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一月天里，非本土兰种吐蕊献馨的时节，不过外来兰种倒是争奇斗
，一时蔵幽阁仿佛越过冬，直逢舂季一般。
兰园中一⽩影如蝶穿梭花间，人比花娇的如同花神降世。
手捻兰花垂首轻嗅，眉宇间一任清冷绝尘，貌比西子的绝美脸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全然地冷若冰霜。
美人的冷并非来自⽪相上的没表情，而是一股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一种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的距离感。
世人总喜
用冷若冰霜来形容冰山美人，可究竟什么样的冰美人才称得上冷若冰霜？看到兰圈中的美人，想必所有人脑海中所想的形容词就是“冷若冰霜”这四个字。
⽩⾐女子选了盆开了数朵浅⾊粉花，掺杂含苞待放的兰花，如宝贝般的捧在怀中，打算送往南宮家给南宮老太爷，换回上一回，约莫一个月前送去的一盆该谢了的兰花回来。她才转过⾝要返回屋子，不远处的丫环便朝着她匆匆走过来。
“姐小，这耝活儿让萍儿来就成了，瞧瞧你⾝上的⾐服都给弄脏了。还有啊，大夫
代你不能离这些兰花太近，你老不听劝！”萍儿接过了兰花。
“这些兰花就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般，不和它们亲近，那可不行。”
萍儿有些心疼的责怪。“你就是这样，怪不得你的⽑病老治不好。”姐小是兰痴，从小到大和兰花为伍，偏偏她的体质又对兰花过敏。虽说她长期服葯排毒，可在长期与兰为伍的情况下，一年中仍要发病蚌数回。
姐小发病时不但⾝子不适，最可怕的是她的脸还会膨
变形，小小的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顿时大了一倍，仿佛是发酵过的⽩胖包子，那样子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姐小这病也不是医不好，大夫说，只要她远离兰花就没事儿了，偏偏…
她什么花都不爱，就独爱兰！为了兰花它即使得长期吃葯排毒，三不五时发病成为丑怪女，她仍甘之如饴！
劝姐小远离兰花的事，早八百年前她就说了，真听得进去她早听了。叹了口气，萍儿问：“姐小，这花儿是要送给南宮老太爷的吗？”她家姐小养的兰花可是名花呢！多少富贵人家
出⾼价收购，可她就是一盆也不肯割爱。
她说兰花
⾼洁，非德者知心不能松手。知兰、惜兰，她不违其本。
能和兰花沟通？古有梅
鹤子，今又多了个兰痴！
单彤浅浅一笑，道：“上回送去的兰花大概谢了，拿这盆去把谢了的那盆换回来吧。”
萍儿看了她一眼。“我说姐小啊，那南宮家的‘小霸王’可是当着南宮家所有的人面拒婚，又把你说得那样不堪耶，你⼲啥还对他们那么好？”
诚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样！
前几天南宮拒婚的事儿早传遍了大街小巷，将军府自然也略有耳闻。且府中又有一个热心过头的包打听李三婶。她将在市集上听来的事再加油添醋—番“口味”加重版的南宮拒婚事件便在将军府传开来。
“有什么好生气？不放在眼里的人说了什么话，我自然不会往心里搁去。更何况，拒婚的人是南宮，我没理由把他加诸在我⾝上的侮辱怪罪到老太爷⾝上。”她在提起害她一夕间成了街头巷口取笑对象的南宮时，神情仍是平静清冷。
其实，她当年之所以没有拒绝南宮老太爷的联姻提议，只是因为报恩。
她七岁时家逢巨变，双亲一前一后遭人杀害离开人世。当时又因为爹爹招惹上某权贵的关系，家族中
本没人敢收养她。当时若不是爹爹的忘年之南宮老太爷向她伸出援手，接受爹爹的托孤，只怕她此时已不知流落到何处了。
老太爷不但收留她，还为了她的全安，怕仇家找上南宮府寻仇，把她安排在陆将军府，且暗中派人追查那权贵贪赃枉法的证据，终于在她十五岁那年替她爹报了仇。
他们单家亏欠老太爷的实在太多了，因此只要是他开口的事，即使再怎么违背心意，她也会努力为他办到。
萍儿噘了噘嘴“说的也是。”想了想，她又为她家姐小抱不平。“可那南宮少爷也真的太过分了，他竟然说你是丑女耶！他是瞎了眼，还是眼光与众不同呐！”说她家姐小丑？吱！被没眼光了。
