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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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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PHRODITE,阿弗黛蒂,希腊的女神,掌管爱与美,也是爱与美的化⾝。罗马神话称她为维纳斯。

  看来这回,爱与美的女神是在劫难逃了。

  大上的睡美男边想边皱眉,皱到脸都绷成一团时,蓦然清醒。

  [我怎幺在这里?]以撒愕然,瘫在上大瞠呆眼。

  [妈已经到家了。我想你可能还没准备好要跟她碰面,就带你到我这里。]安垂睨手表,晚上十点多。

  他们俩都很清楚,老妈绝不会踏上安的领土或拨他的电话。要躲她,最‮全安‬的避难所就是安家。

  [你的药。]

  以撒勉強咬牙切齿,撑肘坐起,胡呑吃一阵,又倒头瘫平。[乐乐呢?]

  [在隔壁那栋。]

  [你们还真的在搞新婚分居生活?]

  [你希望我放她进来玩照顾病人的游戏?]安淡漠地沉坐边单人沙发內,一面看顾老弟,一面看财经杂志。[我很乐意跟她换手,就看你愿不愿意被她玩了。]

  以撒发凉地咽咽喉头,觉得跟乐乐活泼的破坏力相较,自己尚嫌娇弱。

  但是老哥的豁达有些反常…

  等他瞄到安脚边的一堆空酒罐和手上还在啜饮的海尼,他就了了。有够好笑,只不过因为老妈的驾到,他们兄弟俩就会不自觉地各嗑各的[药]。

  老爸的拍卖公司半年前惊传营运危机,所幸他人面够广,多得是生死至的拜把,才靠着老友牵线抢到张女士这位收蔵丰富的宝贵靠山,替她筹办专门艺品拍卖。去年十月小办一场测试市场反应的预展酒会,果然探对门路,得到热烈回响,各方皆看好二○○叁年二月下旬正式上场的拍卖会。

  现在可好,起死回生的拍卖会开办前一秒,他们又得全体再死一次…

  [你是什幺时候发现舅舅卷款潜逃的?]以撒空洞仰望着弥漫南欧风情的天花板。

  一室幽微而柔和的昏⻩灯光,像隐约的炉火,温暖宁静。而他们此刻要背负的难题,‮大巨‬而刚冷,冻彻心扉,连⾎都快为之凝结。

  [我接手拍卖会的时候发现的。]他仰头饮尽,漠然吐息。如果不是当时被乐乐怒,一气之下接手拍卖事宜,他可能要等到安家整个财务丑闻上报了才会知道。

  [妈的…]以撒烦到內脏菗痛,俊容狰狞。[我卖掉大楼,收掉工作室,手上的有价证券全脫手了,到处拉下脸⽪求‮款贷‬,只差没去标会。好不容易筹到的资金,就这样给舅舅全部污走。]

  安视而不见地冷睨搁在‮腿大‬上的杂志,静默半晌,就又伸手开了罐海尼,一口气灌掉大半。

  [你现在手边还剩多少?]以撒清楚得很,被污走的钱中有近半数是老哥暗暗卖⾎集资而来的,或许他还能再周转一些…

  [上次那一笔,已经筹得我连这栋房子都抵押出去。你认为我还会剩多少?]

  靠,跟他一样惨到爆。[现在怎幺办?]

  [不知道。]

  APHRODITE真要收尾收得这幺惨吗?

  以撒这才有点了解老哥为何坚持一定要把这场拍卖做到最好,执着到几乎众叛亲离,把所有参与者惹⽑。

  [你跟乐乐讲那件事了吗?]

  安拧眉,鼻梁。

  [还没。]他几次都想跟她摊牌,却老是在她面前临场改口,啥也没说。

  [喂,既然你都醉成这样,我人也挂了,就乘机敞开来说吧。]反正过后大家仍可保持冷淡立场,死不认帐,免得尴尬。

  [说什幺?]

  [你要是垮了,乐乐怎幺办?]

  [跟我一起垮。]夫唱妇随。

  [你也太狠了吧。]牵连无辜。[不管她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如何,好歹也是被人当千金‮姐小‬宝贝大的。]

  [话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这样响应。]

  [啊?]

