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华灯初上的台北街头,人嘲由东向西涌过去,立即又有一波再繁地涌过来。僵硬得如被用钉子钉过的颈子,咏文皱起眉盯着窗外那枚银圆般的月。
只剩三天了,再三天后,这场将是泥程个人生涯,也是湾台流行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二十五周年纪念秀就要展开了。
将工作时才挂上的眼镜拿下来,他捏着眉心,缓缓地活动筋骨走出泥程偌大杂的工作室。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旋律,还有小伍精确的数拍子声,咏文心思一动,快步地朝那间韵律教室走去。
“…二三四,转,很好,现在你的视线要往前飘,露出点笑容,宝贝,穿这件好几万的礼服,还要板着张脸的话,我们的泥大师会被你气得跳楼的!”数完拍子,将音乐又倒回开始的地方,小健示意小瑜再重走这个片段约合步。在他举手投⾜间,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香氛气。
“可是他不是失踪了吗?”拖着长长的摆裙,小瑜扯扯那里得紧紧的鱼尾裙,费大的劲儿才走回起点。
“嗯哼,那又怎幺样?二三四,转,好,很好,再走一吹!”按着收录音机的键,小伍心不在焉地说。
“既然泥程不在,那这场服装秀…”
“虽然泥程不在,秀还是要举行。因为他说过这是场风雨无阻、天塌下来都要办的秀。”
“可是…”困惑地抬起头,小瑜为这里的人的态度感到怪异。“难道你们不担心他,或者是…他的助理?我听说他的助理似乎也失踪了。”
“你说小韩啊?她失踪是奇怪了点,但也不是没有过。”收拾着那些小瑜已经穿著练习过的⾐服,小伍将披垂在肩上的软尺拿下来,若有所思地卷紧。
“你是说她也…”乍听到这消息,小瑜的反应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嗯,小瑜,我还喜这样叫你哩!其实我们对泥程的失踪并不是很大惊小敝,因为那是他常玩的把戏。说穿了都是噱头,为的大概是炒炒新闻。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要发表第二年的舂夏装时,他也是失踪了好一阵子,不少人…呃,你也知道这是个竞争得很烈的行业,当时就有不少同业买通记者,都说泥程已经到了瓶颈,再也无法突破,所以才跑去躲了起来。”
“哦?”首次听闻这消息,小瑜大感诧异。
“但结果是,他露脸之后,作品马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更年轻也更有昅引力,我一直忘不了当时预期他已经江郞才尽、坐在台下贵宾席、等着喝倒采、看泥程出糗的那些设计师们的脸⾊,个个都像被去了一舵屎狗。”兴⾼彩烈地说着,小伍忍不住眉飞⾊舞。
“这跟他的助理失踪又百什幺关系?”按兵不动地将披在际上的长纱巾挂在那里,小瑜紧张地问道。
甩甩垂落眼前的长刘海,小伍把那络淡褐半⻩的发丝塞进头上绑着的海盗式头巾里。“谁?噢,你说小韩啊,在那以前可能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呃,这幺说似乎也不太对。我们都很喜小韩,因为她是个很平易近人的女孩子,或许是因为大伙儿太好了,所以我们都只看到她和善的那一面,没有人去注意到她的才华,直到那一次…”小伍说着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她的才华…”听着他的话,小瑜陷⼊了长思,若说外向活泼的姐姐有什幺独特之处,那就是她的美术天分。自小小瑜就常着般地看着姐姐苓,三两下就可以在纸上,以寥寥数笔,画出缤纷漂亮的娃娃或素描。
“…是啊,那次很奇怪的就是泥程一回来,马上将小韩升为他的首席助理,虽然大伙儿都觉得奇怪,但因为小韩向来人缘就不错,谁也没说话。只是…有些流言就一直在公司里传…好像是说泥程跟小韩之间的关系有点特别…小瑜,⿇烦再去把那套珍珠礼服套套看好吗?”
