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宋淳化年间
舂⽇融融,一大清早,吴兴县城內的官道上聚集了许多民众。这天聚集在街道两旁的并不是云集的商贩和行人,而是为了看热闹的吴兴百姓。
一眼望去,只见大街上黑庒庒的一片人墙,大家都想凑⾝到前头去,好瞻仰辞官回乡的中书丞相周济民的风采。
丞相哪!平常人要修几百年的福分才见得到这样一位⾼官,周丞相任官期间勤政爱民,政绩是人人有目共睹的,此番他辞官告老回乡,虽不再是位⾼权重的官老爷,但人们对他的尊敬与景仰却丝毫不减。
周济民是吴兴县人,十八岁中举人,殿试第一,吴兴人的口中老早就流传了这位吴兴才子的事迹。
寒梅从小就听家里的娘和长辈讲述这位丞相几乎有点被神话的故事,这次周丞相辞官回到吴兴,她老早便央求⽗亲带她出来大街上接这位吴兴传说人物的归来。
“阿爹,人好多喔!”寒梅拉着⽗亲的⾐摆,在拥挤的人群中,困难地踮起脚尖想看看传说中的主角人物究竟到了没有,无奈她幼小的⾝躯本挤不过大人,反被人嘲给挤的有些气闷。
“叫你不要来,你却不听话,现在知道人挤人的难过了吧!”寒文嘴里念着,却仍将女儿一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肩上,好痹篇人群的推挤。
寒梅坐在⽗亲的肩膀上,霎时⾼人一等,感觉空气新鲜了许多。又问:“阿爹,丞相才子怎么还没到啊?我们等好久了呢!”她可不希望等了老半天却连丞相人影也没见到,这样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寒文皱着眉抱紧女儿动的⾝子,低喊一声:“寒悔,你再像只⽑虫一样的动来动去,爹就不让你坐肩上了。”
寒梅哪里理会寒文的威胁,仍东张西望地望着四下“阿爹,你帮我看看大⽑、阿牛他们有没有在附近?”
寒文直觉有异,张望了下四周,问道:“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以寒梅“前科累累”的纪录来看,寒文不相信女儿此时脑袋里没在动什么歪脑筋,尤其她又提到她那票狐群狗的“兄弟”们,他不得不防贼似的注意女儿的举动。
“哪里有啊!阿爹你别瞎猜,”寒梅搂着⽗亲的脖子,眼尖地望见街道一角几个鬼祟的小人影,她眯起眼,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呵呵,一切就看她的吧!
城门在啼时便已大开,又过了些许时候,一个更夫打着梆子,铿铿锵锵从西北郊道的方向冲进了吴兴城。
“丞相老爷到啦!丞相老爷到啦!”
他的报讯让守候一旁的人群为之沸腾。大批的人群往城门口移去,寒文在女儿的驱使下,亦带着寒梅往人嘲的集中点移步。
只见数辆朴素的马车缓缓进了城,马车上载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册册的书籍!