  [带你回我这里的途中,我已经跟她把最糟的状况讲明。]

  有种。[她怎幺说?]

  [叫我快去超市抢购科学面,还有她要的果汁──囤积必备粮食。]他等以撒爆笑到一个段落,才淡漠递上一张猪形小卡片。[然后她在那团小包包里面胡翻找半天,选出这张给我。]

  以撒岔气,按着肚子颤颤接过来细看。先是不解,而后攒眉,认真,深思,困惑,总结为不可理喻的神⾊。

  [这是什幺鬼画符?]怎幺参都参不透。

  [那是乐乐手工自制的名片。你看的那面是图标作息表,看不懂表示你理功能十分正常。]若看得懂,就得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她要我看的是背后那一面。]

  一翻过去,以撒就庆幸自己是躺在上观赏。否则一天当面昏倒两次,有害心理健康。

  [这一团团是什幺东西?她在试原子笔有没有⽔吗?]

  [那是她装饰过度的文字。]不用怀疑,就是国字。

  以撒不愧生在艺术世家,脑袋作系统稍一转换,立刻了然,好笑地朗读──

  [我知道怎样处卑,也知道怎样处丰富。或⾜,或饥饿,或有余,或缺乏,随事随在,我都得了秘诀。]

  悠哉的笑容渐渐怔下来,化为再一次宁静的浏览。来来回回,在简简单单的字里行间,读到灵魂深邃的触动,隐隐约约,让他一时无法回神。

  [不错嘛。]他无力地挤个潇洒笑容,伸指递还卡片。[没想到她还会作文。]

  [这是经句,她从圣经中抄来的。]

  以撒漠然溜开视线,不太想面对兄弟间被⺟亲挖出的这道鸿沟。

  他知道老哥‮生学‬时代,在阅读中外经典时意外发现圣经中[以撒]代表的另一个意思,受了很严重的挫击。

  ⺟亲虽然始终对两兄弟一样地温婉可亲,这杀人不见⾎的一记暗招,却狠狠撕裂安对她单纯而诚摰的⺟子之情。

  他是外面生的,⺟亲心底本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她温柔的笑容,温柔的呼唤,温柔的拍抚,温柔的叮咛,二十几年的表面功夫,竟在他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学成归国后冷冽揭破──

  安家对你已尽到养育的职责,你是否也能做个知好歹的人?

  他永远忘不掉⺟亲那时的温柔笑容有多冰冷。

  他愿意死在她面前证明他对安家绝无野心,他只是甘愿为安家的事业尽一己之力。虽然他没有以撒那种天生敏锐的艺术本能,但他可以去学习艺术行政,全力支持执行上所需的技能。他想的只有这些,别无所图。

  你有什幺值得我信任的呢?

  你能用你的一辈子证明给我看你真的那幺别无所图吗?

  ⺟亲淡淡柔柔地笑昑这些话时,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幺叫泪⽔从眼眶里掉出来的感觉。真的是掉出来,而不是流下来。他甚至都还记得垂望自己滴上热泪的双手时,那阵错愕。

  妈妈,你不是信基督的吗?为什幺会这样狠手杀你儿子的灵魂?

  妈妈?

  他从此痛恨圣经、痛恨基督徒、痛恨宗教的虚伪与信徒內心的丑陋。不要讲什幺狗庇人生大道理,少跟他扯什幺神爱世人、信祂得永生,那些全是自我⿇醉的精神鸦片,愚弄世人的満口谎言。虽然有上帝做他们胡说八道的靠山,但他绝不再让这些披着羊⽪的恶狼张牙舞爪撕裂他!他会极尽全力,扭断任何一只企图朝他伸来的毒爪!

  但有一双柔软小手,没有任何企图地拥向他。

  像他儿时朝⺟亲伸出的小手。

  有时候,他会因此暗暗地觉得自己好幸福,几乎忘了⺟亲狠狠刻在他心中的丑陋伤疤…

  [我记得。]以撒恍惚的冷语怔住安离思绪。[妈跟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安僵在沙发上,冻结一切反应。

  他知道?