被小伍推进那扇用层层布幕所绷成的屏风后头,小瑜虽然急着想再询问些细节,但盯着眼前的礼服,她忍不住倒菗了口气。
像是童话中的美梦全都显影了,那件用许多不同长度⽩纱所构成的篷裙,闪烁着万千晶莹的亮光,在她面前矮进地挥洒开来。
低削肩的线条,由细致的丝料所裁制,束而下后,便是长长短短的荷叶迸做长条纱料,精工细制的纱弧缎彩上,是巧妙镶着的各式花纹。
包甚之的是连在纱缎的边缘,都还钉満了精致的丝蕾花边。看得出来这套礼服的制作,是花费甚多的心⾎。
偌大的韵律教室里,冷气像是突然变強了似的肆着。迅速地褪下⾝上那套带有西班牙佛朗明哥风味的礼服,小瑜很快的套上那件晶莹灿烂,像有无数星光流转的礼服,颤着⽪疙瘩地踏出屏风畔。
“唔,看样子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服是看人穿的。这套礼服是泥程近年来少见的结婚礼服,当初尹蒂试穿时,我老觉得垮垮的,但就是说不出具哪儿不对劲。现在我知道了,是气质的问题。”啧啧称奇地为小瑜扯顺裙摆,小伍忙着用大头针固定必瑜略显松了点的⾝。
“呃,请问…你刚才说有流言…是关于泥程跟他的助理?”视而不见地盯着镜里那个苍⽩面孔的女郞,小瑜咬着下等着小伍的答案。
“流言?噢,是有人在传,不知道是不是泥程有什幺把柄被小韩逮到了:要不然泥程怎幺会被小韩吃得死死的。其实我倒不觉得情况是这样,只是…怎幺说呢?情况比较像是,泥程跟小韩之间像有什幺协议。要不然就是他们或许是呃…呃…你也知道的嘛…”小伍两只手在空中上上下下的翻滚着,眼神不时的朝小瑜瞟了瞟。
困惑地斜歪头瞧着他半晌,在他那越来越暧昧的眼神中,小瑜终于恍然大悟。
“你是说他们…”
“嗯,要不然泥程是何等人物,怎幺会忌惮一个小小的助理呢?你说有没有道理!”指挥着小瑜顺着地板上那条⽩线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小伍将笔夹在耳朵后,动手收抬其它的物品。
被这络绎而来的消息所震慑,小瑜坐在那张绒布椅上,愣愣地瞪着忙碌的小伍。
“好啦,今天到这里就好,小瑜,我们都很你加人我们这个大家庭。呃,既然你不想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那也无所谓啦。以老大哥的立场,我要好好的劝你:在这行里,要爬上去不简单;要摔下来更容易。自己要睁大眼,有些人能敬而远之的就避得越远越好,免得连累了自己摔得鼻青脸肿。K?”拍拍小瑜的脸颊,小伍吩咐她将⾐服换下放回服装间后,即赶别的通告去了。
望着冷冷清清的韵律教室,小瑜突然有股冲动地按下录音机的键,在柔婉的“银波”乐声里,像只幽雅的⽩马,翩翩起舞。
⾝上那套礼服上头垂悬着的垂钻、⽔滴状珠子,或是磨亮的珍珠碎片,在她举手投⾜间,幻化出颗额七彩的光芒,划过静论室內的每一片黑暗。
推开门,咏文并没有侧⾝进人那间飘扬着小提琴柔美音符的韵律教室。他的手拉住即将弹出去的门扇,着地看着那朵纤细得如同浮在云端上的⽩莲。
音乐宛若潺潺流动的⽔,将这位模特儿忽沉忽载地拥抱在澎游的感情中。他斜倚着门柱,双手抱在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女郞奋力旋舞,汗珠顿时四迸飞洒。
重复着的旋律告诉小瑜,该是曲终之列。她以脚尖为轴,轻盈地转两圈,但在第三圈的起始时,却因为眼角瞥见个影子而使地分神,一时之间脚步了,长长的裙摆也横扫到她的脚尖,顺势跟跆地连翻了几圈,跌坐在地上。
“啊,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木没有时间思考,咏文立即冲了过去,伸手要撬扶她。
闪躲着咏文的手,小瑜挣扎着自繁复层层堆陈的纱网中站起来。“没事,谢谢你。”
看着她拖着长长的裙摆就要离开,咏文情急之下,仲脚踩住了她礼服的裙摆。
“等等,你要到哪里去?”
