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去光的人
这不有趣。
佟夏森打开他赖以维生的冰箱,发现里头空无一物,连瓶矿泉⽔也没有。
不信。
再检查过一遍冷冻库和冷蔵柜,确定前天下腹的可能正是最后一颗冷冻⽔饺,半年份的泡面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吃完最后一包,整间屋子里彻头彻尾找不到一丁点可以果腹的东西后,他诅咒了一声,甩上冰箱门,摊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他已经两天连一粒米也没进肚,此时肚子大唱空城计,再不吃东西他真的会饿死。
他设想过很多死亡的方式,唯独没有想过这一个…这种死法太可笑。
饿死!在一个奢侈浪费的社会?连⽔沟里的老鼠都比洲非的难民有营养。
突然,他灵光一闪。
勉強地、有些吃力的,他倚着墙站起来,摸索着打开橱柜的门。
有即仍僻啡。太好了。
他抖着手旋开玻璃罐,却发现里头的咖啡粉不仅仅嘲发霉,而且还长了虫。
“天要亡我?”将整罐咖啡丢进垃圾桶里,他苦笑着走回东西堆得七八糟的客厅兼工作室里。
一眼望去二张大大的桌子上堆満了纸张、书本、报纸,以及一台传真机。
蚌人计算机占据了另一张大桌子,周遭也堆満了许多有的没有的杂物,和用过没洗、已经脏了不知道几个礼拜的泡面碗。
穿过的⾐服扔得満地都是,地板上有⼲掉的啤酒渍。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狗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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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请欧巴?矗鸵馕阶潘酶褰喙玖纾宰钭钭钇鹇胨么蛞煌ǖ缁啊?br>
但是他痛恨打电话。
偏偏他还没找到愿意接受网络或传真申请的清洁公司,而他又不愿意雇用定期的清洁人员。
那么也许他该自己动手整理屋子。
好主意。但再看了一眼他的狗窝,他开始觉得这个主意可能没有那么好。
最起码在清扫屋子前,他需要好好填肚子。
可是冰箱空了,泡面也吃完了。
天啊,他怎么会胡涂到忘记早一点补货的。
假如他现在上网络下单讲⽑配服务把他的食物送来,等食品公司收到订单、把货品装箱,然后快递到他门口,起码也需要两天。问题是如果再等两天,他可能已经挂了。那么现在有一个方法就是
目光飘往桌上的传真机。
传真给老张,让他带食物过来。
问题是,如果他不在他的办公室里呢?
打电话给他?如果是别人接的怎么办?
那么结果还不是跟叫披萨来一样下场。
他最坏最坏的打算是打一通电话。
考虑了大概有半小时那么久,佟夏森觉得自己饿到快不行了。
额上冷汗直冒。
他咬着牙拉开菗屉,翻找了半天后,终于找到一张披萨店的名片。
然后他抖着手翻出被弃置在层层杂物底下的电话机,拿起话筒,手指迟缓地按着号码。
两秒后,电话接通了。
是披萨店。
佟夏森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他的喉咙发出近乎蚊纳的声音。“喂送一个披萨到靛蓝路晴巷18号来”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跳得很拼命。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抱歉可以再重复一遍吗?”披萨店的员工问。
好黑,眼前一片黑,停电了吗?
他泛⽩的嘴抖颤着又重复了一遍。“一个披萨,靛蓝路”
“好的,先生,一个大号披萨,请问要什么口味?”
口味?他瞪大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珠。“随随便。”他要把电话挂了,他要挂电话了,他真的要
“先生,那么我推荐你我们的新口味如何?”披萨店的员工热心地提议。
“随便。”他只想赶紧把电话挂断。手抖的几乎握不住话筒。
“先生,我们现在外送披萨买大送小,加六十九元还附炸一份,请问你要加六十九元附炸吗?”
扑通!扑通!大滴大滴的汗从发际处滑下脸部轮廓,滴进早已汗的襟口,⾐衫濡成一片。
不、不行,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随随便,只要快点把披萨送来。”
他咆哮一声,将话筒用力挂上,将整具电话扔到一边后,他蜷缩起⾝体,彷佛⾝处在空气稀薄的⾼山上一般,大口大口地着气,毫无⾎⾊的嘴仍在颤抖。
他紧闭着双眼,觉得刚刚恍似走过地狱一遭。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已经平安归来。
而最困难的事情还没开始,他还得等送披萨的来。
带着痛苦恐惧的神⾊,他抱着头,将自己埋进好深好深的黑暗中。
那是什么声音?
雨?是雨⽔滴在铁桶上的声音?那么必定是一场很大的雨了说不定不是雨,可能是冰雹。
不、也不是冰雹。听起来更接近踹们的声音。
踹门?踹什么门?有人在踹他的门?
有人试图要闯进来!
这个念头将他自深沉的黑暗中推出来,佟夏森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重的像是被拳击手狠狠打过。
勉強睁开一条眼,他看见他的门在不敌几个重踹后,门锁被踢坏了,门板往內弹开来。
⼊侵者像熊一样壮硕,杀气腾腾的冲进来。
眼神迅速在屋中搜寻,最后在一堆旧报纸中找到狼狈又邋遢的目标物。
“老天,佟夏森,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看起来像三天没吃饭的样子?还是四天?