  [我那时就在院子里,打算跳窗进去吓你们两个。]怎知他还未捉弄成功,就反遭命运捉弄。

  他们曾经是多幺要好的兄弟,从小灵俊又顽⽪。两人一起四处捣蛋,一起在学校蝉联风云人物榜,一起谈恋爱,一起搞乐团,一起出国各奔前程,一起回国踏⼊社会。

  一次不小心的窗外‮听窃‬,却让他失掉了突然宣布脫离安家的老哥,同时失掉了对⺟亲的信任。

  他常为此觉得好笑。妈为了保住亲生儿子的利益,欺陵别人的儿子,没想到成功撵走安后,连亲生儿子也从此无法亲近她。由心理,产生了‮理生‬的強烈抗拒,看再多医生、吃再多药,都没有用。

  妈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该看医生的是她,不是他。

  兄弟俩各有心结,各拥伤疤。即使想,也不知该如何回到昔⽇光景,找不到一个‮诚坦‬的着力点

  直到以撒瞄到安痴痴垂睇猪形小卡片的神情。

  灵光乍现!

  [喂,问你一句话。]

  安倏地转回疏离的脸⾊,淡淡将卡片收回前口袋。

  [以你的专业判断,我们的拍卖公司真的没救了吗?]

  他郑重沉默,似在琢磨[我们]两字的政治正确。[由APHRODITE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持续拍卖制,也难有利润可言。]

  [有办法让这位爱与美的女神继续活下去吗?]他扯个苦笑。[当然,是在有利润可言的情况下存活。毕竟你家还有另一位爱与美的恐怖小女神要供养。]

  一想到她,安脸上的肌理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以撒对此保持沉默,省得老哥又端起防备的面孔。

  [是有办法让她继续存活,但是仍得先办妥下个月的拍卖会才行。]

  [好吧。]以撒无奈大叹。[既然还有搞头,我也只好出卖老命继续玩下去。]

  [你要接下APHRODITE?]

  [不然咧?]他的痞相忽然转而严肃,盯向安。[可是我需要帮手。]

  [我会替你列出可靠的合作名单。]

  [我不信任外人。]他斩钉截铁地瞪牢安。[我需要帮手。]

  安疏冷地回视,双方以视线搏斗。

  [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需要帮手!]

  这不是问句。虽然气势凌厉,但是只有安听得出那底下孤注一掷的战兢。

  很奇怪,他竟在这一刻想到乐乐的嚣张跋扈。她总是骄蛮地要他做这个、要他弄那个,使唤得理所当然,好象从不觉得别人会跟她说NO。

  她凭什幺那幺笃定?可是当她惨遭别人拒绝时,又一副没什幺大不了的德行,仿佛她多得是其它人可找,找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可怜你、让你活得比较有意义一点。

  哪有人会像她这幺可恶?

  安、安,陪我一起去倒垃圾。

  来参加我的新年音乐发表会。

  我们一起去买卫生棉。

  真想活活掐死她…

  [你在笑什幺鬼?]以撒卯了。[我在跟你讲正经的!]

  安怔然捂口,还真的是在笑,显然已经被乐乐的无厘头病毒传染。

  [要不是老爸本撑不了大局、又没个象样的人肯出来担,你以为我很乐意接下这什幺鸟蛋APHRODITE杂货店吗?]他已经満肚子冤屈了,老哥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发神经。[要不是对这个家还有责任在,我⼲嘛放弃自己的事业来接管这一切?!]

  [我了解。]

  [你了解个庇!我要的是你的了解吗?]

  [我说了会帮你列名单。]他怡然拉开一旁的菗屉。

  [我也说了我不信任外人,我要的只是一个可靠的帮手!]他暴喝,气到噴火。

  [这个,够可靠吗?]

  以撒呆怔,望着安递来自己的名片。这是什幺意思?

  [这就是我为你拟的合作名单,如何?]

  他楞楞看着名片,不时调眼看看安闲适的冷笑。在绝望中突然得到自己深深盼望的答案,他反而有些无法适应。

  [你该不会是喝太多了吧?]他是真心推荐他自己吗?

  [需要我提供这个人更进一步的背景资料?]

  免了。[你这算是承诺?]

  [商场战术之一:绝对不要下承诺。]他举酒致敬。

  妈的…耍老子啊?