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的举动,小瑜没好气地两手一摊“我要去换⾐服,可不可以⿇烦你⾼抬贵脚?”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说不上来为什幺,但咏文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头,总想要逗她多说几句话。
闻言先是一征,继而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小瑜缓缓地凑近他。“先生,你…有几条命呢?”
“嘎?这跟有几条命有啥关系?”
“你没有听说过‘蛊’呢?”
“蛊?”怀疑地瞄着她像是非常认真的表情,咏文低下头,瞪着还不到他肩膀⾼的小瑜。“你是说那种用来对付负心汉,苗女的骗术?”
“骗术?这幺说你是不相信罗?”
“呃,现在都什幺时代了,凡事眼见为信嘛。”
“如果我说这是千真万确,一点儿也不是骗人的呢?”被他那轻率的态度所,小瑜昂起下巴严肃地说。
“啊炳,我发现你真是有意思极了。其不晓得泥程是打哪儿把你挖出来的!小丫头,那些个什幺‘蛊’、‘毒’、诅咒,都是一些文人騒客闲扯淡,用来骗银子的。说什幺苗女下蛊,说穿了还不是怕汉人或其它族的男人始终弃,所想出来的把戏。那只是利用人,总有良心不安的时候,穿凿附会出来的琊术传说。”小瑜的头,在接触到她那不以为然的眼神时,咏文更是爆出大笑。
挑挑眉,小瑜瞪着他那只踩着她裙摆的脚,便玑理呱啦地念了一串奇怪的说是音乐也不像、说是语言又听不懂的短促音符,而后畔浮现一朵诡异的笑意。
“你在念些什幺啊?”有所防备地盯着她瞧,咏文戒慎地间道。虽说他向来不忌神鬼,但这女郞的神情:“没有哇,我只是在下个小小的‘蛊’而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猛然地缩回脚,小瑜绽出一抹慧黠的笑容。
“你下了什幺蛊?”紧张地连声追问,在看到她眼底的那道顽⽪光芒后,咏文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中了她的小计谋。
俐落地以脚勾起拖地几尺的裙摆,小瑜正打算以漂亮的势姿退场时,那由于是试装而借穿的过大的⾼跟鞋忽然应势而飞出去。令她尴尬地伫立在那里,愣愣地呆梓而说不出话来。
热燥立即如排山倒海地向她涌过来,而在咏文那饶富趣味的目光注视下,小瑜更是浑⾝不自在,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在她狼狈地抱着那一大团的纱缎、试图对准目标拾取那只该死的鞋的同时,咏文已抢先她一步,捡起那如同艘搁浅的船般的鞋,带着一抹坏坏的笑容,单膝屈跪在她面前,朝小瑜扬起他浓密的眉⽑。
“唔,看样子还是由我来为你效劳吧!”食指勾着鞋左右不定地晃动着,咏文吊而郞当的笑中带着孩子气般人的魅力。
“啊,不…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话还没有说完,小瑜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因为咏文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拉起她的脚,使之踩在他屈起的膝盖上。
像是欣赏一件绝佳的艺术品,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小瑜秀气细长的脚背和趾头几秒钟之后,才轻轻地、温柔地为她套上松垮垮的鞋子。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但在小瑜的感觉里,却像有几世纪那幺长。一等咏文放开手,她马上迫不及待地缩回脚,逃也似的飞奔回那扇看起来实在不怎幺险保的布质屏风后,颤抖着⾝子地抱紧了自己。
我的天,他是在⼲什幺?逗挑我吗,还是…就像姐姐说过的:在这个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多多少少都有那幺点自恋,喜无时无刻地放电,以证明自己的魅力。
脫下那袭金光银彩晃漾的⾐裳,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悠着那口气,闷得口发疼。用力地抒发令自已难受的情绪,小瑜拿起自己的⾐服,很快地套上⾝。
瞪着那面由地板直铺陈到天花板的镜子中,面⾊绯红、瓣不住颤抖着的自己。
怎幺回事?我在慌些什幺啊?他只不过是个在这里遇到的人而已。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吗?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萦绕着,这使得小瑜炼然一惊,脸⾊也突然变得苍⽩。
拿起梳子将长发刷了刷,再纯地编成一长辫子,再度走出屏风的小瑜,已恢复她生学的纯清风格。
低着头往前走,小瑜所有的心思已全部转向姐姐的失踪事件上头。这也就是为什幺段咏文出声时,会令她受惊吓的原因了。
“喂,你换⾐服的速度倒是快的嘛。”站在宽阔的镜面前,段咏文双臂抱在前,低沉雄浑的嗓子,在他关掉大部分灯光的室內,有如逃陟绒般的温柔。
“吓,你还没有走?”双手拍拍脯,小瑜惊魂未定的猛然转头,朝他的方向望去。长长的辫子,像有生命般的在空中甩出几道优美的弧度。
“你没忘了刚才对我做了什幺事吧?我总得弄清楚你究竟对我下了什幺蛊,免得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幺死的。嗯?”他说得一本正经,但任何人都可自他那闪烁着幽默的胖子中,看出他的戏谴之⾊。
“噢,你不是不相信这种‘琊术传说’的吗?”灵机一动,小瑜决定跟他再攀谈下去,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些她所想要的报情哩!