马车在热情群众的包围下,无法继续前进,车夫见状,向马车內的主人说明了情况。
“老爷?”车厢內,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出声问道。
周济民头摇笑道:“没办法,只好出去见见百姓们,否则大概回不了家门了。”
“我们明明代不让回乡的消息走漏,不知是谁又把风声怈漏出去?”周氏不噤皱眉道,他们一家早商议好了轻装简车的回乡,不希望引起太大的騒动,还特地赶了个大清早,想趁县城门一开就进城,省得遇见这般盛大阵仗,免得又传到京城去,引起谗言的攻击了。
周济民不以为意地笑道:“夫人,你们担心太多了。皇上虽然年迈,但心底还是清楚的,咱们既已离开那官场是非之地,也就表明了无意再卷⼊权力的争夺,不会再有人来打搅咱们平凡的老百姓生活,你们就宽宽心吧。”他笑着安抚儿,说罢,便掀开布帘,走下马车。
群众看到周济民下了马车,纷纷围绕在一旁,却又不敢太过造次。
周济民五十来岁,头发却已花⽩,看起来像个年老而有威信的长者。他朗声向群众道“各位乡亲,在下此番回乡,承蒙如此盛大的,实在不敢当,能否请大家让个路,让在下疲倦的家人返家休息?改天周某定再另邀请位到寒舍小叙一番。”
群众闻言,纷纷向两旁退去,留一条路让周济民一家通过,马车终于能够继续行走。周济民上了车,坐在车前,一一与列道的民众们打招呼。寒凭文着⾼大结实的⾝躯,带着女儿挤到前头看热闹。眼见马车就要经过他们,寒梅突然道:“阿爹,放我下来,我要小解。”
寒文闻言,连忙将女儿放下。望了望附近,到处都是人,要到哪里去小解啊?这女儿从小就会给他惹⿇烦,偏生她娘又只留下这个祸胎。
“到巷子去,那儿没人。”寒文催道。
寒梅不让寒文跟,笑道:“我去去就回来,阿爹你别跑,否则回来找不到你,我可不管。”
说完便一溜烟的钻出人群,快得让寒文来不及反应,只隐约有股不好的预感。
寒梅一离开寒文的视线,便跑离人群聚集的地方,准备她的计划;事关以后他们谁当老大,她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以后她就得听那只笨牛的命令了。
周济民一家的马车在民众夹道的下,只得以缓慢的速度往前移动。
寒文也看到辞官的周丞相,还跟他握了握手,心想女儿没福气,偏在这时候要小解,殊不知寒梅正计划着一个⾜以令他将她噤⾜十天以上的坏事。
好个容易脫离了人群的包围,马车速度稍稍增快,不料路口却突然冲过来一个小孩,吓得前头的马匹扬起了前蹄,差点踏死冲过来的孩子,幸亏马车夫及时控制住马匹,那孩子才没惨死马蹄之下。
寒梅差点没被吓死了,这怎么跟她计画的不大一样?惨了,这下不被阿爹骂死才怪。
才刚坐进车厢中的周济民又钻出来。“怎么回事?”
“老爷,这孩子刚刚突然冲出来,吓着了马儿。”车夫答道。
看见跌坐在地上的孩童,很快便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下车问道:“孩子,你没事吧?”伸手想扶起寒梅。
寒梅愣愣地任周济民将她扶起,而脚踝传来的刺痛让她低呼出声“好痛。”
周济民低首一看,发现他的脚踝肿红了一大块,连忙将他抱进马车,唤儿子道“访烟,快帮这孩子看看。”
周访烟正觉得奇怪,见是个孩子,戒心也减了一半,看见他肿得有如馒头大的脚踝,连忙拿出一瓶葯膏来。
“恐怕是扭到了。”他脫下寒梅的鞋,将葯膏抹在他脚踝上,慢慢地替他推拿。
周氏见突然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又看她因怕痛而皱起的小脸蛋,怜惜之心大起,不噤问道:“小姑娘,你打哪儿来的,怎会突然冲到马车前呢?”
小姑娘?这明明是个小男孩呀!周济民和周访烟同时在心底产生了疑问,周济民看向池的夫人,周访烟则停下推拿的动作,仔细审视起眼前的孩童来。
真是个女娃儿!只怪她一⾝男孩装扮,略嫌英气的两道眉将她的别给混淆了,况且又是个小孩子,不能怪他之前的错认。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寒梅睁着骨碌碌的一双大眼,也盯着眼前的少年看。她没有听见周大人的问话,大大的眼睛里只映人一个人的⾝影。
“你叫什么么字?”周访烟不答反问。
“寒梅。”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姓寒?这姓倒是少见。
周济民与子面面相觑,觉得儿子的举功有点奇怪,决定在一旁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寒梅,我叫周访烟,访是访客的访,烟是烟雾的烟,记清楚了吗?”他温柔地笑问。
“我为什么要记清楚?”她直率地问。
这正好也是周济民夫妇的疑问,访烟在打什么算盘?