“我叫了披萨,我在等。”不过送披萨的不是了路大概就是被车撞了。
“看来你是等过头了。”挖苦的语调中带着不容错认的苦涩。“幸好我怀疑你可能已经饿晕了过去,在路上买了一点吃的带过来。你有没有办法吃?还是要我送你去医院注葡萄糖?”
视觉和听觉都模糊了,嗅觉例依然敏锐。嗅闻到一股食物香味,他望渴地道:“我我要吃”去医院,那才是真正要命。
凭着一股不知打哪出现的意志力,他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靠着桌沿坐着。
看他连坐起来吃东西都如此吃力狼狈,大熊男人忍不住红起眼眶。“我真恨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佟夏森吃力地着气。没反驳大熊男人的话,只接过他倒来的⽔,手指为了捉紧杯子,手背青筋都浮了出来。
喝下几口⽔后,喉咙感觉没那么痛了。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低着头,狼呑虎咽的吃下大熊男人带来的食物…还冒着热烟的关东煮和卤味、汤包、锅贴和酸辣汤。
“慢点、吃慢点。”大熊男人面带焦虑地说。“你到底饿了几天?”目光寻着屋里唯一的一具电话,然后,他咆哮出来:“原来是你电话没挂好,难怪我怎么打都打不通…吃慢点,吃不够我再出去买,你别噎死,很难看。”
又气又恼的情绪让他霍地站了起来,用力把电话筒确确实实地挂好,接着下意识地抓起头发,在屋里踱步。
他的头发会愈来愈少,他想。
他恨这间屋子。这里像监狱一样,佟夏森把自己关在他的监狱里,判决自己终生监噤。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他以为他终究会想通,时间会抚平一切,但是事实证明他没有,他非但没有想通,反而还愈来愈像个鬼,愈来愈接近地狱。
如果他本来还有三分了解他,现在他也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苍⽩的鬼了。
他知道他病了。
而且情况非常糟。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不喜电话。”
多含蓄的说法。他何只是“不喜”而已。他本视电话机为一具会咬人的怪兽。他打赌他连打个电话,手都会像毒瘾发作一样抖个不停。
“那么你起码可以早一点写封电子邮件给我,我每天都会收信。”迁就佟夏森把自己关进这里的怪癖,他开始养成每天收信的习惯,生怕万一不小心ls他的求救讯号。
“太晚了,我没注意到屋里没有存粮。我最后还是打了电话给披萨店”彷佛这是一件很勇敢的事。
“那么一定是你没把地址讲清楚!”忍住脾气,又问:“那是几天前的事?”
“昨天,或前天我不知道,我睡着了。”
“我看你是饿死过去了。”
“现在我又活过来了”
“如果我没有想到要过来这里,你是不是就打算给他死下去,一直到尸体发臭才让人警报处理?”
佟夏森眼神透出茫然。“很不讨喜的结局。”
“知道就好…”“接受度⾼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在意。”
呴!这么不想活啊。瞪大眼睛。忍住,要忍住脾气。“你要给我一把钥匙,不然你要常常找人来修理大门。”他已经可以预期未来要像今天这样破门而⼊的机会会愈来愈多。
佟夏森忍着胃痛喝了一口酸辣汤,皱起眉。“没有必要,我会修门。”
大熊男人讥诮地道:“看来这五年来,你无师自通学会了不少本事。”只要不必出门,他想他什么事情都会做。
佟夏森不置可否。“只需要一些工具,不是很困难。”
呴!大熊男人从鼻子噴出气来。“你给我听着,如果你不想出门,你起码要留意屋子里的存粮,不能等到没了才想办法。”
“我只是不小心忘记…”
呴!“那么有一天你就会『不小心』死掉!”
“那种机率还満低的,只要你偶尔过来帮帮我…”
“我又不是你的保⺟!”呴,真会给他气死。“森仔,你应该走出门去,而不是一天到晚躲在这该死的屋子里”扫了一眼屋內的通讯配备。“只靠计算机网络跟外面的世界联系…你多久没晒过太了?嗯?”
“我你知道我不能,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面对那些陌生人。”想到一走出这扇门就会遇到很多人,不认识的、认得他的佟夏森心里忍不住一阵寒颤。“老张,除了你以外”
老张瞪着他视之如友、爱之如子的男人。恍如当头被浇了一桶冰⽔,他浑⾝哆嗦。“你,是什么时候病得这么重?”
“我没有病。”他否认。
“森仔,你需要医生…”
“我不需要!”他嘶声道:“我正常得很”
正常到连打个电话都会让恐惧淹没他?
佟夏森眼神慌地看着那扇无法锁紧的门,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慌从怀掉的门锁蔓延过来,住了他的手脚。
“老、老张你、拜托你帮我弄一卡车食物过来,我、我现在要修理我的门。”
老张没有错看他眼底的慌。“森仔,让我带你去看医生。”
“你要让他们把我关进精神病院里?”
“才不,我只是想帮你…”“那就别说了,没病的人一进去那种地方迟早也会被弄出病来。”
“森仔…”
“别说了、别说,”佟夏森闭上眼睛也关起耳朵。“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
老张果真不再吭声了。
他以一种悲痛又怜惜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失去光的男人,并且不忍心将现在的他跟五年前意气风发的他重叠在一块。
他心知肚明。
眼前这个男人正在以一种缓慢的方式在谋杀自己。
而他丝毫没有办法阻止他。
如果地狱是存在的,那么佟夏森已在那儿逗留了很久,远超过一般人的参观停留时间。
那是个冰冷,不适合居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