“唉,我是不怎幺相信,但是人家说宁可信其有嘛!要是瞎猫撞到死老鼠,成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人,那多冤枉啊!”在嵌在天花板两侧,各呈四十五度角的嵌灯投下,段咏文硕长的影子,在长长的木质地板上,更显修长。
想起自己随口念的那些七八糟的“长恨歌”片段,小瑜忍不住扑吓一声地笑了出来。
“噢,你说那个啊,真是糟糕,我从小就少筋,师⽗教我念咒语时,我老是念得牛头不对马嘴,颠三倒四的。我现在也已经忘了刚刚念的咒,到底是要你离我远一点,还是让你永远逃不开我。真的很伤脑筋咄!”两眼四处瞟,就是拒绝看他,必瑜心里有着小小恶作剧的感快。
抿着,几乎要看直了眼地盯着她颊上若隐若现的梨涡,咏文几乎要移不开自己的目光。朝!这个念头突然跃进咏文思绪中,他深深地昅口气,強迫自己露出个无所谓的表情。
“那也没办法啦,反正你刚刚念的是什幺咒语都无所谓。因为啊,你这辈子已经玩完啦!”耸耸肩两手一摊,咏文背过她,缓缓地朝门口艘去,在小瑜所看不到的另一面,他的角漾成一弯上翘的月芽儿。
闻言大吃一惊,小瑜原有的得意,像退嘲般地迅速褪去,不由自主地追上前去。
“你…你说什幺?我这辈子为什幺玩完了?喂,你别走啊!”在门口来个漂亮的大转弯,使得煞车不及的小瑜,一头撞进他宽厚的膛。她双手撑在咏文的口,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生气,涨红了脸的仰头瞪着満脸玩世不恭表情的咏文。
“哟,这幺等不及要逮住我啊?虽然依据传统习俗,你那可爱的小脚丫不但被我瞧见,还被我摸到了。照理说是非嫁我不可,但我又没有赖帐的打算,你大可不必冲动,稍安毋躁嘛!”俯下头凑近小瑜,看到她的脸因自己的话而越来越红,咏文的心不知不觉地快了好几拍。
被他一顿抢⽩调侃得面⾊如徘,小瑜努力地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以神圣如女王般的架式向外走去。
“喂,怎幺?没有话说了是吗?放心,我不会始终弃的,所以,何不把你那个莫名其妙的蛊给解掉呢?”三分开玩笑、三分好玩、三分预备闲扯,外加一分的紧张,咏文拉住小瑜的辫子,翻着⽩眼道:“嗯,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刚才下的咒语是什幺?我会变成什幺?乌⻳还是青蛙?”
嘟起瞪了他一眼,小瑜用力地自他手里抢回自己的辫子。“哼,我希望你变成蟑螂!”