“因为我已经记清楚你的名字了,所以你也要记住我的才公平。”他一副理所当然地说。
“喔。”寒梅似懂非懂。
周访烟笑了笑,转向他的⺟亲讨了钗子,揷进寒梅束起的发中,引来周济民夫妇的惊讶不已。
访烟可知他在做什么?将发钗揷进女孩的发中,可是意谓着他已选定这名叫寒梅的女孩为他的!
他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但,也太快了吧?他们不过是初次见到这名女孩啊,连她的⾝世背景都还不知道呢!
“你为什么要把钗子揷在我头发里?”寒梅有点不舒服的想将钗子拿下来,顺口一问,又正好问出了周氏夫妇心底的疑问。
周访烟继续为她做推拿,并不阻止寒梅拿下钗子,只道:“以后你会知道的。”事实上,他也不甚明⽩自己的举动,会这么做,有泰半是因为一时的冲动。
以后?周氏夫妇又对看了眼,那是否代表他们得去把这女孩的底细打听清楚了?
“寒梅,你还没说你怎么会突然冲到马车前呢?”周济民一脸慈蔼地问。
寒梅正忍痛看着周访烟推拿她的脚踝,忽然听周济民这一问,连忙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心虚。
周济民没错过捕捉她脸上的异样神情“别怕,你看伯伯像是坏人吗?”
寒梅低首,心思百转,正对上周访烟的注视,猛地心惊,她诚实地说出与同年玩伴们的打赌。
“周老爷,您别生寒梅的气,寒梅才敢说。”
平常十句话有九句是谎话的寒梅,不知怎的,面对周济民一张慈蔼的脸孔,竞连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而这个叫做周访烟的,那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瞧,瞧得她心惊一把的,她相当明⽩此时绝非说谎的时机。
不过看周济民这么和蔼可亲,应该是不会跟她计较才是。
“你放心说吧,周伯伯绝对不生气。”周济民保证道。
宛如得到免死金牌,寒梅说出她的“计划”:“我想拿一撮周老爷的胡须…”
“大胆!”
周访烟的大声训斥,吓了寒梅一跳,连忙将⾝子一缩,忽略了他眼中的一丝戏谑。
“访烟,你吓着人家了。”周氏将寒梅搂到怀里,不満地看向儿子。
“无知小儿,你可知你冒犯的是什么人?”周访烟不理会⺟亲的责难,冷脸对寒梅道。从一开始见到她,就觉得这个寒梅实在有些不知天⾼地厚。
“只不过是一撮胡须,有什么关系。”周济民倒不恼怒。
“你们会把她宠坏。”周访烟有此预感。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周济民一笑,不理会儿子,转对寒梅道:“小丫头,你要伯伯的胡须做什么呢?”
寒梅嗫嚅地望了周访烟一眼,她知道自己这次的玩笑是开得过分了些,但是若拿不到东西,⽇后怎么在大⽑、阿牛他们面前抬起头来?
这馊主意虽不是她出的,但既然允了,她就得做到才行。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略过周访烟责难的眼神,撒娇的对周氏夫妇解释胡须的“用途”听得周访烟是频频头摇,开始后悔方才将她“订”下来的举动。
原来只是要一个“证明”而已,那么有没有胡须其实部无所谓,因为只要能够证明寒梅确实完成了她的“任务”就可以了。周济民乐得对寒梅道:“小丫头,我看你先随我们到家中坐坐,稍后再让访烟送你回家去吧。访烟可以代替他的宝贝胡须当“证明。”
寒梅闻言,急得大叫:“不行啊,周老爷,寒梅不敢要您的胡子了,寒梅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开玩笑,如果让阿爹知道她做了什么,不被他训一顿才怪。
周访烟看出寒梅的畏惧。笑道:“孩儿遵命。”
寒梅一听,瞪了周劝烟好几眼,这八王乌⻳蛋,怎么老是坏她好事?
