”

  “今逃卩谢小扮帮我们客栈劈柴,够用上三个月了。”李四陪他坐在门槛上。

  “姑…我是说蝶姑娘明天就要成亲了,方才我们兄弟上香祝祷,祝小扮一路顺风,祝蝶姑娘婚姻幸福…”

  “不!她不会幸福的!”于樵蓦然大喊。

  钱七坐在柴推上,跷起二郞腿:“嫁给不喜的人,当然不幸福了。”

  赵五摸摸自己鼻子的伤痕:“说不定姑过得不开心,拿了碗盘砸人,哪天砸伤她老公,就被休了。”

  张三‮头摇‬道:“姑又爱哭,像个小孩子一样,还不知道她未来的夫君会不会哄她呢?”

  于樵听得受不了了,他站起来大声道:“只有我能哄她开心,她喜我,我喜她,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幸福快乐!”

  张三道:“姑善良天真,她对我们这些穷苦的陌生人都这么好,既然她喜小扮,又怎会嫌弃你的出⾝呢?”

  “她没有嫌弃我,是我…”于惟捶着墙板,用力捶出他的悔恨。“是我不要她的…”

  李四道:“小扮你这样就不对了,姑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都希望她幸福,你这样对她,不符合我们的期望喔!”

  赵五跟着敲边鼓:“好男儿敢做敢当,要爱就去爱,还管那么多?就算你爹对蝶姑娘有成见,只要以后你们小俩口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我们哥儿再帮你说情,老人家再有天大的怒气,也都消了。”

  钱七道:“是啊!嫁到大户人家又如何?大老爷不专情,⽩⽩辜负了我们的姑,那是把姑送到一个大坟墓啊!”于樵想到蝶影从此抑郁寡的憔悴模样,他突然心急万分,此刻,所有的阻挠都不再是理由了。

  “我要去找她!我说过,绝不再让她为我哭泣!”

  四个男人露出了笑容:“这才像个男子汉!我们兄弟就等你这句话!”

  于樵豁开了一切顾虑,臆重新燃起热情,他迫不及待地就要跑出去。“我要回武昌!”

  “小扮,等等!”

  “不能再等了,一旦明天拜过了堂,什么都来不及了!”于憔头也不回地向前跑。

  “哎呀!”四人赶紧牵出骡子,追向于樵:“我们有骡车啊!等等啊!我们也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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