他们家姐小是她看过最美的姑娘了！
人说皇城第一美人是李施施，且城外三大姓公子都
她得痴狂。三大姓？那自然包含那没眼光的南宮了。
而在去年一个李施施到城外古刹上香祈愿的机会，她目睹了第一美人的真面目。
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一出现，立即牢牢的捉住众人的目光，若桃李的容貌美得娇贵、美得叫人叹息，可…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她家姐小最美！外貌上或许在伯仲之间，然姐小多了一份清雅，一份绝世离尘的清灵丰姿。
单彤不恼不气，一派悠闲。“各花⼊各眼，那倒没什么。”
主仆俩来到蔵幽阁外的亭子坐了下来。“姐小倒是好气度，像我这种中等姿⾊的人，若有人敢说我是丑女、什么⾁包女的，我铁定跟他没完没了！”虽说姐小的子一向冷冰冰，凡事不系于心。可她一向最讨厌以貌取人的人。“你难道不给他一些颜⾊瞧瞧吗？”
这可能是因她平时虽为绝⾊美女，可一旦兰毒发病，她也知道那种容貌怪吓人的，因此特别讨厌凡事以容貌秤斤论两的人。
不过也真奇怪！这回事关于己，姐小怎么反而反应平淡？
傍些颜⾊瞧瞧吗？单彤挪移着兰盆，看着雅致兰叶的幽姿。“打狗也得看主人。为了老太爷，我可以忍受他，除非…”眼脸低垂，她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除非什么？”
“他敢直接卯上我。”她曾见过南宮几次面，女扮男装外出时也打过数次照面，对于他的一些事，她也算清楚。
南宮是个看似轻佻浮华、十⾜的纨绔子模样的武陵少年。可他实则精明⼲练，并非如同外表那样，是个简单的人物，否则看人工夫到家的南宮老太爷，也不会在南宮家商业人才众多的情况下，越辈份的另眼相待一个年仅二十五的年轻小辈，钦点他为继他之后的南宮家掌权人。
虽说老太爷在南宮家说话极具份量，可关于未来继承人一事非同小可。若南宮没有那分能耐，即使老太爷另眼相待，想必能人辈出的南宮家人也必定不服而反对。
南宮除了⾜智精明外，他的子其实和老太爷如出一辙…既固执又难妥协。因此…
单彤私自臆测，若他排拒老太爷为他安排的亲事，且又无法改变老太爷的决定，那么近期內，他必定会找上门来！
“除非他自己找上门，当着我的面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你的意思是，他在南宮家对你侮辱得还不够，竟然还敢跑到这儿撒野！”他敢！“他要是真敢那样，即使你忍得了，我也非到老太爷面前告他状不可！”
“我不想让老太爷为难，更何况他若敢侮辱我，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何需累及旁人？”
“姐小的意思是？”
“了结恩怨。”低头轻掬一把兰馨，单彤的脸上有抹别人猜不透的笑意。“我自己来。”
姐小的心思可深沉了，她猜不透！她总是在嘴角微扬的瞬间，已对事情有了决定，甚至是全盘的计划。“我想南宮少爷不敢真跑来这儿的。”
不敢吗？若真不敢，他就不叫南宮了。
主仆俩谈论到此，丫环匆匆来报。“姐小，有位南宮公子来找您呢。”
萍儿讶异的看了单彤一眼。“姐小，那位公子不会就是南宮吧？”说曹
，曹到！她家姐小可真是料事如神。
“你说呢？”单彤转头对传报的丫环道：“请南宮公子到竹楼，我一会儿就去。”
丫环退去后，萍儿忍不住又问：“姐小，你想南宮公子此次前来，会不会是为道歉而来？”
“一个摆明了不娶我这丑女为的人，会到这儿跟我道歉？天降红雨、乌鸦⽩头了吗？”她一脸平静。“萍儿，去准备竹帘隔间，我要和他隔帘而坐。而且我们的⾝份对调，让他误以为你是单彤，而我是萍儿。”
“姐小，这…这又是为什么呀？”
“了结恩怨。”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且看看待会儿南宮的态度和说了些什么话而决定后续
南宮，口上留德才是智者。
＊＊
四周碧竹峥嵘，好个雅致的地方！竹楼？还真是名副其实，只不过…
这是什么排场？南宮看着在他盘坐的前方隔着一大片竹帘。未出阁的姐小不轻易抛头露面吗？
不一会儿，隔着竹帘他听到了脚步声，练武者的耳朵十分灵敏。由脚步声判断，来者有两人，脚步一沉稳有节，一杂杳无奏，想必一个是姐小、一个是丫环吧？