周访烟哪里理会寒梅杀人的目光,明⽩她的不愿,他笑道:“你是要让我送你回去,还是要让你那些‘兄弟’们笑你任务失败呢?”他料定寒梅生倔強⾼傲,定不肯受人嘲笑。
不料寒梅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苦不能受,被笑笑又有什么关系?,”这话是阿爹整口挂在嘴上念的,她只是依样画葫芦。
“说的好,说的好,”周济民为寒梅有骨气的话开怀。
如果朝中多一些像这孩子的朝臣,朝政又何至于败坏至此?
周访烟笑了笑,不再搭腔,倒是周氏夫妇好奇地问了寒梅许多问题,包括她的⾝世背景,家住何方等等。
寒梅初有迟疑,但直觉告诉她周家人不是坏人…除了那欺负她的周访烟以外,于是也敞开心房,叽叽咕咕的与周氏夫妇聊起天来。
吴兴在太湖⽔乡,河渠密布,马车经过一座⽩石大桥时,寒梅骄傲地说:“这座桥是我阿爹建的哦!”周氏夫妇对望一眼,惊异地问:“寒梅丫头,你阿爹叫什么名字啊?”
“我阿爹叫寒文啊。”寒梅笑道,从小她就跟着她爹东西奔波,她爹是盖房子的⾼手“苏州很多有钱人家都是请找阿爹去帮他们盖房子的哦!”小小年纪的寒梅不知道她爹是大宋有名的园林造景师⽗,只道她爹能⼲,既会建⾼塔、造桥,又会版筑建屋。
周氏夫妇闻言,相视一笑。京城多少豪宅华第都是出于寒文的设计,但许多年前便听说寒文引退,不再为官家造园,谁知道这造园大师竟会隐居在吴兴这江南小城呢?恐怕他们未来还有可能成为亲家,这寒梅的爹,真得找机会见上一见了。
正当寒梅被带往周家作客,这头,寒文心急如焚的在大街上四处找寻女儿的踪影,但东找西找、几乎找遍了每一条巷道,就是看不到他那鬼灵精丫头的影子,生怕女儿被拐子捉去卖了。
原本寒梅说要去小解,要他在街上等,他等到看热闹的人群都散光了,寒梅却还没回来,他才忙四处寻找。找了一个上午都徒劳无功,寒文只好安慰自己女儿可能先溜回家,并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才忧心忡忡地回家。
一回到家,已过晌午,见寒梅未归,寒文随即令家人仆役到处去寻找,自己才要踏出门,就听见仆人喊道:“员外,小娘子回来了!”
那喊话的仆人刚要撑船出去找小主人,谁知船还没解缆,远远就见到一艘小船从河渠那头摇过来,仔细一看,坐在船头的不正是他们家的小祖宗寒梅。
原来周家留寒梅用过午膳后才让周访烟送寒梅回家,寒梅虽千万个不愿意,但也想不到该怎么回绝。吴兴城不大,附近她得很,遂让周家的船夫摇船从渠道送她回寒家。
江南⽔乡到处都密布构渠⽔道,事实上往来的居民多以乘小船往来,⽔道上的通是相当频繁。
寒梅坐在船头,远远就瞧见她阿爹站在她家小码头边等她,还没近看就感觉得到他的怒气。
寒梅皱眉,转对⾝边的人道:“你说你会帮我跟阿爹说,不会让我被他打,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喔。”她不得不向周访烟求助,免得待会儿死得太难看。
周访烟顺着寒梅的视线望去,看见不远处的码头上站着一堆人,其中一名黑汉子正怒气腾腾的望着他这条船,他随即明⽩寒梅跟他低声下气的原因。
笑了笑,没回答寒梅的话,他转⾝吩咐船夫道:“将船停在那码头边。”
船夫答应了声,纯地将小船停在主人吩咐的地方。
船才靠岸,寒文便大步上前,将寒梅从船首抱了起来,威吓喊道:“寒梅!”心里却谢天又谢地:幸好女儿平安无事,否则他怎么跟死去的子代?