  [我这辈子第一个承诺,给我老婆──详情请见我们婚礼的现场录像带。第二个承诺,给我老弟。]大手放下酒罐,伸向以撒。

  以撒瞠眼直视他的傲慢笑容,不敢置信。

  [你还在等什幺?]

  这不是一般的握手。

  以撒凝睇老哥伸来大手好一会,才狠狠回手拍上去。

  两只巨掌是四指朝上并拢,紧紧握,像在相互比腕力的死对头。这是哥儿们的承诺,不必啰唆,也不适用于狡诈的商场教战守则。

  他们迅速达成协议:安去搞定拍卖会,以撒去搞定老妈。倘若她对拍卖会或公司有任何行动,以撒就对他自己不客气──用她最宝贵的亲生儿子对付她自己。

  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以撒躺在老哥的大上,双掌合枕在脑后冥想他这句话。老哥不是随便说说来安慰他,一定有相当的把握才会这幺讲。

  他慨然闭眸,沉淀內心太多的波涛翻涌。

  他相信老哥,也⾼兴自己仍有相信他的机会。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兄弟俩到底在互相防备什幺、互相躲什幺。

  人到这把年纪,除非醉倒病倒,否则太难讲出內心话。

  就怕老哥刚才是醉过头了…

  一阵隐约的声音令他微怔。

  叁更半夜,月黑风⾼,葬岗上树影摇曳,沙沙作响。这栋孤僻的公寓鲜少住户,一是因地点诡异,二是因某些居民惊传曾看见不⼲净的东西,导致空屋率爆增,只有老哥这种不信琊的硬汉才有本事继续坐镇,潇洒度⽇。

  私语窃窃。像人声,又像鬼语。

  到底是什幺声音?

  以撒整个人霍然坐直,屏息观测。因为深夜,屋內照明被调得极暗,以便⼊睡,使得窗外冷的月光反比屋內明亮。

  静得出奇,可是确实有奇怪的声音,若有似无,时近时远,在这屋內幽幽缭绕。

  渐渐地,他额上渗出汗珠,气息紧迫,艰困地咽着喉头,保持冷静。

  屋外冷风时而扫掠,震动门窗,又时而平息,全然静谧。微声悄悄蔓延。

  妈的,‮觉睡‬!老子什幺都听不见!

  他恼火地倒回枕上,拉起被子蒙过头顶,杜绝不明⼲扰。

  但是幽远的低诉仍在盘旋,没有清楚的字句结构,却很清楚地是人的话语没错。他极尽忍耐,用力忍耐,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解脫了。

  一月寒冬,风惨冷,屋內虽有暖气但也没暖到能让以撒这样浑⾝冒汗。他整个人筋⾁紧绷,力持镇定,却咬牙切齿到额上青筋浮凸,俊脸皱成一团。

  可恶…他今天到底还要被糗到什幺地步才行?

  深邃的叹息一波又一波地自冥远的彼岸传来,幽怨地留恋不去,将上蜷曲的⾝影团团围绕,穿透他的一切防御,侵⼊他的耳中,叹息。

  [‮八王‬蛋!]

  他一掀棉被,翻⾝而起,狂暴地猛捶头的那面墙壁。

  [妈的你们要做就做,可不可以小声一点?!你们不要‮觉睡‬,老子却困得要命!]

  墙壁那一面的人管他去死的咧,继续奋战,散发暧昧撩人的呻昑。男低沉的昑哦之中,不时发出雄浑的満⾜赞叹,使对方还以痛苦而娇酣的哭泣。

  [不…我不要了…]

  [再夹紧一点。唔…对,很好。啊…]

  以撒听得火中烧,一⾝热汗,每条肌⾁都在备战状态。不行!要忍耐,反正他们胡搞一阵就过去了,不必为此破坏自己的形象!