“南宮公子久等了。我家姐小今⽇⽟体微恙，这才来迟，切莫见怪。”“丫环”说完，旁边的“姐小”传出了几声咳嗽声。
好冷的声音！说话的是个丫环吧？这丫环的声音悦耳动听，可却冷得如同腊月冰雪，而且听她说话，完全感觉不出是个丫环。
“不必多礼了。我自己贸然来访，也造成姑娘的不便。”
“南宮公于今⽇到此，不知是为何事而来？”
怎么又是丫环开口说话？罢了！单彤既然⾝体不舒服，自是不太想说话。“在下今⽇造访，主要是来和单姐小谈谈老太爷所提的联姻一事。”
“你不会是来拒婚的吧？”萍儿忍不住开了口，然后又觉得不妥的偷瞄了此刻是丫环⾝份的单彤一眼。
这是单彤的声音吧！怎么那么耝！而且，她的反应也太直接了吧！“姐小快人快语，在下也不转弯抹角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南宮接着说道：“想必单姑娘必定耳闻了在下在南宮府拒婚一事吧？”
“南宮公子那么费心的把这消息往外传，若达不到效果，传不到我家姐小耳中，那你的苦心不是不⽩费了？”单彤嘴角有一抹冷笑。
南宮家家风一向严谨，即使是下人也不敢贸然将家丑拿到外头嚼⾆，更甭说是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汤汤了。
如今连到市集采购的李大婶都能知道南宮家发生了那样一件事，可见是有心人故意将拒婚一事外扬。至于那有心人是谁，除了南宮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会籍由此想达到令她“羞惭”而主动提出退婚的目的。
只是他大概万万想不到，她会那么沉得住气，绝口不提退婚一事，而让他亲自走一趟将军府。
又是这丫环！她未免也太精明了，连他放出消息的事儿也猜到了。“你家姐小既然知道消息是我放的，也该清楚我和她的婚事是老太爷私下决定的，我本就不赞同。”
“为什么？只因为我家姐小是丑女，长得像⾁包？”
这丫发冰冷的语气咄咄
人，直让人觉得如⾝处冰窖。“我…”
“公子如此以貌取人，难道不怕有朝一⽇看走眼了？”
看走眼？那张捏花⾁包脸吗？那么奇特的相貌他岂会看错？更何况，即使他认错了人，难道连她的贴⾝丫环也会认错？他亲耳听见丫环唤那⾁包女叫“单彤姐小”的！
“总之我和你家姐小的亲事是不可能的，老太爷说，若你家姐小不答应，那亲事即可取消。”
“南宮！你…你不要太过分！”萍儿直替她家姐小抱不平。
饼分！这个男人真的很过分！想当初老太爷向姐小提此亲事时，由于她见过南宮数面，知他风度翩翩、相貌俊美，又听闻他是商贾奇才，还真以为姐小终于找到可以与之匹配的如意郞君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个男人那么过分！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姐小还沉得住气！
“南宮公子今天到此的目的，是要我家姐小主动拒绝这门亲事？”
“还请单姐小成全。”
“那是不可能的。”单彤淡淡的说，眼中有抹坚定的神采。“老太爷有恩于单家，因此，只要他开口的任何一件事，我家姐小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南宮公子有空到这里我家姐小放弃这桩亲事，还不如回去说服老太爷。”
要是说服得了那老顽固，他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他既然不顾我的反对要我娶单姐小，又岂听得进我的请求。”
单彤冷然道：“那是你们南宮家的问题，我家姐小无意介⼊。”
他的生活都被那⾁包女搅得一塌糊涂了，现在她说这是什么话？“我在和你家姐小说话，你这丫环闭嘴。”这丫环的一张利嘴老堵得他说不出话来，真是气煞人也！
单彤冷哼了一声“你连我这丫环都说服不了，还想跟我家姐小说什么？拒婚的事，你趁早死心吧！”
小小一个丫环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你家姐小是因为容貌吓人，因此才巴着我不放是不？”
将法？呵！软的易呑、硬的噎喉，可惜她天生软硬不吃。“不愧是南宮公子，果然聪明！”单彤原本就冷的脸仿佛结了层冰。“你既然知道，是否表示认命了？”