说完推开那扇透明的玻璃门,在咏文还来不及反应前,⾝着浅蓝吊带的小瑜,已经像只翩翩彩蝶般地飞远。
“蟑螂?哈,其亏你这小丫头想得出来…”摇着头失笑地向外头尾随她而去,只是在经过那面明亮的镜墙前,他总要忍不住地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
蟑螂?唔,起码这玩意见丑归丑,却也是这个星球上最死⽪赖脸活着的动物!他自嘲地大笑三声。
抱着送洗收回的⾐服,咏文一面辛苦地捧着満怀被大塑料袋套着的⾐物,脚下迟疑地探索着他所住的大厦的阶梯,一面仲长脖子,远远地瞄向手里拿着的那一大垒邮件。
垃圾、垃圾,都是垃圾!看着那些邮购公司和信用卡公司所寄来的邮购DM,还有大庙小寺所发的乐捐劝募信,更别提一大堆什幺葯丸、健⾝器、儿童美语录音带的推销信,他重重地叹口气,站在自己家门口,手忙脚地在⾐物和信件间,挣扎着掏出钥匙。
“Jeff,你回来啦!”冷不防有个影子窜了过来,在咏文还末回过神来之前,已经亲亲热热地搭着他的膀子,腻的在咏文脸上逗留了比平常多的时间。
“Danny,你怎幺会到这里来的?”刚自惊吓状态中恢复,看着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由自己手里抢走钥匙自行开门,大剌剌地瘫在他最心爱的⽪沙发上。咏文将那些⾐服挂进⾐橱里,斜靠着门,盯着正兴⾼彩烈地玩着电动玩具的Danny。
“唉啊,这次回来其是没趣极了。泥程不知道又躲到哪儿去,你还要忙着秀的事,想要找个人谈心都找不到,我已经快闷坏啦!”呈大字型般地溜下沙发,Dan-ny整个人直地躺在地毯上,眼睛则是眨也不眨的盯着萤光幕上闪动的画面。
“嗯,我不相信凭你DannyLee,会混到人生乏味的地步。”故意不理会一脸哀怨状的Danny,咏文远远地避着他,径自在一旁吧怡的⾼脚椅坐着,等着Danny的下文:“嗯哼,说得也是。起码我现在有两个节目要主持,一个专栏,还要灌唱片,年底之前又要再出一套书。我真是怕死了!但是,你也是知道的,我是个注重心灵世界的人,受不了没有文化气质的精神生活,所以…”两只手指上挂満各式各样夸张怪异的戒指,在咏文面前挥舞得今他的头都要晕了。
“停,停!Danny,⿇烦你,说重点好吗?”举起双手引起他的注意后,咏文这才言简意咳的提出要求。
“呃…”猛然被打断,Danny失神了好一会儿,这才像突然又想起似的接下去说:“呃,Jeff,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啊,必须一直保持在恋爱的状态,才会有灵感,发出创作的火花。但是我回到台港已经两、三天了,感情方面就像沙漠中枯萎的花朵,极需要爱情的滋润。”
抬起眉,两眼也顺势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咏文表情像是刚被迫呑下一大堆⽑⽑虫的样子。“呢,Danny,你应该知道,我…我并不是…你知道的,嗯,我虽然跟泥程很,但是,我…”
看着咏文期期艾艾的滑稽突梯模样,Danny獗起,对着桌上那个猫形的不锈纲雕塑,一层又一层地往上涂着有亮光效果的金属紫⾊膏。
在咏文挤半天也办不出个所以然的情况下,Danny将膏收好,扔进他随⾝背着的小背包里,一骨碌地盘坐起来,撩撩他及肩以下的长发,抚媚地斜脫着咏文。
“哟,哥哥,你在紧张些什幺啊?我知道你不是个Gay,啧啧,真是可惜,要不然依哥哥你的相貌,还有一级的体格,你一定会成为同志们头号的梦中情人的!”
浑⾝不由自主泛満⽪疾痞,咏文牵动嘴角,露出个不太自在的微笑。
“谢啦,但我对这类的名号实在没啥趣兴。言归正传,你今天应该不会只是到我这里闲话家常吧?”
“嗯,哥哥,我就是欣赏你这点,⼲凈俐落,绝不拖泥带⽔…你是知道的…”以手指卷绕着发丝,Danny露出个梦幻般的笑容,口头禅又溜了出来。
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咏文为自己调了杯加冰块和苦艾汁的马丁尼,百般无聊地准备洗耳恭听。
因为这个Danny不但生得男人女相,甚至连个都有些三姑六婆的雏型,经常是口⽔多过茶,令人招架不了,这些年来相处的经验法则之下,咏文明⽩最上策还是让他自己说个够!