  但隔墙的安像是在恶意挑衅︵或是炫耀?︶更加‮辣火‬出击,将无助的感娇娃推至狂的境界,放声⾼叫,鬼哭神号,⾜令有幸听闻的男士[肃然起敬]。

  包括以撒。

  他咬牙痛斥一堆叁字经,蜷倒在褥里,随着乐乐生不如死的放呻昑一块儿生不如死,一个人在上滚来滚去。

  墙那方,如泣如诉地娇声呜咽。墙这方,忍辱负重地闷声息。

  萧瑟冬夜,哀鸿遍野。

  乐乐是不晓得安今晚为什幺格外地兽大发,比平常嚣张,又不忍扫了他难得的好心情,只好认命相随。反正他也満会带的,就全权给他,她负责尽情享受,也不错啊──

  [啊啊啊!]娇昑突然菗尖为惊叫。[不要这样,好‮态变‬!]

  [会吗?]琊恶的大魔头险醇笑。[那你就好好求我吧。看是要求我停手,还是求我不要停手。]

  战一阵之后,乐乐哭着求他不要停手。

  以撒也很想哭,求他快停手。

  至此他终于确定一件事:老哥真的醉得一塌胡涂。先前义薄云天的兄弟承诺…自求多福了,小老弟。

  [嗨,露比。谢谢,你也新年快乐。你这次年初连休跟男朋友跑到哪去促进当地经济繁荣了?]俗称瞎拚。

  安辛勤地在楼顶华美的厨房中忙来忙去,不时冷瞟说要帮他却半途拿着电话坐在屋顶花园晃小脚跟人哈拉的可恶小女人,不再对她存有任何期望。

  [哎呀,不用啦,还买礼物给我⼲嘛?]她呵呵呵地晃到冰箱前摸索磕牙专用的垃圾食物,结果被安狠狠地瞪出去…

  都要准备吃饭了她还敢拿零嘴?!

  [真的?]她口气蓦地郑重,偷瞄厨房內贤慧的壮汉两眼,再次确认。[没有,我不知道,他都没跟我说。]

  安魁梧冷静的背影,朝外的那只耳朵突然菗尖,变得特别大,不动声⾊。

  [嗯,嗯,谢谢。]她背向着他,无法窥得她此刻的神情。[对了,我下礼拜六晚上有‮生学‬的新年音乐发表会,你会来吗?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是我也有准备就是了,一有突发状况就上台递补。我主要做的是筹办这次活动內容,不过海报啦文案啦传单投递啦曲目安排啦场地租借啦家长联系之类的也有做。嗯…还好,其实是大家一起分工,只是我要负责把所有的分工统筹在一块,联结起来,所以每一项都要碰。]

  他寂然停手,侧耳倾听这些他不知道的生活碎片。

  她平常都在忙这些?

  [好哇,那就礼拜六见。]

  乐乐挂断电话就蹦蹦跳跳回厨房,继续玩她的办家家酒,没发觉忙碌中的老公曾半途停手侦测敌情。

  [你这只闷烧大猪头,⼲嘛不跟我说你要升资深经理了?]

  [人事行政命令还没正式公布,话不要说得太早。]

  [我哥说你在你的公司里是那种外行‮导领‬內行的上司耶。]

  他的响应倒很淡薄。[我早已经听多了这类讽刺。]达到心如止⽔的境界。

  [啥?]她呆望。[这不是赞美啊?]

  [当职位到达某个程度以上,就已经不再是专业不专业的问题。要看他有没有能力指出未来一两年信息工业的方向,能不能使企业体质转变成功。]

  [喔…]真的満专业的,听不懂。[那你还有空帮忙以撒经营APHRODITE吗?]

  他幡然变脸,煞气森沉。[以撒还在跟你私下联系?]

  [没有,是公然际。]他都舍得请她吃好料的,她哪舍得拒绝。[他要我这个大嫂多帮他盯着你,省得你弃他于不顾。]

  注意喔,是[大嫂]。呵呵呵!

  看她乐成那样,安心里颇不是滋味。[跟以撒在一起有这幺⾼兴吗?]

  [什、什…]哇啾!

  他慨然吐息,拧眉深瞅这只戴着泳镜帮他切洋葱的鼻涕娃。

  [你还是去楼下练你的琴,厨房的事给我就可以。]

  [我只是打噴嚏而已,不用担心我啦。]

  [我是担心食物的卫生。]

  你──乐乐顿时有股脑门被拿去撞大钟的震撼,中断了刀斩杀洋葱的势子。

  [我不想坐着等人伺候。]她拿刀对着菜板郑重道。[所以,我、要、帮、忙。]

  安也不跟她争,改个方式支开她远离菜刀。[那能否⿇烦你来帮我洗米,我这里有点忙不过来。]

  [好啊。]她好开心,脫掉泳镜快快跑向流理台帮忙。[这里给我就行。]

  [等一下!]他惊悚地快手挡住她,温婉开导。[你拿洗碗精⼲嘛?]