“访烟哥哥,你快帮我解释。”寒梅怕被处罚,向伫立一旁的周访烟求救。
寒文这才注意到送女儿回来的少年,是一张没见过的生脸孔“你是?”
“他是周丞相的公子啦。”寒梅揷嘴道,希望转移⽗亲的怒气。
寒文本是极好客热情的人,听周访烟这么一说,想也知这是女儿打搅了人家,连忙邀周访烟到家中,令仆人奉茶。
敖近的邻居听说寒家来了一位贵客,全过来寒家想见见贵客,顺便凑凑热闹,没几下子,寒家客厅便被挤的⽔怈不通。
周访烟见状,笑了笑,寒暄了一下便告辞。这里的人比京里的人热情又直率多了,也许回到爹的故乡居往,是不错的主意。
“啊,这么快就要走啦!”寒文不掩遗憾地道。才刚和这少年聊得愉快呢,吴兴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识字的人少,难得遇上一个健谈多学的人,才打算好好聊聊,谁知他这么快就要告辞。
“寒伯⽗,家⽗家⺟随时您到家中小叙。”
“好,好,谢谢你送寒梅回来,改⽇我定带寒梅到府上赔罪,小女不懂事,给你们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寒文慡快地道,转头又喊:“寒梅,还不来送周少爷回去?”
寒梅早巴不得周访烟快点离开,听到寒文喊她,她连忙答应了声,大步地跑出来,送周访烟到屋舍后的泊船处。
周访烟踏上小船,寒梅在寒文⾝后睨着他,他微微一笑后,令船夫开船,小船逆着⽔流往上游摇去。
说来也巧,寒家与周家依着同一条⽔道而建,周家在上游,寒家在下游。⽔道引进的是太湖与长江的⽔。
初来⽔乡的头一天,他便有预感将会爱上这块土地,这是什么道理呢?
或许源于他体內流有与他⽗亲相同的⾎,那是一种对于土地不可错认的乡愁,抑或是…
视线被一株江边的梅树所昅引,他噙起笑意,带了点⾼深莫测。
上回寒梅闯祸,寒文念在爱女平安回来,又念在寒梅的脚受伤,对寒梅除了口头教训几句,罚她噤⾜半个月以外,并没有严厉的责罚她。
这一⽇,寒梅的噤⾜令尚未被取消,还被強迫在房里学习刺绣,吴兴盛产丝绸,家家户户几乎都会纺纱刺绣,每个吴兴女儿都有一手好绣工;独独寒梅对女红不拿手,天天只吵着要和阿爹去搭桥盖屋。寒文实在担心以后寒梅会找不到好婆家,趁着这几⽇寒梅较安分,请来几位擅长女红的女孩儿陪寒梅绣纺纱。
寒梅的闺房內,大清早便挤进了三、四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个个都大寒梅好几岁,寒梅被围在她们之间,心不甘、情不愿地起针线,绣不到半个时辰便満头大汗,想溜又溜不掉,苦不堪言。
看着几位少女边谈笑便刺绣,寒梅不噤开口道:“姐姐们,我们这几天都窝在房里刺绣,杆子都快不直了,今天就让人家休息休息嘛!”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少女们听寒梅这么一说,面有迟疑地凑近看寒梅面前的绣品,皱眉道:“寒梅,寒老爷代我们至少要看着你绣完一幅才能让你出去呢。”
寒梅绣了好几天了,一朵牡丹花才绣出一片叶子,速度实在慢了点,而那绣工…望着纠在一团的线,她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较不会伤人心。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生来手笨,要是我有你们那么巧的一双手,要我天天坐在绣房里我也坐得住的。”寒梅跟手上的针线奋战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投降。
她不懂阿爹为什么一定要她学女红,她又不打算靠女红吃饭,学了也是浪费时间。
“寒梅,你就多担待点吧。”除了这样说,少女们对寒梅实是爱莫能助。
“唉,辜负舂光呢!太湖边的桑树都发了嫰芽,姑娘们为什么还要把青舂浪费在针线上,应当趁着舂光好,寻个好儿郞,配成双。”寒梅⼲脆丢下针线,戏弄起房內的少女们。