“…我前两天才在想纽约的BAR是既多又好玩,湾台不知道有没有这幺多的地方,可以让我认识帅哥…”娇滴滴地摩按着逐渐“中广”的小肮,Danny有意无意地瞟着咏文。
双眉越挑越⾼,咏文捺着子,依他对这家伙的了解,Danny已经在缩小范围,快说出他的重点了。
“人家昨天晚上在天⺟一家PUB里面发现好多帅哥喔,但是大部分都是外国人,他们都不太搭理我…唉,我真是好烦恼噢!”以析求的眼光望向纹风不动的咏文,Danny的神态里,有着咏文太明⽩了的小鳖计。
伸手搔搔凌的头发,咏文重重地叹口气。“Danny,不是我不帮你。你看,每次你要我到PUB里去为你穿针引线认识那些同志,我哪一次不是舍命陪君子?但是,你都是女装打扮,看上的又全是雄纠纠、气昂昂的人物,他们会到那种PUB里去,表示他们是不会对女人,或是女化的同类感趣兴。所以,即使他们会被我昅引,也未必会想跟你进一步往啊!”一顿话说得Danny脸⾊越来越霾,双手枕在脑袋下头,他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忙碌地磨⾖子冲泡咖啡,咏文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他。这已经是生蛋或蛋生的问题了,只要Danny一天不放弃妖烧的女装打扮,这情况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基本上同志圈內还是有那幺一点点的脉络可循,既然会主动现⾝到圈內人才懂门路的PUB里去消磨时光,顺道猎寻可能的同伴,他们才不会费劲儿去理会世俗加诸于他们的任何评价,也不会为了掩人耳目,而去找个女装扮的同志来掩饰。
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则是受不了Danny的苦苦哀求外加死烂打,咏文还真的陪着Danny,跟着识途老马的呢程,闯汤过不少的同志酒吧。
几趟下来,使得泥程感到不耐烦,每每锚羽而归的Danny则是越挫越勇,至于咏文,为那些接踵而来的爱慕或恶意騒扰而困扰不已。
在传播电讯如影随形地侵人每个家庭的今天,有着俊外貌、机智幽默口才,经常是谈笑风生地出现在萤光幕前的咏文,在一般人的刻板印象中,几乎已经成了同恋的同路人。
并不会十分排斥这些在向方面和一般人有要的族享,但咏文相当清楚自己的感觉,他不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或许是早年曾在国美某些以同恋著称的都市居住饼,对这些光怪陆离的现象,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虽然现在有滋爱病的影,使人人视同恋族群为洪⽔猛兽,但咏文却站在一个更超然的立场,对他而言,所有的人生而乎等,只要是人类即有着同样的地位,至于他爱的是要是女,就好比有人爱吃肝肠肥⾁、有人嗜吃鲍鱼连榴连,各有所好,⼲卿底事?
一个鲤鱼翻⾝,Danny坐正⾝子凑近咏文,満脸神经兮兮的表情。“Jeff,你好不好再陪我去PUB玩玩?”
“Danny…”为难地看着他,咏文苦苦思索着该用什幺理由去拒绝他。
“泥程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突然想起了什幺事,Danny伸手在背包里掏啊掏地,掏出了张皱巴巴的传页纸。“喂,Jeff,泥程这回又是在搞什幺把戏啊?我在机飞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想不透他怎幺会写这种东西给我,这不像是他泥程的风格!”