  [帮你洗米啊。]

  [洗米用⽔就可以了。]

  [是吗?]她撅着小嘴客随主便。[以前我们家蔬菜⽔果都有泡过洗碗精后再吃的习惯。]

  难怪吃出她这种异形。[我没这习惯,请多包涵。]

  菜刀由安接手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颗刺鼻洋葱都被他快刀削成细屑,扫进⾼汤中煮沸。

  哇…乐乐佩服到傻眼。好厉害,速度这幺快,难怪他都不会流眼泪。哪像她,切没两刀就感动得涕泗纵横,不得不他找出泳镜借用一下。

  [安你为什幺这幺会做菜?]

  [一个人住久了自然就会。]他在拍打⾁片时,同步处理香料的调配,调整炉火上火候,搅拌汤锅。[你的米该倒⽔了,再洗两次左右,直到洗出来的⽔没颜⾊为止。]

  [你好厉害喔,什幺都会自己弄。]

  [你更厉害,什幺都能叫别人去替你弄。]

  [以撒说你有拍卖会的事要跟我说,却一直拖一直拖。到底是什幺──]

  [等一下!]他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怒吼,但,仍旧为时已晚。

  乐乐一古脑倒掉洗米⽔的同时,也把米给倒掉一半,全塞在排⽔口的滤网里。

  [啊,糟糕糟糕。]倒得太快了。

  [不要挖!]他忍无可忍地抢走米锅,以防她把排⽔口前挖起来的米丢进去。[你去外面等我,或者你去楼下等我,或者你去巷口的漫画出租店等我也行,饭好了我会去叫你。]

  他极力捺着子轻声细语,以免伤到她破坏十⾜的一番好意。

  [可是我想帮忙…]她真的很诚恳地在悔过了,真的。

  [我这里不需要任何帮忙。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我自己的料理节奏,不太适应别人的参与。]

  [喔。]她失落地退到一边去,看他收拾残局。[那我可不可以在这边跟你聊天?我保证我绝不会动手的!]她赶紧宣誓。

  他闭眸长叹,冷静好一阵子才睁眼。[很抱歉,我会分心。而且厨房很危险,不适合聊天。]

  她望着古朴的进口地砖半晌,不多辩解,抿着小嘴卸下围裙,便离开他不可‮犯侵‬的圣地。

  他无暇注意她人跑哪去,只忙著有效率地处理她开出的各样菜⾊。糟,没有荷兰芹,只好用紫苏代替。米被倒掉半锅,不够两个人吃…改成海鲜意大利面好了,他记得还有一包鱼贝类专用的细条意大利面。牛油、橄榄油、胡椒、⽩酒。这半锅不多不少的米⼲脆用来煎锅巴,加上⽇式酱料、海苔屑,给她当点心。或者用来做米布丁…

  蓦地,他在井井有条的忙碌中停下一切动静,寂然杵在原地。

  感觉不对劲。

  但是,并没有什幺不对,一切按部就班,全照他的安排进行。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炉上⾼汤呼噜噜地滚着,一切材料全切好搁着,餐具他也选好配好备妥了。什幺地方不对劲?

  他并没有內疚。他先前对乐乐的响应很妥当,不会伤到她的自尊或感情。虽然小有混,但局面也都迅速地掌控回来,回复到他的有效管理之下。那此刻奇怪的感觉是什幺?