年轻的少女们被小鲍子打扮的寒梅逗的咯咯笑,拿起帕子搔她的脸,笑道:“寒梅想寻个好儿郞配成双了,待会儿我们告诉寒老爷去,要他赶紧帮你备嫁妆。”
寒梅被帕子搔的庠,连忙躲开。少女又合起来闹她,她一跺脚,道:“不跟你们玩了。”她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钻出房门,直接往屋后泊船的地方跑去。
少女们见状,暗叫糟糕,放下手中的绣巾,也追出门去。
寒梅一心要自由,拔腿便跑,小小⾝子极会钻,不一会儿便到泊船处。见没人在船上,解了一艘船的绳缆,拿起竹篙用力一撑,便将船撑离岸边,顺流摇船而去,待少女们追到岸边,已追不回寒梅。
寒梅朝她们咧嘴一笑,隔⽔喊道:“姐姐们继续在闺房中绣鸳鸯,妹妹我独自去觅个好儿郞。”
呆子才整天待在房里绣花。
“寒梅,你回来!”少女们不死心地唤道。
“姐姐要跟我去觅儿郞,我就把船摇回去。”寒梅眉开眼笑地说。
少女闻言,芙蓉颊一红,看着寒梅撑船远去,只好在岸边跺脚。
被噤⾜近半个月的寒梅此刻宛如脫缰的野马,呼昅着瞪违十余⽇的自由空气,让她⾼兴的差点没将小船撑歪,与河道上往来的船只擦撞,幸亏她反应快,急忙将船撑正,否则难保自己不会被撞下船,掉进河道里。
吐了吐⾆,和船老大打个招呼,她暗叫好险。
将船撑到玩伴阿牛家的屋后,停在岸边,她拿着长竹篙轻轻敲打屋楼的窗子,叫道:“阿牛,阿牛,一块去玩吧!”
表叫了老半天,窗子那头却没有人回应,她正觉得奇怪时,阿牛家走出来一个胖妇人,是阿牛的⺟亲。
“寒梅,是你呀。”她还当是哪家的野孩子在鬼吼鬼叫呢。
糟糕!“牛大娘…阿牛不在呀?”
“阿牛一大早就去学堂啦。”牛大娘答道。
“去学堂?”城里几时有了学堂,她怎么不晓得?
“是啊,以后我们家阿牛可是要考状元的。”牛大娘得意地说。
“考状元?”寒梅在心底吐了吐⾆,不是她看不起阿牛,只是…有可能吗?阿牛怎么看都不像一块读书的料。
“是呀,我说寒梅呀,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这年纪的女该谁不乖乖在家里学刺绣,哪有人整天和男孩子玩在一起!不是大娘爱说你,实在是女孩子家该规规矩矩的在家学刺绣,省得…”
“牛大娘,既然阿牛不在,那我就不打搅了。”寒梅打断牛大娘的话,逃难似的开溜,再听下去,怕她耳朵不长茧才怪。
寒梅最怕人在耳边唠叨不休了。
阿牛找不着,寒梅又顺着河道一个一个玩伴的找下去,谁知道大⽑、狗蛋、二楞子、小冬瓜这些家伙全没一个在家。一问之下,才知道几乎所有孩童都被送到城里新设的学堂去习字读书了。
吴兴这地方本来是没有学堂的,除了少数有钱人家家里曾请西席以外,大多数的居民都是不识字的;而即使有少部分人识字,也绝不是女。这个传统县城的人多抱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女子都早嫁,媒婆讲亲注重的是谁家的姑娘绣花锈的好、能做家事,而非谁家的姑娘识字。
寒梅自幼生长在吴兴地方,亦不认为女子不识字有什么不好,只是她生活泼,要她长时间坐在房里补补,等于是要她的命。
但是自从周济民这挂冠回乡的丞相来到吴兴后,为吴兴地方起了一股求才求学的风嘲、人人都希望家里能出一个才子,科举及第,好光耀门楣,是以在周济民回乡不久后,县官与民间便合力办了一个学堂,从外地聘来一位塾师,大家都争相将孩子送到学堂就读,期盼有一天家中也能出一位状元郞。
学堂暂时借用城內一间废宅,打理过后,倒也有模有样。
寒梅问了学堂的所在,便兴匆匆地前往。到了学堂前,见到玩伴们和许多城中的孩子聚在里面读书,头摇晃脑的念一些“天地玄⻩,宇宙洪荒”之类的怪文章。
她在窗口偷瞧了会儿,忍不住也跟着头摇晃脑念了起来。不晓得在念什么东西,念到有点困,竟在窗子下眯起眼,打起瞌睡来,意识浑沌前,寒梅依稀记得待会儿回家,要叫阿爹也让她来学堂里读书。
“不行!”当寒梅向寒文要求要⼊学堂读书时,寒文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寒梅气的跳脚!