萍儿第一次看到姐小那恍如结了百来层霜的脸，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古有云，言多必失。而这种情况若多话，只怕会成了言多必“死。”
别看她家姐小长得娇滴滴的，又有个养兰的文雅嗜好，事实上，她可是武艺超群的“练家子”哩。若现在她揷了嘴，说错了什么话或是不中听的，只怕永远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南宮气得脸⾊铁青，打从出生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无礼的和他对话，更何况对象还是个小小的丫环。
“认命？开什么玩笑！那是女人才懂的词儿。”他強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他若是就这么走了，今天这趟将军府就⽩来了。
安冰的脸上，嘴角一勾扬。“看来南宮公子很快就能体会当女人的感觉子。”
“啥？你说啥！”南宮异常的捉狂。若不是掀开竹帘有失⾝份，他真的很想将那利嘴丫环揪出来瞧瞧，看看她是不是长得一张刀口利嘴！“我是女人？”
“您自己承认的，我可没说，不过，您也不必那么大声昭告天下就是了。”
南宮一气之下，真的伸手扯下竹帘，然又想，和一个丫环生气？太荒唐了！
咬着牙，他垂下了手，可仍十分不甘心。“我告诉你，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娶单彤的！我和第一美人的事情你们该略有耳闻吧？我要娶的女人就一定要像她那样。”女人最受不了的大概就是这种事。
“李施施已嫁为人妇，不⾜为惧。”
“我一定会找一个和她不相上下的美女来
娶。”
“想必那时我家姐小已嫁⼊南宮府，您的美人也只能当妾，您不怕我家姐小
待她？一个受丈夫冷落而心理不平衡的女人，对付情敌的手段可是异常凶残的。”
方才那招还吓不了她！“娶了你家姐小后，我天天流连花楼，绝不和她房同！”南宮把所有女人都怕的情况全说了。
“真的？那我得先谢过南宮公子了。”
“谢我？”他怔了征。
为什么？他不和她家姐小 房同，那表示她家主子受了委屈呢！
“我之前还担心我家姐小嫁过去之后，会不习惯两人同
呢。您肯让出房间，那还真替我解决了烦恼。”
和这丫环斗，真的好累。“你家姐小到底要如何才能放弃嫁我的念头？”
见他们两人斗得厉害，一直待在一旁不发一语的萍儿竟也感到口⼲⾆燥，她端起放在一旁的瓷杯正打算解渴润喉…
“你死了，她就不得不放弃了吧。”
萍儿一口要人喉的⽔“噗”的一声噴了出去！
单彤横了一眼不济事的萍儿，继续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会说服姐小改嫁的，你安心的去吧。”她站了起来。“如果南宮公子没别的事，我家姐小累了，先告辞。”说着她和萍儿先行离去。
死巴着他也就算了，还诅咒他死！南宮隐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他狂吼着“啊…⾁包女！我死都不娶你…”“小小…姐小，那是什么声音？”
单彤面无表情的答道：“受刺过头的野兽在发怈，别理他。对了，待会儿记得回竹楼去清点受破坏的东西，一砖一瓦、一杯一碗都记下，写成清单到南宮府索偿。”
“姐小，这么对他会不会太狠了？”
“太狠？”单彤冷冷的一笑。“才刚开始呢，更狠的还在后头。”美眸一转。“对了，你到马媒婆那儿走一趟，就说我有事想⿇烦她。”
“马媒婆？”在这敏感的节骨眼找她？“姐小啊，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家姐小不会一气之下想另谋良缘吧？
“你去找她来就是了，其余的她来了你自然会知道。”
看她家姐小
有成竹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萍儿忽地感到一阵头⽪发⿇…
萍儿走了之后，单彤暗自寻思。
一年前她自山中赏兰回途中，救了在郊外遇上土匪的马媒婆，于是两人成了忘年之。
一般人找媒婆来不外是说媒、牵红线，可她却是别有所图。只因马媒婆和皇城第一名楼圆月楼的崔嬷嬷是好友，她想由她牵线认识她。
至于为什么要认识崔嬷嬷嘛…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