  眺望厨房外的露天屋顶花园,不见她踪影,也许跑到楼下‮觉睡‬去了。但他下楼找人时,家里一片寂静。恐怕她是窝到巷口的漫画出租店去也。

  他淡然吐息,折返楼顶的厨房。

  一道道美食的芬芳,随午后晴朗的凉风逸出。他撑手在流理台前,颓然垂首。

  这并不是他要的状况,但他似乎总会落⼊类似的僵局里。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也不了解该怎幺处置。

  他如果够诚实,就该承认自己很不想由乐乐口中听到以撒的事。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自卑。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內疚。

  他与以撒有着微妙的男人默契,不会像女人那般事事点破,⾚裸表明。以撒不曾对乐乐被他抢先娶走一事发表过任何意见,但他很清楚,这并不代表以撒就没意见。

  可是他倦了,疲惫得不想再当任何人的依靠,他也想放下一切地去依靠某个人。

  乐乐虽然娇小无比,內在却有強大的灵魂,有他失去的活力,有他遗忘的率真。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掌握住她,不知道自己会有这幺直觉的‮望渴‬,难以用理解释。

  他更烦透了心理医师花稍的牵強附会,拿他的过去局限他的未来。

  他几乎是把乐乐[骗]到手的,利用她的生嫰、她的容易看透、她的容易揣测,

  把他们俩紧紧绊在一起。他虽然策略成功,却永远不安。

  某种担心会被她看到丑陋本的恐慌,让他愈是与她亲近,就同时吊诡地愈是与他疏离。

  你和她还在过新婚分居生活?

  你无法保证被你冷落的小人儿不会又跑回老家去住。

  我的‮生学‬音乐发表会,你能来吗?

  我想跟你一起看电影。

  安、安

  想到她开开心心的呼唤,很少跟他斤斤计较的神经大条,強硬的个却给他最乖巧的顺从,他的心揪成一团。

  他撑臂在流理台边,绝望地垂着痛苦的容颜。

  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改变自己、很努力地经营这个小小的新家庭,但是没有办法,事情就是会绕回最糟的那一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他要怎幺样才能安安心心地和她一辈子经营他们的小家庭?

  别说未来,他连他和乐乐的现在都掌握不住…

  [喂!你弄好了没啊?!]

  一句娇愤抱怨,将他的深幽沉溺惊破,愕然抬望。

  [我等得饿到半死,你却在厨房闲闲打瞌睡?]气得乐乐小脸肥嘟嘟。[如果你这幺累,我们吃泡面就好了嘛!]

  既然累,又坚持要忙,结果害惨了她的胃。

  他一直瞠着楞眼直瞪她,像是不太相信她的存在。

  [呃…]完了完了,她应该先在路上把冰吃完再回来。现在吃到一半的赃物正拿在手上,可又把他给惹⽑。[这、这个…是我特地去买来待会饭后吃的点心喔。]

  她赶快阿谀陪笑,拎起另一手那袋五味杂陈的冰淇淋献宝。

  [我有帮你买卡布其诺口味的冰,还是你喜吃红⾖粉粿的?那个番薯冰淇淋是我的,可是如果你真的真的很想吃的话…]她勉強地一咽口⽔。[可不可以请你自己去买…][

  抱歉,她还没贤慧到甘愿牺牲小我。

  响应她的,是一个莫名环来的切拥抱,几乎令她粉⾝碎骨。小脸被埋在伟岸的怀里,紧密得毫无息的余地。

  这是⼲嘛?买个冰有必要感动成这样吗?

  可是给他抱住的感觉太幸福了,他的味道也太人太好闻了,没办法,只好任他‮布摆‬啰。

  他极度焦躁地紧拥怀中柔软的小⾝体,有如随时都会失去。平顺遂的⽇子中,他们就已经有许多危险争执。若是连平静的⽇子也没有了,他还有哪一点能保住她?強硬地将她留在⾝边?

  [安…]能不能先让她放一下冰,不然铁定会给他抱到融化。

  他当初就是以商业合约扣住她。若是没这合约,他们的婚姻有坚固到⾜以支撑彼此的关系吗?

  [你先放开我,让我把冰…]

  他霍然放手,改按在她双肩上,眼神凌厉。

  [我有拍卖会的事要跟你说。]

  她傻眼,被他人的气势慑住。[好啊…有什幺事?]

  [这次拍卖会对安家来说十分重要,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这她知道,她也有在为这事天天向天⽗祷告,希望一切顺利。

  [所以,我们决定删掉你的演奏部分。这次的拍卖活动,你不必参与。]

  合约中止,她不必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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