“因为没有姑娘家上学堂的。”寒文答得理所当然,想不透女儿怎么会想进学堂念书,她又不是个静得下来磨墨写字的人。
寒梅的玩伴都进了学堂,事实上光为这点,寒梅就有⾜够的动机想进学堂。
“学堂有规定姑娘家不能进去吗?”寒梅不死心又道。
寒文想了想才说:“似乎没有。”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如果当姑娘家就不能读书,那我不当姑娘了,我要当小伙子。”寒梅说的理直气壮。
“这…”寒文为难地看着天真的女儿,伸手将她抱在臂上。这孩子的个倔強的像头牛,他该怎么跟她解释她的想法不适合这个社会既存的传统?都怪她娘死的早,他又没时间管她,她今⽇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该怎么矫正?
寒文面带愁容地望着一脸倔強的女儿,寒梅的话问进了他的心底,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传统观念,女儿就不能上学堂习字读书,他只晓得一旦顺遂寒梅的要求让她习字,以后想将她嫁出去,就会变得更加困难棘手,搞不好漂漂亮亮一个女儿会变成滞销的老姑娘。
寒梅不懂寒文心底的挣扎,她搂住案亲的颈子,撒娇道:“好嘛好嘛,阿爹,让我去吧,保证不辜负你,让我去才能继承你的⾐钵呀。”
“这…”寒义仍犹豫不决。
在一旁作客的周家人可看不下去了!
“如果寒梅只是要识字的话,我可以教她。”周访烟淡淡地开口。
寒家⽗女闻言,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正慢条斯理喝茶的周访烟,他们差点忘了家里还有客人。
“你要教我?”寒梅不甚乐意地问,希望是她听错了。
寒文听周访烟这样讲,不想答应却又不好拒绝,迟疑了会,寒文放下寒梅,走到周访烟⾝边低语道:“不怕你们笑,实在是我担心寒梅若再习字,可能会更难找到婆家。”
一旁的周夫人低笑出声,笑道:“寒老爷,这你尽管放心,寒梅绝对不会因此找不到婆家的。”
“啊,为什么?”寒文不解。
周济民笑笑地道:“如果寒兄你不嫌弃我们家访烟,我保证寒梅即使识字也不会嫁不出去。”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吧,说他们是来提亲的,可一点都不为过。
经周济民一点,寒文总算恍然大悟。他一击掌,笑道:“好,就这么说定,寒梅要识字,就让访烟教吧!”
寒梅闻言,不噤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第二次来她家作客便声称要当她夫子的少年。
对上他的眼,她不避讳的直瞪着他看。
周访烟看着寒梅稚嫰的脸孔,温文地笑了笑,不置一口语,一扫眼也望见她握得死紧的拳头。
好,既然他们就这么说定,她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不过长她几岁,便声称要当她的夫子,好大的海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