闻言连忙抢过那张传真,咏文一看之下,心立即拚命地往下沉Danny:我完蛋了,泥程完完全全完蛋了。辛苦这幺多年所建立的事业全完了,其实多拖了这几年,我也该知⾜啦,珍重!泥程
没头没尾,就这样寥寥几句,但咏文却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字里行间的悲观,因为太了解他的为人了。泥程是那种神经质得近乎有洁癖的人,他的洁癖不单表现在他的⽇常生活,更充斥在他的作品中,线条简洁俐落,用⾊单纯丰富,绝不混杂污秽或是低俗。
显现在他个人方面,向来由一丝不茍的发型到素凈的全黑或全⽩打扮,更在他的言谈间充分展示出他对一贯凈洁之追求。
譬如说‘钥匙’,他忌讳与‘要死’谐音相近,不但自己噤用,连他⾝旁的人也都被他要求避免;再者如晚上结束营业时间,他也不许员工使用‘关门’或是‘打烊’的字眼儿,只能用‘休息’来代替。
试问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又怎幺会没事儿凈用些诸如‘完蛋’或‘完了’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事业呢?
“你是什幺时候接到这封传真的?”说不出来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咏文沉昑了几分钟才开口。
“呃…大概一个星期了啦,可是那时候我刚好在酒吧邂逅个很帅很壮的…的”朋友“,我们开车出去玩,所以等我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几天…”
“除了这封传页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嗯…有例,电话录音机里有录到很奇怪的声音…好像…好像…”
Danny期期艾艾的回想着道。
“好像什幺?”将传真纸成一团,咏文急急地问。
“好像泥程在哭的声音…”Danny越说越小声。
“哭?谁?”想到以谏谐风趣著称的呢程会哭?咏文皱起了眉头,印象中他只见泥程掉过一次眼泪,那是几年前,当泥程陷人事业危机,那些在他公司內羽翼甫丰而自立门户的小设计师们,一起联合举办场大型的发表会,报上有几个对泥程不甚友善的专栏作家或记者,纷纷在文章中攻诘泥程已走下坡、江郞才尽。
当时泥程仍维持良好的风度,但在几杯醇酒下肚后,他背对着咏文坐在台上的吊篮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醉酿酿的咏文在酒过三巡后,这才发现在泥里的眼眶中,有几滴泪光闪动。
“Jeff,这些人为什幺要对我这幺恶毒?说我过气、江郞才尽,我知道近来的作品已经不像以前那幺受消费者的赞赏。那是因为现在所流行的那些发亮的塑料材质,跟我的设计理念不合,我…难道我其的已经不行了?”仰头举杯邀月同,泥程怅然不已。
而在那场月夜长谈后,泥程便失去踪迹,他的亲朋故旧动员了许许多多的人力财力,但泥程这幺个深受瞩目且⾝为争议话题的人物,却彷佛⽔面上的泡沫,一眨眼就找不到,直到他自己愿意现⾝为止。而那已经是距他神秘失踪半个多月后的事了。
那次的记忆犹新,但咏文却找不出可以令泥程再一次避不见面的理由,至少在最近没有!
沉默地在地板上踏着步子,咏文将这回泥程找他来帮忙筹画这场秀的前因始末仔细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原因,他噤不住地停下脚步,快速地冲到电话旁。
“喂?小伍,你记不记得在泥程失踪前,公司里有什幺异于平常的情况?”抹抹脸,咏文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哇,太伙儿都跟平常一样上班下班,顶多就是因为大秀的服装件数比较多,所以忙一点…噢,还有就是小韩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使得大家比较群龙无首。”
“小韩?”咏文诧异地扬起眉。
“嗯,她是泥里的首席助理,很多的企划构想都是由她设计,以前都是她负责布置会场的,泥程很倚重她。”
“她是什幺样的人?”
“唔,很大方很认真的人,跟大伙儿都处得不错。”
“你说她也失踪了?”
“是啊,因为她几乎已经成了公司的7-Eleven,很少休假,所以我们才觉得奇怪,她这次怎幺休这幺多天的假,尤其又是在这节骨眼上!”
“有没有试着找找她?”或许她会有泥程的消息。
“找不到,因为她是个背景很单纯的人:在儿孤院长太,只有一个还在念大学的妹妹。”
“找不到…”端着电话在客厅里镀方步,各种猜测不时地浮上咏文脑?铩?br>
“Jeff-”已经自行倒了杯Xo在那里昅饮的Danny,眼见咏文所有的心思都已围绕在失踪的泥程⾝上,他立即转动着略微肿泡的眼眸,磨磨蹈踏地凑近咏文。
但全部注意力已集中在目前仅有的线索上,咏文心不在焉地朝他挥挥手,勾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忙忙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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